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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姜尚垂丝邀锦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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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早课,红拂替鱼玄机梳洗,莺奴和鱼玄机还在梳妆台前聊义阳公主薨逝的事情,这会儿还没有下山去。红拂一边给鱼玄机梳头,一边说:

“师父,观里石绿和朱膘没有了。”

鱼玄机随口让她自己去西市颜料铺子里买一点。莺奴在一旁看着她一身的五彩墨痕,笑说:“红娘会画画么?”

红拂笑着说是。莺奴便说:“你替我画一幅。颜料我叫人从武宅给你取来。一幅美人图要花你多长时间?”

红拂道:“定好稿子,两日就可以画完。”

莺奴点点头。午前让红拂按照她的描述定了线稿,嘱咐她画完了送到武宅。待两日后莺奴收到画,图上娇娘巧笑倩兮,身旁花团锦簇,红拂的丹青比她想象中还要精妙数倍。她坐在花园的水边,摊着画细细欣赏;池里此时金莲盛开,池水里波光和花色同耀,映在她脸上,这美景显得有几分虚幻。

她听到有人向花园里来,就弯下腰去慢慢地卷起了红拂的画作。那人朝着她疾步走来,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夫人”,她便埋着头与那人打了个招呼:

“谢阁主这样匆忙,可是有什么急事要找莺奴说?”

谢昌玉满头是汗,向着莺奴行礼:“扰了夫人赏画的雅兴,是属下的错。属下听闻夫人昨日特意找犬子谈心,担心犬子应对不当,故来向夫人赔罪。”

莺奴抬起头笑道:“阿盈最懂礼节,怎么可能说错话呢?我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既然无罪,谢阁主又何需独独跑这一趟来赔罪?”

谢昌玉更是惶恐不安,只好直说:“夫人,我这小儿虽然读过一点书,但是夫人要他去科考,难免不自量力。阿盈如今也是教中的副阁主了,若是要准备科举,我怕他读书和教务不能兼顾,到时候平添夫人的麻烦……”

莺奴摆了摆手:“哎,不必说了。此事阿盈已经答应了我,我也不会叫他白费功夫。谢阁主也不必担心他手头那份副阁主的职务,他的妻室是苏副阁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也有见识,一定可以替他分担。”

一说到他的新妇,谢昌玉更是着急起来。盈儿如果要走官场,太早娶了妻子反而是个负担。长安这些举子为了攀附权贵,无一不是老大不婚,只等着小有功名之后与大户人家的女子联姻,如此可以更上一层楼。现在盈儿答应教主去考官,带着这么一个身份尴尬的正妻,岂不累赘?现在教主又要苏持代管谢盈的那一份职务,等于说盈儿辛苦盘算这么久,到头来在武宅只得了个空头官职。

谢昌玉见无可挽回,心中烦闷,也只能抱拳道:“谢某还是请教主三思。”

莺奴淡淡地说:“当然。”盯着水里那数丛金莲花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来看着谢昌玉,问道:“谢阁主养过花儿吗?”

谢昌玉不明所以,直说:“请教主赐教。”

“培育名花,最怕有虫蛾作祟,如果见到天牛、蛴螬,一定要早点除掉。但是有一种虫却可以为我所用,我不但不杀他,还要特意留几根在土里。谢阁主若是养过花,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教主说的是蚯蚓。蚯蚓善于钻营,养土灌肥时,有几根蚯蚓在盆里,就能省去花农很多功夫。而且蚯蚓斩而不死,只会越来越多,除非把整盆土倒出来曝晒,否则就在土里生生不息、子孙满堂。

谢昌玉听得汗流浃背,不敢再待下去了。莺奴也没有继续留他的意思,见他有脚底抹油的架势,便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对他说:“这封信你让尹采莲遣信使快马送到遂州蓬溪官驿,交给南诏小王湊罗栋。”

从长安到遂州需要数日工夫,湊罗栋带着贡品来长安,即使今日在遂州,明日也不知道在何处。谢昌玉有些困惑,莺奴道:“不会扑空的,湊罗栋现今还在昆州。”然而这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信使和湊罗栋会同时抵达遂州。谢昌玉不想再问,接过那封信就要告辞。

莺奴再道:“还要麻烦谢阁主替我把教中的裱画师叫来。”这才放他走。

他走出花园,半路上悄悄拆开那封写给南诏小王的信件,结果信封里细细叠好的只是一张白笺,落款的位置细楷写了个“莺”字,其余什么字迹都没有。他大骇,唯恐莺夫人连他会在半路偷拆信件都算到了,这张白纸就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他办完差回到自家院子,谢盈正煞有介事地拿着本诗经背诵。他进门便夺下长子手里的书,压低了声音痛骂道:“孽子!……你真要去考科举?!你是武宅里的人,不知道考科举不是送死就是白费功夫吗?!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什么门第,你读的这点书够你去朝廷做什么?”

谢盈不和他争辩,把诗经从他手里拿回来,放到桌上。

谢昌玉心内又忐忑又恐惧,喃喃自语:“儿,你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副阁主的位置……一路上赔进多少东西,你心里清楚……现在又要换一条路从头开始,一切都是何苦……”

谢盈给父亲和自己各倒了一碗凉水,坐下来笑笑的说:“有件奇事。阿盈一年前算了一卦,那算子说我有官运,那时还当听笑话,不想是真的。教主有这安排,当然会找人给我安排职位。在长安找个八九品的小官做,那也比武宅的什么阁主副阁主强多了,阿爷担心什么?”

谢昌玉眯起眼睛盯着谢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教主掌管长安万商,亲善谁就在谁的地盘上经营,厌恶谁就断绝谁的财路,有钱能使鬼推磨,高官皇族都要仰她的鼻息。以前为了她的商行能开在自己地盘上,资王、舒王抢破了头,信件密使,没有一天断过,你不知道么?就连宰相、就连公主,都是莺奴和鱼玄机的玩物!一个八九品的小官不但要被她们摆布,还要听从官府。大鱼吃小鱼,你这是自降身价呵……莺夫人今天在你阿爷面前,把你比作一条蚯蚓,你懂不懂为爷的心里有多难受?……蚯蚓,一条蚯蚓啊。”

难道莺奴只是骂谢盈?他知道她说他们全家的男子都是蚯蚓,他也是其中一条……今日之事,使他羞愧难当,莺夫人早已看穿他们是什么东西了。

谢盈沉思了一瞬,忽然爆发出轻轻的一笑:“那又如何,地龙也是龙,我要是对莺夫人有用,莺夫人就不会杀我,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蚯蚓想活,一辈子只能与臭粪湿泥为伍,再也不能到阳光下面来,地面上的花繁景丽再也与他无关。他若真的走上白道,以后连他们父子之间都不能那么毫无忌惮了。亲子、兄弟、夫妻,他这个夹缝中的人会失去一切。

谢昌玉颓然道:“有些活法还不如死,盈儿……”还没说完,门口来了个教徒,对着门里喊了一声:

“苏夫人在吗?教主传话叫苏夫人到武宅。”

谢盈欣然回应:“知道了。”回头对父亲说:“阿盈知道这里的难处,但莺夫人委以重任,阿盈也没得推脱。难不成教主下这条命令给我,我还有权利回绝?如今走一步看一步,等我穿上官袍,退路不也就多了?”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午后莺奴将他的妻子苏持召去,强行留在尹采莲的门下学习副阁主的职责。苏持很是刻苦,尹采莲资历也久,看得出教主的喜恶,因此对苏氏女独下苦功。

那画像也已经装裱好了。晚议时,莺奴取出红拂的画交到房瑜手中,说:“听闻房阁主将亡女的遗物都烧了,我怕你念想,找了画师替你作了此画。你若喜欢便挂起来,若是怕睹物思人,就收在匣里。”

房瑜展卷见画,一时间流了两点眼泪,离席向莺奴跪礼,口中称谢,不能自已。那画上少女蚕眉淡颜,粉团团的脸,手中拈一条绣着松针的绢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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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六月之末。夏收的粮食月前已经清点完毕,佃田上正忙着秋粮的耕种。城外耕人农事繁忙,城内闲人嫌暑爱懒,两派风光。

房瑜听得有人传他回武宅见莺奴,放下了平康坊那头的事,顶着太阳回西市。他挤开熙熙攘攘的人流回去,午市嘈杂,满街叫卖此起彼伏。还没吃午饭,就顺路到摊子上买饼。这头饼家烤饼,另一头摊子上店家正和来送米的脚夫吵架,似乎是米涨了价钱却没提前说,这店家疑心脚夫从中牟利。

他也不想闲理会,西市是谢昌玉和梁连城他们辅助莺奴管理,跟他不相干。管得宽了,还有人要背后议论他贪心。何况他现在急着去见教主,一会儿连手上这个饼都不定来得及吃。

饼摊的小老把饼裹在稻草里塞给他,他掏出一个钱就要走,被他喊住:

“房阁主啊,饼涨价了。”

房瑜眉毛跳了跳,又给了他一个钱,咬了口饼,问:“怎么涨了一倍?”

饼人说:“夏收不好,房阁主不知京城米贵?田上颗粒无收的都有,现在零售一百四十多钱一斗啦。”说着努了努嘴指着隔壁那厢吵架的,暗示家家如此,不只他一家涨价。

他倒真不知米贵,因为平康坊的饮食是奢侈品,本来就溢价百倍,根本瞧不出成本有变。他又塞了两个钱给饼家才走,皱着眉边走边吃,到武宅前藏起没吃完的半个饼,迎头就有人向他行礼,说:“教主在芳山姑姑屋里等阁主。”

他趁着这段路把饼吃完了,拍拍手推开芳山家的门,从窗里瞧见桌上一盆好大的金莲花,教主正坐在桌边和另一个人下棋。她也从窗里看见房瑜了,笑着招招手让他进去。

他进屋,只见与教主下棋的仿佛是那个常年坐在武宅门口行乞算卦的老头儿,有点吃惊。行完礼便问:“……敢问先生称呼?”

莺奴也没介绍,而是直接当着李满弦的面,对房瑜说:“药田上的事今年是房阁主一个人去看的吧?今年给了药农多少铜钱、多少粮食?”

房瑜很讶异,此事机密,从来都是在旧神观或教主阁里密谈,怎么好当着外人说起。他只好模模糊糊地回答:“与旧年无异。”

莺奴一边落子,一边说道:“韩奇仙给我看了今年的夏收账本,年初各地大雪冻害,今年上半年收成不好。长安现在米价是去岁的一倍多,而且等陈米囤粮卖完只会更贵,那些种地的农民自己都吃不饱。药农的田地里不种粮食,只能吃你给的米麦,不够就要再用你给的钱到外面去买。今年形势如此,你给和去年一样的报酬,恐怕不够。那里消息闭塞,可能还不知道涨价的事,过几天麻烦你再跑一趟,添点钱。”

房瑜这才知道蚀月教的仓库里为什么收购了那许多夏粮,心里有数,点头答应。还在纳闷这个乞丐为什么有资格听这些机密,但也没法问,刚准备走,那乞丐说话了:

“房阁主还得跟农户们谈谈退租的事。”

他一头雾水。药田的租约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一个外人插嘴了?莺奴接过话头,说道:

“明年极乐丹的产量要减到一半,这样算算要退掉多少药田,你自己看着去办就是了。”

此话突然,浑瑊替他们压住极乐丹这一案之后,丹药在长安的销量比之前更高,应该要多种才是,直接削掉一半的供应是什么缘故?

那乞丐再次开口道:“房阁主要记住,现在极乐丹不是有钱就可以买的,只有在朝中有点地位的人才配享用。难道这宰相府里的人希望这等好东西,有几个臭钱的人都配和他一样享有吗?”

莺奴笑着点点头,一面看着棋盘说道:“莺奴的白子不够了,李公赢了。”说着把棋盘推乱,开始收局。

房瑜似懂非懂,试探着说:“教主是想‘收网’了?”

莺奴没有回答,手里一颗颗收着棋子,只说道:“今岁冬日会很难熬,粮食减产,房阁主自己去安排阁主们准备。现在铜钱还值钱,虽然米价已经涨了,但囤粮还来得及。你看看手底下的闲钱闲地,盘算下,购些过冬的东西。”现在还是夏天,莺奴已经在筹备过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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