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蜀道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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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娘子。您有何事?”话虽客气,可玉树骨子里是不情愿,低垂的目光暗自斜视。
“夫人不知道王长史已一大早启程回彭州了么?过了半日,那些准备的东西如何送得及。”商音问着玉树,出门来的王歆听了个正巧。
王歆像是才知道这件事情般,失落地叫玉树把包袱收好留明年,表情上闷闷不快,拉着商音的手诉苦:“都是我身子骨不争气,病了两日,阿兄入京也不曾好好招待过,没说上两句话,更连端午准备好的节礼也没来得及送去。”
一说到“病了两日”,商音心下难免生出愧疚来,看着王歆滚下两颗泪心中一软,是个人都会自责:“你的病也是因我而起,我很是过意不去。”
“没事。”王歆顺着嘴有意无意地唠叨起来,“阿兄早上走,每晚定要在驿站停歇,此时应还在八百里内的秦川,眼下若是有个骑术精湛的人,最迟明日追上,偏偏圣人赐节礼大王一早又进宫去了,不然还可叫他部署一番……”
这样的话落在商音心里就是个将功折罪的好差事,不曾犹豫就拍拍胸脯热络地揽了下来:“有我呀,大王教过我骑术,他教的自然差不哪里去,来往长安的蜀道我也走过,夫人给我出城的令牌,就将这事妥妥地交到我手上吧。”
“不行,你一个女儿家这怎么可以……”王歆装腔作势地拒绝,欲抢包袱时又“哎呀”一声抚着额头装晕。
激得商音拿过包袱,言语自信:“放心吧,我去找吉贝跟我一块去,总会安然无恙的。”
王歆跟玉树见如此,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妙而难以察觉。
玉树扶着主子歇息后,四下无人,悄悄拿出一个玉椟交给商音:“我家夫人不懂得接受人的恩惠,玉树看着急在心里,曲娘子既有此能力,出城入驿馆的手续都在这里,一定要替我家夫人将东西送到王郎君手中。另外,一个人走得快些,还望曲娘子莫要耽搁,策马加鞭,早去早回。”
“行!”
一锤定音,跨上包袱的商音也来及换装扮,照旧一身白橘缬色襦裙,垂束蝶簪云髻,牵了李适的坐骑流星,朝着城门驰去。
…
用过晚食,王歆懒散地问:“玉树,她是一个人走的吗?”
“是的。”
倏忽大风刮得正猛,惊得阁楼前撑棂窗的棂木一声响落,玉树出门去看时,天色饶是一幅泼墨山水画般黯淡无光,丫鬟聚在廊角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一堆在缠五丝,那一堆在斗百草,不亦乐乎。
玉树遣责道:“没见暴风雨要来了吗,快将护花的锦幄支起来。”
她们这才散了去干活。
骏马疾驰尘土漫天,商音出了城门,风风火火奔向八百里秦川。
到了酉时,天际边那条褶皱的秦岭山脉越来越巨大,撑出一道逶迤的天然屏障一叶障目。这一路迎着大风,她疾驰的马术越见进益,迎风猎猎作响的衣裙像是无法歇停的风车,在空中翻滚出两道橘红色的亮丽弧线来。
穿梭在秦岭的古道间能见山高谷深的地势,苍翠的川野为河流隐绰了一层青雾色的美,只是美中难见王耀卿的骑旅。
按不耽搁的路程来算的话,王耀卿的人马恐已过了秦岭通向大巴山。
商音抬头望天,此时的天空像是墨块扔入瑶池中,团团白云遭染,她算算时辰以为是天黑了,谁料轰隆一声巨雷滚过山脉。
“糟了,是暴风雨要来了!”
商音因赶路而澎湃的心即刻大跳起来,用裙幄裹护着王歆的包袱,驾马踏上子午古道,想要冲向下一个驿站。
奈何一通急雨倾泻,天幕像是缀满琳琅珠子的布条,被一声乍如出鞘的刀仞划破,大颗大颗的珍珠雨掉下来胡乱砸在身上。
“驾——流星,快跑!”
商音揩去眼上的雨水,视线更明了些,一挥马鞭,那牲畜应是精疲力竭,又似是预警着长吁一声扬起前蹄。倏忽,商音的脑袋,身上强烈感到一阵石子打下来的痛,一抬头,比雨水更可怕的东西压住视线要砸下来。
她眼疾手快,立刻抓起辔头连拽着马匹翻到古道的岩石壁侧,轰一声巨石与马侧擦过,滚地而去。
方才的落石实在惊险!眼前地势正处于子午谷的断崖,一路往上都是崎岖凸耸的崖石,因雨势过大,头顶上落下几块巨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蜀道难,蜀道难,这下真的蜀道难了。
雨越来越大,仿佛是要跟璧崖上的泥石比拼速度,商音滚着躲也躲不及,身上的血迹和着泥土像是陶釉泥人一般,白橘锦绣的襦裙已分辩不出它原来的颜色,马也亦如陶泥塑成的死物,唯有勉强爬起来的四肢可证明它顽强的生命力。
前方的路也陆续有滚石砸下,如此糟糕的形势无法再驾马逃难,商音当下有两种选择:要么弃马,孑然一身逃得快些,没出意外的话会尸掩落石;要么人与马相依为命,好歹死也有个伴儿。商音艰难地爬起来,抚着马脖,果断选择了后者。
“流星,咱们有福一起享,有难,那就一起逃!”
流星悲嗷两声,似通灵性般与商音心有灵犀。
她苦中作乐,抿唇而笑:“呆马!你瞎嗷叫些什么,我又不懂马语!”
流星忽而长嘶一声,顿起四肢,精神抖擞地颤甩掉背上多余的泥水,一个扬蹄扑去,弯曲腹背将商音护于温暖的腹肚下。
商音只觉茫然,暂未领悟过来……
一巨滚滚大石正正地朝着马背砸下,轰的一声,如雷如地震,但那只是骨骼俱碎之声。
马以身为盾,硬生生地当了商音的肉垫。
此时的商音,与母马怀中的小马驹并无两样,这母性大发的牲畜光荣牺牲了,重于泰山。
她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大石的余震,也能感受到那个温热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冰冷地流逝。
“流星啊流星!说你是呆马,你果然是呆马!”商音悲切地想,大难临头,自己竟不如一匹马眼神快。
暴雨从未停歇,冰凉的雨水寒而刺骨,那些鲜血给了她唯一的温热,却又很短暂地被大雨哗哗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