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俏装女何为金宠(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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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迹金营之时,但凡得了空闲,罗琴便授他一些轻功心法,若论精妙,那是远远不及“九天浮云”的,但从脚心“涌泉”提气,巡足三阳、足三阴经络而上,过“膝眼”、“足三里”、“环 跳”诸穴,上升于“会阴”,再分而上,前聚于“气海”,后合于“命门”,各过“膻中”、“大椎”,袅袅贯于“百会”,可使身轻如燕,上窜下跳,奔跑疾奔,更是轻易。陈天识用心修 炼,进步甚速,这农家小院的护墙,又岂能难得到他? 他二人来到村中一片草垛之后,见一条人影闪过,状若敏捷,又若踉跄摇晃,手中还似掂着一个酒坛。 陈天识低声道:“这人难道就是什么酒仙麽?”罗琴也是好奇,道:“且跟过去看看。”见前面那人一路奔跑,步伐奇异,不知是顺当行走,还是醉步蹒跚,正是往百花林的方向。 罗琴暗暗吃惊,附耳道:“不识哥哥,这人的武功好高,只怕我师父与顾师伯加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陈天识惊道:“他有如此道行?”罗琴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人果真来到了百花林中,待到得中央花草繁盛之地,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夹着里面的一点小菜,拨开坛塞,就着坛口便喝了起来,好不痛快惬意。此刻天悬薄月,色 泽清淡,二人窥看之下,见那人年约五十开外,头戴一顶毡帽,胡须花白,神情慵懒之极。不多时,他那一坛美酒悉数喝光,想必纸包之中的菜肴也一扫而尽,便将坛、纸置于一旁,往後仰 倒,不多时,竟然打起了呼噜。陈天识见他单衣薄裳,却在寒夜这般睡眠,又是羡慕,又是惊骇,忖道:“他内力如此深厚,也不知是武林中的那一位奇人能士,只怕果真如琴儿所言,便是 顾前辈与万前辈联袂,也不是他的对手。” 却听得那人打个喷嚏,坐起身来,叹道:“狗崽子走路便不能轻些麽?扰了我的好梦,惹起性子,少不得要将你用力打上一顿。”陈天识一惊,暗道自己二人如此小心翼翼,如何还会露出蛛 丝马迹,却被他发觉?见他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摔手往一处花丛掷去,呼啸有声,迅猛之极。转眼花丛纷飞,碎屑弥漫,两条人影陡然窜出,待落于地上,赫然便是使将铁葫芦的汉子与那 钓竿汉子。两人一左一右,神情凝重,沉声道:“你便是念秋大师麽?果真是武功了得。”那人将毡帽除下,露出光溜溜的一个头颅,顶上真有九颗戒疤,笑道:“别人都唤我老和尚,只有 你们两个叫我是大师,这马屁拍得极好,我欢喜,只是也有些汗颜,羞臊得身上都要出汗了。”毡帽轻轻摇摆,以为轻扇。 葫芦汉子冷笑道:“大师也好,老和尚也罢,我兄弟二人久仰你的江湖名声,也是有些佩服的。只是你为何好好逍遥的日子不过,偏偏要窜入百兽山庄,将宗王爷的心爱座骑打死?” 念秋咦道:“你们虽然是那完颜乌蒙豢养的两条走狗,但论识身份,好歹也是武林中人,如何大放狗屁,熏臭不堪?这宗王爷乃是金国的千岁重臣,何时变成了百兽山庄的庄主?怪哉,他就 是接任了庄主一职,也该广发江湖帖,邀请同道中人往去庆贺才是。” 陈天识低声道:“琴儿,你说怪不怪,佛门禁忌杀生,他却将人家的马匹打死了。”罗琴莞尔,道:“只看他喝酒吃肉的模样,莫说打死一匹马,就是杀人也不足为怪。” 话音甫落,听得阵中念秋大声道:“我酒劲上来,现在甚是困乏,只想睡觉,你们‘竹芦双怪’若是犯闲,知道别处去调皮,快些走吧。”便如大人喝斥小孩儿一般。陈天识见罗琴眉头微蹙 ,若有所思,小心问道:“你怎么了?” 罗琴摇摇头,喃喃道:“这两人的武功虽然不及那酒肉老和尚,但也极其高强,武林之中,修为如此之深者,寥寥可数,为何却从来没有听过什么‘竹芦双怪’的名号?莫非是宗亲王从塞外 招徕的高手不成?” 陈天识叹道:“你既然都不曾听说过,可见得这两人正是没有什么名气的。”罗琴扑哧一笑,慌忙掩口,压低声音,道:“你当我是百事皆通的老夫子麽?这马屁拍得不好。” 便在此时,那葫芦汉子眉宇轻挑,冷笑道:“我以为自己二人名微,不值一晒,不想尚能传入大师的法耳,委实是受宠若惊呀。” 念秋道:“你们虽然身怀绝学,江湖罕有敌手,但贪财成嗜,好色凝性,只爱在那多少金银脂粉之中厮混纠缠,若是专心致意要在这江湖之上扬名立万,只凭着各自的浑厚内功与精妙招式, 试问这南北武林,金宋两地,又有几人能够抵挡无恙?” 那“竹芦双怪”冷然道:“大师如此谬赞,我兄弟二人那可是万万担当不得的。” 念秋摇头,道:“并非妄赞,葫芦樵夫的铁葫芦刚猛至强,横竖劈打之下,裂石破岩,撼人魂魄;你垂钓渔人的招法阴阳互济,刚柔并合,即可攻,绵绵不绝,亦然能守,滴水不漏。”他如 此说话,句句实在。 葫芦樵夫不觉心中得意,道:“大师的武艺也是极高的,你我既然都是好手,两相争斗起来,必是二虎相搏,难免一伤。只是打死宝马一罪,干系极大,毕竟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何 不随我们到那百兽山庄去一趟,好歹将此事做一个了结。”垂钓渔人道:“我兄弟在王爷面前多少有几分薄面,定然极力求情,若能减免责罚,决不稍加丝毫惩戒。”他二人也知晓念秋武功 极高,但自恃内外兼修,更有绝计护体,料想二人联袂,这老和尚再是厉害,也断然抵当不得的。念秋要是识时务之辈,忖度之下,也该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以免吃上苦头。却看老和尚往 地上一躺,懒懒道:“不好,我酒劲此刻上来了,头也晕,腰也疲,腿也软,万万挪动不得半步。要去百兽山庄也好,柴房牢垣,当能好好歇息。只是如此情景,还烦你们辛苦一些,来抬将 我过去怎样?老衲感激不荆” 葫芦樵夫脸色陡然变化,青白不定,嘴角一撇,欲言又止,那垂钓渔人却是再也按捺不得,怒道:“你这老秃驴,胆大包天,怎敢戏弄我等?” 念秋不以为然,侧过身去,又于有意无意之间,将外袍下摆撩起,噗的一声,放出长长一串响屁。葫芦樵夫对垂钓渔人道:“贤弟,你我无论再说什么,在他看来,都是耳边之风,听且不闻 了。便是偶尔听下去几句,那也不过是在他的肚中打上一个滚,翻上几翻,又变成一团臭气从他屁股出来了。” 垂钓渔人大怒,厉声骂道:“臭和尚,真是该死。”飞身而起,左臂微微抖动,钓竿若绿蓝彩虹,化作一道弧圈,便往念秋罩下。 陈天识与罗琴相顾骇然,心中皆道:“这人武功果真高强,先前与我等争斗,若是如此打法,只怕抵当不得十招。那时他们还…还手下留情了麽?”却不知“竹芦双怪”脾性怪异凶残,但历 来骄傲自负,在完颜乌蒙与济南侯之前,与他两个胆大妄为的“金兵”厮打,已然觉得有些自降身份,总觉得用上真正本领,实在有些不妥,唯恐因此被江湖人士耻笑。其后发觉陈天识与罗 琴武功不弱,以刀使剑,频频生险,方才渐渐警觉,待要认真应付之时,他二人竟然觑空逃窜。后追至百花林,不知深浅,又为罗琴“惊惶”吆喝与陈天识“苦楚”*所迷惑,深恐陷入什么六 十四卦金锁阵的埋伏,只在外面窥探,不敢入内追击,等到察觉异样,面前森然诡密之物,不过是荒芜废阵之时,陈、罗早已逃脱无踪。说来也巧,气急败坏之时,见得一人又从阵中跑出, 正是三日前跑到百兽山庄劫掠完颜乌蒙钱财,被发觉之后,打伤众多兵卒,又一掌拍死宝马“千里乌铁遛”的老和尚,且留言曰自己是念秋高僧,不觉又惊又喜。惊的是此人武功之高,委实 深不可测,喜的是若能将他擒获,押回那百兽山庄,替代陈天识、罗琴脱逃之责,完颜乌蒙非但不会为难自己,说不得开怀之下,重重有赏。思忖如是,毕竟不敢轻举妄动,当日他们也曾与 念秋在山庄打斗几合,料想他还会回来,便躲在丛中小心埋伏,伺机偷袭。孰料念秋内力浑厚无比,耳目敏锐,更胜鹰隼三分,竟听得他们的呼吸,一语勘破其行踪。 念秋不慌不忙,见钓竿到来,左手撑肘,支于地面,掌面托腮,右手插于腰间,再看左腿笔直,右腿屈膝,顿于地上,整个身子横空起来,正是“睡童朝佛”之势。钓竿打在地上,灰尘甫起 ,若振荡雾息。垂钓渔人一击不中,欺身又进,钓竿尖头往上挑起,蓦进三寸,却往念秋胸口戳去,又急又猛,又准又狠。老和尚一声“阿弥陀佛”,左掌一推,一个筋斗翻起,堪堪躲避, 落地之时,足尖正踏在钓竿之上。他这一踏看似寻常,却有千钧之力,若是其余兵刃,早已被踩断,但此杆为异竹浸泡药水七七四十九日所制,刚中有柔,柔能生刚,韧性十足,虽被踏弯极 致,依旧折而不断。 念秋赞道:“好杆。” 垂钓渔人脸色一红,哼道:“过奖。”手臂用力,将钓竿抽出。他的内力本来雄厚,气愤之下,更是劲道凶猛。念秋只觉得若有拍岸骇浪扑来,不敢大意,侧身避开,乘隙一腿踢出,踹向他 的小腹。垂钓渔人大惊,钓竿横挡。念秋叹道:“挡不得。”垂钓渔人愕然:“你说什么?”却看老和尚袍袖鼓荡,盘旋若花,陡然一指伸出,正错在自己小腿之上,不觉一阵剧痛,跌跌撞 撞往後退去,心中大骇不已。葫芦樵夫看得真切,心中一凛,喝道:“老秃驴休要猖狂,且接下我这招。”葫芦掼出,便往念秋肋下撞去。 他下手极狠,毫不留情,这一掷当有八分之力,且铁葫芦虽然不大,但皆以精铁打铸,便听风声呼啸,声势骇人,若是不小心被它撞上,只怕要骨折脏裂,瞬间死于非命。念秋身形敏捷,方 才避开,却看钓竿又自侧身袭到,遂不敢怠慢,反以袍袖卷席,趁势缠绕得几圈,正定住其柄杆。垂钓渔人大惊之后,不由左右为难,若是各凭内力强拽,两股劲道相撞,威力极大,这钓竿 再是结实,那也承受不得,他甚是爱惜自己的兵刃,如此博奕,他断然不肯冒险;若是欺近破袖,又忌惮老和尚招式精妙,动作迅猛,再要一指戳来或是一掌拍来,自己不死也得重伤。他最 是珍重自己的性命,世上钱财美色,无一不是诱惑之极,正该好好活命享受。葫芦樵夫叫道:“撒开袖子,莫在纠缠。”一葫芦往念秋面门撞去。念秋身形一晃,轻易避开,那一只袖子依然 缠绕钓竿,不肯松开。葫芦樵夫见一击不中,第二招、第三招接连使出,皆逼要害。反观垂钓渔人,投鼠忌器,一时也响应不得。他双怪联袂,本来攻势逼人,威力极大,但此刻几乎全凭葫 芦樵夫一人支招,力道气势大减。念秋看他又是一葫芦打来,冷冷一笑,道:“佛祖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不肯放下钓竿,你便助他一臂之力怎样?”见葫芦即到,也不躲闪, 牵袖抵挡。这一招分寸拿捏得极妙极准,正将钓竿与铁葫芦相撞,只听得嘎吱一声,那钓竿在几道劲力交错之下,断成两截。 垂钓渔人啊呀一声,胸中一口怨气冲泻不得,眼前一黑,几乎就要跌倒,踉跄几步,勉强拿捏身形。葫芦樵夫大惊,撤回葫芦,问道:“你,你没有事麽?”垂钓渔人呆呆噩噩,喃喃道:“ 我,我有什么事?”一眼扫去,瞥见地上的断杆,心如刀绞,偌大的一个粗鲁汉子,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葫芦樵夫又羞又气,骂道:“老二,这兵刃毁了,我们回去向王爷告假,回去重新 锤炼一根就是了,奈何啜泣嚎啕,岂非被人耻笑?”垂钓渔人摧胸顿足,道:“老大,当日我从天竺引来竹种,费尽心机,方才使其秉性与当地水土融合,多少辛苦,在坡前好容易生成一小 片的竹林。三年一熟,不过百根,其中能取为材用者,不过廖廖五六。那药水甚烈,即能锻炼竹性,又能毁其型材,浸泡之下,结果怎样,一切皆看天意。”陈天识听得真切,与罗琴面面相 觑,不觉讶然,暗想若是如他所言,这钓竿得来,那的确是极不容易的,也难免他如此失态。想起刚才老和尚借力打力的那一招,委实精妙,心中皆是暗暗叹弗。却听得一声大吼,垂钓渔人 转悲为怒,蓦然纵身跃起,一双肉掌往念秋天灵盖用力拍去,喝道:“老秃驴,用你性命来偿我宝杆。”葫芦樵夫见他力道极猛,但忿狂之下,浑身上下空档大开,尽是破绽,不觉大骇。他 深知这和尚武功之高,实在使匪夷所思,莫说如此多的破绽,只消小小的一不留神,便能被他乘虚而入,轻易伤害性命,遂铁葫芦一抖,欺身逼上,与垂钓渔人一左一右袭去。这“竹芦双怪 ”平日联袂,一根鬼神钓竿,一个恶霹雳铁葫芦,威力极大,但此刻老二兵刃被毁,所谓珠联璧合之功,自然是大打折扣。三人战成一团,约莫数十余招,不分胜负。念秋眼尖,见垂钓渔人 心神若有恍惚,陡然大喝一声佛号,若雷霆霹雳,巨响轰然。垂钓渔人猝不及防,唬吓得一跳,出掌慢了一些,肘弯不觉垂下,露出胸前的要害。念秋冷冷一笑,作势欲击,正被一旁葫芦樵 夫瞧在眼里,暗呼不妙,一拳往其面门打去,另一手横推铁葫芦,挡在垂钓渔人跟前,封住空档。可惜张惶之间,百密必有一疏,樵夫只顾思忖先机,遮掩渔人破绽,偏偏因此顾忌不得自己 ,不觉腹下偌大的空隙,被老和尚一脚踢中,破了丹田内气,顿时一阵剧痛,真气牵动五脏六腑,浑身冷汗涔涔,几乎就要昏倒。 钓竿渔人见他老大脸色铁青,惊道:“老和尚,你、你好厉害,这大力金刚掌果然名不虚传,日後若有机会,再来找你讨教。”一手搀扶樵夫,一手帮他接过铁葫芦,冷哼一声,蹒跚离去。 念秋叹道:“与你们打斗一场,我这磕睡都被赶跑了。”掂起地上酒坛,道:“你们这两个娃娃,还不出来报答我的恩情?”陈天识犹然惊愕,罗琴笑道:“既然行踪曝露,再是不情愿,也 只好出去见见这位高人了。”两人来到念秋跟前,躬身一礼,道:“老前辈,您好。”念秋道:“若不是我这老骨头还算是硬朗,早被那两个恶人打死了。你们说说,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 ”陈天识不知他的用意,一时不知怎样回答。罗琴嘻嘻一笑,道:“您老人家说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念秋不觉莞尔,抚须笑道:“你这女娃娃,倒也诡怪精灵。你二人躲在丛林之中, 见我苦斗那两个坏蛋,即不侠义为怀,出来帮忙,也未报答恩情,舍生忘死,这等心思,可谓坏透之极。但你们若是到那百兽山庄,替我盗来一壶‘千里香’,我便还说你们是好人。”陈天 识道:“前辈若是还不解瘾,我便替你回酒香村买上一壶好酒。”罗琴轻轻推搡他的肩头,道:“一壶酒要十五两银子,你我皆是穷人,哪里充得起这般富豪?大师要喝完颜乌蒙的美酒,我 们替他取来就是了。”陈天识尚有踌躇,见她笑容若含深意,不敢询问,蓦然不语。念秋道:“你这男娃娃,还不如这个女娃娃,莫非畏惧那金狗的权势麽?”此言一出,陈天识心中豪气又 生,充沛胸襟,大声道:“金狗再是凶残,我也不怕。”念秋哦的一声,击拍手掌,哈哈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正人君子,嫌弃偷盗,颇为不屑,是也不是?好,你将这枝上的几片桃花摘 去,权且当作一壶‘千里香’的酒资。”陈天识哭笑不得,暗道几片桃花怎能代替银两,却听得念秋道:“这北方寒雪之地,树木草禾俱是枯萎,唯独此地蓄有温泉,滋润百花根底,依旧尚 能开放,所谓物以稀为贵,这几片桃花还不值钱麽?”罗琴笑道:“值钱得很,我二人去去就回。”拉起陈天识跑开。 二人奔跑在通往百兽山庄的路上。陈天识蓦然一念,眉头微蹙,道:“琴儿,你我真要入庄?”罗琴道:“自然要的,好歹偿还他的恩情。” 陈天识咦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今晚不过与他初次见面,如何就欠了他的恩情?” 罗琴笑道:“那百花六十四卦金锁阵若非为他破坏,你我那能那般轻易地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