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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冯氏 哪来的什么一舞动天下,一舞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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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 祁国皇都却仍陷于阴沉寒冬。

阔气奢靡的皇宫里,刚过不惑之年却鬓边已白的冯昶侧倚在龙榻上,垂眸看着一本奏折。

这是开春以来他收到的第十三本催他早立皇储的折子, 内容大同小异,却一本比一本恳切激烈, 似乎他再不立太子, 祁国的天就能塌了一般。

折子里长篇大论,将他开国至今的功勋历历细数, 马屁拍得响当当,后面话锋一转, 说他们这群做臣子的忧心他的身子吃不消,于是劝他立了太子,便可安心将部分国事交于太子处理, 无需再为祁国殚精竭虑宵衣旰食。

分明是他们当他时日无多,早早暗中投靠了冯胤那个狼子野心的东西,却还说得好像在为他考虑一般。若真将储位给了他, 他掌了太子印的那一刻, 就敢弑君篡位,夺了他的江山。

冯昶冷哼一声, 将那折子“啪”的一声掼在地上,吓得一旁更还安神香的宫女手一抖, 香灰撒了一桌。

冯昶阴鸷的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又是一抖, 慌忙跪倒在地, 磕磕巴巴道:“回, 回陛下,春熙。”

冯昶抬眸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大太监,大太监立刻心领神会, 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将那名叫春熙的小宫女拖去时恩观中,伺候那些名为皈依佛门,实则被打入冷宫的废妃去了。

“陛下,春熙知错了,陛下……唔!”春熙被堵了嘴,哭喊声很快便听不见了。

正来参见冯昶的大皇子冯胤看见那泪眼婆娑的小宫女被人像拖一条死狗般拖出宣恩殿,当下便知冯昶今日心情不佳,踌躇了两下,欲要转身离去。

“皇兄,”一侧忽得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啊?”

冯胤转头去看,只见淮胜一身湖绿色襦裙,如一片莲叶衬着娇嫩妩媚的容颜,款款向他走来。

冯胤眼前一亮。对这个姿容倾城的皇妹,他始终又爱又恨,爱她聪慧明艳,恨她放荡不堪——尽管那实非她意,他亦明白她无力拒绝。

等她走近,冯胤蹙眉低语:“父皇近日脾气愈发古怪,刚又罚了个宫女,我可不想此时进去触霉头。”

淮胜轻笑:“可我听说这几日上奏请立太子的人越来越多了,只是父皇还未点头,不过再拖不了多久,他定会松口。皇兄既然对皇储之位志在必得,何不趁父皇心情欠佳时多陪一陪他老人家,兴许父皇心一软,再加上皇兄收买的那些臣子劝说,顺水推舟,便将储位给了皇兄也说不定。”

冯胤鼻息一斥,不置可否:“又柟,休得胡言。”

淮胜听他这般反应,稍显不满地挑了挑眉尖,和他耳语一番后,退开几步,微微福了福身:“皇兄若是信得过我,便按我所言去做。”

说罢,不给冯胤再说什么的机会,淮胜转身便走。

“哎,又柟……”

见她走得干脆,冯胤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一咬牙,进了宣恩殿。

“咳咳——”殿中传来几声痛苦的咳嗽,冯胤脚步一顿,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冯昶早年在荆州做都护时冻伤了肺,将养了这么多年都不见根治,只能拿药吊着,连祁国最好的大夫都说他熬不了多久了。

他不是一心想着要找那个战时流落于大越民间的唯一嫡子来继承皇位吗?冯胤恶狠狠的想,虽然他派去追杀冯缜的人几次铩羽而归,但只要能将他那个宝贝弟弟拦在大越,等到老头子熬不动的那天,他就算不想传位于他也不行。

不过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几次三番想要收买冯昶身边的人,好在他的吃穿用度里做些手脚,可冯昶为人太过谨慎,他根本插不进手。光是这样耗着,万一老头子的身体突然有了好转,他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接过祁国的江山一展宏图。

这些日子他正在为这事操心,便索性叫手下那些暗自投诚的大臣去给冯昶吹吹风,将他这些年来的作为再在老头子面前多提几次,他总会看见自己的好。

心中想着这些,冯胤已经走到宣恩殿中。

冯昶见他进来问安,命人赐座后便不再说话,沉默地翻着手中的折子。

他的沉默让冯胤愈发坐立不安,屁股只挨着绣墩的边沿,几次险些翻倒过去。

终于,冯昶批过了最后一份折子,甩到旁边的大太监怀里,抬眸看向冯胤,语气阴恻恻的试探他:“那些老东西又劝我立皇储一事,胤儿怎么看?”

他这样问,便是还没打算将他立为太子了。

冯胤心头怒火腾得升了起来。难道他做得还不够多?在他身边听话孝顺这么多年,他却还想着那个早就该死的冯缜?

就因为冯缜是嫡子,而他只是他做荆州都护时和通房生的孩子,他就不配继承他的皇位吗?

可别忘了,他的皇位都是抢来的!

倘若将他逼急了,大不了也发动一场宫变,篡了他的位!

可生气归生气,冯胤总算没让怒火冲昏了头脑。想起方才殿外淮胜所说的话,他慌忙站起身来垂首恭敬道:“父皇,缜弟流落大越多年,虽生死未卜,但仍有一线生机。不如让儿臣派人去找……”

“陛下,”冯胤的话还未说完,大太监便匆匆走上前来,附在冯昶耳边小声说道,“鹰骑又闹事了。”

一年前,鹰骑大将军尉迟岭告老还乡,起初军中一切如常,却不知从何时起,流传起尉迟岭是因功高盖主,不得已才被迫辞去大将军之职。鹰骑是尉迟岭一手带起来的军队,认尉迟岭胜过认冯昶。他这一走,军中传言四起,一时间鹰骑蠢蠢欲动,对冯昶愈发不满,令他头疼得很。

宣恩殿里十分安静,冯胤听见大太监的耳语,心中一喜,主动献策道:“父皇,依儿臣看,鹰骑这等虎狼之师需要血腥与战争的刺激,而这些年我们与大越相安无事,偶尔征伐周边几个小国,却也无需动用鹰骑。这人一闲下来,心就容易不安分,再加上尉迟老将军告老,便难免被有心之人利用。正好这些年朝廷中也出了不少年轻将领,只需要一场胜仗让鹰骑信服,久而久之,定能消除尉迟老将军在军中的影响,将鹰骑彻底收服。”

冯昶懒懒一掀眼皮,瞥了冯胤一眼。

他这个庶长子志大才疏,却又心比天高,当年在荆州都护府对谁都唯唯诺诺,他也从未放在眼里过。后来他一手建立祁国,后宫中貌美的嫔妃无数,可至今却只给他留下了几个公主,加上他唯一的嫡子冯缜自幼离散,如今他膝下便只有这一个能够继承大统的后人。

可他实在不想将祁国的江山交给这样一个无所作为的儿子。

话虽如此,他却并未表现出来,语气冷淡地说了句:“接着说。”

冯胤心中一喜,又道:“恰好缜弟在大越,父皇不妨便以寻子为由出兵,一来师出有名,既能给年轻将领立功的机会好收服鹰骑,又能掠夺大越的财富填补近年来国库的空缺,二来能吸引大越的注意,儿臣也好派人抓紧寻找缜弟。”

冯胤心里的算盘打得响。冯昶这些年缠绵病榻,手底下的将领也一个个老去,新人多多少少都归到了他麾下,只要他同意出兵,他便能顺势掌握绝大部分的军权。

到时,皇位便唾手可得。

再加上之前他派去大越暗中寻人的公孙篁已经暴露,过不了多久这消息也会传回祁国,到时冯昶定然会怀疑他不经他同意便私自派人去找冯缜是图谋不轨,还不如趁此机会,将此事摆在明面上,将来等他的人杀了冯缜,就算冯昶责问,他只要打个时间差,说战火之中没能保住缜弟性命,便能将此事糊弄过去。

将淮胜方才所说的计策讲完,冯胤胸中激动不已,等着冯昶点头。

可等了许久,却只听他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胤儿有进步。不过朕有些乏了,此事改日再议。”

冯胤一怔,不悦地皱了眉,却不敢声张,只得压低了脑袋:“是,父皇好好歇息。”

待冯胤离开宣恩殿,冯昶从大太监手中接过茶来,还未喝上一口,便听下人通传淮胜公主来见。

“让她进来。”

宣恩殿中一阵香气涌动,淮胜莲步轻移来至冯昶面前,恭敬行礼:“参见父皇。”

“起来吧,”面对这个为他收服了许多附属小国的女儿,冯胤立马换上了一副慈父的笑容,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父皇,前日刚刚离开乌苌,今早才到皇都,”说着,淮胜递上一份卷轴,“这是乌苌国君献上的归降国书。”

冯昶接过国书来看了几眼,龙颜大悦:“好,不愧是朕的淮胜公主。”

他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却又忍不住失落。倘若她是个男儿,便是将皇位传给她又何妨?只可惜,她是个女儿身。

淮胜神色淡淡,并未因他这一句褒奖而添上喜色:“为父皇分忧是女儿的本分。”

冯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将国书递给大太监收好。

淮胜见他无事,便要请辞离去,只是刚转过身没走两步,忽得听他在背后叫住她。

“方才胤儿说得那番话,是你教的吧?”

淮胜一愣:“女儿只是稍稍提了几句罢了。”

“哼,”冯昶不信,却也不欲追究,眸色一沉,道,“鹰骑近来确实不安分,是时候让他们见见血了。不过打仗需要大量钱粮,国库这些年也不充裕。朕听闻朔淮最近很不安分,想要趁朕无暇西顾,脱离控制。朔淮可是我们手下最富庶的小国,丢不得。”

他话说至此,淮胜已然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知道那朔淮的申屠老儿喜欢什么花样,这次便带你手下最漂亮的那几个侍女一起去吧。”

淮胜藏于袖中的手顿时狠狠地攥成了拳,眼中恨意汹涌,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她却浑然不觉。

半晌,隐忍道:“淮胜明白。”

冯昶阴冷的目光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出宣恩殿。

殿外阳光明媚,淮胜一路失神地走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直到走出很远很远,才终于独自站在一片空地上,仰起脸来,眼中一片死灰。

——又柟,你看到了吗?那便是朔淮的领土,富饶,肥沃,能让我们的百姓不再吃苦挨饿。

——父皇,我看见了,朔淮真美,要是我们的百姓也能有这么好的土地就好了。

——那就帮父皇得到它。

就这样,才十四岁的她被冯昶送上了朔淮国君,一个白发苍苍的垂暮老人的床上。

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那夜骤雨如瀑,电闪雷鸣,窗外狂风漫卷过一棵稚嫩的海棠,枝杈摇晃得快要折断,抖落了一地的残花。

而她和那被摧折的树没什么区别,哭声嘶哑,浑身青紫,几乎就要没了命。

哪来的什么一舞动天下,一舞降一国。

只是一个为了军队和国土,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次次送到不同男人床上的残躯,还要顶着屈辱,自此从又柟变成淮胜。

淮胜紧紧闭上双眼,仰面朝向太阳,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她本以为自己如此努力,靠游说各国令他们臣服,便能洗去当年的不堪。可当冯昶提起朔淮的申屠若时,尘封多年的记忆,恐惧、肮脏、令人作呕,如洪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几乎要让她窒息。

许久,她缓缓睁开眼来,泪光闪动,却被她硬生生止住。

哭给谁看呢?这世上没有人会心疼她。

她双手颤颤,握住胸前那枚鹰爪,仰天长叹。

“公孙逞,你在哪儿啊……”

大越云州。

清秋与陶酌风这次没敢一路西行,生怕宫哲发现了府中的是德阳而不是她,便会再次去宿州找她。

他们绕道云州,打算翻过云州的崇山峻岭去祁国。

先前虽说早已打定主意要将错就错冒充冯缜,可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分外艰难且凶险。陶酌风让清秋想了许久,甚至劝她留在大越,等他大事做成再接她过去,却被她拒绝了。

“如此凶险的事,我哪能让你独自面对?”

她执意如此,他便没再说什么。

这些天他们日行夜宿,一路也十分快活。

等赶到云州城,两人刚找了家包子铺打算吃些东西,就听见街头传来阵阵吵嚷声。

“这孩子就是我的,光天化日的,你怎么还抢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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