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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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建皇宫的土木从秦岭取伐,初唐还伐得节制些,树木生长速度跟得上,到了玄宗时代就大兴挥霍,后安史之乱有失管辖,前段又是清明时节雨,加上今日所下的暴雨,终于,大自然累积到一定的愤怒就会爆发。
崩溃的山头像是决堤的河坝,滚着刺鼻的尘土味,黄河之水天上来,长长地往商音所站的低洼道路顺势而下。
一条马命,就此湮没。
流星命丧在泥石流爆发的秦岭。
尔今,商音蓦然想起,李适说过,骏马流星是他喜欢的女子所送。
估计他会恨死害了流星的那个人!
商音揩了下脸上的马血,心中懊恼,往不好的地方想,就算有幸活着出秦岭,也估计无法活着出王府。
但眼下最难的是,活着离开秦岭。商音觑望了下地势,进退两难,逆流而上死路一条,随波逐流也是死路一条。
泥石流已风风火火而来,该如何是好。商音按捺住慌乱,一抬头,石壁上延伸的树枝陡然入眼,她果断扬鞭而上卷住最里的粗壮枝干,踮踩着峭壁分担一些力,磅礴走泥丸般攀上陡壁,最后一瞬,“黄河”从她脚下滚过。
回望“黄河”,膘肥体壮的马躯淹入泥流,渐渐远而细长的背廓线,像伶仃的水草,随波逐流,不知所归。
所站的山体早有滑坡的征兆,商音再不目送流星,赶紧朝地质坚硬的石壁密林跑去。
夜,没有星光,一片漆黑罩在头顶,雨水打湿了身上带的火绒无法生火,所幸雨势有减轻下来的趋势,不幸的是没有星宿好比失了正确的方向。在密林里跑得跌跌撞撞的商音,像是走入了悲惨世界一般,既要担心出没的野兽,又要担心随时会涌来的洪流,一点也不屈服的商音原本不想哭的,想到自己死了的话,胡师傅一定要伤心死,她眼泪就不自觉地滚下来。
王歆所托付的包袱还在商音背上,即使里面的东西已经面目全非了。现在身上哪儿都痛,商音知道每一个伤口都在流血,可已经无暇去作处理了,就算是爬,今晚也一定要爬出秦岭!
艰难地爬向高处,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暴雨减势,时不时豆大的雨打下来,四周安静得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商音这才敢黑漆漆地顺着坡下走去。
雨势也讲究变脸,眼下越来越温柔,像雪花一样温柔地啄着脸庞,朱鹭的归巢啼叫让人生出一种安心。她在想,此时的那位冰雕大王,是坐在王府里美滋滋地剥着粽子,还是在等着自己回来。
……
“他找不到我,会怎么想,认为我跑了?走丢了?还是失踪,被坏人劫走了?”
“……对了,王歆应该会告诉他一切吧。那他会不会有几分担心,或者是派侍卫跟过来呢?
“……要是他知道流星因我遇难了,会不会打我一顿……”
商音自说自话,企图用注意力转移法分散自己对这片漆黑林子的恐惧,自言自语嘀咕着,脚下踩到软绵绵的泥土,那方土地忽的一塌,细碎的泥石连忙送着她往坡下滚去。
坡十分陡,像是悬崖一般令人生畏,坡面一丛荆棘,情急之下,商音只护好了眼部,整个人如滚过钉板般哭爷叫娘,迅速滚落的身体已由不得自己支配,想抓住什么时,不是一扯就断的弱草就是黏潮的泥土。
躲过了巨石,躲过了泥石流,却躲不过这索命的陡坡。原来大难不死,是为了叫你死得更难看些!?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今日的种种像是似曾相识一般,遥远的某年某日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滚了许久,最后商音的身躯重重地砸在石头上,剧痛让她丧失了该有的知觉,黑暗的天空变得模糊,仿佛迸射出一束明灭的阳光落在眸里,渐渐化开记忆的阴霾,那些远久的岁月失而复得。
在远久的岁月里,看到了许多人对她招手说话……
——“商音,商音!王商音!家里只有两棵荔枝树,一年才结一次果,全装进你肚子里了!”
歆儿阿姊一贯扮着漂亮的装束站在荔枝树下大呼小叫,一身金光闪闪的,像撅起屁股的金孔雀。
那时,茂绿的荔枝树头探出一个小脑袋,她悠悠将荔枝的红衣剥成两半:“歆儿阿姊,外来的水仙花也全进了你的房间了呀!”
——“小商音呀,你的小脸怕不是荔枝精变的吧,骨小肉多,又白润又圆滑,太惹人捏两把!”
阿兄超级讨厌啦,老爱捏人家小脸蛋,捏瘦了都!
那时,她蹦了两下,捏不到阿兄的脸就抓着他的袖袍抖两下,即刻有几个圆灿灿的小金桔滚出来,她将金桔当蹴鞠,一脚送出去:“阿兄快啊,你的小金桔长腿跑了!”
趁着阿兄蹲下来捡小金橘,商音终于也捏了一把他那张小白脸。
——“商音,阿耶可要考考你的功课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你说说明德到何地才能至善?……”
父亲将儒家思想奉为圭臬,总想着要教出孔子那样的子女来流芳百世。
小商音揉揉惺忪的眼睛,伸个懒腰,怀里掉出连篇的蜀地异志小画本出来,“阿耶,孔圣人怎么一点都不消停,化白骨了还要为难我们后世……”
——“商音,快过来,阿姨为你量量尺寸,去岁的裤裳又露脚踝了。”
娘亲手里拿着刻花鸟尺,一为女儿添置新衣就特别地欣喜,然而一年到头,自己的新衣却寥寥无几。只有商音一个女儿,不疼她疼谁!
她却抢过来娘亲的尺子,扬起小脸蛋嗤嗤笑:“阿娘,该轮到商音为你量身裁新衣了。”
当朝尊卑礼法分明,嫡妻为母,妾母需唤为“姨”。娘亲是个拘谨之人,每次总是眼色一紧,瞅瞅庭院周围没有人才放心,敲下女儿的脑袋瓜子:“你呀,阿姨教的规矩你总不听不闻,被别人听到又不太好了。”
——“商音,母亲命你抄《女戒》,你这抄的像什么话!”
大娘拉着一张驴脸,将商音所抄的东西摔出来,簪花小楷倒是练得清秀,可是,哎呦呦,上面的一句句哲理倒抄如流!
她屡教不改,一本正经:“母亲大人,儿抄的自然是圣贤说的话,一字没漏,一笔不少地全抄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