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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尖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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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姑娘可睡了?”

青鸾未掌灯,迷糊间忽闻门外有人轻声唤门。过了半晌,那人还未离去,又小声叫了几遍。

待青鸾拖沓着起身过去推开房门,却惊讶地发现南风站在门口。南风并非榣宫修行的弟子,而是已故的宫主夫人林从月陪嫁来的贴身婢女。

“幸好姑娘还未歇息。”南风年纪不大,却向来少言寡语,即便在外候了许久,见到青鸾也依旧神色如常、未曾有半句怨念。

“南风姑娘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青鸾道,心想此番场景却有些似曾相识。

“是神机宫主想见姑娘,还请姑娘随我到宸霄殿走一趟。”南风不紧不慢道。

“宫主不是在闭关么?”青鸾疑惑问道。

“宫主有要事同姑娘相商,是以暂停了闭关。”南风道。

天色已晚,不知宫主急着召见自己有何事。青鸾不解,却也只能急忙回屋换好了衣衫,跟随南风踏入了黑夜。

宸霄殿位于瑶山之巅,九根翔龙盘柱擎起三层琉璃金阙。在青鸾的记忆中,只有在榣山仙君诞辰之日才会有机会到宸霄殿观礼。千百年前,榣宫师祖本是散修,一日行至榣山时,已是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此时突遇天降三道惊雷,竟于机缘巧合间得见榣木破土而出,那榣木瞬间拔地而起,参天巨树金光四射。此时忽然风云变色,榣山之祖太子长琴于参天榣木之下现身。师祖眉心被太子长琴施以金印,得以修复内丹结下仙缘。师祖得太子长琴点化,创立榣宫,广收门徒传道授业。后来师祖羽化后,眉间金印化为金石一枚镇守榣山,此后榣宫一派逐渐发扬光大。其中,这榣山仙君指的便是上古仙君——太子长琴。

如今的宸霄殿除却举行十二年一次的仙君诞辰大典之外,还是历代榣宫宫主闭关修行的居所。神机宫主执掌榣宫多年,能历经十年前的仙门大战而保榣宫屹立不倒,也与他功法高强内力深厚息息相关。

行至大殿门口,南风便福身告退。是以青鸾第一次独自一人走进空旷无人的大殿,目之所及虽是雕梁画栋精雕细琢,却因空荡无人而显得有些阴寒。

青鸾的脚步声回荡在大殿之中,大殿中央的莲花座周围有帷幔纱帘遮掩,看不清后面的景象。

空旷的殿宇,烛影摇曳,前面莫非躺着一具血泊中的尸体?青鸾被自己脑中兀自升起的想法吓了一跳,还未等她将这惊悚的想法赶走,忽觉脑中仿佛被刀劈中,痛得她双手抱头蹲下身去。

“黎青鸾。”大殿上蓦地响起一男子低沉的声音,青鸾头痛欲裂,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三分。

青鸾定了定心神,使劲揉了揉后脑,辨别出声音发自那纱帘之后,便起身朝着莲花座的方向躬身合手,再拜道:“弟子黎青鸾拜见神机宫主。”

“黎青鸾么?”神机声音微微沙哑,呼吸间透着虚弱。

“正是弟子,不知宫主急召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片刻的沉默,寂静的大殿只能听见烛芯爆开的声音。

“来,走近些。”神机声音疲惫不堪,因此说得极慢。

青鸾不明所以,却也只得奉命走近了两步。那纱帘后传来浓郁的草药味道,青鸾不喜这味道,便稍稍屏住了呼吸。

“你可记得上个月月圆时发生了何事?”

青鸾心头一颤,模糊的记忆悄然散开,方才缓解些许的头痛又开始隐隐发作。

月圆之夜,正值三伏,日头落去了许久还是热得人心慌。那日是宫主夫人想要见她,于是她便跟随南风去了归凰峰。同样无人的漆黑大殿里,转眼间南风便自觉退了下去。青鸾正犹豫是否唤人来点灯,忽然双眼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直到第二日醒来,青鸾惊觉自己躺在竹林雅舍的床上,床边坐着一脸担忧的燕起,从她口中得知,昨晚林从月被歹人所害,香消玉殒了。再后来,便是神机宫主悲痛欲绝,突然宣布闭关,临行前赐婚黎青鸾与娄毓,婚期也匆匆定在了青鸾及笄礼不久之后的八月廿八。

“禀宫主,弟子那日奉命去见夫人,人未见到却被歹人偷袭,之后的事情弟子便一无所知了。”

纱帘后沉默了良久,过后神机缓缓站起了身来,他伸手撩开帘幕,高大的身影比青鸾印象中苍老了许多,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一步步艰难地走下了莲花宝座。

青鸾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抬眼望去,神机宫主身披一身酱色长袍,长发未曾束起,外廊的风吹得发丝飞扬颇显狰狞。他面色蜡黄,嘴唇干裂,唯有一双明晰的双眼专注地看着青鸾。

“宫主——”

“你可知缠灵翼决么?”神机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陷入了回忆。

青鸾觉得在哪里听说过,却一时想不起出处来。

“榣山神女?”神机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空洞无神的眼中忽现狂喜之色,他双眸猩红,看向青鸾时如同饿兽盯着肥美的猎物。青鸾来不及反应,只见神机枯瘦如柴的手已然抚上她颤抖的脸颊。

这不是当初将她救出尸山血海的神机宫主,他陌生的目光溢满了嗜血的杀戮,而脸颊上的触感仿佛在被阴间的恶鬼舔舐。青鸾心慌之下想要逃走,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难以挪动。她想抬手格挡,却好像浑身都被施了咒,无法动弹分毫。

“神女之力不仅可助凡人成仙……”神机的手顺势而下,慢慢滑向青鸾雪白的颈部。

青鸾大惊失色,想喊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发不出来。她不晓得神机宫主中了什么邪术,又意图做些什么。在无边的绝望与无助中,她生生咬破了嘴唇,鲜血顺流而下,沾湿了白皙无暇的颈和神机枯槁的手。

“还可得永生……”

正待青鸾无计可施之际,宸霄殿大门忽地被一阵强风撞开。紧接着,一个白色身影飞身而来,不等人反应,来人便抬手一掌击退了神机,回身将青鸾稳稳接在了怀中。

“谁!”待看清来人,神机勃然大怒,却因突如其来的冲击倒地不起,捂着胸口接连咳了许久。

娄毓怀抱着青鸾,小心用指腹擦拭掉她唇边的血迹,转向倒地不起的神机,目光阴鸷,冷得令人胆寒。

“宫主他……”青鸾转眼看向神机,她身上的定身咒虽已解除,却依旧止不住地浑身颤抖,更是不知该如何描述方才发生的一切。

“毓儿?”神机浑浊的眼眸闪过一丝促狭,再没有旁的动作。

娄毓将青鸾垂在身侧的手握在手心,强压着内心的震惊与怒火,闭了闭眼,语气冰冷至极:“父亲抱恙,需闭关静养,从此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擅闯宸霄殿。”

宸霄殿的一时躁动并未惊醒安静沉睡的榣宫,想必是撕心裂肺鸣叫的夏蝉盖过了殿中的声响

月华初上,榣宫巍峨的殿宇之间快速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一位宛若谪仙的男子,白衣胜雪,足蹬金缕,头束玉冠,怀中抱着受了惊吓的少女,疾步如飞。男子身材颀长,眉飞入鬓,姿容风雅,薄唇微抿,眼神却如腊月寒冰,冷冽刺骨。

那一夜没有人晓得发生了何事,只知第二天一早,少宫主宣称神机宫主病情加重,不准任何人到宸霄殿叨扰,仔细一品,倒像是变相封禁了宸霄殿。再有未来的少宫主夫人、栖梧台弟子黎青鸾突发心疾,被少宫主亲自接回了涧素峰。虽说二人尚未成婚,此举有些唐突,但毕竟二人早早有了婚约,少宫主的私事众弟子也不敢过多议论。

青鸾心有余悸,想到宫主那日如同中邪一般,便更为好奇宫主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这话她既不能直接去问娄毓,也无法自己找出答案,于是只能暂且搁置一旁。

反观搬到涧素峰来住,更是让她拘束不安。不知是不是娄毓觉察到她的窘迫,自她住进涧素峰后,他便没有一次上门拜访过。

一连几日,偌大的寝殿里只有青鸾一个人掰着手指度日。就连自己十五岁的及笄礼,也是独自一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涧素峰过的,期间除却收到了师尊、灵枢长老和一些师兄师姐的贺礼之外,竟是连个人影也没见着。想来涧素峰也不是其他弟子可随意进出的地方,燕起师妹和唐执舟他们必定也不能轻易进来探望自己。

眼看着大婚之期越来越近,青鸾愈发焦灼难熬,于是在她反复斟酌了几次后,还是壮着胆子站在了隔壁书房大门的面前。

“……总之,这件事我不能同意……”

青鸾叩门的手停在半空,只闻里面传来了师琴长老声音。青鸾心中一喜,自打她回榣宫之后,师尊还从未抽出时间见她。师尊较灵枢长老年长许多,性情也大不相同,虽说他平时少言寡语,可对于门下弟子却一直悉心教导、绝无松懈。像青鸾这次死里逃生回来这么大件事情,按道理师尊不该不管不问才是。

“我意已决,长老不用再劝了。”娄毓也一反常态,说话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不似平日那般温润谦和。

“棠梨镇那次若不是侥幸,根本没人能预知后果将如何,你为何要冒这么大险?”

“那是神女之力,自然会发生上次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去保护她。”

“你不明白,”师琴急道,“她不是普通人,你也不是,你们根本不能在一起!”

“为何?”

“因为——”师琴突然卡了壳,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长老有事瞒我,我从不追问。”过了半晌,只听娄毓冷哼一声,突然道:“好了,若无他事,长老请回吧!”

“唰”的一声,大门被猛地从内打开,娄毓面上还带着未消的余怒,身后站着愁容满面的师琴,二人一同对上了愣在门口茫然无措的黎青鸾。

“还没睡?”天色已晚,娄毓已经换上了宽敞的寝衣。他一见青鸾,便一扫先前的不快,温柔笑笑:“找我有事?”

“我……”青鸾支吾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局促地摸摸后脑,看了一眼娄毓身后的师琴,师琴刚巧收起了开始的诧异,换上了一脸肃穆。

“为师与少宫主有事相商,你先退下吧。”师琴语气冰冷,倒令青鸾有些不习惯。虽说师尊性情高冷古板,但对弟子总是温言相向,而此刻看她的眼神,似乎带了五分怒气、三分戒备。

“该回的应是师琴长老吧。”娄毓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看向师琴:“鸾儿是我未婚妻子,鸾儿找我,才是‘要事’。”

“你——”师琴如鲠在喉,分别看了二人一眼,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待师琴走后,青鸾隐约察觉二人方才的争吵是因自己而起,便转向娄毓问道:“师尊为何生气?”

“如果是谢我,那就不必了。”娄毓语气温和,转身进了屋。

青鸾愣了愣,以为他说宸霄殿一事,便急忙跟了上去。“不知神机宫主身体是否好些?”

“他无碍。”娄毓行至书桌前,示意青鸾来他身旁:“父亲最近内息大增,正是功力更上一层的时机,因此有些时候难以自持,会有些走火入魔之象。”说到此,娄毓慢慢转过头,对上青鸾水润的双眸,郑重道:“那日父亲无意冒犯,我替父亲给你道歉。”

“无妨,无妨。”虽说身为修仙之人,青鸾也没少听说过走火入魔一事,只是此事若发生在自己的救命恩人神机宫主身上,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见娄毓铺开一张生宣,认真开始研墨,似乎准备写些什么。青鸾顿了顿,还是开口道:“我能不能回后山竹林住?”

娄毓眸光一暗,转身绕出了书桌,不紧不慢地提起案几上的青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光洁细腻的茶杯柄,面色如常道:“迟早是要搬过来的,还回去做什么?”

青鸾先是一愣,根本没明白为何自己要“搬过来”,便把头抬得老高,一本正经道:“我还在被师尊禁足呢,就这样走了恐怕不妥。”

娄毓忽地把茶盏放下,站直了身体。

“师琴长老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若是你住这里觉得有哪里不周,尽管告诉我。”娄毓依旧挂着笑颜,一步步朝青鸾靠近。

离得太近了,娄毓眼底殷红,仿是种青鸾读不懂的情愫。青鸾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却抵在了书架上无路可走。

“少宫主说笑了,涧素峰素净典雅仙气环绕,并无不周之处。”青鸾含糊地答道,只想从这近在咫尺的压迫感中尽快逃离。

娄毓没说什么,突然抬手朝青鸾脸庞伸去。青鸾以为他要施法惩戒自己,吓得赶紧闭上双眼,然而过了半晌也没再听见有任何动静。青鸾缓缓睁开了眼眸,只见娄毓拿着一本从自己脑袋旁边架子上抽出的书册,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浅浅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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