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姜尚垂丝邀锦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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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蚀月教的粮食都是自给自足，佃田里都有多余的。现在教主要他囤粮，就是说今年佃田的收入不但不够用，而且还要倒贴出去给蚀月教徒补税金。她一这样说，房瑜已经预计到事态严重，连连应承了，又试探着问道：“虽然……虽然今年粮食减产，但极乐丹减半是后年的事，瑜说得是么？”极乐丹的价市巨大，一时放销是可以改变长安铜钱的买力的。由于中间有这一年的时差，只要买卖得当，极乐丹就可以做粮价的杠杆，这便能大大减轻蚀月教度支上的压力了。
莺奴笑道：“房阁主好聪明。”
房瑜点头，最后向着教主的棋友作了一揖，说道：“李公高明，房某佩服。”
李满弦不以为意：“哎，说到底这些事情哪里应该莺夫人操心呢？原该是上头的人上心。”
莺奴道：“李公乃前大理寺正，是莺奴的朋友。房阁主以后代我多照顾李公。”房瑜点头哈腰之际，心头猛地想起年初康南平曾对他说武宅有暗桩，极有可能就是面前这个人。但是如今莺奴却和他朋友相称，这里面又是什么学问，他一时满腹狐疑。
脑中正在千回百转，李满弦自己开口说道：“卢兄迁官，出勤起早贪黑，坏了他的身体，他向上面求辞……到底也没落个好结局。昨日好歹终于见了他一面，据他说康南平现在做了大理寺评事，心思可疑。房阁主和他打过交道，我想卢兄的这句评语，房阁主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这样一说，房瑜更肯定康南平一直摁着不肯说的那个卧底就是李寺正。这样倒好，康南平自己也不可能想到，这颗被他按在手里的棋子，现在主动跳到了武宅门槛里。于是他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李公要小心此人，他把你当成筹码，某日可能会加算于李公你。”
“谢房阁主对老朽这般坦白，这样老朽也就确定大理寺已经没有我信得过的人了。既然如此，莺教主以后也就不必疑心老朽两头倒。若是哪天康南平将我绑回去，我知道他想让我说什么，到时候老朽心中有数，不会对莺夫人行不利。”
“请李公放心，康南平没有这机会。”
李满弦摇了摇头：“房阁主不必这样护着我这把老骨头，我已经算到他会来。这厮对我还有点用处……如何应对，老朽自有办法。”
商议完了，莺奴和房瑜自去。房瑜还问：“教主的意思瑜明了，但是不知囤粮之后教主打算怎么办。这些粮食是要转卖，还是自用？”
莺奴道：“送人。”
“送人？”房瑜顿了顿，“那就不单是倒贴税金，等于这一年农桑上的事都白忙活了，商事所得也都要填补这个窟窿。瑜不通度支经济，但好歹知道进出平衡。夫人这样做，武宅可是吃大亏的，其余的主事还不知会怎么看夫人这个决策呢。”
莺奴道：“你们这些阁主和主事饿不死就好。钱本就是教徒身上来的，回到教徒身上去，我看没什么不妥。你别问了。”遣走了他。
绕回武宅，正遇见白露浓趁着天晴晒书，晒的是她收藏的传记和列国志。逮着史官，莺奴便说：
“白阁主，莺奴且问你一个问题。”
白露浓撇了撇嘴，知道又有考卷送到面前。
莺奴笑道：“阁主不必这样为难，我只问一点史论上的事，和蚀月教无关。”
“夫人明知自己想问什么，以史明鉴而已。”
莺奴说道：“你以为，若是一国一朝气数将尽，再难力挽狂澜，此时最好的结局是什么？”
白露浓一边揉着书页，把史志一本本翻开，一边埋着头道：“夫人的问题好生暧昧。未知你说的‘最好的结局’，是对谁而言？一件事总不可能谁都得利，还得看问的是谁罢。”
又道：“再者，何为‘最好’？不同的人答案也不同呐。按露浓的愚见，若是鱼宫主，能谋得最多的财富、获得最大的权力，大概就是‘最好’了罢；但若是教主你，大概觉得仁义、道德、慈爱才是‘最好’。如此不清楚的问题，要露浓怎么回答呢？”
莺奴一笑：“白阁主怎么将我看得这么好？莺奴不是全然的好人，鱼宫主她也不是贪财渴权之人啊。”
白露浓也笑道：“露浓并没有说崇尚仁义就是好人，谋财争权就是坏人。鱼宫主谋财争权，是为了武宅将来不被人看轻。莺夫人你崇尚仁义，难免要牺牲自己，失去所有到头来未必被人尊重的。露浓不曾偏见，教主倒自己问出这样的话来，可不是恰好证明露浓猜得没错了？”
莺奴一边笑着一边蹲下来，捋袖替她整理书卷：“莫要贫嘴，阁主就说吧。”
白露浓仿佛无意地抽出一卷《汤誓》放到手边，悠悠说道：“夫人还没有说清楚问的是谁呢。一国将崩，问罪时国君首当其冲。如若夫人想问的是一国之君的终途，那么要偿还仁义礼智之不足，就得以命谢罪，还于千万子民……”
又抽出一卷《句践世家》，续道：“……可若是不愿意就此沉沦，欲重整旗鼓、再夺权柄，那就要苟且偷生、卧薪尝胆，留待后日了。”
紧接着再道：“国之不存，百姓亦遭灭顶之灾。于百姓而言，何为‘最好’？如果夫人问的是他们，则所谓的‘最好’，是一生忠于旧主、采薇而食；还是持戟奋起，另辟天地？”说着，分别取出一篇《伯夷列传》和一篇贾太傅的《过秦论》，摆在地上。
“最后，君民之间还有臣子。国难当头，君王力有不逮，臣子也要选择。倾力相扶、匡复旧室抑或挟天子以令诸侯，皆为英雄，露浓又该怎么回答夫人呢？”她最后选出的是陈寿的《三国志》，长篇累牍，铺了一地。
莺奴笑着摇了摇头，回应道：“白阁主真是博闻强识。”
白露浓亦笑道：“露浓不敢奋其私智而不师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