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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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吕氏春秋》是先秦的一部重要典籍,书中保留的哲学思想、政治思想以及科学文化等方面的历史资料,是我们民族的一份珍贵遗产,我们应该给予高度的重视,并进行深入的研究,这对我们了解战国末期的思想政治文化具有重要的意义。
《吕氏春秋》又名《吕览》,是战国末年(公元前221年前后)秦国丞相吕不韦及其属下门客们集体编撰的杂家著作,其目的是为了集粹各家精华,成一家之言,最终成为指导秦国统治阶级兼并六国,建立大一统的封建王朝,并实现长治久安的思想理论武器。它对各家学说实际上是有所吸收、有所扬弃的,主要是吸收其中比较合理、进步和有利于实现上述目的的内容。因而它是“杂而不杂”,宗旨鲜明。
《吕氏春秋》共分为十二纪、八览、六论,共二十六卷,一百六十篇。内容庞杂,以儒、道思想为核心,兼收墨、法、名、农、阴阳、乐、兵各家言论,保存了先秦各家各派各种不同的学说思想,既有学术的精华部分,也有其糟粕的一面,内容包括政治、军事、天文、历法、教育、音乐、礼制、农桑、数术、养生等诸多方面,还记载了古时候很多遗文轶事和学术资料,因此从东汉班固起,把它列入杂家行列,是研究先秦学术思想、历史的重要资料。此外,书中也包含一些迷信思想,比如宣扬天人感应等,读者们在阅读的时候应仔细加以辨别。
《吕氏春秋》在写作风格上也有自己的特色,它往往以议论端,再摆事实,引比喻为例证,最后回复立论。尾照应,条理分明,语言精炼,说服力强,在讲道理中多用寓言故事为例,生动形象。但由于这部书是集体撰述,所以文风并不统一。
在过去,《吕氏春秋》深得人们的赞誉。司马迁赞它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在《报任安书》中,甚至把它与《周易》、《春秋》、《国语》、《离骚》等相提井论。东汉高诱在给它作注时称它“大出诸子之右”。客观地说,《吕氏春秋》不是一部完善、系统的哲学著作,它虽有一定的学术价值,但更重要的是史料价值。它记载的一些寓言故事,至今仍脍炙人口,耐人寻味,极富教育意义。书中还提出了“法天地”、“传言必察”等思想,和适情节欲、运动达郁的养生之道,有着很强的唯物主义观念,在理论上和史料上都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本稿在编写的过程中取其精华、弃其糟粕,选取了一部分较为经典的精彩内容,并且对内容进行了详尽的解释,以确保读者能较为准确地理解其含义。希望本书能帮助广大读者更好地去理解和品读这部国学经典巨著。
目录
孟春纪第一
本生
去私
仲春纪第二
贵生
功名
季春纪第三
尽数
论人
孟夏纪第四
诬徒
用众
仲夏纪第五
大乐
适音
季夏纪第六
音初
制乐
孟秋纪第七
荡兵
振乱
仲秋纪第八
决胜
爱士
季秋纪第九
顺民
精通
孟冬纪第十
节丧
异宝
仲冬纪第十一
当务
长见
季冬纪第十二
士节
不侵
有始览第一
去尤
听言
孝行览第二
本味
义赏
慎大览第三
慎大
贵因
先识览第四
察微
去宥
审分览第五
任数
知度
审应览第六
精谕
具备
离俗览第七
贵信
举难
恃君览第八
骄恣
观表
开春论第一
察贤
爱类
慎行论第二
疑似
察传
贵直论第三
直谏
过理
不苟论第四
赞能
当赏
似顺论第五
有度
分职
士容论第六
上农
审时
孟春纪·本生
【原文】
始生之者,天也;养成之者,人也。能养天之所生而勿撄之谓天子①。天子之动也,以全天为故者也②。此官之所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则失所为立之矣③。譬之若修兵者,以备寇也。今修兵而反以自攻,则亦失所为修之矣。
【注释】
①樱(yīng):触犯。
②天:指天所生育的生命。故:事。
③所为(è)立之:指设立职官的目的。
【译文】
最初创造生命的是天,养育生命使它成长的是人。能够保养好上天创造的生命而不残害它,这样的人叫作天子。天子言行都是以保全生命为要务的。这是职官设立的来由。设立职官,正是用以保全生命啊。如今世上糊涂的君主,大量设立官职却反而因此妨害生命,这就失去了设立职官的本来意义了。譬如训练军队,是来防备敌寇的。可是如今训练军队却用以攻杀自己,那样就失去了训练军队的本来意义了。
【原文】
夫水之性清,土者抇之①,故不得清。人之性寿,物者抇之,故不得寿。物也者,所以养性也②,非所以性养也③。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养物,则不知轻重也④。不知轻重,则重者为轻,轻者为重矣。若此,则每动无不败。以此为君,悖;以此为巨,乱;以此为子,狂。三者国有一焉,无幸必亡。
【注释】
①抇(gǔ):搅浑,搅乱。
②性:生命。
③以性养:用生命供养外物。指损耗生命去追求外物。
④轻:喻物。重:喻身。
【译文】
水本来是清澈的,使它浑浊的是泥土,所以水无法保持清澈。人本来是可以长寿的,因外物使他迷乱,所以人也无法达到长寿。外物本来是供养生命的,不该耗损生命去追求它。可是如今世上糊涂的人多损耗生命去追求外物,这样做是不知轻重。不知轻重,就会把重的当作轻的,把轻的当作重的了。像这样,无论做什么,没有成功的。持这种态度去做君主,就会惑乱糊涂;去做臣子,就会败纲乱纪;去做儿子,就会无礼狂放。这三种情况,国家只要存有其中一种,就无可幸免,必定灭亡。
【原文】
今有声于此,耳听之必慊已①,听之则使人聋,必弗听。有色于此,目规之必慊已,视之则使人盲,必弗视。有味于此.口食之必慊已,食之则使人喑②,必弗食。是故圣人之于声色滋味也,利于性则取之,害于性则舍之③,此全性之道也。世之贵富者,其于声色滋味也,多惑者。日夜求,幸而得之则遁焉④。遁焉,性恶得不伤⑤?
【注释】
①慊(qè):满足,惬意。已:表示确定语气。
②喑(yīn):哑。
③害于性则舍之:本书《贵生》篇:“耳虽欲声,目虽欲色,鼻虽欲芬香,口虽欲滋味,害于生则止。”
④适:这里的意思是放纵不能自禁。
⑤恶(ū):何,怎么。
【译文】
假设有这样的声音,听到它肯定感到惬意,但听了却会使人耳聋,人们一定不会去听。假设有这样一种颜色,看到它肯定感到惬意,但看了就会使人眼瞎,人们一定不会去看。假设有这样一种食物,嘴巴吃到它肯定感到惬意,但吃了就会使人声哑,人们也一定不会去吃。因此,圣人对于声音、颜色、滋味的态度是,利于生命的就取用,害于生命的就舍弃,这是保全生命的方法。世上富贵的人对于声色滋味的态度大多是糊涂的。他们日日夜夜地追求这些东西,幸运地得到了,就开始放纵自己不能自禁。放纵自己不能自禁,生命怎能不受伤害?
【原文】
万人操弓,共射其一招①,招无不中。万物章章②,以害一生,生无不伤;以便一生,生无不长。故圣人之制万物也,以全其天也。天全,则神和矣,目明矣,耳聪矣,鼻臭矣③,口敏矣,三百六十节皆通利矣。若此人者,不言而信,不谋而当,不虑而得;精通乎天地,神覆乎宇宙;其于物无不受也,无不裹也,若天地然;上为天子而不骄,下为匹夫而不惛④。此之谓全德之人。
【注释】
①招:射的目标,箭靶。
②章章:繁盛的样子。
③臭(xù):这里指嗅觉灵敏。
④惛(èn):通“闷”,忧闷。
【译文】
一万人拿着弓箭,一起射向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就没有不被射中的。万物繁盛茂美,如果用以伤害一个生命,那么这个生命必然被伤害;如果用以养育一个生命,那么这个生命是没有不长寿的。所以圣人制约万物,是用以保全自已生命的。生命会全然无损,精神就会和谐,眼睛就会明亮,耳朵就会灵敏,嗅觉就会敏锐,口齿就会伶俐,全身的筋骨也就通畅舒展了。像这样的人,不用说话就有信义,不用谋划就会得当,不用思考就有所得;他们的精神通达天地,覆盖宇宙;对于外物,他们无不承受,无不包容,就像天地一样;他们上做天子而不骄傲,下做百姓而不忧闷,像这样的人,是称得上德行完全的人的。
【原文】
贵富而不知道,适足以为患,不如贫贱。贫贱之致物也难,虽欲过之,奚由①?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务以自佚②,命之曰“招蹙之机”③。肥肉厚酒,务以自强,命之曰“烂肠之食”。靡曼皓齿④,郑卫之音⑤,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贵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贵富者矣,由重生故也;非夸以名也,为其实也。则此论之不可不察也。
【注释】
①奚:何。
②侠(yì):安逸,逸乐。
③招蹙(jué)之机:导致人脚生病的器械。蹷,病名。这里指脚不能行走。
④靡曼皓齿:指美色。靡曼,皮肤细腻。皓,洁白。
⑤郑卫之音:春秋战国时郑、卫两国的民间音乐。从孔子“放郑声”、“郑声淫”起,古人历来都视之为淫靡之音、乱世之音。
【译文】
富贵却不懂得养生之道,足以成为祸患,与其这样,不如贫贱。贫贱的人获得东西很难,即使是想要过度地沉湎于物质享受之中,又能从哪儿去弄到呢?出门乘车,进门坐辇,务求安逸舒适,这种车辇应该叫“招致脚病的器械”。吃肥肉,喝醇酒,极力勉强自己吃喝,这种酒肉应该叫“腐烂肠子的食物”。迷恋女色,陶醉于淫靡之音,极尽享乐,这种美色、音乐应该叫“砍伐生命的利斧”。这三种祸患都是富贵所招致的。所以古代就有不肯富贵的人了,这是由于重视生命的缘故;并不是用轻视富贵钓取虚名来夸耀自己,而是为保全生命。既然这样,那么以上这些道理则是不可不明察的。
孟春纪·去私①
【原文】
天无私覆也,地无私载也,日月无私烛也,四时无私行也,行其德而万物得遂②长焉。
【注释】
①去私:驱除私心,这是墨家的学说。
②遂:成。
【译文】
上天不是因一己之私而去覆盖世间万物的,大地也不是因一己之私而去承载世间万物的,太阳和月亮也不是因一己之私而去照耀世间万物的,而四季也并不是因一己之私而去运行不息的,它们都只是按照自己的准则去进行,因此,天下万物才得以不断地繁衍生息。
【原文】
黄帝言曰:“声禁重,色禁重,衣禁重,香禁重,味禁重,室禁重。”①【注释】①“黄帝言曰”以下数句,与前后文义并不相关,苏时学推断:“盖必《重己》篇内所引,而后人转写错误,混入此篇者。”
【译文】
古时候先祖黄帝就说过:“对于欣赏音乐而言,应严禁过度沉迷;对于女色,应严禁过度迷恋;对于个人的衣着,应严禁过度讲究;对于装扮时的香料:不应过度浓重;对于食物的味道,不应过度鲜美;对于居住的宫室,也不应过度铺张。”
【原文】
尧有子十人,不与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与其子而授禹;至公①也。
【注释】
①公:公平、公正。
【译文】
传说前代圣王尧有十个儿子,但他一个也没有选择,却是把王位传给了有德行、有才能的舜;而在这之后,舜也生了九个儿子,他同样也是一个也没有选择,而是把王位传给了有德行、有才能的禹,这就叫做公平。
【原文】
晋平公问于祁黄羊曰①:“南阳②无令,其谁可而为之?”祁黄羊对曰:“解狐③可。”平公曰“解狐非子之仇邪?”对曰:“君问可,非问臣之仇也。”平公曰:“善。”遂用之。国人称善焉。居有间,平公又问祁黄羊曰:“国无尉,其谁可而为之?”对曰:“午④可。”平公曰:“午非子之子邪?”对曰:“君问可,非问臣之子也。”平公曰:“善。”又遂用之。国人称善焉。孔子闻之曰:“善哉!祁黄羊之论也,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祁黄羊可谓公矣。
【注释】
①晋平公:晋悼公的儿子。祁(qí)黄羊:晋国大夫。据《左传》记载,祁黄羊荐贤的事生在晋悼公的时候。
②南阳:在今河南获嘉县北。
③解狐:晋国大夫。
④午:祁午,祁黄羊的儿子。
【译文】
有一次晋平公问祁黄羊说:“现在在南阳这个地方正好空缺一个行政长官,我想问一问你,有什么人可以担当重任呢?”祁黄羊回答说:“我认为解狐这个人可以当此重任。”晋平公十分惊奇:“解狐不是你的仇人吗?”祁黄羊回答说:“大王你只是问我哪一个人可以当此重任,并没有问我谁是我的仇人。”晋平公赞叹道:“好胸襟。”于是就任用了解狐为南阳令。举国上下的百姓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又过了一段时间,晋平公又问祁黄羊说:“现在国家正缺少一个校尉,我想问一问你,有什么人可以担当重任呢?”祁黄羊回答说:“我认为祁午这个人可以。”晋平公十分惊奇:“祁午这个人不是你的儿子吗?”祁黄羊回答说:“大王你只是问我哪一个人可以当此重任,并没有问我谁是我的儿子。”晋平公赞叹道:“好胸襟。”于是就任用了祁午为校尉。举国上下的百姓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孔子听见这件事情之后说:“好胸襟啊!祁黄羊说得好,在举荐人才的时候,他对外并不忌讳任用自己的仇人,对内又并不忌讳任用自己的儿子。”祁黄羊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公正无私。
【原文】
墨者有钜子腹①,居秦,其子杀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长矣,非有它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诛矣,先生之以此听寡人也。”腹对曰:“墨者之法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此所以禁杀伤人也。夫禁杀伤人者,天下之大义也,王虽为之赐,而令吏弗诛,腹不可不行墨者之法。”不许惠王,而遂杀之。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②以行大义,钜子可谓公矣。
【注释】
①墨者:战国时候的墨家学派,创始人是墨翟(dí)。腹(tūn):墨家学派中有巨大成就的人物,所以叫做“钜子”。
②忍所私:指忍痛杀所私。忍,残杀。所私,这里就是儿子的意思。
【译文】
墨学大家腹在秦国居住,有一次他儿子杀了人,被官府抓获,秦惠王就对腹说:“老先生已经年纪很大了,又没有其他的儿子,我已经命令官府免你儿子的死罪了,老先生您这次就听我的劝告吧。”腹回答说:“墨家的法则是这样规定的:‘杀人者必须偿命,伤人者必须要受到刑法的制裁’,只有这样才能禁绝残害他人的事情生。禁绝残害他人的事情生,这是天下都认同的大义,所以即使是大王你对我进行恩赐,命令官府的人免去我儿子的死罪,但是腹我还是不能够违反墨家的法则。”因此,他没有同意秦惠王的做法,最后处死了自己的儿子。每个人都珍惜自己的儿子,能够舍弃一己之私而推行正义,腹可以说是真正的无私公正的人。
【原文】
庖人①调和而弗敢食,故可以为庖。若使庖人调和而食之,则不可以为庖矣。王伯之君亦然,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故可以为王伯;若使王伯之君诛暴而私之,则亦不可为王伯矣。
【注释】
①庖人:厨师。
【译文】
厨师用心地去做出各种美味佳肴,但不去偷吃,才能成为一个厨师。假如一个厨师一边做出各种菜肴,一边又在不停地偷吃,是不可以成为厨师的。同样,即使是贵为君王公卿,也要努力去铲除天下的残暴之人,而且又不会因为一己之利而去徇私枉法,借此劝喻天下的贤士,这样才能成为君王公卿;但如果身为君王公卿,只是努力去铲除天下的残暴之人,但却会因为一己之利去徇私枉法的话,同样不能称为君王公卿。
仲春纪·贵生
【原文】
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①。耳虽欲声,目虽欲色,鼻虽欲芬香,口虽欲滋味,害于生则止②。在四官者不欲③,利于生者则弗为④。由此观之,耳目鼻口不得擅行,必有所制。譬之若官职,不得擅为,必有所制。此贵生之术也。
尧以天下让于子州支父⑤,子州支父对曰:“以我为天子犹可也⑥。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⑦,方将治之,未暇在天下也。”天下。重物也⑧,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于他物乎?惟不以天下害其生者也,可以托天下。
【注释】
①役:役使。
②止:被禁止。
③四宫:指耳目鼻口。
④弗:当是衍文(依陈昌齐说)。
⑤子州支父(fǔ):传说中的古代隐士,姓子,名州,字支父。
⑥犹:庶几,还。
⑦幽忧:深重的忧劳。幽,深。
⑧重物:贵得的东西。
【译文】
圣人深思熟虑天下的事,认为没什么能比生命更宝贵。耳目鼻口是受生命支配的。即使是耳朵想听乐音,眼睛想看彩色,鼻子想嗅芳香,嘴巴想尝美味,但只要对生命有害就该被禁止。对于这四种器官来说,即使是本身不想做的,但只要有利于生命就去做。由此看来,耳目鼻口不能任意独行,必须有所制约。这就象各种职官,不得独断专行,必须要有所制约一样。这就是珍惜生命的方法。
尧把天下让给子州支父,子州支父回答说:“让我作天子还是可以的,虽然是这样,但我现在正害着忧劳深重的病,正要治疗,没有余暇顾及天下。”天下是最珍贵的,可是圣人不因它而危害自己的生命,又何况其它的东西呢?只有不因天下而危害自己生命的人,才可把天下托付给他。
【原文】
越人三世杀其君,王子搜患之①,逃乎丹穴②。越国无君,求王子搜而不得,从之丹穴③。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之以王舆④。王子搜援绥登车⑤,仰天而呼曰:“君呼!独不可以舍我乎?⑥”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其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而为君也。
鲁君闻颜闔得道之人也⑦,使人以币先焉⑧。颜闔守闾⑨,鹿布之衣⑩,而自饭牛(11)。鲁君之使者至,颜闔自对之(12)。使者曰:“此颜闔之家耶?”颜闔对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币(13),颜闔对曰:“恐听缪而遗使者罪(14),不若审之(15)。”使者还反审之(16),复来求之,则不得已(17)。故若颜闔者,非恶富贵也,由重生恶之也。世之人主多以贵富骄得道之人(18),其不相知,岂不悲哉?
【注释】
①王子搜:战国时越王无颛(zhuān),“搜”为无颛的异名。毕沅据《竹书纪年》考证,无颛之前越国三代国君(不寿、朱句、无余)先后波杀。
②丹穴:山洞。
③从:通“踪”,按迹追踪。
④王舆:国君专用的车。
⑤援:拉。绥:车绥,上车时挽手所用的绳子。
⑥舍:舍弃。
⑦颜闔(hé):战国时鲁国的隐士。颜闔与鲁君事以及上文尧与子州支父、越人与王子搜之事均可参见《庄子·让王》。
⑧币:币帛。古人用以相互赠送、致意的礼物。先:事先致意。
⑨守:居。闾(lǘ):周制,二十五家为里,里必有门,称作闾。这里代指住所。
(10)鹿:疑是“麤(cū)”字的省文。“麤”,今作“粗”。
(11)饭:动词。古代给人食物吃,喂牲畜草料都可称“饭”。
(12)对:应答,接待。
(13)致:献,送。
(14)缪:通“谬”,错。
(15)审:审核清楚。
(16)还反:返回。
(17)已:语气词,用于句尾,表示确定。
(18)贵富:毕本作“富贵”,今据众本改。骄:用如动词,傲视的意思。
【译文】
越国人连续三代杀了他们的国君,王子搜对此十分忧惧,于是逃到了一个山洞里。越国没有国君,找不到王子搜,一直追寻到山洞,王子搜不肯出来,越国人就用燃着的艾草熏他出来,让他乘坐国君的车。王子搜拉着登车的绳子上车,仰望上天呼喊道:“国君啊!国君啊!这个职位为何偏偏让我来干啊!”王子搜并不是厌恶作国君,而是厌恶作国君而招致的祸患。象王子搜这样的人,可说是不肯因国家的事伤害自己生命的了。这也正是越国人想找他作国君的原因。
鲁国国君听说颜阖是个有道之人,想要请他出来做官,就派人带着礼物先去致意。颜阖住在陋巷,穿着粗布衣裳,自己在喂牛。鲁君的使者来了,颜阖亲自接待他。使者问:“这是颜阖的家吗?”颜阖回答说:“这是我的家。”使者送上礼物,颜阖说:“怕您把名字听错了而给您带来处罚,不如回去搞清楚再说。”使者回去查问清楚了,再来找颜阖,却找不到了。象颜阖这样的人,并不是本来就厌恶富贵,而是由于看重生命才去厌恶它。世上的君主,大多凭借富贵傲视有道之人,他们如此地不了解有道之人,难道不是太可悲了吗?
【原文】
故曰:道之真①,以持身;其绪余②,以为国家;其土苴③,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之道也。今世俗之君子,危身弃生以徇物④,彼且奚以此之也⑤?彼且奚以此为也?
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⑥,世必笑之。是何也?所用重,所要轻也⑦。夫生,岂特随侯珠之重也哉⑧!
子华子曰⑨:“全生为上⑩,亏生次之(11),死次之(12),迫生为下(13)。”故所谓尊生者,全生之谓;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14)。所谓亏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15)。亏生则于其尊之者薄矣(16)。其亏弥甚者也(17),其尊弥薄。所谓死者,无有所以知(18),复其未生也(19)。所谓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获其所甚恶者。服是也,辱是也(20)。辱莫大于不义,故不义,迫生也。而迫生非独不义也,故曰迫生不若死。奚以知其然也?耳闻所恶,不若无闻;目见所恶,不若无见。故雷则掩耳(21),电则掩目,此其比也(22)。凡六欲者,皆知其所甚恶,而必不得免,不若无有所以知。无有所以知者,死之谓也,故迫生不若死。嗜肉者,非腐鼠之谓也;嗜酒者,非败酒之谓也;尊生者,非迫生之谓也。
【注释】
①真:实质,根本。持:保。
②绪余:残余。绪,余。
③土苴(zhǎ):泥土草芥,比喻无足轻重的微贱之物。
④徇(xùn)物:舍弃生命去追求外物。徇,通“殉”。
⑤彼:指代“世俗之君子”。且:将。奚:何。之:往。
⑥随侯之珠:相传随侯见一条大蛇伤断,给它敷药,后来大蛇从江中衔来一颗明珠报答他。后人把这颗明珠称作“随侯之珠”。随,汉东之国,姬姓。仞:古代长度单位。仞的长度说法不一。清人陶方琦《说文仞字八尺考》认为,周制一仞为八尺,汉制为七尺,东汉末则为五尺六寸。
⑦要(yāo):求。
⑧特:只。
⑨子华子:古代道家人物。传说为战国时魏人,与韩昭鳌侯同时。
⑩全生:保全生命的天性,使其顺应自然,即下文所说的“六欲皆得其宜”。
(11)亏生:指生命的天性由于受到外物的干扰而亏损,即下文所说的“六欲分得其宜”。亏:损耗,欠缺。
(12)死:这里不是指终其天年的自然死亡,而是指为坚守自己的志向而舍弃生命。
(13)迫生;这里指苟且偷生使生命的天性完全受到压抑,即下文所说的“六欲莫得其宜”。
(14)六欲:指生、死及耳、目、口、鼻的欲望。
(15)分:一半。
(16)尊之者:指生命的天性。
(17)弥:益,更加。
(18)无有所以知:指丧失生命。所以知:用以知道六欲的凭借,即知觉。
(19)复其来生也:等于又回到它未生时的状态。
(20)服是也,辱是也:屈服属于这一类,受辱属于这一类。是,作谓语。
(21)雷:用如动词。下句“电”用法同。
(21)比:相似。
【译文】
所以说:道的实体用来保全身体的,它的剩余是用来治理国家的,它的渣滓用来治理天下的。由此看来,帝王的功业是圣人闲暇之余的事,并不是以全身养生的方法,如今世俗所谓的君子损害身体而舍弃生命去追求外物,他们这样做会达到什么目的呢?他们又会采取什么手段去达到目的呢?
大凡圣人有所举动的时候,必定明确知道所要达到的目的和为达到目的所应采取的手段,假如这样的一个人,用随侯之珠去弹射千仞高的飞鸟,世人肯定会嘲笑他。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所耗费的太贵重,所追求的太轻微了啊。至于生命,其价值岂止象随侯珠那样贵重呢!
子华子说:“全生是最上等,亏生次一等,死又次一等,迫坐是最低下的。”所以,所谓尊生,说的就是全生;所谓全生,是指六欲都得适宜。所谓亏生,是指六欲只有部分得到适宜。生命受受亏损,生命的天性就会削弱;生命亏损得越厉害,生命的天性削弱得也就越厉害。所谓死,是指没有办法知道六欲,等于又回到它未生时的状态,所谓迫生,是指六欲没一样得到适宜,六欲所得到的都是它们十分厌恶的东西。屈服属于这一类,耻辱属于这一类。在耻辱当中没有比不义更大的了。所以,行不义之事就是迫生。但是构成迫生的不仅仅是不义,所以说,迫生不如死。根据什么知道是这样呢?比如,听到讨厌的声音,就不如什么也不听;看到讨厌的东西,就不如什么也不看。所以打雷的时候人们就会捂住耳朵,打闪的时候人们就会遮住眼睛。迫生不如死就象这类现象一样,六欲都知道自己十分厌恶的东西,如果造些东西一定不可避免,那么就不如根本没有办法知道六欲。没办法知道六欲就是死。因此迫生不如死。嗜好吃肉,不是说连腐臭的老鼠也吃;嗜好喝酒,不是说连变质的酒也喝;珍惜生命,不是说连迫生也算的。
仲春纪·功名
【原文】
由其道,功名之不可得逃,犹表之与影①,若呼之与响②。善钓者,出鱼乎十仞之下③,饵香也;善弋者,下鸟乎百仞之上④,弓良也;善为君者,蛮夷反舌殊俗异习皆服之⑤,德厚也。水泉深则鱼鳖归之,树木盛则飞鸟归之⑥,庶草茂则禽兽归之⑦,人主贤则豪杰归之。故圣王不务归之者⑧,而务其所以归⑨。
强令之笑不乐;强令之哭不悲;强令之为道也,可以成小,而不可以成大⑩。
缶醯黄(11),蜹聚之(12),有酸;徒水则必不可。以狸致鼠(13),以冰致蝇,虽工(14),不能。以茹(15)鱼去蝇,蝇愈至,不可禁,以致之之道去之也。桀、纣以去之之道致之也。罚虽重,刑虽严,何益?
【注释】
①表:古代测日影、定时刻所立的标竿。
②响:回声。
③出:用如使动。乎:相当“于”。
④下:用如使动。
⑤蛮夷:古代南方民族称蛮,东方民族称夷。这里泛指华夏之外的四方各族。反舌:指四方各族语音与华夏不同。
⑥树木:毕本误作“树本”,今据众本改。
⑦庶草:众草,百草。
⑧务:勉力从事。
⑨所以归:使……归附的条件。
⑩小:这里指虚名。
(11)缶(fǒu):瓦器。圆腹,小口,有盖,用以汲水或盛流质。醯(xī):醋。
(12)蜹(ruì):同“蚋”,蚊类。
(13)狸(lí)这里指猫。
(14)工:精巧。
(15)茹(rú):腐臭。
【译文】
遵循一定的途径去猎取功名,功名就无可逃脱,正象日影无法逃脱测日影的标竿,回声必然伴随着呼声一样。善于钓鱼的人能把鱼从十仞的深水下钓出来,这是由于钓饵香美的缘故;善于射猎的人能把鸟从百仞的高空中射下来,这是由于弓好的缘故;善于作君主的人能够使四方各族归顺,这是由于恩德崇厚的缘故。水泉很深,鱼鳖就游向那里;树木繁盛,飞鸟就飞向那里;百草茂密,禽兽就奔向那里;君主贤明:豪杰就归依他。所以,圣明的君主不勉强使人们归依,而是尽力去创造使人们归依的条件。
强制出来的笑不快乐,强制出来的哭不悲哀,强制命令这种作法只可以成就虚名,却不能成就大业。
瓦器中的醋黄了,蚊子之类的就聚在那里了,那是因为有酸味的缘故。如果只是水,就一定招不来它们。用猫招引老鼠,用冰招引苍蝇,纵然作法再巧妙,也达不到目的。用臭鱼驱除苍蝇,苍蝇则会越来越多,不可禁止,这是由于用招引它们的方法去驱除它们的缘故。桀纣企图用破坏太平安定的暴政去求得太平安定的局面,惩罚即使再重,刑法即使再严,又能有什么益处?
【原文】
大寒既至,民暖是利①;大热在上,民清是走②。故民无常处,见利之聚③,无之去④。欲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今之世,至寒矣,至热矣,而民无走者⑤,取则行钧也⑥,欲为天子,所以示民,不可不异也。行不异乱,虽信令⑦,民犹无走。民无走,则王者废矣,暴君幸矣,民绝望矣。故当今之世,有仁人在焉,不可而不此务⑧;有贤主,不可而不此事⑨。
贤不肖不可以不相分⑩,若命之不可易,若美恶之不可移。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能尽害天下之民,而不能得贤名之(11)。关龙逢、王子比干能以要领之死争其上之过(12),而不能与之贤名。名固不可以相分,必由其理。
①民暖是利:等于说“民利暖”。宾语“暖”前置,用“是”复指。利,用如动词。下句“民清是走”与此句结构相同,即“民走清”的意思。
②清:凉爽。走:奔向。
③见利之聚:聚于见利之处。这句话的结构与上文“(民)暖是利”相同,也是宾语前置句,只不过用“之”复指。见利,指见利之处。
④无之去:等于说“无利之去”,结构与“见利之聚”同。
⑤无走:不奔向谁。
⑥钧:通“均”。
⑦信:通“伸”。令:毕本作“今”,今据宋启明本,凌本、汪本,朱本,日刊本、王本改。
⑧不此务:即不务此。可而:相当于“可以”。
⑨不此事:即不事此。
⑩不相分:“不”字误衍(像陶鸿庆说)。分,分给。
(11)不能得贤名之:指获“桀”、“纣”恶名。谥法:贼人多杀曰桀,残义损善曰纣。
(12)关龙逢(péng):夏桀之臣。传说夏桀暴虐无道,关龙逢极力劝谏,被桀所杀。王子比干:殷纣的叔伯父(一说纣的庶兄)。传说纣荒淫暴虐,比干犯颜强谏,被纣剖心而死。要:古“腰”字。领:脖子。争(zhèng):诤谏。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诤”。
【译文】
严寒到了,人民就开始追求温暖;酷暑临头,人民就要奔向清凉之地。因此,人民没有因定的居处,他们总是聚集在可以看到利益的地方,离开那些没有利益的地方。想要作天子,对于人民奔走的原因不可不仔细察辨。如今的人世,寒冷到极点了,炎热到极点了,而人民之所以不奔向谁,是由于天下君主所作所为都是同样的坏啊!所以,想作天子,他显示给人民的不可不与此有区别。如果君主的言行与暴乱之君没什么不同,那么即使下命令,人们也不会趋附他。如果人民不趋附谁,那么,成就王业的人就不会出现了,暴君就庆幸了,人民就绝望了。所以,在今天的世上如果有仁义的人在,不可不勉力从事这件事;如果有贤明的君主在,不可不致力于这件事。
贤明的名声与不肖的名声全是由自己的言行决定的,不能由别人给予,这就象命运不可更改,美恶不可移易一样。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能遍害天下的人,但是却不能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关龙逢、王子比干能以死谏诤其君王的过错,却不能给他们争得好名声。名声本来就不能由别人给予,它只能是遵循一定的途径获得。
季春纪·尽数
【原文】
天生阴阳、寒暑、燥湿、四时之化、万物之变,莫不为利,莫不为害。圣人察阴阳之宜,辨万物之利以便生①,故精神安乎形②,而年寿得长焉。长也者,非短而续之也,毕其数也③。毕数之务④,在乎去害。何谓去害?大甘、大酸、大苦、大辛、大咸⑤,五者充形则生害矣⑥。大喜、大怒、大忧、大恐、大哀,五者接神则生害矣⑦。大寒、大热、大燥、大湿、大风、大霖、大雾⑧,七者动精则生害矣⑨。故凡养生,莫若知本,知本则疾无由至矣。
【注释】
①便生:给生命带来益处。便,利。
②安:止,守。
③毕:尽。数:指寿数,人的自然的寿命。
④务:要务。
⑤大:指过分、超过正常限度。辛:辣。
⑥充:塞。形:形体,与文中“精”、“神”相对。
⑦接神:与精神接合。
⑧霖:霖雨,连下几天的大雨。
⑨动:摇动。精:指人体内的精气。
【译文】
天生出阴阳、寒暑、燥湿,还有四时的更替、万物的变化,没有一样是不给人带来益处,也没有一样不对人产生危害。圣人能洞察阴阳变化的合宜之处,能辨析万物有利的一面,以利于生命,因此,精、神安守在形体之中,寿命就能够长久。所谓长久,不是说寿命短而使它延长,而是使寿命终其天年。终其天年的关键在于避开危害。什么叫避开危害?过甜、过酸、过苦、过辣、过咸,这五种东西充满形体,那生命就会受到危害了。过喜、过怒、过忧、过恐、过哀,这五种东西和精神交接,那生命就会受到危害了。过冷、过热、过燥、过湿、过多的风、过多的雨、过多的雾,这七种东西摇动了人的精气,那生命会受到危害了。所以,凡是养生,就没有比懂得这个根本再重要的了,懂得了根本,疾病就无从产生了。
【原文】
精气之集也①,必有入也②。集于羽鸟,与为飞扬③;集于走兽,与为流行④;集于珠玉,与为精朗⑤;集于树木,与为茂长;集于圣人,与为夐明⑥。精气之来也,因轻而扬之⑦,因走而行之,因美而良之,因长而养之⑧,因智而明之。
【注释】
①精气:指形成万物的阴阳元气。中国古代朴素的唯物者认为,精气是一种原始物质,它可以变化生成万物,而万物的生长变化是精气的表现和作用。
②入:这里指所入之形。
③与:等于说“因”,凭借。
④流:流动。这里引申为行走。
⑤精朗:据下文当作“精良”。
⑥夐(xòng)明:聪明睿智。夐,远。
⑦因:依。轻:指轻盈的形体,即上文的“羽鸟”之类。扬:使……飞翔。下文四句,句例与此相同。
⑧长:指具有生长特性的形体,印上文的“树术”之类。
【译文】
精气集聚在一起,一定要有所寄托。集聚在飞禽上,则表现为飞翔;集聚在走兽上,则表现为行走;集聚在珠玉上,则表现为精美;集聚在树木上,则表现为繁茂;集聚在圣人身上,则表现为聪明睿智。精气到来,依附在轻盈的形体上就能使它飞翔,依附在可以跑动的形体上就能使它行走,依附在具有美好特性的形体上就能使它精美,依附在具有生长特性的形体上就能使它繁茂,依附在具有智慧的形体上就能使它聪明。
【原文】
流水不腐,户枢不蝼①,动也。形气亦然②。形不动则精不流,精不流则气郁。郁处头则为肿、为风③,处耳则为挶、为聋④,处目则为、为盲⑤,处鼻则为鼽、为窒⑥,处腹则为张、为疛⑦,处足则为痿、为蹷。
【注释】
①户枢(shū):门上的转轴。蝼(1óu):蝼蛄,天蝼。秦、晋之间谓之“蠹(dù)”(见扬雄《方言》、戴震《方言疏证》)。这里指生虫蛀蚀。
②气:我国古医家把人体生理上的新陈代谢、内部机能活动的原动力称作“气”。
③处:在。肿、风:都是头部疾病。肿,指头肿。风,指面肿。
④挶(jū):耳病。⑤(è):眼眶红肿。⑥鼽(qú)、窒:都指鼻道堵塞不通。⑦张(zhàng):腹部胀满。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胀”。疛(zhǒu):小腹疼痛。
【译文】
流动的水不会臭腐恶,转动的门轴也不会朽烂生虫,这是由于不断运动的缘故。人的形体、精气也是这样。形体不活动,体内的精气就不运行;精气不运行,气就会滞积。滞积在头部就造成肿疾、风疾,滞积在耳部就造成挶疾、聋疾,滞积在眼部就造成疾、盲疾,滞积在鼻部就造成鼽疾、窒疾,滞积在腹部就造成胀疾、疛疾,滞积在脚部就造成痿疾、蹷疾。
【原文】
轻水所①,多秃与瘿人②;重水所③,多尰与躄人④。;甘水所,多好与美人;辛水所⑤,多疽与痤人⑥;苦水所,多尪与伛人⑦。
【注释】
①轻水:含盐分及其他矿物质过少的水。所:处所,地方。
②瘿(yǐng):颈部生囊状瘤。
③重水:含盐分及其他矿物质过多的水。
④尰(zhǒng):脚肿。躄(ì):不能行走。
⑤辛水:水味辛辣。
⑥疽(jū):结成块状的毒疮。浮浅者为痈(yōng),深厚者为疽。痤(cuó):痈。
⑦尪(āng):骨骼弯曲症。胫、背、胸骨骼弯曲都称“尪”。伛(yǔ):脊背弯曲。
【译文】
水中盐分和其他矿物质含量过少的地方,多有头上无和颈上生瘤的人;水中盐分和其他矿物质含量过多的地方,多有脚肿和痿躄不能行走的人;水昧甜美的地方,多有美丽和健康的人;水味辛辣的地方,多有生长疽疮和痈疮的人;水味苦涩的地方,多有鸡胸和驼背的人。
【原文】
凡食,无强厚味①,无以烈味重酒,是以谓之疾②。食能以时,身必无灾。凡食之道,无饥无饱,是之谓五藏之葆③。口必甘味,和精端容,将之以神气④,百节虞欢⑤,咸进受气⑥。饮必小咽,端直无戾⑦。
【注释】
①强厚:指具有浓烈厚味的食物,即下文的“烈味”、“重酒”。味:涉下句而衍。
②疾:导致疾病的开端。
③五藏(zàng):即五脏,指脾、肺、肾、肝、心。葆(ǎo):安。古医家以“胃为五藏之本”,认为“五藏皆禀气于胃”(《素问·玉机真藏论》),所以这里说“食之道,无饥无饱,是之谓五藏之葆”,意思是要使胃得到调和,胃调和,五脏就安适了。
④将:养。神气:即精气、精神。
⑤百节:指周身关节。本书《达郁》篇说:“凡人三百六十节”,说“百节”,称其全数。虞:娱,舒适。
⑥咸:都。受气:受到精气的滋养。
⑦戾:乖戾。这里是扭转的意思。
【译文】
凡饮食,不要滋味过浓,不吃厚味,不饮烈酒,它是招致疾病的开端。饮食有节制,身体必然会没灾没病。饮食的原则是要保持不饥不饱的状态,这样五脏就会得到安适。一定要吃可口的食物;进食的时候,要精神和谐,仪容端正,用精气将养,这样,周身就舒适愉快,都受到了精气的滋养。饮食一定小口下咽,坐姿要端正,不要歪斜。
【原文】
今世上卜筮祷祠①,故疾病愈来。譬之若射者,射而不中,反修于招②,何益于中?夫以汤止沸,沸愈不止,去其火则止矣。故巫医毒药③,逐除治之,故古之人贱之也,为其末也。
【注释】
①上:尚,崇尚。卜筮(shì):卜用龟甲,筮用蓍(shī)草。祷祠:祈神求福叫祷,得福后祭神报谢叫祠。
②招:箭靶。
③毒药:这里指治病的药物,其味多苦辛,故称毒药。
【译文】
如今社会上崇尚占卜祈祷,因此疾病反而愈增。这就像射箭的人,射箭没有射中箭靶,不去纠正自己的毛病,反而去修正箭靶的位置,这对射中箭靶能有什么帮助呢?用滚开的水阻止水的沸腾,沸腾越不能阻止,撤去火,沸腾自然就会止住了。巫医、药物其作用只能驱鬼治病,所以古人轻视这些东西,因为这些东西对养生只是细枝末节啊!
季春纪·论人①
【原文】
主道约,君守近。太上反诸己,其次求诸人。其索②之弥远者,其推之弥疏;其求之弥强③者,失之弥远。
【注释】
①论人:论说反省自身和要求于人的关系。本篇阐述的是道家伊尹学派的说法。
②索:求。
③强:远。
【译文】
为君之道要简约无为,君王的操守在自己,要的是返回到对自己的要求,然后才能要求别人。他对别人的索求越深远,别人就会越疏远他;他对人的要求越强烈,他失去的也就越多。
【原文】
何谓反诸己也?适耳目,节嗜欲,释智谋,去巧故,而游意乎无穷之次,事心乎自然之途,若此则无以害其天矣。无以害其天则知精,知精则知神,知神之谓得一。凡彼万形,得一后成。故知一,则应物变化,阔大渊深,不可测也。德行昭美,比于日月,不可息也。豪士时之,远方来宾,不可塞也。意气宣通,无所束缚,不可收也。故知知一,则复归于朴,嗜欲易足,取养节薄,不可得也。离世自乐,中情洁白,不可量①也。威不能惧,严不能恐,不可服也。故知知一,则可动作当务,与时周旋,不可极也。举错以数,取与遵理,不可惑也。言无遗者,集肌肤,不可革也。谗人困穷,贤者遂兴,不可匿也。故知知一,则若天地然,则何事之不胜,何物之不应?譬之若御者,反诸己,则车轻马利,致远复食而不倦。昔上世之亡主,以罪为在人,故日杀戮而不止,以至于亡而不悟。三代之兴王,以罪为在己,故日功而不衰,以至于王。
【注释】
①量:应该是“墨”字。
【译文】
什么叫返同自身要求?使耳目适宜,节制喜好与欲望,放下计算人的阴谋,去掉故作工巧之态,让想像漫游在无穷无尽的空间,让心放纵在自然之中,如果这样就对天性没有损坏。没有伤害天性就可以懂得精微的道理,懂得精微的道理就可懂得神气,懂得神气就算是懂得道了。凡是那些万物,懂道之后就能修成正果。所以懂得了道的方法,就可顺应万物的变化而变。变化阔大精深,深不可测。德行昭彰美好,可跟日月相比,这些是不能忽视的。豪士应时而来,宾客自远方归服,不可以阻止。意气宣泄通畅,没有拘束,不可以收回。所以懂得了懂得道的方法,就可反朴归真,喜好、欲望容易满足,有节制并少量地取用养身之物,并不占有它。离开繁华的都市自得其乐,心中的情感洁白无暇,难以污染。威吓、严厉不能使他恐惧,不可以收服他。所以,懂得了认识道理的方法,就会行动适当,掌握要领,在时间中周旋,就不会走上穷途末路。举止有规格,合乎常理,他就不会迷惑。言语得体,没有吞吞吐吐,话说出来后没有遗失,使人的肌肤有所感触,不可以随便更改。说坏话的人穷困潦倒,贤能的人意气风,谗佞贤能都不可以遮掩。所以知道了明白道理的方法,就会像天地一样,还会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什么事物不能应对的呢?就好像驾车的人,反过来要求自己,那么驾车马就能轻快利索,到达远的地方也很快,两顿饭的时间就到了,而且不觉得困倦。以前的亡国君主总是把亡国的过错推在别人的身上,所以每天不停地杀戮,以至亡国都不知道醒悟。三代中兴的贤君,把罪过担当在自己身上,所以每天不停的建功立业,最终成就了王业。
【原文】
何谓求诸人?人同类而智殊①,贤不肖异,皆巧言辩辞,以自防御,此不肖主之所以乱也。凡论人,通则观其所礼,贵则观其所进,富则观其所养,听则观其所行,止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喜之以验其守,乐之以验其僻②,怒之以验其节,惧之以验其特③,哀之以验其人,苦之以验其志,八观六验,此贤主之所以论人也。论人者,又必以六戚四隐。何谓六戚?父母兄弟妻子。何谓四隐?交友故旧邑里门郭。内则用六戚四隐,外则用八观六验,人之情伪贪鄙美恶无所失矣,譬之若逃雨,汙④无之而非是。此圣王之所以知人也。
【注释】
①智殊:即其智有上下高低的差别。殊,不同。
②僻:邪。
③特:应为“持”。
④汙(yú):通“濡”,沾湿。
【译文】
什么叫求助于别人?人们同是一类,但是智力不同,贤能和奸邪的人是不同的,但都用花言巧语来掩饰自己,防止被人嫉妒,是昏君迷乱的原因。凡是评论人,看他通达时对人的礼遇,显贵时对人的举荐,富有时对人的供养,听取意见时看他的行为,空闲时看他的喜好,任职时看他进谏的言语,穷困时看他不接受的东西,贫贱时观察他所不做的事,当他高兴时检验他是否有不常见的行为,欢乐时检验他有做不好的癖好,当他怒时检验他的节制能力,当他害怕时检验他是否持有气节,当他悲哀时检验他的是否有仁爱之心,当他困苦时检验他的意志,从八面观察、六面检验看,这是贤能的君主评论人的标准。评论人又必须从六亲和四隐方面看。什么是六亲?是指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妻子、儿子。什么是四隐?就是新朋友、旧相知、乡亲、邻居。观察一个人的内在就用六亲四隐的方法,观察一个人的外在就用八观六验的方法,人的情义、虚伪、贪婪、卑鄙、善良、邪恶都能察看到,这就像在雨中奔跑,不被雨淋湿是不可能的,这也是圣王能了解他人的原因。
孟夏纪·诬徒
【原文】
达师之教也①,使弟子安焉、乐焉、休焉、游焉、肃焉、严焉②。此六者得于学,则邪辟之道塞矣③,理义之术胜矣④;此六者不得于学,则君不能令于臣,父不能令于子,师不能令于徒。
人之情,不能乐其所不安,不能得于其所不乐。为之而乐矣,奚待贤者?虽不肖者犹若劝之⑤。为之而苦矣,奚待不肖者?虽贤者犹不能久。反诸人情,则得所以劝学矣。
子华子曰⑥:“王者乐其所以王,亡者亦乐其所以亡,故烹兽不足以尽兽⑦,嗜其脯则几矣⑧。”然则王者有嗜乎理义也⑨,亡者亦有嗜乎暴慢也。所嗜不同,故其祸福亦不同。
【注释】
①达师:通达事理的老师。
②安:安心。休:安闲,游:优游,悠闲自得。
③塞:阻隔,断。
④术:道。胜:等于说“行”。
⑤犹若:犹然,仍然。劝:努力从事。
⑥子华子:古代道家人物。
⑦烹:煮。尽兽:尽食所煮的野兽。
⑧嗜(shì):喜好。脯(fǔ):干肉。几:近,差不多。
⑨有:这里有“专”的意思。暴慢:残暴轻慢。
【译文】
通达事理的老师施行的教育,能让学生安心、快乐、安闲、从容、庄重、严肃。这六方面在教学中实现了,那么邪僻的路就被堵死了,正义之道就行通了。如果这六方面在教学中不能实现,那么君主就不能支使臣下,父亲就不能支使儿子,老师也就不能支使学生。
人之常情,不会喜欢自己所不安心的事物,不能从自己所不喜欢的事物中所得什么。一件事如果做起来就感到快乐,不用说贤人,即使不肖的人也会努力去做。一件事如果做起来就感到苦恼,不用说不肖的人,即使贤人也不能持久。从人之常情出,就会得到勉励人们学习的道理了。
子华子说:“成就王业的人乐于做那些使自己成就王业的事,国破家亡的人也乐于做那些使自己灭亡的事,所以煮食禽兽不可能把所煮的屹尽,人们专吃自己爱吃的肉就够了。”如此说来,成就王业的人专喜好理义,国破家亡的人专喜好暴慢。他们的喜妤不同,因此他们所得到的祸福也就不同。
【原文】
不能教者:志气不和,取舍数变,固无恒心①,若晏阴喜怒无处②;言谈日易,以恣自行③;失之在己,不肯自非,愎过自用④,不可证移⑤;见权亲势及有富厚者⑥,不论其材,不察其行,而教之⑦,阿而谄之⑧,若恐弗及;弟子居处修洁⑨,身状出伦⑩,闻识疏达(11),就学敏疾(12),本业几终者(13),则从而抑之,难而悬之(14),妬而恶之;弟子去则冀终(15),居则不安(16),归则愧于父母兄弟,出则惭于知友邑里,此学者之所悲也,此师徒相与异心也。人之情,恶异于己者,此师徒相与造怨尤也(17)。人之情,不能亲其所怨,不能誉其所恶,学业之败也,道术之废也,从此生矣。
【注释】
①固:本来。
②晏:清朗无云。处:常。
③恣(zì):放纵。
④愎(ì)过:坚持错误。愎,任性,执拗。
⑤证:谏。移:改变。
⑥权亲势:当作“亲权势”(依王引之说)。
⑦:同“驱”,驰。
⑧阿(ē):曲从,迎合。谄(chǎn):谄媚,巴结奉承。
⑨居处:指平时,日常。修浩:指操守清白美善。
⑩身状:即身貌。出伦:出众。伦,同辈,同类。
(11)疏达;等于说“通达”,这里是广博的意思。
(12)就学:学生去向老师请教。敏:疾速。
(13)本业:指主要的学业。
(14)难:诘难。悬:这里有疏远的意思。
(15)冀:希望。终:卒业。
(16)居:止,留下。
(17)怨尤:怨恨不满。怨、尤义同。
【译文】
不善于教育人的老师:心志不会和谐,取舍经常变化,根本就没有恒心,就象天气的睛阴一样的喜怒无常;言谈举止一天一变,放纵自己的行为;在于自己的过失,却不肯自我批评,坚持错误,自以为是,不能接受意见而有所改变;亲近有权有势和富有的人,不衡量他们的才能,不考察他们的品行,急忙跑去教他们,迎合奉承他们,唯恐不及;对于学生中平时操守清白美善、品貌出众、见识广博、勤于向老师请教、接近完成学业的人,却由此压制他们,诘难、疏远他们,妒嫉厌恶他们;学生想要离去却又希望完成学业,但留下来又不安心,回家愧见父母兄弟,出门愧见乡亲挚友,这是求学的人所悲伤的,这正是由于老师和学生彼此心志不同的缘故。人之常情,憎恶跟自己心志不合的人,这是老师和学生彼此结下怨恨的原因。人之常情,不能爱自己所怨恨的人,也不能称颂自己所憎恶的人,学业的败坏,道术的废弃,也就由此产生了。
孟夏纪·用众
【原文】
善学者,若齐王之食鸡也,必食其跖数千而后足①;虽不足,犹若有跖②。物固莫不有长,莫不有短。人亦然。故善学者,假人之长以补其短③。故假人者遂有天下。无丑不能④,无恶不知⑤。丑不能,恶不知,病矣⑥。不丑不能,不恶不知,尚矣⑦。虽桀、纣犹有可畏可取者,而况于贤者乎?
故学士曰⑧:辩议不可不为⑨。辩议而苟可为,是教也⑩。教,大议也。辩议而不可为,是被褐而出(11),衣锦而入(12)。
【注释】
①跖(zhí):指鸡爪掌。数千:言其众多,并非实数。这句的意思是,善于学习的人博采众长,象齐王吃鸡一样,必吃鸡跖数千而后满足。
②犹若:犹然,仍然。
③假;凭借,利用。
④无·通“毋”,不可。丑:用如意动,以……为耻。
⑤恶(è);与“丑”义同,用如意动。
⑥病:困窘。
⑦尚:上。
⑧学士:本指在学的贵族子弟,这里指有学问的人。
⑨不可不为:当作“不可为”(依陈昌齐说)。
⑩是教也:意思是,这是指施教者而言。
(11)被(pī)褐;被,披。褐,兽毛或粗麻制成的短衣,古时贫贱之人所穿。这里比喻没有学问,愚昧无知。
【译文】
善于学习的人就象齐王吃鸡一样,一定要吃上几千鸡跖而后才能满足,即使不够,仍然有鸡跖可供取食。事物本来即有长处,又有短处。人也是这样。所以,善于学习的人能用别人的长处来弥补自己的短处。因此,善于吸取众人长处的人便能占有天下。不要把不能看作羞耻,不要把不知看作耻辱。如果把不能看作羞耻,把不知看作耻辱,就会因此陷入困境。不把不能看作羞耻,不把不知看作耻辱,这是最高的。即使桀、纣那样的暴君尚且有令人敬畏、可取之处,更何况贤人呢?
所以有学问的人说:求学者不可使用辩议。如果辩议可以使用的话,这是对施教者而言。施教才需要大议。求学者不使用辩议,就可以由无知变为贤达,这就象穿着破衣服出门,穿着华丽的衣服归来一样。
【原文】
戎人生乎戎、长乎戎而戎言,①不知其所受之;楚人生乎楚、长乎楚而楚言,不知其所受之。今使楚人长乎戎,戎人长乎楚,则楚人戎言,戎人楚言矣。由是观之,吾未知亡国之主不可以为贤主也,其所生长者不可耳。故所生长不可不察也。
天下无粹白之狐②,而有粹白之裘,取之众白也。夫取于众,此三皇五帝之所以大立功名也。凡君之所以立,出乎众也。立已定而舍其众,是得其末而失其本。得其末而失其本,不闻安居。故以众勇无畏乎盂贲矣③,以众力无畏乎乌获矣④,以众视无畏乎离娄矣⑤,以众知无畏乎尧、舜矣。夫以众者,此君人之大宝也。
田骈谓齐王曰⑥:“孟贲庶乎患术⑦,而边境弗患。”楚、魏之王辞言不说⑧,而境内巳修备矣,兵士已修用矣,得之众也。
【注释】
①戎:古代泛指我国西部的少数民族。
②粹(cuì):纯粹。
③孟贲:战国时卫国的勇士,据说可以“生拔牛角”。
④乌获:战国时秦国的大力士。
⑤离娄:传说为黄帝时视力最好的人,“能见针末于百步之外”。一名“离朱”。
⑥田骈(pán):战国时齐人,道家。《不二》作“陈骈”。陈、田古通。
⑦庶乎患术:几乎苦于无法。庶,庶几,几乎。术,策略,办法。
⑧辞言不说:这里是不贵言辞的意思。
【译文】
戎人生在戎地,长在戎地,说戎人的语言,自己却不知是跟谁学来的。楚人生在楚地,长在楚地,说楚人的语言,自己却不知是跟谁学来的。假如让楚人在戎地生长,让戎人在楚地生长,那么楚人就会说戎人的语言,戎人就会说楚人的语言了。由此,我就不相信亡国的君主不可能成为贤明的君主,不过是他们所生长的环境不允许罢了。因此,对于人们所生长的环境不可不注意考察啊!
天下没有纯白的狐狸,却有纯白的狐裘,这是从许多白狐狸的皮中取来制成的。善于从众人中汲取长处,这正是三皇五帝大建功名的原因。
大凡君主的确立,都是凭借着众人的力量。君位一经确立就舍弃众人,这是得到了细枝末节而丧失了根本。凡是得到细枝末节而丧失了根本的君主,从没有听说过他的统治会安定稳固。所以,依靠众人的勇敢就不惧怕孟贲了,依靠众人的力气就不惧怕乌获了,依靠众人的眼力就不惧怕离娄了,依靠众人的智慧就不惧怕赶不上尧、舜了。依靠众人,这是统治人民的根本大法。
田骈对齐王说:“即使孟贲对于众人的力量也感到忧虑,无可奈何,因而齐国的边境无须担忧。”楚国、魏国的君主不贵言辞,而国内备战的各种设施已修整完备了,兵士已训练有素可以去征战了,这都是得力于众人的力量啊!
仲夏纪·大乐①
【原文】
音乐之所由来者远矣,生于度量,本于太一②。太一出两仪③,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浑浑沌沌,离则复合,合则复离,是谓天常④。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莫不咸当。日月星辰,或疾或徐,日月不同,以尽其行。四时代兴,或暑或寒,或短或长,或柔或刚。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萌芽始震,凝以形。形体有处,莫不有声。声出于和,和出于适。和适先王定乐,由此而生。
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皆化其上,乐乃可成。成乐有具⑤,必节嗜欲。嗜欲不辞,乐乃可务⑥。务乐有术,必由平出。平出于公,公出于道。故惟得道之人,其可与言乐乎!
亡国戮民,非无乐也,其乐不乐。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狂者非不武⑦也,乱世之乐,有似于此。君臣失位,父子失处,夫妇失宜,民人呻吟,其以为乐也,若之何哉?
【注释】
①大乐:合于道的音乐。这是阴阳家的乐论。
②度量:古代把音律分成三等分,增或减一分,便产生新的旋律。度量,指音律度数的增减。太一:指道。
③两仪:天地。
④天常:自然的永恒规律。
⑤具:具备,这里指条件。
⑥务:从事。
⑦武:通“舞”。
【译文】
音乐的由来是非常久远的。它产生于音律度数的增减,以自然之道为根源。道产生于天地,天地产生于阴阳二气。阴阳的变化,一上一下,会合而构成文采。天地最初形成时是浑浑沌沌的,它们分离后又会合,会合后又分离,这就叫做自然的永恒规律。天地就像转动的车轮一样,转完了一周又重复开始,到了一定的限度又返回,无不处处正常。日月星辰的运动,有快有慢,太阳与月亮虽然不一样,但它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尽力去运动。春夏秋冬四季交替运动,寒来暑往,有短有长,有的季节阴柔,有的季节阳刚。万物的产生,是作为自然之道的“太一”所创造的,是阴阳二气所化育的。阳气变化则会有萌芽,阴气变化则会有凝冻。凡有形体的地方,莫不有声音产生。声音产生于和谐,和谐来源于合度,先王制定音乐,是从和谐和合度的原则出的。
天下平安无事,万物安谧宁静,人民都归顺于君王,上下相和音乐就制成了。音乐的制成是有条件的,必须节制嗜欲。只有嗜欲不入邪僻,才可专门从事音乐。从事音乐要有方法,必须从平和出。平和出自公正,公正产生于自然之道。所以只有得道的人,才有和他们谈论音乐啊!
被灭亡的国家和被屠杀的人民,不是没有音乐,但他们的音乐不使人欢乐。快要被淹死的人因为受到刺激,有时反而笑起来,即将判罪的人有时也唱歌,精神错乱的人有时也手舞足蹈,乱世的音乐就像这种情况。君臣失去正常的位序,父子关系不正常,夫妻关系失调,人民痛苦地呻吟,以此制定音乐,该会怎样呢?
【原文】
凡乐,天地之和,阴阳之调也。始生人者天也,人无事焉。天使人有欲,人弗得不求。天使人有恶,人弗得不辟①。欲与恶所受于天也,人不得兴焉,不可变,不可易。世之学者,有非乐者矣,安由出哉?
大乐,君臣父子长少之所欢欣而说也。欢欣生于平,平生于道。道也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可为状。有知不见之见、不闻之闻、无状之状者,则几于知之矣。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
故一也者制令,②两也者从听。③先圣择两法一,④是以知万物之情。故能以一听政⑤者,乐君臣,和远近,说黔,合宗亲。能以一治其身者,免于灾,终其寿,全其天。能以一治其国者,奸邪去,贤者至,成大化。能以一治天下者,寒暑适,风雨时,为圣人。故知一则明,明两则狂。⑥【注释】①辟:同“避”。
②一:指道与君王。制令:指为君者制定法定。
③两:指万物与臣。从听:即听从,指为臣要听从为君的。
④择:通“释”,放弃。法:取法、效法。
⑤以一听政:用“一”的原则(即道的厚则)来处理政事。
⑥知一则明:法一则明照万物。承上文“择两法一,是以知万物乏情”而来。明两:指尊臣以拟君,君臣无别。明,指尊显。狂:乱。
【译文】
大凡音乐全是天地和谐、阴阳调和的产物。最初生育人民的是天,人没有参与其事。天令人有了欲望,人去追求;天令人有所憎恶,人无法回避。欲望与憎恶,都是上天所赐予的,人不得参与其中,不可改变。世上的学者有反对音乐的,这种论调是从何而来呢?
大乐是君臣、父子、长幼所欢欣而喜悦的,欢欣出自平和,平和产生于道。所谓道,是看不见,听不到,又不能说出形状的东西。有人能知道在不见中有所见,在不闻中有所闻,在无形中见到形,就可说差不多懂得道了。道这个东西是最精妙的,说不出它的形状,叫不出它的名字,勉强给它起个名字,叫它“太一”。
所以,“一”是制作号令的,“两”是听从“一”的指挥的。先代圣王弃“两”取“一”,因此而知道了“一”产生万物的道理。所以能够用“一”来处理政事的人,使君臣欢乐,使亲疏远近和谐一致,使百姓高兴,使骨肉亲族和睦;能用“一”来修身的人,可以免除灾祸,终其天年,保全天性;能用“一”来治理国家的人,可以锄奸去邪,贤人不召自来,得到大治;能用“一”来治理天下的人,就可以使寒暑适度,风雨及时,成为圣人。所以懂得取法“一”就可明照万物,如使“两”尊显,犹如尊重群臣以虚拟君主,必然会出乱事。
仲夏纪·适音
【原文】
耳之情欲声,心不乐,五音在前弗听①;目之情欲色,心弗乐,五色在前弗视②;鼻之情欲芬香,心弗乐,芬香在前弗嗅;口之情欲滋味,心弗乐,五味在前弗食③。欲之者,耳目鼻口也;乐之弗乐者④,心也。心必和平然后乐。心必乐,然后耳目鼻口有以欲之。故乐之务在于和心,和心在于行适。
【注释】
①五音:宫、商,角,徵(zhǐ)、羽。这里泛指音乐。
②五色:青、黄、赤、白、黑。这里泛指各种色彩。
③五味:酸、苦、甘、辛、咸。这里泛指美味。
④之:相当于“与”。
【译文】
耳朵的本能是听声音,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有音乐在耳边也不听;眼睛的本能是看彩色,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有色彩在眼前也不看;鼻子的本能是嗅芳香,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有香气在身边也不嗅;口的本能是尝滋味,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有美味在嘴边也不吃。有各种欲望的是耳、眼、鼻、口;而决定愉快或不愉快的则是心情。心情必须平和,然后才能愉快。心情必须愉快,然后耳、眼、鼻、口才会有各种欲望。所以,愉快的关键在于使心情平和,使心情平和的关键在于行为要合宜适中。
【原文】
夫乐有适,心亦有适。人之情:欲寿而恶夭①,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辱,欲逸而恶劳。四欲得,四恶除,则心适矣。四欲之得也,在于胜理②。胜理以治身,则生全以;生全则寿长矣。胜理以治国,则法立;法立则天下服矣。故适心之务在于胜理。
【注释】
①夭:少壮而死。
②胜理:依循事物的规律。胜,等于说“任”。
【译文】
愉快有个适中问题,因此心情也有个适中问题。人的本性是希望长寿而厌恶短命,希望安全而厌恶危险,希望荣誉而厌恶耻辱,希望安逸而厌恶烦劳。以上四种愿望如果得到满足,四种厌恶得以免除,心情就会适中了。四种愿望能够获得满足,在于依循事物的情理。依循事物的情理来修身养性,生命就保全了;生命得以保全,寿命也就长久了。依循事物的情理来治理国家,法度也就建立了;法度建立起来,天下也就服从了。所以,使心情适中的关键在于遵循事物的情理。
【原文】
夫音亦有适:太巨则志荡①,以荡听巨则耳不容,不容则横塞,横塞则振;太小则志嫌②,以嫌听小则耳不充,不充则不詹③,不詹则窕④;太清则志危⑤,以危听清则耳谿极⑥,谿极则不鉴⑦,不鉴则竭;太浊则志下,志下听浊则耳不收,不收则不抟⑧,不抟则怒。故太巨、太小、太清、太浊,皆非适也。何谓适?衷⑨,音之适也。何谓衷?大不出钧⑩,重不过石(11),大轻重之衷也。黄钟之宫,音之本也(12),清浊之衷也。衷也者,适也。以适听适则和矣。乐无太(13),平和者是也。
【注释】
①太巨:过分巨大。荡:摇动。
②嫌:通“慊”(qǎn),不满足。
③詹(dàn):足。
④窕(tǎo):细而不满。
⑤危:高。
⑥谿(xī)极:空虚疲困。
⑦鉴:察,鉴别。
⑧抟(zhuān):专一。
⑨衷:指声音大小清浊适中。
⑩大不出钧:指钟音律度最大不得超过钧所之音。钧,通“均”,古代度量钟音律度的器具。
(11)重不过石:指钟的重量最重不得超过一石。石,古代重量单位,一百二十斤为一石。
(12)黄钟之官,音之本也:古乐中的十二律以黄钟之宫为本,用“三分损益法”以次相生,所以说“黄钟之宫,音之本也”。黄钟之宫,古乐以律确定五音音高,用黄钟律所定的宫音,叫作黄钟之宫,又称黄钟宫。这是古乐中最基本的乐调之一。
(13)无:通“毋”。太:指上文“太巨”、“太小”、“太清、“太浊”。
【译文】
音乐也有适中问题:声音过大就会使人心志摇荡,以摇荡之心听巨大的声音,耳朵就会容纳不了,容纳不了就会充溢阻塞,充溢阻塞,心志就会摇荡;声音过则会使人心志得不到满足,以不满足之心听微小的声音,耳朵就充不满,充不满就感到不够,不够,心志就不会满足;声音过清就会使人心志高扬,以高扬之心听轻清之音,耳朵就会空虚疲困,空虚疲困就听不清,听不清,心志就会衰竭;声音过浊就会使人心志低下,以低下之心听重浊之音,耳朵就会拢不住音,拢不住音就专一不了,不能专一就会动气。所以,音乐的声音过大、过小、过清、过浊都不合宜。那么什么叫合宜?声音大小清浊适中就叫合宜。什么叫大小清浊适中?钟音律度最大不超过均的声音,钟的重量最重不超过一石,这就是小大轻重适中。黄钟律的宫音是乐音的根本,是清浊的基准。合乎基准就是合宜。以适中的心情听适中的声音就构成和谐了。音乐各方面都不要过分,平正和谐为宜。
【原文】
故治世之音安以乐①,其政平也;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②;亡国之音悲以哀,其政险也。凡音乐,通乎政而移风平俗者也。俗定而音乐化之矣。故有道之世,观其音而知其俗矣,观其政而知其主矣③。故先王必托于音乐以论其教。清庙之瑟④,朱弦而疏越⑤,一唱而三叹⑥,有进乎音者矣⑦。大飨之礼⑧,上玄尊而俎生鱼⑨,大羹不和⑩,有进乎味者也。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特(11)以欢耳目,极口腹之欲也,将教民平好恶、行理义也。
【注释】
①以:相当于“而”。
②乖:乖谬。
③观其政而知其主矣:此句前脱“观其俗而知其政矣”。
④清庙:宗庙。宗庙肃然清静,所以称为清庙。瑟:古代一种拨弦乐器,形似古琴。
⑤疏越(huó):镂刻的小孔。疏,镂刻。越,穴,瑟底的小孔。
⑥一唱而三叹:宗庙奏乐,一人唱歌,三人应和。唱,领唱,也作“倡”。叹,继声和唱。这里是说,宗庙祭祀,奏乐演唱规模很小。
⑦进:这里是超出的意思。
⑧大飨(xǎng):古代一种祭祀。集合远近祖先神主于太庙会祭。
⑨上:献上。玄尊:盛玄酒的酒器。玄酒,指上古行祭礼时所用的水。水本无色,古人习以为黑色,故称“玄酒”。俎(zǔ):古代祭祀时用的礼器。这里用如动词,把……盛在俎中。
⑩大(tà)羹:古代祭祀时所用的带汁的内。和:指调和五味。古代大飨祭祀“上玄尊而俎生鱼,大羹不和”,这是表明先王崇尚饮食之本。
(11)特:只,仅仅。
【译文】
所以,太平盛世的音乐安宁而又快乐,是由于它的政治安定;动乱的时代音乐怨恨而又愤怒,是由于它的政治乖谬;濒临灭亡的国家的音乐必定会悲痛而哀愁,这是由于它的政治险恶。大凡音乐,与政治相通,并起着移风易俗的作用。风俗的形成是音乐潜移默化的结果。所以,政治清明的时代,考察它的音乐就可以知道它的风俗了,考察它的风俗就可以知道它的政治了,考察它的政治就可以知道它的君主了。因此,先王一定要通过音乐来宣扬他们的教化。宗庙里演奏的瑟,安着朱红色的弦,底部刻有小孔;宗庙之乐,只由一人领唱加之三人应和,其意义已经超出音乐本身了。举行大飨祭礼时,只献上盛水的酒器,俎中盛着生鱼,大羹不调和五味,其意义已经超出滋味本身了。所以,先王制定礼乐的目的,不仅仅是用来使耳目欢愉,尽力来满足口腹的欲望,而是要教导人们去端正好恶、实施理义的啊。
季夏纪·音初
【原文】
夏后氏孔甲田于东阳萯山①。天大风,晦盲②,孔甲迷惑③,入于民室。主人方乳④,或曰:“后来⑤,是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⑥。”或曰:“不胜也⑦,之子是必有殃。”后乃取其子以归,曰:“以为余子⑧,谁敢殃之?”子长成人,幕动坼橑⑨,斧斫斩其足,遂为守门者⑩。孔甲曰:“呜呼!有疾,命矣夫!”乃作为“破斧”之歌,实始为东音(11)。
【注释】
①夏后氏孔甲:夏君,禹的第十四代孙,桀的曾祖。孔甲,名。田:打猎。这个意义后来写作“畋”。东阳萯(fù)山:古地名。
②盲:瞑,昏暗。
③迷惑:这里指迷失方向。
④乳:生子。
⑤后:君,指孔甲。
⑥之;这。是:通“实”。
⑦不胜也:意思是,享受不了这个福分。不胜:经受不住。
⑧余:我。
⑨幕:帐幕。坼(chè):裂。橑(lǎo):屋椽。
⑩遂为守门者:古代多用断足者担任守门之职。
(11)东音:东方的音乐。
【译文】
夏君孔甲在东阳萯山上打猎。遇天刮起大风,天色昏暗,孔甲迷失方向,走进一家百姓的屋子。这家人家正生孩子,有人说:“君主到来,这真是好日子啊,这个孩子一定大吉大利。”有人说:“怕享受不了这个福分啊,这个孩子一定会遭受灾难。”夏君就把这个孩子带了回去,说:“让他做我的儿子,谁敢害他?”孩子长大成人了,一次帐幕掀动,屋椽裂开,斧子掉下来砍断了他的脚,于是只好做守门之官。孔甲叹息道;“哎!生这种灾难,可能是命里注定吧!”于是创作出“破斧”之歌。这就是最早的东方音乐。
【原文】
禹行功①,见涂山之女②。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③。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④,实始作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风焉⑤,以为“周南”、“召南”⑥。
【注释】
①行功:巡视治水之事。行,这里是巡视的意思。功,事。
②涂山:相传为夏禹娶涂山氏之女及会合诸侯处。其地说法不一:一说在“会稽”(今浙江绍兴西北四十五里);一说在“寿春东北”(今安徽怀远的当涂山)。
③未之遇:大意是,没有来得及与她举行结婚典礼。遇,这里有以礼相待的意思。据传说,禹娶涂山氏之女,婚后三四天就受命治水去了。
④猗(yī):等于说“兮”。
⑤取风:即采风。古代称民间歌谣为风,于是把搜集民间歌谣称为“采风”。
⑥周南、召南:《诗经·国风》中的第一、二两部分。
【译文】
禹巡视治水之事,途中娶得涂山氏之女。禹没有来得及与她举行婚礼,就又到南方巡视去了。涂山氏之女就叫她的侍女在涂山南面迎候禹。于是她自己作了一歌,歌中唱道“候望人啊”,这就是南方最早的音乐。周公和召公后来在那里采风,就把它叫作“周南”、“召南”。
【原文】
周昭王亲将征荆①。辛馀靡长且多力②,为王右③。还反涉汉④,梁败⑤,王及蔡公抎于汉中⑥。辛馀靡振王北济⑦,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于西翟⑧,实为长公。殷整甲徙宅西河⑨,犹思故处,实始作为西音。长公继是音以处西山⑩,秦缪公取风焉,实始作为秦音。
【注释】
①周昭王:西周第四代国君,名瑕。将:率领军队。荆:楚国的别称。
②辛馀靡:周昭王之臣。
③右:车右,又称骖乘。车右都由勇士担任,任务是执干戈以御敌,并负责战争中的力役之事。
④反:返回。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返”。汉:汉水。
⑤梁:桥。败:坏。
⑥抎(yǔn):坠落。
⑦振:救。济:渡。按:《史记·周本纪》记载:“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左传·僖公四年》记载:“昭王南征而不复。”均与本篇所记不同,当属传闻异辞。
⑧侯:封为诸侯。之:代辛馀靡。西翟(dí):西方。
⑨殷整甲:商王河亶甲,名整。西河:古地名,在今河南内黄东南。《史记·殷本纪》记载:“河亶甲居相”,“相”与“西河”当是一地。
⑩西山:西翟之山。
【译文】
周昭王亲自带领军队征伐荆国。辛馀靡身高力大,成为昭王的车右。军队返回,渡汉水时桥坏了,昭王和蔡公坠落到汉水中。辛馀靡把昭王救到北岸,又返回救了蔡公。于是周公封他在西方为诸侯,做一方诸侯之长。当初,殷整甲迁徙到西河居住,但还思念故土,于是最早创作了西方音乐。辛馀靡封侯后住在西翟之山,继承了这一音乐,秦穆公时曾在那里采风,开始把它作为了秦国的音乐。
【原文】
有娀氏有二佚女①,为之九成之台②,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谥隘③。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④,而视之⑤,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终曰⑥:“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
【注释】
①有娀(sōng)氏:远古氏族名。传说有娀氏有女简狄,是帝喾的次妃,生契(殷的祖先)。佚(yì)女:美女。
②九成:九重,九层。
③谥隘:象声词,燕子呜叫之声。
④少选:隔一会儿。
⑤:打开。
⑥一终:古乐章以奏诗一篇为一终,也叫一竟、一成。
【译文】
有娀氏有两位貌美的女子,给她们造起了九层高台,饮食一定有鼓乐陪伴。天帝让燕子去看看她们,燕子去了,叫声谥隘。那两位女子很喜爱燕子,争着扑住它,用玉筐罩住。过了一会儿,揭开筐看它,燕子留下两个蛋,向北飞去,不再回来。那两位女子就作了一歌,歌中唱道:“燕子燕子展翅飞”,这就是北方最早的音乐。
【原文】
凡音者,产乎人心者也。感于心则荡乎音,音成于外而化乎内①。是故闻其声而知其风,察其风而知其志,观其志而知其德。盛衰、贤不肖、君子小人皆形于乐②,不可隐匿。故曰:乐之为观也,深矣③。
【注释】
①化:化育。内:指内心。
②形:表现,表露。
③乐之为观也,深矣:大意是,音乐作为一种观察的对象是很深刻的。
【译文】
大凡音乐,是从人的内心中产生出来的。心中有的感受,就会在音乐中表现出来,音乐表现于外而化育其内。因此,听到某一地区的音乐就能了解它的风俗,考察它的风俗就可以知道它的志趣,观察它的志趣就可以知道它的德行。兴盛与衰亡、贤明与不肖、君子与小人都会在音乐中表现出来,不可隐藏。所以说:音乐可以作为一种观察的对象,它所反映的是很深刻的了。
【原文】
土弊则草木不长①,水烦则鱼鳖不大②,世浊则礼烦而乐淫。郑卫之声、桑间之音③,此乱国之所好,衰德之所说④。流辟、越、慆滥之音出⑤,则滔荡之气、邪慢之心感矣;感则百奸众辟从此产矣。故君子反道以修德,正德以出乐,和乐以成顺。乐和而民乡方矣⑥。
【注释】
①土弊:土质恶劣。
②烦:搅扰。这里指水浑。
③郑卫之声:即郑卫之音。桑间之音:又作“桑问濮上之音”,桑间在濮水之上。传说殷纣亡国,殷纣的乐官延在桑间投濮水自杀,后春秋时晋国乐官涓经过此地,听到水面上飘扬着音乐声,便记载下来,这就是桑间之音。后人用它代表亡国之音、靡靡之音。
④说:同“悦”,喜悦。
⑤流辟:淫邪放纵。(tǎo)越:声音飞荡。慆(tāo)滥;等于说“涤滥”,放荡过分。
⑥乡:通“向”,向往。方:道义。
【译文】
土质恶劣,草木就不会生长;水流浑浊,鱼鳖就不会长大;社会黑暗,礼仪就会烦乱,音乐也就会淫邪。郑卫之声、桑间之音,这是淫乱的国家所喜好的,是道德衰败的君主所高兴的。只要淫邪、轻佻、放纵的音乐产生出来,放荡无羁的风气、邪恶轻慢的思想感情就开始要熏染人了;人们受到这种熏染,各种各样的邪恶也就由此产生了。所以,君子以道为根本,进行品德修养,端正品德而后创作音乐,音乐和谐而后通达理义。音乐和谐了,人民也就向往道义了。
季夏纪·制乐①
【原文】
欲观至乐,必于至治。其治厚者其乐治厚,其治薄者其乐治薄,乱世则慢以乐矣。今窒闭户牖②,动天地,一室也。故成汤之时,有谷生于庭,昏而生,比旦而大拱,其吏③请卜其故。汤退卜者曰:“吾闻祥者福之先者也,见祥而为不善则福不至;妖者祸之先者也,见妖而为善则祸不至。”于是早朝晏④退,问疾吊丧,务镇抚百姓,三日而谷亡。故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圣人所独见,众人焉知其极。
【注释】
①制乐:制,作。乐,悦乐的乐。这就是指制作悦乐之道。
②户牖:门窗户。
③吏:就是史,古代掌管卜筮的人。
④晏(yàn):迟。
【译文】
想看至和的悦乐,就一定得在治理得最好的时代。国家治理得最好的,它的君主就十分乐意治理它,国家治理得稍微差一些,它的君主对悦乐的治理也差一些,乱世之君主则对国家毫无节制而只顾自得其乐了。乐于治理天下的,虽然关门闭户,不出这间屋子,但他的作为也会感天动地。所以成汤的时候,在庭中长出一谷,黄昏生出,等到早上就高高地拱起了。史官请求占卜弄清其原故,汤叫占卜人退下,说:“我听说吉祥的东西是福气的先导,如果看见吉祥的征兆后还不做好事,那福气就不来了;妖祥是祸患的征兆,如果看见妖祥后就做好事,那祸殃就不会落到头上。”于是成汤早上朝,晚退朝,关心群臣的疾苦,努力镇定安抚百姓,三天后,庭中之谷就自己消亡了。所以说,祸福相关连,祸中有福的机会,福中有祸的因素,圣人独特的见识,一般人哪里又会知道有没有终极呢。
【原文】
周文王立国八年,岁六月,文王寝疾五日而地动,东西南北,不出国郊,百吏皆请曰:“臣闻地之动,为人主也。今王寝疾五日而地动,四面不出周郊,群臣皆恐,曰‘请移之’。”文王曰:“若何其移之也?”对曰:“兴事动众,以增国城,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不可。夫天之见妖也,以罚有罪也。我必有罪,故天以此罚我也。今故兴事动众以增国城,是重吾罪也。不可。”对曰:“行重善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昌①也请改行重善以移之,其可以免乎。”于是谨其礼秩皮革,以交诸侯;饬其辞令,币帛,以礼豪士;颁其爵列等级田畴,以赏群臣。无几何②,疾乃止。文王即位八年而地动,已动之后四十三年,凡文王立国五十一年而终。此文王之所以止殃翦妖也。
【注释】
①昌:指周文王姬昌自己,是自称。
②几何:时间。
【译文】
周文王即位八年,那年的六月,文王卧病五天而生了地震。而震动的四周的范围没超出周朝的国土。百官请示说:“我们听说,地震是因为君王您。您五天病卧,地就震,而四周不超过周朝国界,臣子们都害怕,都请求将地震迁移出去。”文王说:“怎么迁移呢?”臣子回答说:“大量动员百姓,增强国家的城墙,大概可以将地震迁移出去吧。”文王说:“不行。天之所以要将下妖祥,是要惩治有罪的人。我必定是有罪,所以天用地震来惩罚我。如果再明知故犯兴师动众增修城墙,这是罪上加罪。不可这样。”官史又说:“做大好事可以将地震移去吧?”文王说:“我请求用做大好事来迁移它,大概可以免灾了吧。”于是周文王谨慎地用礼物和皮革来结交诸侯,改正自己的言辞,增加钱物用来礼让豪土,颁布群臣的爵列等级及田畴。没有很久,文王的疾病就痊愈了。周文王在位的第八年生的地震,地震之后四十三年,文王立国五十一年后去世。这就是文王止天灾祛妖邪的办法。
【原文】
宋景公之时,荧惑在心①,公惧,召子韦而问焉,曰:“荧惑在心,何也?”子韦曰:“荧惑者,天罚也;心者,宋之分野也;祸当于君。虽然,可移于宰相。”公曰:“宰相所与治国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韦曰:“可移于民。”公曰:“民死,寡人将谁为君乎?宁独死。”子韦曰:“可移于岁。”公曰:“岁害则民饥,民饥必死。为人君而杀其民以自活也,其谁以我为君乎?是寡人之命固尽已,子无复言矣。”子韦还走,北面载拜曰:“臣敢贺君。天之处高而听卑。君有至德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荧惑其徙三舍。君延年二十一岁。”公曰:“子何以知之?”对曰:“有三善言,必有三赏。荧惑有三徙舍,舍行七星,星一徙当一年,三七二十一,臣故曰君延年二十一岁矣。臣请伏于陛下以伺候之。荧惑不徙,臣请死。”公曰:“可。”是夕荧惑果徙三舍。
【注释】
①荧惑:指火星。心:心宿,天上的十二星宿之一。
【译文】
宋景公的时候,火星在心宿,景公很是害怕,召子韦问此事,说:“火星在心宿,怎么回事?”子韦说:“火星是妖星,说明必有天罚。心宿是宋国的分野,这祸殃应在君王您身上。虽然这样,也可以将它迁移到宰相身上。”景公说:“宰相是帮助我治理国家的,迁于他,不吉祥。”子韦说:“可迁于百姓。”景公说:“百姓死了,我又做谁的君王呢?宁可我—人死去。”子韦说:“可迁于年成。”景公说:“年成不好,百姓便吃不饱,吃不饱就必定死亡,做君王的以杀害他的百姓来让自己生存,谁还拿我当作君王呢?这是我的命本该尽绝了。您别再说了!”子韦转身奔几步,再面向北拜两次,说:“臣向您道贺!天的位置很高,却能听到低处的话,您有这最高道德的三句话,天必定给您三次赏赐,今晚火星将从心宿离去三舍(90里),您将延长寿数二十一年。”景公说:“您怎么知道?”子韦回答说:“有三句善言,就一定有三次赏赐。火星要移走三舍。一舍历七个星宿,历一个星宿就是一年,火星历三舍共历二十一宿,所以您会延长寿数二十一年。我请求跪伏在您面前等待这种情况的出现。如果火星不离去,那我就请求被处死。”景公说:“好吧。”这天晚上果然火星移动了三舍。
孟秋纪·荡兵
【原文】
古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①。兵之所自来者上矣②,与始有民俱。凡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性者,所受于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③。
兵所自来者久矣。黄、炎故用水火矣④,共工氏固次作难矣⑤,五帝固相与争矣。递兴废⑥,胜者用事⑦。人曰“蚩尤作兵”⑧,蚩尤非作兵也,利其械矣⑨。未有蚩尤之时,民固剥林木以战矣⑩,胜者为长。长则犹不足治之,故立君。君又不足以治之,故立天子。天子之立也出于君,君之立也出于长,长之立也出于争。争斗之所自来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贤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
【注释】
①偃(yǎn):止息。
②上:久。
③工者:有才能的人。
④黄、炎:指黄帝、炎帝。炎帝:传说中的古帝,姜姓,因以火德称王,故称炎帝,号神农氏。故:已经。用水火:传说炎帝与黄帝争战,炎帝燃起大火,黄帝用水灭之。
⑤共(gōng)工氏:传说中古代的部族领,与颉顼争为帝,失败被杀。固;已经。次:通“恣”,恣意。作难(nàn):难。
⑥递:更迭,替代。
⑦用事:指治理天下。
⑧蚩尤:传说中东方九黎族的领。作兵:始制造兵器。
⑨械:兵器。
⑩剥:砍削。
【译文】
古代的圣王主张正义的战争,从未有废止战争的。战争的由来是相当久远了,它是和人类一起产生的。大凡战争,靠的是威势,而威势又是力量的体现。具有威势和力量是人的天性。人的天性是从天那里禀承下来的,不是人力能造成的。勇武的人不能使它改变,机巧的人也不能使它移易。
战争的由来是相当久远了。黄帝、炎帝已经用水火争战了,共工氏已经恣意难了,五帝之间已经互相争斗了。他们一个接替一个地兴起、灭亡,胜者来治理天下。人们说“蚩尤开始制造了兵器”,其实,兵器并非蚩尤创造的,他只不过是把兵器改造得更锋利罢了。在蚩尤之前,人类已经砍削林木作为武器进行战争了,胜利者作领,只有领还不足以治理好百姓,所以设置君主。君主仍不足以治理好百姓,所以设置天子。天子的设置是在有君主的基础上产生的,君主的设置是在有领的基础上产生的,领的设置是在有争斗的基础上产生的。争斗的由来是相当久远的,不可禁止,也不可平息。所以,古代的贤王主张正义的战争,从没有有废止战争的。
【原文】
家无怒笞①,则竖子、婴儿之有过也立见②;国无刑罚,则百姓之相侵也立见③;天下无诛伐,则诸侯之相暴也立见④。故怒笞不可偃于家,刑罚不可偃于国,诛伐不可偃于天下,有巧有拙而已矣。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
夫有以饐死者⑤,欲禁天下之食,悖;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偃天下之兵,悖。夫兵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则为福,不能用之则为祸;若用药者然,得良药则活人,得恶药则杀人。义兵之为天下良药也亦大矣。
【注释】
①怒:斥责。笞(chī):用鞭、杖、竹板抽打。
②竖子:僮仆。婴儿:儿童。见(xàn):出现。
③相侵:毕本“相侵”上衍“悟”字,今据汪本、凌本、朱本、日刊本、宋启明本删。
④暴:侵侮。
⑤饐(yē):通“噎”。
【译文】
家中如果没有责打,僮仆、小儿犯过错的事就会立刻出现;国中如果没有刑罚,百姓相互侵夺的事就会立刻出现;天下如果没有征伐,诸侯互相侵犯的事也就会立刻出现。所以,家中责打不可废止,国中刑罚不可废止,天下征伐也不可废止,不过在使用上有的高明、有的笨拙罢了。所以,古代的圣王主张正义的战争,而且从未有废止战争的。
如果因为生了吃饭噎死的事,就要废止天下的一切食物,这是荒谬的;如果因为生了乘船淹死的事,就要废止天下的一切船只,这是荒谬的;如果因为生了进行战争而亡国的事,就要废止天下的一切战争,这同样是很荒谬的。战争是不可废止的。战争就象水和火一样,要善于利用它就会造福于人,不善于利用它就会造成灾祸;还象用药给人治病一样,用良药就能把人救活,用毒药就会把人杀死。正义的战争正是治理天下的一副良药啊!
孟秋纪·振乱
【原文】
当今之世浊甚矣①,黔之苦不可以加矣②。天子既绝③,贤者废伏④,世主恣行⑤,与民相离,黔无所告愬⑥。世有贤主秀士,宜察此论也,则其兵为义矣。天下之民,且死者也而生⑦,且辱者也而荣,且苦者也而逸。世主恣行,则中人将逃其君⑧,去其亲,又况于不肖者乎?故义兵至,则世主不能有其民矣,人亲不能禁其子矣。
凡为天下之民长也,虑莫如长有道而息无道⑨,赏有义而罚不义。今之世学者多非乎攻伐⑩。非攻伐而取救守(11),取救守,则乡之所谓长有道而息无道、赏有义而罚不义之术不行矣(12)。天下之长民(13),其利害在察此论也。
【注释】
①浊:喻混乱。
②黔:战国及秦代对人民的称谓。黔:黧,黑色。
③天子既绝:指周王室已经灭亡而秦尚未称帝之时。
④废:弃而不用。伏:隐匿。
⑤世主:指当世昏乱之君。恣(zì):放纵。
⑥愬(sù):诉说(痛苦、怨恨)。
⑦且;将。
⑧中人:一般人。
⑨虑:思考,谋划。长(zhǎng):用如使动。
⑩学者:这里主要指研习墨家学说的人。非:非难,反对。
(11)而:则,就。救守:与“攻伐”相对,救援防守。
(12)乡(xàng):方才。
(13)长(zhǎng)民:给人民作君主的人。长,君主,用如动词,给……作君主。
【译文】
当今的社会混乱至极,人民的苦难也就无以复加了。周王室已经灭亡,贤人被弃隐匿,昏君恣意妄行,与人民离心离德,人民无处申诉自己的苦难。世上如有贤明的君主、优秀的士人,明察这个道理,那么他们的军队就会申张正义了。天下人民,将死的会因而得以新生,将蒙受耻辱的会因而得以光荣,将遭受苦难的会因而得以安逸。昏君姿意妄行,一般人都将逃离他们的国君,不能顾及他们的父母,何况那些不肖的人呢?因此,正义之师一到,昏君就不能保有自己的人民了,作父母的也就无法阻止自己的子女了。
凡给天下人民作君主的,考虑施政大计莫如扶植有德,消除暴虐,奖赏正义,惩罚不义。如今世上有研习墨家之学的人多反对攻伐。反对攻伐就必然会选取救守;如果选取救守,那么方才所说的扶直有德、消除暴虐、奖赏正义、惩罚不义的方针就无法实施了。给天下人民作君主的,其利害关系全在于是否明察这个道理。
【原文】
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无道而罚不义也。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黔利莫厚焉。禁之者,是息有道而伐有义也,是穷汤、武之事①,而遂桀、纣之过也②。凡人之所以恶为无道、不义者③,为其罚也;所以蕲有道、行有义者④,为其赏也。今无道、不义存,存者,赏之也;而有道、行义穷,穷者,罚之也。赏不善而罚善,欲民之治也,不亦难乎?故乱天下、害黔者,若论为大。
【注释】
①穷:用如使动,使……困阨。汤、武:指商汤,周武王。
②遂:通,与“穷”相对,这里是助长的意思。
③恶:等于说“畏”,害怕,不敢。
④蕲(qí):通“祈”,求。
【译文】
攻伐之类的事,无一不是攻击无道、惩罚不义的。如果攻击无道、讨伐不义,则自己获福没有比这样更大的了,人民得利没有比这样更多的了。禁止攻伐,这是摒弃有德,惩罚正义;这是阻挠商汤、周武王的事业,助长夏桀、商纣的罪恶。人们之所以不敢行无道、不义的事,为的是免遭惩罚;人们之所以祈求有德、行正义的事,为的是求得奖赏。如夸行无道、不义的人安然存在,安然存在无异于奖赏他们;而有德的人、主持正义的人却要陷入困境,陷入困境无异于惩罚他们。赏恶惩善,想要用这种办法把人民治理好,不也太难了吗?所以扰乱天下、危害人民的事物中,以反对攻伐这种论调的危害为最大。
仲秋纪·决胜
【原文】
夫兵有本干①:必义,必智,必勇。义则敌孤独,敌孤独则上下虚②,民解落③;孤独则父兄怨,贤者诽,乱内作④。智则知时化⑤,知时化则知虚实盛衰之变,知先后远近纵舍之数⑥。勇则能决断,能决断则能若雷电飘风暴雨⑦,能若崩山破溃、别辨霣坠⑧;若鸷鸟之击也⑨,搏攫则殪⑩,中木则碎。此以智得也(11)。
【注释】
①本干:植物的根和干,喻事物的主体。
②虚:指气虚,缺乏斗志。
③解落:离散。
④作:起。
⑤时化:指时势的变化。
⑥纵:,放。舍:止,息。数:方法,荣略。
⑦飘风:旋风。
⑧破溃:指水冲破堤坝。别辨:等于说“异变”。辨,通“变”。霣坠:指陨星坠落。
⑨鸷(zhì)鸟:猛禽,鹰、雕之类。
⑩搏:击。攫(jué):用爪抓取。殪(yì):死。
(11)智:据上下文意当作“勇”。
【译文】
用兵之道有根本:一定要符合正义,一定要善用智谋,一定要果敢勇猛。符合正义,敌人就会孤独无援,敌人孤独无援,上下就缺乏斗志,人民就会瓦解离散;孤独无援,父兄就会怨恨,贤人就非议,叛乱就会从内部生。善用智谋就能知道时势的展趋势,知道时势的展趋势,就会知道虚实盛衰的变化,就会知道关于先后、远近、行止的策略。勇猛果敢就能处事果断,能临事果断,行动起来就能像雷电、旋风、暴雨,就能像山崩、溃决、异变、星坠,势不可当;就像猛禽奋击,搏击禽兽,禽兽就会毙命,击中树木,树木就会碎裂。这正是靠果敢勇猛达到的。
【原文】
夫民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怯勇虚实,其由甚微,不可不知。勇则战,怯则北。战而胜者,战其勇者也①;战而北者,战其怯者也②。怯勇无常,倏忽往来③,而莫知其方④,惟圣人独见其所由然。故商、周以兴,桀、纣以亡。巧拙之所以相过⑤,以益民气与夺民气,以能斗众与不能斗众。军虽大,卒虽多,无益于胜。军大卒多而不能斗,众不若其寡也。夫众之为福也大,其为祸也亦大。譬之若渔深渊,其得鱼也大,其为害也亦大。善用兵者,诸边之内莫不与斗,虽厮舆白徒⑥,方数百里皆来会战,势使之然也。幸也者⑦,审于战期而有以羁诱之也⑧。
【注释】
①战其勇者也:凭恃自己的勇气而战。
②战其怯者也:心怀胆怯而战。
③倏(shū)忽:疾速的样子。
④方:道理。
⑤相过:这里指彼此绝然不同。
⑥厮(sī):古代干粗杂活的奴隶或仆役。舆(yú):众。白徒:指来受过军事训练的人。
⑦幸:当作“势”,由于字划残缺而误。势,态势。
⑧羁(jī)诱:辖制引导。
【译文】
人民的勇敢并不是永恒不变的,人民的怯弱也不是永恒不变的。士气饱满就充实,充实就会勇敢;士气丧失也就空虚,空虚就会怯弱。怯弱与勇敢、空虚与充实,它们产生的缘由十分微妙,不可不知晓。勇敢就能奋力作战,怯弱就会临阵逃跑。打仗获胜的,是凭恃自己的勇气而战;打仗败逃的,是心怀胆怯而战。怯弱与勇敢变化不定,变动疾速,没有谁知道其中的道理,惟独圣人知道它之所以这样的缘由。所以,商、周由此而兴盛,桀、纣由此而灭亡。用兵巧妙与笨拙的结局是彼此截然不同,因为有的提高人民的士气,有的削弱人民的士气,有的善于使用民众作战,有的不会使用民众作战的缘故。后者军队虽然庞大,士兵虽然众多,但对于取胜并没有什么益处。军队庞大,士兵众多,如果不能战斗,人多还不如人少。人数众多造福大,但如果带来灾祸,为害也就大。这就好像在深渊中捕鱼一样,虽然可能捕到大鱼,但如果遇难,灾害也很大。善于用兵的人,四境之内无不参战,即使是方圆几百里之内的奴仆以及没有受过训练的百姓都会来参战,这是态势使他们这样的。态势的取得就在于审慎地选择战争时机,并且有办法辖制引导他们。
【原文】
凡兵,贵其因也①。因也者,因敌之险以为己固,因敌之谋以为己事。能审因而加②,胜则不可穷矣③。胜不可穷之谓神④,神则能不可胜也。夫兵,贵不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彼⑤。圣人必在己者,不必在彼者,故执不可胜之术以遇不胜之敌⑥,若此,则兵无失矣。凡兵之胜,敌之失也。胜失之兵,必隐必微,必积必抟⑦。隐则胜阐矣⑧,微则胜显矣,积则胜散矣,抟则胜离矣。诸搏攫柢噬之兽⑨,其用齿角爪牙也,必托于卑微隐蔽,此所以成胜。
【注释】
①因:这里是善于凭借的意思。
②加:指加兵于敌。
③胜则不可穷矣:当作“则胜不可穷矣”。
④神:指用兵神妙。
⑤可胜在彼:能够战胜敌人,在于敌人虚怯谋失。
⑥不胜:当作“可胜”。
⑦抟(zhuān):古“专”字。专一,集中。
⑧阐:明。这里指显露在外。
⑨柢:当作“抵”。抵,通“牴”,用角顶撞。
【译文】
凡用兵,贵在善于凭借外物。所谓凭借是指利用敌人的险阻来作为自己坚固的要塞,利用敌人的谋划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能够明察所凭借的条件再采取行动,那胜利就不可穷尽了。胜利不可穷尽叫作“神”,达到“神”的境界就能不可战胜了。用兵贵在不可被敌战胜。不可被敌战胜主动权就操在自己手中,能不能战胜敌人在于敌人是否虚怯谋失。圣人一定把握自己的主动权,一定不依赖敌人的过失,所以,掌握着不可被战胜的策略,以此同可以战胜的敌人交锋,像这样,用兵就万无一失了。凡用兵获胜的敌人犯有过失的缘故。战胜犯有过失的军队,一定要隐蔽,一定要潜藏,一定要蓄积力量,一定要集中兵力。做到隐蔽就能战胜公开的敌人了,做到潜藏就能战胜暴露的敌人了,做到蓄积就能战胜力量零散的敌人了,做到集中就能战胜兵力分散的敌人了。各种依靠齿角爪牙抓取、顶撞、撕咬猎物的野兽,在它们使用齿角爪牙的时候,一定先要隐身缩形,这就是它们取胜的原因。
仲秋纪·爱士①
【原文】
衣,人以其寒也;食,人以其饥也。饥寒,人之大害也。救之,义也。人之困穷,甚如饥寒,故贤主必怜人之困也,必哀人之穷也。如此则名号显矣,国士得矣。
昔者秦缪公乘马而车为败,右服②失而野人取之。缪公自往求之,见野人方将食之于歧山之阳。缪公叹曰:“食骏马之肉而不还③饮洒,余恐其伤女也!”于是遍饮④而去。处一年,为韩原之战,晋人已环缪公之车矣,晋粱由靡已扣缪公之左骖矣,晋惠公之右路石奋投而击缪公之甲,中之者已六札矣。⑤野人之尝食马肉于歧山之阳者三百有余人,毕力为缪公疾斗于车下,遂大克晋,反获惠公以归。此《诗》之所谓曰“君君子则正,以行其德;君贱人则宽,以尽其力”者也⑥。人主其胡可以无务行德爱人乎?行德爱人则民亲其上,民亲其上则皆乐为其君死矣。
【注释】
①爱士:主张带兵的人要爱护自己的士兵,这样士兵才会为他拼命,这是打仗生死存亡的关键。
②右服:四匹马驾车,中间两匹叫做服,其中右边的叫右服。
③还:通“旋”,立刻。
④饮:赐饮,使……饮。
⑤韩原之战:在晋地韩原生的一场战争。梁由靡:晋国的大夫,粱由为姓。左骖:四马驾车,在两边的叫骖,其中左边的叫左骖。右:车夫,驾车之人。路石:车夫之名。札:甲叶。
⑥这两句不是出自《诗经》。君:给……作君。
【译文】
人穿衣服,因为寒冷;人吃东西,因为饥饿;饥寒交迫是人的大难;把人从这种困境中救出来,是道义。人在穷困中比饥寒交迫更难受,所以贤能的君主一定可怜在穷困中的人,一定为穷困的人感到悲哀。如果能做到这样的话,那么该君主的名号就会显赫,就会得到士兵们的拥护。
过去,秦穆公坐的马车坏了,右边的马失控奔走而被山间的樵夫猎取。秦穆公亲自去求取失去的马,看见樵夫们刚刚在岐山的北边煮食马肉。秦穆公叹气说:“吃骏马的肉但不立刻饮酒,我怕马肉会有伤你们的身体!”于是赐酒给他们全体再离开。过了一年,韩原大战。晋国的人已经包围了秦穆公的马车,晋国的梁由靡已经抓住了秦穆公左边的马,晋惠公的车夫路石奋力把竹器投向秦穆公的盔甲,击中了六片甲叶。在岐山北边受赏吃马肉的樵夫有三百多人,他们出尽全身之力在车下为秦穆公努力战斗,于是不久大败晋国,反而捉获晋惠公回来。这就是《诗经》里说“去做君子的国君就要推行德政,让他们对你报德;给下人当国君就要宽以待人,让他们为你尽力”。君主怎么能不施行仁爱德政?推行德政,关爱人民,那么人们就会亲近他们的上司;人们亲近他们的上司就甚至乐于为他们的上司牺牲。
【原文】
赵简子①有两白骡而甚爱之。阳城胥渠处广门之官②,夜款门而谒曰:“主君之臣胥渠有疾,医教之曰:‘得白骡之肝病则止,不得则死。’”谒者入通。董安于③御于侧,愠④曰:“嘻!胥渠也,期吾君骡,请即刑焉。”简子曰:“夫杀人以活畜,不亦不仁乎?杀畜以活人,不亦仁乎?”于是召庖人杀白骡,取肝以与阳城胥渠。处无几何,赵兴兵而攻翟⑤。广门之官,左七百人,右七百人,皆先登而获甲⑥。人主其胡可以不好士?
凡敌人之来也,以求利也。今来而得死,且以走为利。敌皆以走为利,则刃无与接。故敌得生于我,则我得死于敌;敌得死于我,则我得生于敌。夫我得生于敌,与敌得生于我,岂可不察哉?此兵之精者。存亡死生,决于知此而已矣。
【注释】
①赵简子:晋大夫。
②阳城胥渠:姓阳城,名胥渠。处:居住。广门:晋地名。
③董安于:赵筒子的家臣。
④愠:恼怒。
⑤翟:通“狄”,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
⑥甲:技甲者的级。
【译文】
赵简子有两匹白色的骡马,而且十分喜爱它们。居住在广门的小吏阳城胥渠在晚上上门拜访说:“主公,你的臣子胥渠患了病,医生教我说:‘得到白骡的肝的话,病就可以抑制;否则就会死去。’”门官进去通报。董安于在旁边伺候,恼怒地说:“胥渠是希望谋到我主公的骡子,请让我杀了他。”赵简子说:“杀人来使畜牲存活,是人道吗?杀畜牲来救活人,不也是一种仁义的举动吗?”于是召来大厨杀掉白骡,取出肝脏拿给阳城胥渠。过了没多久,赵简子举兵攻打狄族。广门的官吏,左队有七百人,右队有七百人,都率先登上城楼砍获披甲者的级。作为君主怎可以不爱惜士兵呢?
凡是敌人的来犯,是要谋取利益。如今来犯只有送死,那么就应走为上策。敌人都以走为上策,就不必刀剑相见。所以敌人在我的手上得以生还,那么我就得死在敌人手中;敌人能够死在我的手上,那我就可以在敌人的手中生还。因此,是我在敌阵中生还,还是敌人在我的手中生还,怎么能不明察?这就是用兵的精妙之处了。生死或存亡就由是否知道这个道理决定了。
季秋纪·顺民①
【原文】
先王先顺民心,故功名成。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失民心而立功名者,未之曾有也。得民必有道,万乘之国,百户之邑,民无有不说。取民之所说而民取矣,民之所说岂众哉?此取民之要也。
【注释】
①顺民:必须顺民心才可以开战。本篇阐述的是兵家的学说。
【译文】
先代的帝王把顺应民心的事摆在位,所以能成就功名。用德行来得到百姓的归向来成立大功的人,古代多的是。失掉百姓的归向反而成就功名的人,没有听说过。得到民心归向有方法,拥有万驾战车的大国,或是只有百家门户的小城,百姓都没有不高兴的。能得到百姓的欢欣就使百姓的心归向,百姓欢欣的事难道有很多吗?这就是使百姓归向的关键。
【原文】
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翦其①,②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则汤达乎鬼神之化,人事之传也。
文王处歧事纣,冤侮雅逊③,朝夕必时,上贡必适,祭祀必敬。纣喜,命文王称西伯,赐之千里之地。文王载拜稽而辞曰:“愿为民请炮烙之刑④。”文王非恶千里之地,以为民请炮烙之刑,必欲得民心也。得民心则贤于千里之地,故曰文王智矣。
【注释】
①翦其:剪去头是古代的一种刑罚。
②(lì):木夹十指而缚之,是古代的一种刑罚。
③冤侮:蒙冤而受到侮慢。雅逊:雅正谦逊,执诸侯之礼不变。
④请:应是“请去”。炮烙之刑:一种烧灼的刑罚。
【译文】
当初汤打败夏朝统一天下,天下正处于大旱灾,五年没有收成了,汤王就亲自到桑林去祈祷,说:“我一个人有罪,不要祸及众多的百姓。百姓有罪的话,就请降罪于我一个人身上。不要因为我一个人的不好,让天帝鬼神伤害百姓的生命。”然后就剪掉自己的头,用木头夹自己的手指来惩罚自己,用牺牲自己的身体来向上天祈福,百姓十分高兴,不久大雨就到来了。于是汤王感达鬼神的事被人们互相传开了。
文王居住在歧山侍奉纣王,蒙冤并受到侮慢,但他对纣王的雅正谦逊的礼节一直没有改变,早晚一定准时朝拜,进贡的东西一定合适,祭祀一定恭敬。纣王对此满意,下令封文王为西伯,赏赐给他方圆千里的土地。文王叩头拜谢而推辞封赏说:“我宁愿替百姓请求去掉炮烙这种刑罚。”文王不是厌恶方圆千里的土地,是知道为百姓请求去掉炮烙之刑一定会得到百姓的欢心。得到民心比获得方圆千里的土地更能得到贤能的名声,所以说文王很聪明。
李秋纪·精通
【原文】
人或谓兔丝无根①。兔丝非无根也,其根不属也②,伏苓是③。慈石召铁④,或引之也⑤。树相近而靡⑥,或軵之也⑦。圣人南面而立⑧,以爱利民为心,号令未出,而天下皆延颈举踵矣⑨,则精通乎民也。夫贼害于人,人亦然。
今夫攻者,砥厉五兵⑩,侈衣美食(11),且有日矣,所被攻者不乐(12),非或闻之也,神者先告也(13)。身在乎秦,所亲爱在于齐,死而志气不安,精或往来也。
德也者,万民之宰也。月也者,群阴之本也(14)。月望则蚌蛤实(15),群阴盈;月晦则蚌蛤虚(16),群阴亏。夫月形乎天(17),而群阴化乎渊;圣人行德乎己,而四荒咸饬乎仁(18)。
养由基射(19),中石,矢乃饮羽(20),诚乎也。伯乐学相马,所见无非马者,诚乎马也。宋之庖丁好解牛(21),所见无非死牛者(22),三年而不见生牛,用刀十九年。刃若新研(23),顺其理,诚乎牛也。
【注释】
①兔丝;即菟丝,一种寄生的蔓草。
②属(2hǔ):接连。
③伏苓:即茯苓,寄生在松树根上的一种块状菌。古人认为菟丝并非无根,只是它的根不与菟丝相连,茯苓就是它的根。所以《淮南子·说林》中说:“茯苓掘,兔丝死。”
④慈石:即磁石。古人认为,这种石可以吸铁,就象慈母吸引子女一样,故名“慈石”。
⑤或:无定代词。有一种力。
⑥靡(ó):通“摩”,摩擦。
⑦軵(fǔ):推。
⑧南面而立:指作君主。古代以坐北朝南为尊位,故天子诸侯见群臣皆面南而坐。南面,面向南。南,用如动词。
⑨延颈举踵:伸长脖子,踮起脚跟,形容殷切盼望。
⑩砥(dǐ)厉:磨石。细者为砥,粗者为厉。这里用如动词,磨砺,五兵:五种兵器。其说不一,通常指矛、戟、弓、剑、戈。
(11)侈衣荚食:穿华丽之服,吃精美之食。侈、美,均用如动词。古代打仗,将士出征前,往往赏赐丰厚,故有“侈衣美食”之举。
(12)被:遭受。
(13)神者先告也:按文义“神”下不当有“者”字(依陈昌齐说)。
(14)群阴:各种属阴之物,如蚌蛤之类。
(15)月望:月满。《释名·释天》说:“望,月满之名也。月大十六日,小十五日,日在东,月在西,遥相望也。”实:指蚌蛤之肉随月圆而满盈。
(16)月晦:月光尽敛。时在农历的每月最后一日。
(17)形:显露,表现。乎:于。
(18)四荒:指四方荒远之地的人民。咸:都。饬(chì):整治。
(19)养由基:春秋时楚国大夫,以善射著称。(sì):同“兕”,兽名,属犀牛类。一说即雌犀。
(20)饮羽:箭射入石中,尾部羽毛隐没不见。饮,没(ò)。
(21)庖丁:名叫丁的厨师。庖丁解牛之事可参见《庄子·养生主》。解牛:分卸牛的肢体。
(22)死:疑是衍文(依陈昌齐说)。
(23);通“磨”。
【译文】
有人说菟丝子这种植物没有根。其实菟丝并不是没有根,只是它的根与菟丝子不相连,茯苓就是它的根。磁石吸引铁,是有一种力在吸引它。树木彼此生得近了,就要互相摩擦,是有一种力在推它。圣人面南为君,胸怀爱民利民之心,号令还没有出,天下人就都伸长脖子,踞着脚跟殷切地盼望了。这是圣人与人民精气相通的缘故。贼寇伤害他人,他人也会有类似的反应。
假如有国家准备进攻他国,正在磨砺兵器,犒赏军队,距离出征没几天了,这时即将遭受进攻的国家肯定不会快乐,并不是因为他们有人听到了风声,而是精神先感知到了。一个人身在秦国,他所亲爱的人在齐国,如果在齐国的人死了,在秦国的人也就会心神不安,这是精气互相往来的缘故啊!
德是万民的主宰,月亮是各种属阴之物的根本。月满的时候,蚌蛤的肉就充实,各种属阴之物也都满盈;月光尽敛的时候,蚌蛤的肉就空虚,各种属阴之物也都亏损。月相变化显现于天空,各种属阴之物都随着变化于深水之中。圣人修养自己的品德,四方荒远之地的人民都随着整饬自己,归向于仁义。
养由基射兕,射中石头,箭羽没入石中,这是由于他把石头当成兕,精神集中于兕的缘故。伯乐学相马,眼睛看到的除了马以外没有别的东西,这是由于他精神集中在马的缘故。宋国的庖丁喜好分解牛的肢体,除了牛以外眼睛看到的没有别的东西,整整三年眼前不见活牛;一把刀用了十九年,刀刃仍然锋利得象刚刚磨过,这就是由于他分解牛的肢体时顺着牛的肌理,精神集中于牛的缘故。
【原文】
钟子期夜闻击磬者而悲①,使人召而问之曰:“子何击磬之悲也?”答曰:“臣之父不幸而杀人,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为公家为酒;臣之身得生,而为公家击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矣。昔为舍氏睹臣之母②,量所以赎之则无有③,而身固公家之财也,是故悲也。”钟子期叹嗟曰:“悲夫!悲夫!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④。悲存乎心而木石应之。”故君子诚乎此而谕乎彼,感乎己而乎人。岂必强说乎哉⑤?
周有申喜者⑥,亡其母⑦,闻乞人歌于门下而悲之⑧,动于颜色⑨,谓门者内乞人之歌者⑩,自觉而问焉(11),曰:“何故而乞?”与之语,盖其母也。故父母之于子也,子之于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若草莽之有华实也(12),若树木之有根心也。虽异处而相通,隐志相及(13),痛疾相救,忧思相感,生则相欢,死则相哀,此之谓骨肉之亲。神出于忠而应乎心,两精相得,岂待言哉?
【注释】
①钟子期:春秋时楚人。
②昔:夜。这里指昨天夜晚。舍氏:未详。《新序·四》记载此事与本文略有不同,“含氏”,《新序》作“舍市”。
③量:审度,思量。
④椎(chuí):击磬工具,木制。石:指磐。
⑤强(qǎng):极力。
⑥申喜:周人。
⑦亡:这里是失散的意思。
⑧乞人:乞丐。
⑨动于颜色:变了脸色。
⑩内(nà):让……进来。这个意义后来写作“纳”。
(11)自觉:疑是“自见”之误(依许维遹说)。
(12)莽:密生的草,也泛指草。
(13)隐志:潜藏于心的志向。
【译文】
钟子期夜间听到有人击磬,并出悲哀之声,就找人把击磬的人叫来,问他:“你击磬的声音怎么这么悲哀啊?”他回答说:“我的父亲不幸杀了人,无法活命;我的母亲虽得以活命,却没入官府替公家造酒;我自身虽得以活命,却在替公家击磬。我已经三年没见到自己的母亲了。昨天晚上在舍氏见到了我的母亲,想要赎她可是没有钱,而且连自身也本是公家的财产,因此心中悲哀。”钟子期叹息说:“可悲呀,可悲!心并不是手臂,手臂也不是椎,不是磬,但悲哀存于心中,而椎磬却能与它应和。”所以君子心中有所感,就会在外面表现出来,自己心中有所感,就可以影响到他人,哪里一定用得着言辞表述呢?
有个叫申喜的周人,他的母亲失散了。有一天,他听到有个乞丐在门前唱歌,自己感到悲哀,脸色都变了。他告诉守门的人让唱歌的乞丐进来,亲自见她,并询问说:“什么原因使你落到求乞的地步?”跟她交谈才知道,那乞丐原来正是他的母亲。所以,无论父母对于子女,还是子女对于父母,实际都是一个身体而分为两处,精气相同而呼吸各异,就象草莽有花有果,树木有根有心一样。虽在异处却可彼此相通,心中志向互相连系,有病痛互相救护,有忧思互相感动,对方活着心里就会高兴,对方死了心里就会悲哀,这就叫作骨肉之亲。这种天性出于至诚,而彼此心中互相应和,两方精气相通,难道还要靠言语来表述吗?
孟冬季·节丧
【原文】
凡生于天地之间,其必有死,所不免也。孝子之重其亲也①,慈亲之爱其子也,痛于肌骨②,性也。所重所爱,死而弃之沟壑,人之情不忍为也,故有葬死之义③。葬也者,藏也,慈亲孝子之所慎也。慎之者,以生人之心虑④。以生人之心为死者虑也,莫如无动,莫如无⑤。无无动,莫如无有可利,则此之谓重闭⑥。
古之人有藏于广野深山而安者矣,非珠玉国宝之谓也,茅不可不藏也。葬浅则狐狸抇之⑦,深则及于水泉。故凡葬必于高陵之上,以避狐狸之患、水泉之湿。此则善矣,而忘奸邪、盗贼、寇乱之难,岂不惑哉?譬之若瞽师之避柱也⑧,避柱而疾触杙也⑨。狐狸、水泉、奸邪、盗贼、寇乱之患,此杙之大者也。慈亲孝子避之者,得葬之情矣。
【注释】
①重:尊重。亲:指父母。
②痛于肌骨:深入肌肉骨髓,形容爱重之深。
③葬死:当作“葬送”(依孙人和说)。
④生人:活着的人。
⑤:掘开。这里是被动用法。
⑥重闭:大闭,指永远埋藏。
⑦抇(hú):掘。
⑧替(gǔ)师:盲乐师。古代乐师多用瞽者担任,故称瞽师。瞽,目盲。
⑨疾:用力。杙(yì):一头尖的短木,小木桩。
【译文】
凡生活在天地间的事物,它们必然会有死亡,这是不可避免的。孝子尊重他们的父母,慈亲疼爱他们的子女,尊重、疼爱之心深入肌骨,这便是天性。所尊重、所疼爱的人,死后却把他们抛入沟壑,这是人之常情不忍心去做的,因而产生了葬送死者的道义。葬就是藏的意思,这是慈亲孝子所应慎重的。所谓慎重,就是说活着的人要为死者考虑。活着的人为死者考虑,没有比不使死者被移动更重要了,没有比不让坟墓被掘开更重要了。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没有比让坟墓中无利可图更保险的了,这就叫作大闭。
古代的人有葬于广野深山之中而平安至今的,不是说由于有珠玉国宝,而是说葬不可不隐蔽埋藏。葬浅了,狐狸就会掘开它;葬深了,也会与泉水相接。所以,凡葬一定葬在高高的土山之上,以便避开狐狸的危害、泉水的浸渍。这样做好是好,但是如果忘了恶人、盗贼、匪乱的祸害,岂不也是糊涂吗?这就象盲乐师躲避柱子一样,虽然避开了柱子,却用力撞到了尖木桩上。恶人、盗贼、匪乱的祸害,正是大大的尖木桩啊!慈亲孝子埋葬死者能够避开这些,就能获得葬的本义了。
【原文】
国弥大①,家弥富,葬弥厚。含珠鳞施②,玩好货宝③,钟鼎壶滥④,舆马衣被戈剑,不可胜其数⑤。诸养生之具⑥,无不从者。题凑之室⑦,棺椁数袭⑧,积石积炭,以环其外。奸人闻之,传以相告。上虽以严威重罪禁之,犹不可止。且死者弥久,生者弥疏;生者弥疏,则守者弥怠;守者弥怠而葬器如故,其势固不安矣。
世俗之行丧,载之以大輴⑨,羽旄旌旗、如云偻翣以督之⑩,珠玉以佩之(11),黼黻文章以饬之(12),引绋者左右万人以行之(13),以军制立之然后可(14)。以此观世(15),则美矣,侈矣(16);以此为死,则不可也。苟便于死,则虽贫国劳民(17),若慈亲孝子者之所不辞为也。
【注释】
①弥:益,越。
②含(hàn)珠:古代贵族丧礼,人死后,把珍珠放入死者口中叫含珠。如果放入玉,叫含玉。含,也作“唅”、“琀”。鳞施;玉制的葬服。把玉石琢成各种形状的小薄片,角上穿孔,联缀而成。因套在死者身上有如鱼鳞,故名“鳞施”,又名“玉匣”。
③玩好(hào):赏玩、嗜好的物品。毕本“玩好”之上有“夫”字,今据元本,李本、张本、刘本、朱本删。
④滥(jàn):通“鉴”,浴盆。
⑤胜(shēng):尽。
⑥具:器物。
⑦题凑:古代天子的椁制,也赐用于大臣。椁室用大木累积而成。好象四面有檐的屋子,木的头部向内,故名题凑。题,头。凑,聚。
⑧袭:重(chóng),层。
⑨輴(chūn):载棺柩的车。
⑩羽旄旌旗:泛指各种旗帜。旄,竿顶用旄牛尾为饰的旗。旌,用旄牛尾和彩色鸟羽作竿饰的旗。如云偻(lǔ)翣(shà):因偻翣之上画有云气,故称“如云偻翣”。偻,盖在柩车上的饰物。他书或作“蒌”、“柳”。翣,用羽毛制成的伞形之物,有柄,灵车行时持之在两旁随行。督:正,这里有装饰的意思。
(11)佩:装饰。毕本怍“”,今据元本、李本、张本、宋启明本,汪本、凌本、朱本、日刊本改。
(12)黼黻(fǔ fú):古代礼服上绘绣的花纹。黑白相间的花纹叫黼,黑与青相间的花纹叫黻。文章:错杂的色彩或花纹。古以青赤相配为文,赤白相配为章。饬:通“饰”。
(13)绋(fú):牵引棺枢的绳索。古时送葬都执绋。
(14)军制:军法。
(15)观世:给世人看。观,示。
(16)侈:盛大。
(17)贫:用如使动。
【译文】
国越大,家越富,葬物就会越丰厚。死者口含的珍珠、身穿的玉衣,赏玩、嗜好的物品,财货珍宝,钟鼎壶滥,车马衣被戈剑,数不尽。各种养生之器无不随葬。椁室用大木累积而成,好似四面有檐的大屋子,里面棺椁数层,并堆积石头、木炭,环绕在棺椁之外。恶人闻知此事,互相传告。君主尽管用严刑重罚来禁止他们,却仍然禁止不住。再说,死者死去的时间越久远,活着的人对他的感情就越疏远;感情越疏远,守墓人也就越懈怠;守墓人越来越懈怠,可是墓中随葬的器物却同原来一样,这种形势本来就不安全了。
世俗之人举行葬礼,用大车载着棺柩,各种旗帜、画有云气的偻翣相随,棺柩之上点缀着珠玉,涂饰了每种花纹。灵车左右执绋送葬的有万人。牵引灵车行进,这么多人得用军法指挥才行。举行这种葬礼给世人看,那是够美的了,够盛大的了;但是用这种葬礼去安葬死者,那是不行的。倘若厚葬真有利于死者,那么即使这样做会使国家贫困、人民劳苦,慈亲孝子也是不会拒绝做的。
孟冬季·异宝
【原文】
古之人非无宝也,其所宝者异也。
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数封我矣①,吾不受也。为我死②,王则封汝,必无受利地③。楚、越之间有寝之丘者④,此其地不利,而名甚恶⑤。荆入畏鬼,而越人信⑥。可长有者,其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而子辞,请寝之丘,故至今不失。孙叔敖之知⑦,知不以利为利矣。知以人之所恶为己之所喜,此有道者之所以异平俗也。
【注释】
①数(shuò):多次。
②为:等于说“如”。
③利地:肥沃富饶的土地。
④寝之丘;春秋楚邑,在今河南圈始、沈丘两县之间。他书或作“寝丘”。
⑤名:指地名。恶:凶险。“寝丘”含有陵墓之意,所以说“其名甚恶”。
⑥(jī):迷信鬼神和灾祥。
⑦知:智慧。这个意义后来写怍“智”。
【译文】
古代的人不是没有宝物,只是他们看作的宝物与现今不同。
孙叔敖病了,临死的时候告诫他的儿子说:“大王曾多次赐给我土地,我都没有接受。如果我死了,大王就会赐给你土地,你一定不要接受肥沃富饶的土地。楚国和越国之间有个寝丘,这个地方土地贫瘠,而且地名十分凶险。楚人畏惧鬼,但越人迷信鬼神和灾祥。所以,能够长久占有的封地,恐怕也只有这块了。”孙叔敖死后,楚王果然把肥美的土地赐给他的儿子,但是孙叔敖的儿子谢绝了,请求赐给寝丘,所以这块土地至今没有被他人占有。孙叔敖的智慧在于懂得不把世俗心中的利益看作利益。懂得把别人所厌恶的东西当作自己所喜好的东西,这就是有道之人不同于世俗的原因。
【原文】
五员亡①,荆急求之,登太行而望郑曰②:“盖是国也,地险而民多知;其主,俗主也,不足与举。”去郑而之许③,见许公而问所之。许公不应,东南向而唾④。五员载拜受赐⑤,曰:“知所之矣。”因如吴⑥。过于荆,至江上⑦,欲涉,见一丈人⑧,刺小船⑨,方将渔⑩,从而请焉(11)。丈人度之(12),绝江(13)。问其名族(14),则不肯告,解其剑以予丈人,曰:“此千金之剑也,愿献之丈人。”丈人不肯受,曰:“荆国之法,得五员者,爵执圭(15),禄万檐(16),金千镒(17)。昔者子胥过,吾犹不取(18),今我何以子之千金剑为乎(19)?”五员过于吴(20),使人求之江上,则不能得也。每食必祭之,祝曰:“江上之丈人!”天地至大矣,至众矣,将奚不有为也(21)?而无以为(22)。为矣,而无以为之。名不可得而闻,身不可得而见,其惟江上之丈人乎!
①五员(yún):即伍员。
②太行:即今之太行山。伍员自楚出亡,历经宋、郑、晋、许四国,然后入吴,故有“登太行”之举(依洪亮吉说)。
③之:往。许:春秋时的小国,后被楚所灭。
④许公不应,东南向而唾:许公想让伍员投奔吴国,但又不敢得罪楚国这个强大的近邻,所以“不应”,而以向吴国所在的东南方而唾示意。
⑤载:通“再”。
⑥因:于是。如:往。
⑦江上:长江岸边。
⑧丈人:老者。
⑨刺:撑。
⑩渔:捕鱼。
(11)从:就,走近。
(12)度:渡。
(13)绝:横渡,渡过。
(14)族:姓。
(15)爵:用如动词,赐予爵位。执圭(guī):春秋时诸侯国爵位名称,圭,玉制礼器,上尖下方。也作“珪”。形制人小因爵位及用途不同而异。天子(或诸侯)把圭赐给功臣,让他们执圭朝见,故名“执圭”。
(16)檐(dān):通“儋”,今作“担”,容积为一石。
(17)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
(18)子胥:伍员的字。老人揣度渡江人是伍员,故这样说作为拒绝接受赠剑的托词,并非一定真有此事。
(19)何以……为:用……做什么。动词“为”的宾语“何”前置于作状语的介词结构之前,这是古汉语表示反问的一种格式。
(20)过:等于说“至”。
(21)奚不有为:大意是无不为。奚,何。
(22)无以为:等于说“无所以为”,即无所求的意思。
【译文】
伍员逃亡,楚国紧急追捕他。他登上太行山,遥望郑国说:“这个国家,地势险要并且人民多有智慧;但是它的国君是个凡庸的君主,不足以和他共同谋举大事。”伍员离开郑国,到了许周,拜见许公并询问自己宜去的国家。许公不回答,只是向东南方吐了一口唾沫。伍员再拜接受赐教说:“我知道该去的国家了。”于是往吴国进。途过楚国,到了长江岸边,想要渡江。他看到一位老人,撑着小船,正要打鱼,于是走过去请求老人送他过江。老人把他送过江去。伍员问老人的姓名,老人却不肯告诉。他解下自己的宝剑送给老人,说:“这是价值千金的宝剑,我愿意把它奉献给您。”老人不肯接受,说:“按照楚国的法令,捉到伍员的,授予执圭爵位,享受万石俸禄,赐给黄金千镒。从前伍子胥从这里经过,我尚且不捉他去领赏,如今我接受你的价值千金的宝剑做什么呢?”伍员到了吴国,派人到江边去寻找老人,却无法找到了。伍员每次吃饭一定要祭祀那位老人,祝告说;“江上的老人!”天地之德大到极点了,养育万物也多到极点了,天地何所不为?却毫无所求。人世间,做了有利于别人的事,却毫无所求,名字无法得知,身影无法得见,达到这种境界的恐怕唯有江边的老人了吧!
【原文】
宋之野人耕而得玉①,献之司城子罕②,子罕不受。野人请曰:“此野人之宝也,愿相国为之赐而受之也。”子罕曰:“子以玉为宝,我以不受为宝。”故宋国之长者曰:“子罕非无宝也,所宝者异也。”
今以百金与搏黍以示儿子③,儿子必取搏黍矣;以和氏之璧与百金以示鄙人④,鄙人必取百金矣;以和氏之璧、道德之至言以示贤者⑤,贤者必取至言矣。其知弥精⑥,其所取弥精;其知弥粗,其所取弥粗。
【注释】
①野人:指农夫。
②司城子罕:春秋时宋国的执政大臣。司城,官名,即司空,相当于相国,执掌国政,为春秋时宋国所设置。
③搏(tuán)黍:捏成团的黄米饭。儿子:小儿。
④和氏之璧:春秋时楚人和氏(卞和)所得的宝玉。鄙人:鄙陋无知的人。
⑤至言:至理名言。
⑥弥:更加,越。
【译文】
宋国有个农夫耕地得到了一块玉,把它献给了司城子罕,子罕却不接受。农夫请求说:“这是我的宝物,希望相国赏小人脸把它收下。”子罕说:“你把玉当作宝物,我却把不接受别人的赠物当作宝物。”所以宋国德高望重的人说:“子罕不是没有宝物,只是他当作宝物的东西与别人不同”
假如现在把百金和黄米饭团摆在小孩的面前,小孩一定去抓黄米饭团了;把和氏之壁和百金摆在鄙陋无知的人面前,鄙陋无知的人一定拿走百金了,把和氏之璧和关于道德的至理名言摆在贤人面前,贤人一定选择听取至理名言了。他们的智慧越精深,听取的东西就越为珍贵;他们的智慧越低下,所取的东西就越为粗陋。
仲冬纪·当务①
【原文】
辨而不当论,信而不当理,勇而不当义,法而不当务,惑而乘骥也,狂而操“吴干将”②也,大乱天下者,必此四者也。所贵辨者,为其由所论也;所贵信者,为其遵所理也:所贵勇者,为其行义也;所贵法者,为其当务也。
【注释】
①当务:办事要合乎时务。这是墨家的学说。
②吴干将:有名的宝剑的名称。
【译文】
辨析却不符合公论,语言真实却不符合道理,勇敢却不符合道义,执法却不符合情理,就像迷惑的人骑着骏马,疯狂地拿着宝剑挥舞,使天下混乱的就是这四种情况。我们看重辩说,是沿着公论的说法去做的;我们看重忠信,是遵照道理的原因;我们看得勇敢,是因为能推行正义;我们看重法则,是因为符合时务。
【原文】
跖之徒问于跖曰:“盗有道乎?”跖曰:“奚啻其有道也?夫妄意关内,中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时,智也;分均,仁也。不通此五者,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无有。”
备说非六王、五伯,以为“尧有不慈之名,舜有不孝之行,禹有淫湎之意,汤、武有放杀之事,五伯有暴乱之谋。世皆誉之,人皆讳之,惑也”。故死而操金椎以葬,曰“下见六王、五伯,将榖其头”矣。辨若此不如无辨。
楚有直躬①者,其父窃羊而谒②之上,上执而将诛之。直躬者请代之。将诛矣,告吏曰:“父窃羊而谒之,不亦信乎?父诛而代之,不亦孝乎?信且孝而诛之,国将有不诛者乎?”荆王闻之,乃不诛也。孔子闻之曰:“异哉直躬之为信也,一父而载③取名焉。”故直躬之信,不若无信。
齐之好勇者,其一人居东郭,其一人居西郭,卒然相遇于途曰:“姑相饮乎?”觞数行,曰:“姑求肉乎?”一人曰:“子肉也?我肉也?尚胡革求肉而为?于是具染而已。”因抽刀而相啖,至死而止。勇若此不若无勇。
纣之同母三人,其长曰微子启,其次曰中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纣也,甚少矣。纣母之生微子启与中衍也尚为妾,已而为妻而生纣。纣之父、纣之母欲置微子启以为太子,太史据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纣故为后。用法若此,不若无法。
【注释】
①直躬:人名。
②谒:告。
③载:通“再”。
【译文】
跖的徒弟问跖说:“盗窃也有它的学说吗?”跖回答:“怎么会没有呢?妄想窃取屋内财富的,猜中了藏宝地点的人,是圣人;先破门而人的,是勇上;最后出来的,是有道义的人;知道行窃时机的,是有智慧的人;能主持平均分配赃物的,是有仁义的人,不懂得这五项却能成为大强盗的人,天下还没有。”
备说讲起六帝五王的不是,认为“尧有不慈爱自己儿子的名声,舜有不孝顺父母的行为,禹有沉溺美色的意图,汤王有流放桀,武王有杀害纣的事情,五霸有吞并周室,使天下暴乱的阴谋。世上的人都赞扬他们,人人都忌讳说他们的坏话,这是糊涂的”。所以备说死的时候还拿着金槌来下葬,说“到了下面见到六帝五王,要将他们的头敲破”。像备说这样的辨析还不如不去辨析了。
楚国有个人叫做直躬,因为,他的父亲偷了一只羊就把父亲告到了官府上,官府执法将要把他的父亲处死。直躬请求代替他的父亲去死。将要处决的时候,他告诉官吏说:“我的父亲偷了羊,我告他,不就是诚信吗?我的父亲要被处死,我代替他,不是孝道吗?诚信而且孝道的人被杀,国家将还会有不被杀的人吗?”楚王听了,就不处死他。孔子听说这件事说:“奇怪啊!直躬这样的诚信,是利用了父亲的一件事去两次取得了自己的好名声。”所以直躬的诚信不如没有诚信。
齐国有看重勇气的人,一个住在东城边,一个住在西城边,忽然在路上相遇,见了面就说:“不如我们一起喝酒吧?”喝了好几回后,又说:“不如再找点肉吃?”其中一个说:“你的肉?还是我的肉?为什么还要到处去找肉呢?只要准备好酱拌肉就行了。”因此,大家抽出刀互相割吃对方的肉,一直吃到死了为止。这样的勇敢还不如没有勇敢。
纣王的同母兄弟有三个,最大的叫微子启,第二的叫中衍,最小的叫受德。受德就是纣王,十分年轻。纣王的母亲生下微子启和中衍的时候还是妾妃,生下纣的时候已经升为正妻了。纣的父母想立微子启做太子,太史根据法典争论说:“有了正妻的儿子就不可以立妾妃的儿子。”纣王因此成为了太子。像这样执行法典,还不如不存在法典。
仲冬纪·长见
【原文】
智所以相过①,以其长见与短见也。今之于古也,犹古之于后世也;今之于后世,亦犹今之于古也。故审知今则可知古,知古则可知后,古今前后一也。故圣人上知千岁,下知千岁也。
【注释】
①过:超过。这里是有差异的意思。
【译文】
人们的智力之所以彼此有差异,是因为有的人具有远见,而有的人目光短浅。今天跟古代的关系,就像是古代跟将来的关系一样;今天跟将来的关系,也就像是今天跟古代的关系一样。所以,清楚地了解今天,就可以知道古代,知道古代就可以知道将来,前后古今是一脉相承的。所以圣人能上知千年,下知千年。
【原文】
荆文王曰①:“苋譆数犯我以义②,违我以礼,与处则不安,旷之而不毂得焉③。不以吾身爵之④,后世有圣人,将以非不榖。”于是爵之五大夫⑤。“申侯伯善持养吾意⑥,吾所欲则先我为之,与处则安,旷之而不榖丧焉。不以吾身远之,后世有圣人,将以非不榖。”于是送而行之。申侯伯如郑,阿郑君之心⑦,先为其所欲,三年而知郑国之政也⑧,五月而郑人杀之。是后世之圣人使文王为善于上世也⑨。
【注释】
①荆文王:即楚文王,春秋时楚国国君,名赀(zī),公元前689—前676年在位。
②苋譆(xànxī):楚又王之臣。数(shuò):多次。犯:冒犯。
③旷:久。不榖:不善之人。这是春秋时诸侯的谦称。毂,善。
④以:从,由。动词,授予爵位。
⑤五大夫:爵位名。
⑥申侯伯:楚文王之臣。他书或作“申侯”。申,春秋时小国,为楚所灭。申侯伯之事可参阅《左传·隐公七年》,内容与本篇所载有异。持:把握。养:长养,助长。
⑦阿(ē):曲从,迎合。
⑧知:主持,执掌。
⑨上世:前世。这句话大意是,楚文王之所以为善,是顾虑到后世圣人的毁誉,所以说“是后世之圣人使文王为善于上世”。
【译文】
楚文王说:“苋譆多次据义冒犯我,据礼拂逆我的心意,我跟他在一起就感到不安,但久而久之,我从中却有所得。如果我不亲自授予他爵位,后代如有圣人,将要以此责难于我。”于是授予他五大夫爵位。文王又说:“申侯伯善于把握并迎合我的心意,我想要什么,他就在我之前准备好什么,我跟他在一起就感到安逸,久而久之,我从中却有所失。如果我不疏远他,后代如有圣人,将要以此责难于我。”于是送走了他。申侯伯到了郑国,曲从郑君的心意,事先准备好郑君想要的一切,经过三年就执掌了郑国的国政,但仅仅五个月郑人就杀了他。这是后代的圣人使文王在前世做了好事。
【原文】
晋平公铸为大钟①,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②。师旷曰③:“不调,请更铸之。”平公曰:“工皆为调矣。”师旷曰:“后世有知音者④,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⑤,至于师涓而果知钟之不调也⑥。是师旷欲善调钟,以为后世之知音者也。
【注释】
①晋平公:春秋时晋国国君,名彪,公元前557—前531年在位。
②调(táo):和谐。
③师旷:春秋时著名乐师,名旷,相传他精通审音辨律,因为是瞎子,史书又称“瞽旷”。
④知音:指精通音律。
⑤窃:谦词,私下。
⑥师涓;春秋时卫灵公的乐官,善音律。据《韩非子·十过》记载,师旷与师涓同时,与本篇不同。
【译文】
晋平公铸成个大钟,令乐工审听钟的声音,乐工们都认为钟声很和谐了。师旷说:“钟声还不和谐,请重新铸造它。”平公说:“乐工都已经认为很和谐了。”师旷说:“后代如有精通音律的人,将会知道钟声是不和谐的。因此我私下为您感到羞耻。”到了后来,师涓果然指出钟声不和谐。由此看来,师旷想要使钟声更为和谐,原来是考虑到后代有精通音律的人啊!
【原文】
吕太公望封于齐①,周公旦封于鲁,二君者,甚相善也。相谓曰:“何以治国?”太公望曰:“尊贤上功②。”周公旦曰:“亲亲上恩。”太公望曰:“鲁自此削矣。”周公旦曰:“鲁虽削,有齐者,亦必非吕氏也。”其后,齐日以大,至于霸,二十四世而田成子有齐国③。鲁公以削④,至于觐存⑤,三十四世而亡。
【注释】
①吕太公望:即太公望吕尚。吕,氏。太公望,号。
②上:尚,崇尚。
③田成子:即田恒(又名田常)。齐简公四年,田恒杀简公,拥立平公,自任齐相,齐国之政尽归田氏。
④公:当是“日”字之误。
⑤觐(jǐn):通“仅”。
【译文】
太公望封于齐国,周公旦封于鲁国,这两位君主十分友好。他们在一起相互议论说:“靠什么治理国家呢?”太公望说:“尊敬贤人,崇尚功绩。”周公旦说:“亲近亲人,崇尚恩爱。”太公望说:“照这样,鲁国从此便要削弱了。”周公旦曰说:“鲁国虽然会因此削弱,但后世将会占有齐国的,肯定不是吕氏的了。”后来,齐国日益强大,以至于称霸诸侯,但传到二十四代就被田成子占据了。鲁国也日益削弱,以至于仅能勉强维持生存,传到三十四代也就灭亡了。
【原文】
吴起治西河之外①,王错谮之于魏武侯②,武侯使人召之。吴起至于岸门③,止车而望西河,泣数行而下。其仆谓吴起曰:“窃观公之意,视释天下若释④。今去西河而泣,何也?”吴起抿泣而应之日⑤:“子不识。君知我而使我毕能,西河可以王。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取不久矣,魏从此削矣。”吴起果去魏入楚。有间,西河毕入秦,秦日益大。此吴起之所先见而泣也。
【注释】
①西河:指今山西、陕西界上黄河南北流向最南端的一段。也指战国时地处黄河西岸的魏地。
②王错:魏大夫,魏武侯死后二年出奔韩。谮(zèn):说坏话诬陷别人。魏武侯:名击,魏文侯之子,公元前386—前371年在位。公元前376年与韩、赵共灭晋。
③岸门:魏邑,在今山西河津南。
④释:舍弃。(xǐ):鞋。
⑤抿:抹拭,擦。泣:指泪。
【译文】
吴起治理西河,王错在魏武侯面前诋毁他,武侯于是派人把吴起召回。吴起走到岸门,停下车,回头遥望西河,眼泪一行一行地流了下来。他的车夫对他说:“我私下观察您的心志,把舍弃天下看得像扔掉鞋子一样。如今离开西河,您却流泪了,这是什么缘故啊?”吴起擦去眼泪回答说:“你不知道。如果君主了解信任我,使我尽自己所能,那么我凭着西河就可以帮助君主成就王业。如今君主却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而不信任我,西河被秦国攻取的日子不会太久了,魏国从此便要削弱了。”吴起最后离开魏国,去了楚国。不久,西河完全被秦国吞并了,秦国日益强大。这正是吴起所预见到并为之流泪的事了。
【原文】
魏公叔座疾①,惠王往问之②,曰:“公叔之疾,嗟!疾甚矣!将奈社稷何?”公叔对曰:“臣之御庶子鞅③,愿王以国听之也。为不能听,勿使出境。”王不应,出而谓左右曰:“岂不悲哉?以公叔之贤,而今谓寡人必以国听鞅,悖也夫④!”公叔死,公孙鞅西游秦,秦孝公听之。秦果用强,魏果用弱。非公叔座之悖也,魏王则悖也。夫悖者之患,固以不悖为悖。
【注释】
①公叔座:战国时魏惠王相。一作“公叔痤”。
②惠王;魏惠王,魏武侯之子,名,公元前370—前335年在位。
③御庶子鞅:即公孙鞅,卫国人,又名卫鞅。初为魏相公叔座的家臣,后入秦辅佐秦孝公实行变法,奠定了秦国富强的基础。秦封之于商(今陕西商县东南),号商君,又称商鞅。争存《商君书》二十四篇。御庶于,官名。
④悖:悖理,荒谬。
【译文】
魏相公叔座病了,惠王去探望他,说:“公叔您的病,唉!病得很沉重了!国家的事该怎么办呢?”公叔回答说:“我的家臣御庶子公孙鞅很有才能,希望大王您能把国政交给他去治理。如果不能任用他,不要让他离开魏国。”惠王没有回答,出来对左右侍从说:“难道不可悲吗?凭公叔这样的贤明,而今竟叫我一定要把国政交给公孙鞅治理,真是太荒谬了!”公叔死后,公孙鞅向西游说秦国,秦孝公听从了他的意见。秦国果然因此强盛起来,魏国果然因此削弱下去。由此看来,并不是公叔座荒谬,而是惠王自己的荒谬啊!大凡行事荒谬的人的弊病,就是把不荒谬当成荒谬。
季冬纪·士节
【原文】
士之为人,当理不避其难①,临患忘利,遗生行义②,视死如归。有如此者,国君不得而友③,天子不得而臣④。大者定天下,其次定一国,必由如此人者也。故人主之欲大立功名者,不可不务求此人也⑤。贤主劳于求人,而佚于治事⑥。
【注释】
①当:面对。理:义。
②遗生:舍生。
③友:用如动词,交友。
④臣;用如使动,使……称臣。
⑤务:致力。
⑥佚(yì):通“逸”,安逸。
【译文】
士的为人,主持正义而且不避危难,面临祸患忘却私利,舍生取义,视死如归。有如此行为的人,国君无法与他交友,天子无法让他称臣。大至安定天下,其次安定一国,却一定要用这样的人。所以君主想要大立功名的,不可不致力于访求这样的人。贤明的君主要把精力花费在访求贤士上,而面对治理政事则采取超脱的态度。
【原文】
齐有北郭骚者①,结罘罔②,捆蒲苇③,织萉屦④,以养其母,犹不足,踵门见晏子曰⑤:“愿乞所以养母⑥。”晏子之仆谓晏子曰:“此齐国之贤者也。其义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诸侯,于利不苟取,于害不苟免。今乞所以养母,是说夫子之义也⑦,必与之。”晏子使人分仓粟、分府金而遗之⑧,辞金而受粟⑨。
有间,晏子见疑于齐君⑩,出奔(11),过北郭骚之门而辞。北郭骚沐浴而出(12),见晏子曰:“夫子将焉适?”晏子曰:“见疑于齐君,将出奔。”北郭子曰:“夫子勉之矣。”晏子上车,太息而叹曰:“婴之亡岂不宜哉?亦不知士甚矣。”晏子行。
【注释】
①北郭骚:春歌时齐国的隐士。北郭,姓;骚,名。
②罘(fú):捕兽的网。罔:网。
③捆:砸。编蒲苇时要边编边砸,使之牢固。
④萉屦(fē jù):麻鞋。
⑤踵门:走到门上。踵,脚后跟。用如动词。晏子:春秋时齐人,名婴,字平仲,继其父桓子为齐卿,后相景公,以节俭力行名显诸侯。
⑥所以养母:用以奉养母亲的东西,这里指粮食。
⑦说:悦,悦服。
⑧府:国家储藏财物的地方。
⑨辞:谢绝。
⑩见疑于齐君:被齐君猜忌。见,表被动。
(11)出奔:指逃到外国避难。
(12)沐浴:洗洗身。北郭骚沐浴而出,以示恭敬有礼。
【译文】
齐国有个叫北郭骚的,凭借结兽网、编蒲苇、织麻鞋来奉养他的母亲,但仍不足以维持生活,于是他到晏子门上求见晏子说:“希望能得到粮食来奉养母亲。”晏子的仆从对晏子说:“这个人是齐国的贤人。他志节高尚,不向天子称臣,不与诸侯交友,对于利不苟且取用,对于祸则不苟且求免。现在他到您这儿来寻求粮食来奉养母亲,这是悦服您的道义,您一定要给他。”晏子派人把仓中的粮食、府库中的金钱拿出来分给他,他谢绝了金钱只收下了粮食。
不久之后,晏子遭齐君猜忌,逃往国外,经过北郭骚的门前向他告别。北郭骚洗浴身,恭敬地迎出来,见到晏予说:“您将要到哪儿去?”晏子说:“我受到齐君的猜忌,将要逃往国外。”北郭子说:“您好自为之吧。”晏子上了车,长叹一声说:“我逃亡国外难道不应该吗?我也太不了解士了。”于是晏子上车走了。
【原文】
北郭子召其友而告之曰:“说晏子之义,而尝乞所以养母焉。吾闻之曰:‘养及亲者,身伉其难①’今晏子见疑,吾将以身死白之②。”著衣冠③,令其友操剑奉笥而从④,造于君庭⑤,求复者日⑥:“晏子,天下之贤者也,去则齐国必侵矣⑦。必见国之侵也,不若先死。请以头托白晏子也⑧。”因谓其友曰:“盛吾头于笥中,奉以托。”退而自刎也。其友因奉以托。其友谓观者曰:“北郭子为国故死⑨,吾将为北郭子死也。”又退而自刎。
齐君闻之,大骇,乘驲而自追晏子⑩,及之国郊(11),请而反之(12)。晏子不得已而反,闻北郭骚之以死白己也,曰:“婴之亡岂不宜哉?亦愈不知士甚矣。”
【注释】
①伉(kàng):当,承担。
②白:这里是洗清冤诬的意思。
③著(zhuó):穿戴。这个意义在字形上后来讹变为“着”。
④奉:捧。笥(sì):苇或竹制的方形盛器。
⑤造:到……去。
⑥复者:指君庭门前负责传话通禀的下级官吏。
⑦浸:这里是被动用法。
⑧托:托付。
⑨国故:等于说“国难”,指国家遭受的凶丧、战争等重大变故。
⑩驲(rì):古代驿站专用的车。
(11)郊:上古时代国都城外百里以内称郊。
(12)反:返回,用如使动。
【译文】
北郭子召来他的朋友,告诉他:“我悦服晏子的道义,曾向他求得粮食来奉养母亲。我听说:‘奉养过自己父母的人,自己要承担他的危难。’如今晏子受到猜忌,我将用自己的死来为他洗清冤诬。”北郭子穿戴好衣冠,让他的朋友拿着宝剑捧着竹匣跟随在后。走到国君朝廷门前,找到负责通禀的官吏说:“晏子是名闻天下的贤人,他若出亡,齐国必定遭受侵犯。与其看到国家必定遭受侵犯,不如先死。我愿把头托付给您来为晏子洗清冤诬。”于是对他的朋友说:“把我的头盛在竹匣中,捧去托付给那个官吏。”说罢,退下几步自刎而死。他的朋友于是捧着盛了头的竹匣托付给了那个官吏,然后对旁观的人说:“北郭子为国难而死,我将为北郭子而死。”说罢,又退下几步自刎而死。
齐君听说这件事,大为震惊,乘着驿车亲自去追赶晏子,在离国都不到百里的地方赶上了晏子,恳求晏子回去。晏子不得已而返,听说北郭骚以死来替自己洗清冤诬,他感慨地说:“我逃亡国外难道不应该吗?北郭骚之死说明我越地不了解士了。”
季冬纪·不侵
【原文】
天下轻于身,而士以身为人①。以身为人者,如此其重也,而人不知,以奚道相得②?贤主必自知士③,故士尽力竭智,直言交争,而不辞其患④。豫让、公孙弘是矣⑤。当是时也,智伯、孟尝君知之矣⑥。世之人主,得地百里则喜,四境皆贺;得士则不喜,不知相贺:不通乎轻重也。汤、武,千乘也⑦,而士皆归之。桀、纣,天子也,而士皆去之。孔、墨,布衣之士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不能与之争士也。自此观之,尊贵富大不足以来士矣⑧,必自知之然后可。
【注释】
①以身为(è)人:为他人献出生命。
②以:不当有,疑为后人所加(依王念孙说)。奚道:何由。相得:互相投合。
③自知;无须他人教谕而知。
④交争:相谏。争,诤谏。
⑤公孙弘:战国时齐孟尝君的门客。
⑥智伯:指智伯瑶。
⑦千乘:指拥有兵车千辆的诸侯。
⑧来:用如使动,招来。
【译文】
天下比自身轻贱,而士却甘愿为他人献身。为他人献身的人难能可贵,如果人们不了解他,那怎可能与他们情投意合?贤明的君主一定是亲自了解士,所以士能竭尽心力,直言相谏,而不避其祸。豫让、公孙弘就是这样的士。在当时,智伯、孟尝君可称得上是了解他们了。世上的君主得到百里的土地就满心欢喜,四境之内全都庆贺;而得到贤士却无动于衷,不知相互庆贺:这是不晓得轻重啊。商汤、周武王起初只是拥有兵车千辆的诸侯,然而士都归附他们。夏桀、殷纣是天子,然而士都离开了他们。孔子、墨子都是身穿布衣的庶人,然而拥有兵车万辆、千辆的君主却无法与他们争夺士。由此看来,尊贵富有不足以招来士,君主一定要亲自了解士,然后才能招来。
【原文】
豫让之友谓豫让曰:“子之行何其惑也?子尝事范氏、中行氏①,诸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至于智氏,而子必为之报,何故?”豫让曰:“我将告子其故。范氏、中行氏,我寒而不我衣②,我饥而不我食,而时使我与千人共其养,是众人畜我也③。夫众人畜我者,我亦众人事之。至于智氏则不然,出则乘我以车,入则足我以养,众人广朝④,而必加礼于吾所⑤,是国士畜我也⑥。夫国士畜我者,我亦国士事之。”豫让,国土也,而犹以人之于己也为念,又况于中人乎?
【注释】
①范氏:即春秋时晋国的贵族士氏,因士会受范地为食邑,故称范氏。这里指范吉射。中行(hàng)氏:即春秋时晋国的贵族荀氏,因荀林父为中行主将,后以中行为氏。这里指中行寅。中行,春秋时晋国军制之名。晋置上中下三军,后又增置中行、右行、左行。
②不我衣:不给我衣穿。衣,用如动词,给……衣穿。
③众人:这里作状语,象畜养众人一样地。下文“国土畜我”中的“国土”也作状语。
④朝:朝会。
⑤所:所在之处。
⑥国士:智勇冠于全国的人。
【译文】
豫让的朋友对豫让说:“你的行为为何那么不让人解啊?你曾经侍奉过范氏、中行氏,诸侯把他们都灭掉了,而你并不替他们报仇;但是智氏,被灭之后你却一定要替他报仇;这是什么缘故?”豫让说:“让我来告诉你其中的缘故。范氏、中行氏,在我受冻的时候却不给我衣穿,在我挨饿的时候也不给我饭吃,并时常让我跟上千的门客一同受相同的衣食,这是象养活众人一样地养活我。凡象对待众人一样对待我的,我也象待众人一样地回报他。至于智氏就不是这样,出门就给我车坐,在家就供给我充足的衣食,在大庭广众之中,一定对我给予特殊的礼遇,这是象奉养国士那样地奉养我,凡象对待国士那样对待我的,我也象待国士那样地报答他。”豫让是国士,尚且还念念不忘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又何况一般人呢?
有始览·去尤
【原文】
世之听者,多有所尤①。多有所尤,则听必悖矣②。所以尤者多故,其要必因人所喜③,与因人所恶。东面望者不见西墙,南乡视者不睹北方④,意有所在也。
人有亡鈇者⑤,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鈇也;颜色,窃鈇也;言语,窃鈇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鈇也。抇其谷而得其鈇⑥,他日,复见其邻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鈇者。其邻之子非变也,己则变矣。变也者无他,有所尤也。
【注释】
①尤:通“囿”,蔽囿,蒙蔽;局限。
②悖:谬误。
③要:关键。
④乡:通“向”。
⑤鈇(fū):斧子。
⑥抇(hú):掘。谷:坑。
【译文】
世上凭着听闻下结论的人,往往有所局限,那么凭听闻下的结论必定是谬误的了。受局限的原因很多,其关键必定在于人的有所喜爱与有所憎恶。面向东望的人,看不见西面的墙;朝南看的人,望不见北方。这是由于心意专于一方啊。
有一个丢了斧子的人,猜疑是他邻居的儿子偷的。看他走路的样子,象偷斧子的,看他的脸色,象偷斧子的;听他说话,也象偷斧子的;总之,看他的举止神态,没有一样不象偷斧子的。这个人挖坑的时候,找到了他的斧子。过了几天,又看见他邻居的儿子,举止神态,却没有一样象偷了斧子的。他邻居的儿子没有改变,他自己却改变了,他改变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原来有所局限。
【原文】
鲁有恶者①,其父出而见商咄②,反而告其邻曰③:“商咄不若吾子矣。”且其子至恶也,商咄至姜也。彼以至美不如至恶,尤乎爱也。故知美之恶,知恶之美,然后能知美恶矣。《庄子》曰④:“以瓦者翔⑤,以钩者战⑥,以黄金者殆⑦。其祥一也⑧,而有所殆者,必外有所重者也。外有所重者泄⑨,盖内掘⑩。”鲁人可谓外有重矣。解在乎齐人之欲得金也,及秦墨者之相妒也(11),皆有所乎尤也。
老聃则得之矣,若植木而立乎独,必不合于俗,则何可扩矣。
【注释】
①恶:丑陋。
②商咄:人名,以貌美著称。章炳麟认为即春秋时宋公子商咄。
③反:返回。
④引文见《庄子·达生》篇,文字略有出入。
⑤瓦:古代纺绩用的纺砖。:字书无此字,当为“豉”之误。豉,古文“投”字(参用洪颐萱说)。这里是下赌注的意思。翔;这里是安详,坦然的意思。
⑥钩:衣带钩。战:惧,担心。
⑦殆:迷惑。
⑧祥:善,这里指赌技精巧。
⑨泄:狎,亲近。
⑩内掘:内心不安,掘,不安详。
(11)两事详见《去宥》篇。前事言齐人欲得金而夺人之金,徒见金不见人,后者言秦墨者相妒致使秦惠王偏听偏信。两事都是“有所尤”造成的。
【译文】
鲁国有个十分丑陋的人,他的父亲出门看见了商咄,回来以后告诉他的邻居说:“商咄不如我的儿子。”然而他儿子是极丑陋的,商咄是极漂亮的,他却认为极漂亮的不如极丑陋的,这是被自己的偏爱所局限了。所以,知道了漂亮可以被认为是丑陋,丑陋可以被认为是漂亮,然后就能知道什么是漂亮,什么是丑陋了。《庄子》说:“用纺锤作赌注的内心坦然,用衣带钩作赌注的心里慌,用黄金作赌注的感到迷惑。他们的赌技是一样的,然而所以感到迷惑,必然是因为有看重的东西。对外物有看重的东西,就会对它亲近,因而内心就会产生不安。”那个鲁国人可以说是对外物有看重的东西了。这道理体现在齐国人想得到金子,以及秦国的墨者互相嫉妒上,这些都是因为有所局限啊。
老聃就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象直立的木头一样自行其事,这样必然与世俗不合,那么还能有什么能使他内心产生不安呢?
有始览·听言
【原文】
听言不可不察,不察则善不善不分。善不善不分,乱莫大焉。三代分善不善,故王。今天下弥衰①,圣王之道废绝。世主多盛其欢乐②,大其钟鼓,侈其台榭苑囿③,以夺人财;轻用民死④,以行其忿。老弱冻馁,夭膌壮狡⑤,汽尽穷屈⑥,加以死虏。攻无罪之国以索地,诛不辜之民以求利,而欲宗庙之安也,社稷之不危也,不亦难乎?
今人曰:“某氏多货,其室培湿⑦,守狗死,其势可穴也⑧。”则必非之矣。曰:“某国饥,其城郭庳⑨,其守具寡,可袭而篡之。”则不非之。乃不知类矣。
【注释】
①弥:更加。
②盛其欢乐:使其欢乐盛。盛,用如使动。下文“大”“侈”用法与此同。
③苑囿:养禽兽植林木的地方。
④轻用民死:大意是,随随便便让人民去死。轻,轻易。
⑤天膌(jī)壮狡:使强壮有力的人天折瘦弱。天,早死。膌,通“瘠”,瘦弱。天和膌都用如使动。狡,强壮有力。
⑥汔(qì):几,几乎。穷屈:穷尽,走投无路。
⑦培:房屋的后墙。
⑧穴:用如动词,挖洞。
⑨城郭:城指内城,郭指外城。城郭连用泛指城墙。庳(ē):低矮。
【译文】
听到的话不可不考察,不考察,那么好和不好就难以分辨。好和不好不能分辨,祸乱就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夏、商、周三代能分辨好和不好,所以能称王于天下。如今世道更加衰微,圣王之道被废弃灭绝。当世的君主尽情寻欢作乐,把钟鼓等乐器造得很大,把台榭园林修得很豪华,因而耗费了人民的钱财;随随便便让人去送命,来泄自己的愤怒。年老体弱的人受冻挨饿,强壮有力的人被弄得夭折瘦弱,几乎都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又把死亡和被俘的命运加在他们身上。攻打没有罪的国家以便掠取土地,杀死没有罪的人以便夺取利益。这样做却想让宗庙平安,让国家不危险,岂不是很难吗?
假如有人说:“某某人有很多财物,他家房屋的后墙很潮湿,看家的狗死了,这是可以挖墙洞的好机会。”那么一定要责备这个人。如果说:“某某国遇到荒年,它的城墙低矮,它的防守器具很少,可以偷袭并且夺取它。”却对这样的人不责备。这就是不知道去类比了。
【原文】
功先名,事先功,言先事。不知事,恶能听言①?不知情,恶能当言②?其与人谷言也,其有辩乎,其无辩乎③?
造父始习于大豆④,蠭门始习于甘蝇⑤,御大豆⑥,射甘蝇,而不徙人以为性者也⑦。不徙之,所以致远追急也⑧,所以除害禁暴也。凡人亦必有所习其心,然后能听说。不习其心,习之于学问。不学而能听说者,古今无有也。解在乎白圭之非惠子也⑨,公孙龙之说燕昭王以偃兵及应空洛之遇也⑩,孔穿之议公孙龙(11),翟翦之难惠子之法。此四士者之议,皆多故矣,不可不独论。
【注释】
①恶(ū):何。
②当:合,相称。
③其与人谷言也,其有辩乎,其无辩乎:此句义不可通。当作“其与夫(kòu)音也,其有辩乎,其无辩乎”。“人”为“夫”字之误,“谷(繁体作‘穀’)言”为“音”之误。
④造父、大豆:都是古代善于驾车的人。大豆,他书或作“泰豆”。
⑤蠭(páng)门,甘绳:都是古代善于射箭的人。蠭门,他书或作“蠭蒙”、“逢蒙”等。
⑥御大豆:向大豆学习驾车。“御”后省略了介词“于”。下句“射甘蝇”指向甘蝇学习射箭。
⑦不徒人以为性;即以不徙人为性。大意是,不向别人学习,而专门向他们学习,以便学得他们的技术。
⑧致远追急:指驭术之功效。下句“除害禁暴”指射术之功效。
⑨白圭:名丹,字圭,魏人(依粱玉绳说)。惠子:惠施,宋人,仕魏。白圭非惠子之事见《不屈》篇。
⑩公孙龙:魏人,战国时名家的代表人物。燕昭王;战国时燕国君主,公元前311年—前279年在位。偃:止息,消除。公孙龙说燕昭王以偃兵之事见《应言》篇。应空洛之遇事见《淫辞》篇,该篇作“空雄”,当为“空雒”(雒同“洛”)之误。空洛,地名。遇,盟会。
(11)孔穿:字子高,孔子的后代。孔穿泌公孙龙之事见《淫辞》篇。
【译文】
功绩先于名声,事情先于功绩,言论先于事情。不了解事情的实质,怎么能轻易听信言论呢?不了解内情,怎么能使言论与事实相符呢?如果不能这样,那么人言与鸟音,有没有区别呢?
造父最初向大豆学习的时候,蠭门最初向甘蝇学习的时候,向大豆学习驭术,向甘蝇学习射术,专心不渝,并以此作为自己的本质。专心不渝,这是他们所以能学到致远追急的驭术。除暴禁害的射术的原因。凡人也一定要修养自己的心性,然后才能正确听取别人的议论。不修养自己的心性,也要研究学问。不学习而能正确听取意见的,从古到今都还没有。这道理体现在自圭非难惠子、公孙龙以消除战争劝说燕昭王以及应付秦赵的空洛盟约、孔穿非议公孙龙、翟翦责难惠子制订的法令等方面。这四个人的议论,都包含着充足的理由,对此是不可不认真去辨察清楚的。
孝行览·本味
【原文】
求之其本,经旬必得;求之其末,劳而无功。功名之立,由事之本也,得贤之化也①。非贤,其孰知乎事化?故曰其本在得贤。
【注释】
①得贤之化:得到贤人的教化。
【译文】
做事情要从根本做起,经过短的时间必定要有收获;从枝节做起,就会劳而无功。功名的建立,是由于抓住了事物的本质,得到了贤人教化。不是贤人,谁懂得事情的教化呢?所以说,建立功名的根本在于得到贤人。
【原文】
有侁氏女子采桑①,得婴儿于空桑之中②,献之其君。其君令烰人养之③,察其所以然。曰:“其母居伊水之上④,孕,梦有神告之曰:‘臼出水而东走⑤,毋顾⑥!’明日,视臼出水,告其邻,东走十里而顾,其邑尽为水,身因化为空桑⑦。故命之曰伊尹⑧。”此伊尹生空桑之故也。长而贤。汤闻伊尹,使人请之有侁氏,有侁氏不可。伊尹亦欲归汤,汤于是请取妇为婚⑨。有侁氏喜,以伊尹媵女⑩。故贤主之求有道之士,无不以也;有道之士求贤主,无不行也(11)。相得然后乐(12)。不谋而亲,不约而信,相为殚智竭力,犯危行苦,志欢乐之。此功名所以大成也。固不独(13),士有孤而自恃,人主有奋而好独者(14),则名号必废熄,社稷必危殆。故黄帝立四面,尧、舜得伯阳、续耳然后成。
【注释】
①有侁(shēn)氏:即有莘氏,古部族名。
②空桑:中空的桑树。
③烰(fú)人:庖人,厨师。
④伊水:水名,即伊河,源出河南卢氏,东北流入洛河。
⑤臼:舂米的器具。
⑥毋:不要。顾:回头看。
⑦身因化为空桑:指伊尹之母变成了中空的桑树。
⑧命:取名。伊尹:名挚,商汤臣。
⑨取:娶妻。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娶”。婚:结为婚姻。
⑩媵(yìng)女:指做有侁氏之女的陪嫁臣仆。媵,随嫁,这里用如动词。
(11)行:做。
(12)相得:指贤王得有道之士、有道之士得贤主。
(13)固:本来,必定。
(14)奋:矜,自负。
(15)伯阳、续耳:相传都是尧时的贤人。
【译文】
有侁氏的女子采摘桑叶,在中空的桑树里面捡到了一个婴儿,把他献给了自己的君主。君主命厨师哺育这个婴儿,并让他去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厨师向君主报告说:“婴儿的母亲住在伊水边.怀了孕,梦里天神告诉她:‘如果臼里出了水就向东跑,不要回头看!’第二天,她看到臼里出了水,就把情况告诉了她的邻居,然后向东跑了十里,回头一看,她的村子已是一片汪洋。于是她的身体变成了一棵中空的桑树。因此给这个婴儿起名叫伊尹。”这就是伊尹出生在空桑之中的缘由。伊尹长大了很贤德。商汤听说伊尹贤德,就派人向有侁氏请求要伊尹,有侁氏不答应。伊尹也想归附汤,于是汤就请求娶有侁氏女为妻,结为婚姻。有侁氏很高兴,就把伊尹作为女子陪嫁的奴仆给了汤。所以,贤明的君主为求得有道之士,没什么办法不可使用;有道之士为求得贤明的君主,没什么事不能做。贤明的君主和有道之士各如其愿,然后彼此都很快乐。他们事先不谋划就能亲密无间,不约定就能恪守信用,共同尽心竭力,承担危难和劳苦,内心却以此为乐。这就是功名取得极大成就的原因。贤明的君主、有道之士本来都不会孤独,士如果孤独傲慢,君主如果骄傲而且喜好孤独,那么名声必定会被毁灭,国家必定遭危险。所以黄帝派人去四方寻求贤人立为辅佐,尧、舜得到伯阳、续耳,然后成就了自己的帝业。
【原文】
凡贤人之德,有以知之也。伯牙鼓琴①,钟子期听之②。方鼓琴而志在太山③,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④。”少选之间⑤,而志在流水⑥,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⑦。”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非独琴若此也,贤者亦然。虽有贤者,而无礼以接之,贤奚由尽忠?犹御之不善,骥不自千里也⑧。
【注释】
①伯牙:春秋时楚国人,善弹琴,相传《高山流水》就是他的作品。鼓:弹奏。
②钟子期:姓钟,名期,子是古代男子的通称。春秋时楚国人。
③方;刚刚。志在太山:志向在登大山。太山即“大山”。
④巍巍乎:高大的样子。
⑤少选:须臾,一会儿。
⑥志在流水:志向在随流水常进不懈。
⑦汤汤(shāng):水大流急的样子。
⑧自:跟随。
【译文】
大凡贤德之人的品行,是有办法去了解的。伯牙弹琴,钟子期听。刚开始弹琴时表现出攀登高山的志向,钟子期说:“琴弹得太好了!就像高山一样的巍峨!”过了一会儿,琴声表现出随流水奔流的志向,钟子期又说:“琴弹得太好了!就像流水一样激荡!”钟子期死了以后,伯牙摔坏了琴,折断了弦,终身再不弹琴,认为世上再没有值得为之弹琴的人。不仅弹琴是这样,寻求贤德的人也是这样的。即便是有贤德的人,如果不能以礼相待,贤德的人又如何尽忠呢?这就如同御手不好,良马也不能跟随他跑千里一样。
【原文】
汤得伊尹,祓之于庙①,爝以爟火②,衅以牺豭③。明日,设朝而见之。说汤以至味,汤曰:“可对而为乎④?”对曰:“君之国小,不足以具之,为天子然后可具。夫三群之虫⑤,水居者腥,肉者臊⑥,草食者膻。臭恶犹美,皆有所以⑦。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三材⑧,九沸九变,火为之纪⑨。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⑩。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齐甚微(11),皆有自起。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弗能喻,若射御之微(12),阴阳之化(13),四时之数(14)。故久而不弊(15),熟而不烂(16),甘而不哝(17),酸而不酷(18),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澹而不薄(19),肥而不(20)。肉之美者,猩猩之唇,獾獾之炙(21),隽觾之翠(22),述荡之(23),旄象之约(24),流沙之西(25),丹山之南(26),有凤之丸(27),沃民所食(28)。鱼之美者,洞庭之(29),东海之鲕(30),醴水之鱼(31),名曰朱鳖,六足、有珠、百碧(32),雚水之鱼(33),名曰鳐(34),其状若鲤而有翼,常从西海夜飞游于东海。菜之美者,昆仑之蘋(35),寿木之华(36),指姑之东(37),中容之国(38),有赤木玄木之叶焉(39),馀瞀之南(40),南极之崖(41),有菜,其名曰嘉树,其色若碧,阳华之芸(42),云梦之芹(43),具区之菁(44),浸渊之草(45),名曰土英。和之美者,阳朴之姜(46),招摇之桂(47),越骆之菌(48),鳣鲔之醢(49),大夏之盐(50),宰揭之露(51),其色如玉,长泽之卵(52)。饭之美者,玄山之禾(53),不周之粟(54),阳山之穄(55),南海之秬(56)。水之美者,三危之露(57),昆仑之井(58),沮江之丘(59),名曰摇水(60),曰山之水(61),高泉之山(62),其上有涌泉焉,冀州之原(63)。果之美者,沙棠之实(64),常山之北(65),投渊之上(66),有百果焉,群帝所食,箕山之东(67),青岛之所(68),有甘栌焉(69),江浦之橘(70),云梦之柚,汉上石耳(71)。所以致之,马之美者(72),青龙之匹(73),遗风之乘。非先为天子,不可得而具。天子不可强为,必先知道(74)。道者止彼在己(75),己成而天子成,天子成则至味具。故审近所以知远也,成己所以成人也。圣人之道要矣,岂越越多业哉(76)!”
【注释】
①祓(fú):古代为除邪而举行仪式。
②爝(jué):束苇为炬,燃炬以祓除不祥。爟(guàn)火:祓除不祥的火。
③衅(xìn):指以牲血涂祭器。牺豭(jā):祭祀用的纯色雄猪。牺,祭祀用的纯色牲畜。
④可对而为乎:当作“可得而为乎”。
⑤三群之虫:指下文的水居者(鱼鳖之属)、肉獾者(鹰雕之属)、草食者(獐鹿之属)。群,群居。虫,泛指各种动物。
⑥:通“攫”(jué),用爪抓取。
⑦皆有所以:都各有它们的缘故。指下文烹调方法而言。
⑧五味:咸、苦、酸、辛、甘。三材:指水、木、火。
⑨纪:纲纪。这里是调节、节制的意思。
⑩理:指火候适中。
(11)齐(jì):剂量,调剂。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剂”。
(12)射御之微:指射技御技之精妙,可以中的致远。
(13)阴阳之化:指阴阳和而成万物。
(14)四时之数:指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之功效。
(15)弊:败,坏。
(16)烂:指烹饪过了火候。
(17)哝:当作“噮”(yuàn)。噮,足,厚。这里是过厚的意思。
(18)酷:甚,过分。
(19)澹:清淡。
(20)肥而不:大意是说肥而不腻。,字书无考。《集韵》引伊尹曰“肥而不”,《酉阳杂俎》作“肥而不腴”。
(21)獾獾:鸟名。《山海经·南山经》作“灌灌”。炙:通“跖”,指鸟的脚掌。
(22)隽觾:当作“嶲燕”,鸟名。翠:鸟尾肉。
(23)述荡:兽名。《山海经·大荒南经》作“踢”。:通“腕”。这里指兽的小腿。
(24)旄:旄牛。约:指短尾。
(25)流沙:古地名,在敦煌西。
(26)丹山:古地名,在南方。
(27)丸:卵。
(28)沃民:沃民国,在西方。
(29)(zhuān):鱼名。
(30)鲕(ér):鱼名。
(31)醴水:水名,在湖南西北部。
(32)有珠:指能吐珠。百碧:疑为“青碧”之误。碧,青玉。
(33)雚(guàn)水:古水名,在西方。《山海经·西山经》作“观水”。
(34)鳐(yáo):鱼名。
(35)蘋:一种永生野菜。
(36)寿木:指昆仑山之树,传说吃了这种树的果实可以不死,所以叫“寿木”。华:古“花”字。这里指果实。
(37)指姑:即姑余,山名,在东南方。《齐民要术》引作“括姑”。
(38)中容之国:古代方国名。
(39)赤木玄木之叶:传说赤木玄木之叶可食,食而能成仙。
(40)馀瞀(ào):古山名,传说在南方。
(41)崖:边。
(42)芸:菜名。
(43)芹:一种水生野菜。
(44)菁:菜名。
(45)浸渊:古池泽名,其地不详。
(46)阳朴:地名,传说在蜀郡。
(47)招摇:山名,传说在桂阳。
(48)越骆:当作“骆越”。骆,越的别名。菌:通“箘”(Jùn),竹笋。
(49)鳣(zhān):即鲟鳇鱼。鲔(ě):即鲟鱼。鳣和鲔都是大鱼。醢(hǎ):肉酱。
(50)大夏:古泽名,或说是山名,传说在西方。
(51)宰揭:古山名,其处不详。
(52)长泽:古泽名,传说在西方。
(53)玄山:古山名,其处不详。
(54)不周:即不周山,古传说中的山名,在昆仑西北。
(55)阳山:指昆仑山之南,山南曰阳,故称“阳山”。穄(jì):也叫糜子,即黍之不粘者。
(56)秬(jù):黑黍。
(57)三危:古山名,传说在西方。
(58)井:泉。
(59)沮江之丘:沮江边的山丘。沮江,水名。
(60)摇水:古水名。
(61)曰山:当为“白山”之误。自山,即天山,因其终年积雪而得名。
(62)高泉:古山名,传说在西方。
(63)原:水源。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源”。
(64)沙棠:树木名,生于昆仑山。
(65)常山:即恒山。汉避文帝刘恒讳、宋避真宗赵恒讳改名常山。为五岳中的北岳。在今河北曲阳西北。
(66)投渊:水名。
(67)箕山:山名,在今河南登封东南。传说中尧时的许由隐居于此山。
(68)青岛之所:青鸟所居之地。青鸟,鸟名,居西方,神话传说常为西王母所使。
(69)甘栌:当为“甘楂”(栌的繁体“”与楂的异体字“”形近)之误。
(70)江浦:长江之滨。浦,滨。
(71)汉:汉水。石耳:菜名。
(72)马之美:此三字当为衍文,下“者”字应连上读。
(73)青龙:骏马名。下文的“遗风”也是骏马名。
(74)知道:指懂得仁义之道。
(75)止:当为“亡”字之误。彼:别人。亡彼在己,意思是,不在别人而在于自己。
(76)越越:用力的样子。业:事。
【译文】
汤得到伊尹之后,在宗庙里举办祓除灾邪的仪式,点燃苇把来消除不祥,用纯色雄猪的血涂于祭器。第二天上朝,汤以礼接见伊尹。伊尹为汤讲述美味,汤说:“可以得到并制作这些美味吗?”伊尹回答说:“您的国家还小,不足以具备这些东西,当了天子,然后才能具备。三类动物,生活在水里的腥,吃肉的臊,吃草的膻。气味不好的仍然可以使之变好,但这些都各有它们内部的原因。调和味道的根本,先在于用水。五种味道。三样材料,多次煮沸,多次变化,火候则是关键。火时而炽热,时而微弱,一定要以火除去腥味、臊味、膻味,但火候要适中。调和味道,必定要用甜酸苦辣咸,先放后放,放多放少,调料的剂量很小,这些又都有一定的规定。鼎中味道的变化,精妙微细,既不能言传,也不能意会,就如同射技御技的精微、阴阳二气的交合、四季的变化一样。所以,时间长,但不毁坏;做得熟,但不超过火候;甜,但不过度;酸,但不过分;咸,但不减损原味;辣,但不浓烈;清淡,但不过薄;肥,但不腻。肉中的美昧,有猩猩的嘴唇,獾獾的脚掌,嶲燕的尾肉,述荡的小腿,旄牛大象的短尾,以及流沙西边、丹山南边出产的沃国人所食用的凤凰卵。鱼中的美味,有洞庭的鱼,东海的鲕鱼,醴水中长着六只脚、能吐珠于、青翠色的名叫朱鳖的鱼,雚水中形状像鲤鱼可是却有翅膀、经常夜里从西海飞到东海的名叫鳐的鱼。菜中的美味,有昆仑山的蘋菜,寿木的花果,指姑东边、中容国里的红树黑树的树叶,馀瞀南边、南极边上颜色像碧玉一样的名叫嘉树的菜,阳华池的芸菜,云梦泽的水芹,具区泽的菁菜,浸渊叫土英的草。调料中的美味,有阳朴的姜,招摇的桂,骆越的笋,鲴鱼鲔鱼做的肉酱,大夏的盐,宰揭的洁白如玉的露,大泽的鸟卵。粮食中的美味,有玄山的禾谷,不周山的小米,阳山的糜子,南海的黑黍。水中的美味。有三危山的露水,昆仑山的泉水,沮江边山丘上名叫摇水的泉水,白山的水,高泉山上作为冀州之水源头的涌泉。水果中的美味,有沙棠树的果实,常山北边、投渊上面先帝们享用的各种果实,箕山东边、青鸟居住之处的甜山楂,长江边的橘子,云梦畔的柚子,汉水旁的石耳。运来这些水果,要用青龙马和遗风马。不先当天子。就不可能具备这些美味。天子不可以勉强去当,必须要先懂得仁义之道。仁义之道不在别人,而在于自己。自己具备了仁义之道,就能成为天子。能成为天子,那么美味就齐全了。所以,审察近的就可以了解远的,自己具备了仁义之道就可以去教化别人。圣人的办法很简单,哪里用得着费力去做许多事情呢?”
孝行览·义赏①
【原文】
春气至则草木产,秋气至则草木落,产与落或使之,非自然也。故使之者至,物无不为;使之者不至,物无可为。古之人审其所以使,故物莫不为用。赏罚之柄,此上之所以使也。其所以加者义,则忠信亲爱之道彰。久彰而愈长,民之安之若性,此之谓教成。教成则虽有厚赏严威弗能禁。故善教者,不以赏罚而教成,教成而赏罚弗能禁。用赏罚不当亦然。奸伪贼乱贪戾之道兴,久兴而不息,民之雠之若性,戎、夷、胡、貉②、巴、越之民是以,虽有厚赏严罚弗能禁。郢人之以两版垣也③,吴起变之而见恶,赏罚易而民安乐;氐羌④之民,其虏也,不忧其系累⑤,而忧其死不焚也;皆成乎邪电,且成而贼民。故赏罚之所加,不可不慎。且成而贼民。
【注释】
①义赏:赏罚要合乎道义。本篇阐述的是阴阳家的学说。
②貉(ò):通“貊”。我国古代统治阶级对东北部一个民族带污蔑性的称谓。
③郢(yǐng):楚国的都城。两版:用两版夹土。垣:墙。
④氐(dī)羌:我国古代西部的一个民族。
⑤系累:被囚禁捆绑。
【译文】
春天到了草木就生长,秋天到了草木就凋零,生长和凋零是天气使它们这样的,不是它们自己的原因。所以说只要条件到来,万物无不根据条件生变化的;条件没有到来,万物就不会生变化。古代的人审度到这样的条件,所以万物没有不被使用的。赏罚的根据,是圣上用来指使人的条件。在赏罚这个问题上如果把道义当作条件,那么忠信、亲爱的方面就得到扬。扬得久了就会越助长这一风气,百姓对于这些就会作为本性一样安逸,这样就是教化的成功。教化成功,那么虽然有重赏严威也不能改变禁止,所以,善于教化的人,不用赏罚,都可以养成良好的社会风气,教化成功后就是使用赏罚也不能使它被禁止。使用赏罚不当的话也会形成一种坏的风气,奸诈、虚伪、贼盗、混乱、贪婪、暴戾的方面兴起,长久兴起而不停息,百姓的仇恨就会养成习惯,塞外边区的少数民族就是这样,虽然有重赏严法也不能使他们改变。郢都的人用两块木版筑墙,吴起改变这种方法遭到了郢都百姓的埋怨。用赏罚容易,而百姓却安于乐于原来的习俗。氐羌的少数民族,他们的人被俘虏了,不担心受到捆绑,反而担心死后身体能不能被火化。他们都形成了怪邪的习俗,一旦形成了这样的怪邪的习俗后对百姓就造成了伤害。所以实行赏罚不可以不慎重。否则将成为刁民,就难以治理。
【原文】
昔晋文公将与楚人战于城濮①,召咎犯而问曰:“楚众我寡,标何而可?”咎犯对曰:“臣闻繁礼之君,不足于文;繁战之君,不足于诈。君亦诈之而已。”文公以咎犯言告雍季,雍季曰:“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焚薮而田②,岂不获得?而明年无兽。诈伪之道,虽今偷可③,后将无复④,非长术也。”文公用咎犯之言,而败楚人于城濮。反⑤而为赏,雍季在上。左右谏曰:“城濮之功,咎犯之谋也。君用其言而赏后其身,或者不可乎!”文公曰:“雍季之言,百世之利也。咎犯之言,一时之务也。焉有以一时之务先百世之利者乎?”
孔子闻之曰:“临难用诈,足以却敌。反而尊贤,足以报德。文公虽不终始,足以霸矣。”赏重则民移之,民移之则成焉。成乎诈,其成毁,其胜败。天下胜者众矣,而霸者乃五,文公处其一,知胜之所成也。胜而不知胜之所成,与无胜同。
秦胜于戎而败乎殽,楚胜于诸夏而败乎柏举。武王得之矣,故一胜而王天下。众诈盈国,不可以为安,患非独外也。
赵襄子出围,赏有功者五人,高赦为。张孟谈曰:“晋阳之中,赦无大功,赏而为何也?”襄子曰:“寡人之国危,社稷殆,身在忧约之中,与寡人交而不失君臣之礼者惟赦,吾是以先之。”
仲尼闻之曰:“襄子可谓善赏矣。赏一人而天下之为人臣莫敢失礼。”为六军则不可易。北取代⑥,东迫齐。令张孟谈逾城潜行,与魏桓、韩康期而击智伯,断其头以为觞⑦,遂定三家⑧,岂非用赏罚当邪?
【注释】
①城濮:春秋时地名,在卫国,今河南。
②薮(sǒu):水浅草盛的泽地。田:就是“畋”,打猎。
③偷可:勉强可行,侥幸可以过得去。
④无复:不可再重复,不可以再行。 ⑤反:同“返”,返回。
⑥代:战国时国名。
⑦觞(shāng):酒器。
⑧三家:指韩康子、赵襄子、魏桓子。
【译文】
以前,晋文公将要与楚国的军队在城濮开战,他召见咎犯问道:“楚国人多,我国人少,该怎么办呢?”咎犯回答说:“我听说很讲究繁文礼节的君王,对文采不厌倦;经常打仗的君王,不反对狡诈。君王也用欺诈的方法就行了。”晋文公把咎犯的话对雍季说,雍季回答:“把池塘的水抽干了去抓鱼,能捉不到鱼吗?可第二年就没有鱼了;点火焚烧田野山林,能没有收获吗?可第二年就没有兽类出没了。欺诈的方法,虽然今天可以勉强用上,往后就不要再用了,这并不是长久的办法。”晋文公使用了咎犯的计策,在城濮之战中打败了楚国人。回去论赏的时候,却给了雍季最先的奖赏。左右的人都劝谏说:“城濮之战的功劳是咎犯的谋略得当,你用了他的计谋却在后才奖赏他,大概不行吧。”晋文公说:“雍季的看法,对后世都有好处,而咎犯的主张,只是一时的用处,怎能把一时的功用放在对百世功业有利的主张前面呢?”
孔子听了之后说:“面对困境使用狡诈的方法,足可以使敌人退兵。回去后尊敬贤人,就可以回报德行。晋文公虽然不能自始至终都用德行来修身,但也足可以称霸天下了。”赏赐重,人民就随着赏赐来变化,人民生变化就是教化成功了。如果教化成狡诈,那么教化的成功也会被毁坏,胜利也是失败。天下胜利的人很多,称霸的只有五个人,晋文公是其中的一个,他知道胜利是怎样形成的。取胜了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取胜的,这和没有取胜是一样的。
秦国战胜了西戎而称霸,但在殽却败给了晋国。楚国与诸夏打仗都获胜,却在柏举输给了吴国。武王知道自己胜利的原因,所以打赢了纣王而在天下称了王。狡诈在国家中泛滥,国家就会不安定,祸殃就不单单是外患了。
赵襄子冲破包围,赏赐五个有功的人,高赦是头一个。张孟谈说:“晋阳的大难中,高赦没有什么功劳,为什么头一个奖赏他呢?”赵襄子说:“我的国家有危难,社稷危殆,在忧患中和我相处,却还不失却君臣之礼的只有高赦一个人,所以我头一个要奖赏他。”
孔子听说后说:“赵襄子可以算是善于给奖赏的人了。奖赏这样一个人,那么天下的人就不敢再对君王失礼了。”统率六军不可以轻易地使用赏罚。赵襄子向北出军攻打代州,向东逼近齐国,命令张孟谈越墙偷偷行军,和魏桓、韩康一起攻打智伯,砍下了智伯的人头来做酒器,从而奠定了赵魏韩三分的局面,难道这不是赏罚得当的结果吗?
慎大览·慎大
【原文】
贤主愈大愈惧,愈强愈恐。凡大者,小邻国也①;强者,胜其敌也。胜其敌则多怨,小邻国则多患。多患多怨,国虽强大,恶得不惧?恶得不恐?故贤主于安思危,于达思穷,于得思丧。《周书》曰②:“若临深渊,若履薄冰③。”以言慎事也。
【注释】
①小:用如使动,使……小。
②周书:古逸书。
③履:踩,踏。这两句《诗·小雅·小旻》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译文】
贤明的君主,土地越广大则会越感到恐惧,力量越强盛则会越感到害怕。凡土地广大的,都是侵削邻国的结果;力量强盛的,都是战胜敌国的结果。战胜了敌国,就会招致很多怨恨;侵削邻国,也就会招致很多憎恶。怨恨你的多了,憎恶你的多了,国家虽然强大,却怎么能不恐惧?怎么能不害怕?所以贤明的君主在平安时就想到危险,在显赫时就想到困窘,在有所得时就想到有所失。《周书》上说:“就象面临深渊一样,就象脚踩薄冰一样。”这是说作事情一定要小心谨慎。
【原文】
夫忧所以为昌也,而喜所以为亡也。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①。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荆吴越,皆尝胜矣,而卒取亡,不达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能持胜。孔子之劲②,举国门之关③,而不肯以力闻。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④,而不肯以兵加⑤。善持胜者,以术强弱⑥。
【注释】
①持:守,保持。
②劲(jìng):坚强有力。
③关:门闩。
④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公输般为楚国造云梯,要攻打宋国,墨子听说后去劝阻。公输般九次攻城,墨子九次打退他;公输般守城,墨子九次攻下。事见《墨子·公输》。公输般:古代巧匠。
⑤加:当作“知”(依孙志祖说)。
⑥强:用如使动。
【译文】
忧虑是昌盛的基础,喜悦则是灭亡的起点。取得胜利不是困难的事,保持住胜利才是困难的事,贤明的君主依照这种认识,保持住了胜利,所以他的福分能传到子孙后代。齐国、楚国、吴国、越国,都曾经胜利过,可最终都遭到了灭亡,这是因为它们不懂得如何保持住胜利啊!只有有道的君主,才能保持胜利。孔子力气那样大,能举起国都城门的门闩,却不肯以力气大而闻名天下。墨子善于攻城守城,使公输般折服,却不肯以善于用兵被人知晓。善于保持胜利的人,能有办法使弱小变成强大。
慎大览·贵因
【原文】
三代所宝莫如因①,因则无敌。禹通三江五湖,决伊阙②,沟回陆③,注之东海,因水之力也。舜一徙成邑④,再徙成都,三徒成国,而尧授之禅位⑤,因人之心也。汤、武以千乘制夏、商,因民之欲也。如秦者立而至⑥,有车也;适越者坐而至⑦,有舟也。秦、越,远涂也⑧,竫立安坐而至者⑨,因其械也。
【注释】
①因:凭借,顺应。
②伊阀:山名,又名“塞阙山”、“龙门山”。因两山相对如阙,伊水流经其间,故名“伊阙”。
③沟回陆:当作“迵沟陆”(依王念孙说),指疏通沟道。迵(tóng),通达。陆,道。
④邑:与下文的“都”都指古代的区域单位,邑小都大。这几句意思是,舜受到人民拥戴,人民都归附他。
⑤禅(shán):把帝王之位传让给他人。
⑥如:往,到……去。古代乘车立乘,所以说“立而至”。
⑦适:往,到……去。
⑧涂:通“途”,路途。
⑨竫(jìng):安静。
【译文】
夏商周三代最宝贵的东西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顺应、依凭外物了,顺应、依凭外物则能听向无敌。禹疏通三江五湖,凿开伊阙山,使水道畅通,水流入东海,这是顺应了水的力量。舜迁移了一次形成城邑,迁移了两次形成都城,迁移了三次形成国家,因而尧把帝位让给了他,是顺应了人心。汤、武王凭着诸侯国的地位制服了夏、商,这是顺应了人民的愿望。到秦国去的人站在车上就能达达,是因为有车;到越国去的人坐在船上就能到达,是因为要船,到秦国、越国去,路途遥远,安静地站着、坐着就能到达,是因为凭借着车船等的交通工具。
【原文】
武王入殷,闻殷有长者,武王往见之,而问殷之所以亡。殷长者对曰:“王欲知之,则请以日中为期。”武王与周公旦明日早要期①,则弗得也。武王怪之,周公曰:“吾已知之矣。此君子也。取不能其主②,有以其恶告王③,不忍为也。若夫期而不当,言而不信,此殷之所以亡也,已以此告王矣。”
夫审天者,察列星而知四时,因也;推历者④,视月行而知晦朔⑤,因也;禹之裸国⑥,裸入衣出,因也;墨子见荆王,锦衣吹笙⑦,因也;孔子道弥子瑕见釐夫人⑧,因也;汤、武遭乱世,临苦民,扬其义,成其功,因也。故因则功⑨,专则拙⑩。因者无敌,国虽大,民虽众,何益?
【注释】
①要期:约定的日期。
②取:选取,采取。能:亲近,亲善。
③有:通“又”。
④历:历法。
⑤晦:夏历每月的最后一天。朔:夏历每月的第一天。
⑥裸国:指不知穿衣服的部族。
⑦锦衣:当作“衣锦”(依孙人和说),指穿上华丽衣服。墨子好俭非乐,这里说他“衣锦吹笙”。是为了顺应荆王的嗜好。
⑧道:由。弥子瑕:卫灵公的宠臣。釐夫人:当指卫灵公夫人南子。
⑨因则功:顺应、依凭外物就会成功。
⑩专则拙:单凭个人力量就会失败。拙,这里是失败的意思。
【译文】
武王进入了殷都,听说有个德高望重的人,就去会见他,问他殷商灭亡的原因。那个德高望重的人回答:“您如果想知道,那就请定于明天日中之时。”第二天武王和周公旦提前去了,却并没有见到那个人。武王感到很奇怪,周公说:“我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这是个君子啊。他本来就采取不亲近自己君主的态度,现在又要把自己君主的坏处告诉您,他不忍心这样做。至于约定了日期却不如期赴约,说了话却不守信用,这则是殷商灭亡的原因。他已经用这种方式把殷商灭亡的原因告诉您了。”
观测天象的人,观察众星运行的情况便能知道四季,是因为有所凭借;推算历法的人,观看月亮运行的情况就能知道晦日、朔日,是因为有所凭借;禹到裸体国去,裸体进去,出来以后再穿衣服,就是为了顺应那里的习俗;墨子见楚王,穿上华丽衣服,吹起笙,是为了迎合楚王的爱好;孔子通过弥子瑕去见釐夫人,是为了借此实行自己的主张;汤、武王遇上混乱的世道,面对贫苦的人民,扬自己的道义,成就了自己的功业,是因为顺应、依凭外物的缘故。所以善于顺应、依凭外物,就能成功;专凭个人的力量,就会失败。善于顺应、依凭外物的人就能所向无敌。在这样的人面前,国土即使广大,人民即使众多,那又有什么益处?
先识览·察微
【原文】
使治乱存亡若高山之与深谿①,若白垩之与黑漆②,则无所用智,虽愚犹可矣。且治乱存亡则不然③。如可知,如可不知④;如可见,如可不见。故智士贤者相与积心愁虑以求之⑤,犹尚有管叔、蔡叔之事与东夷八国不听之谋⑥。故治乱存亡,其始若秋毫。察其秋毫,则大物不过矣。
【注释】
①使:假使。
②白垩(è):白色的土。
③且:等于说“而”。
④可不:当作“不可”(依毕沅说)。下句同。
⑤愁虑:等于说“积虑”。愁,聚的意思(依王引之说)。
⑥管叔、蔡叔之事与东夷八国不听之谋:管叔、蔡叔为周武王之弟,武王灭商后,分别封于管(今河南郑州)和蔡(令河南上蔡西南)。武王死,成王幼,周公摄政,管叔、蔡叔不服,和武庚(纣王之子)一起叛乱,东夷八国附从,不听王命。
【译文】
假设治和乱、存和亡之间的区别如高山和深谷,如白土和黑漆那样分明,就没有必要运用智慧,即使蠢人也可以知道了。然而治和乱、存和亡之间的区别并不是这样。好象可知,又好象不可知;好象可见。又好象不可见。所以有才智的人、贤明的人都在千思百虑、费尽心思去探求治缸存亡的征兆,尽管如此,尚且有管叔、蔡叔的叛乱事件和东夷八国不听王命的阴谋。所以治乱存亡,它们刚刚出现的时候就象秋毫那样,但是能够明察秋毫,大事就不会出现过失了。
【原文】
鲁季氏与郈氏斗鸡①,郈氏介其鸡②,季氏为之金距③。季氏之鸡不胜,季平子怒,因归郈氏之宫④,而益其宅⑤。郈昭伯怒,伤之于昭公⑥,曰:“禘于襄公之庙也⑦,舞者二人而已⑧,其余尽舞于季氏。季氏之舞道⑨,无上久矣⑩。弗诛,必危社稷。”公怒,不审(11),乃使郈昭伯将师徒以攻季氏,遂入其宫。仲孙氏、叔孙氏相与谋曰(12):“无季氏,则吾族也死亡无日矣。”遂起甲以往(13),陷西北隅以入之(14),三家为一,郈昭伯不胜而死。昭公惧,遂出奔齐,卒于干侯(15)。鲁昭听伤而不辩其义(16),惧以鲁国不胜季氏,而不知仲、叔氏之恐,而与季氏同患也。是不达乎人心也。不达乎人心,位虽尊,何益于安也?以鲁国恐不胜一季氏。况于三季(17)?同恶固相助(18)。权物若此其过也,非独仲、叔氏也,鲁国皆恐。鲁国皆恐,则是与一国为敌也,其得至干侯而卒犹远。
【注释】
①季氏:季孙氏,鲁国最有权势的贵族。此指季平子。郈(hòu)氏:鲁国公室。此指郈昭伯。
②介:甲,用如动词,给……披上甲。
③为之金距:给鸡套上金属爪。之,代鸡。距,鸡瓜。
④归:当是“侵”字之误(依孙人和说)。宫:室。
⑤益其宅:扩大自己的住宅。
⑥伤:诋毁。
⑦禘(dì):古代祭名。襄公:昭公之父。
⑧二人:当为“二八”之误(依毕沅校说)。古代舞制,天予八佾(舞蹈时八人一行,谓之一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鲁本诸侯,礼当用六佾,今只用二佾,其余四佾为季氏占有。故《论语·八佾》说季氏“八佾舞于庭”。
⑨舞道:舞蹈的规矩。舞,毕本作“无”,夸从众本改。
⑩无上:目无君主。
(11)审:详察。
(12)仲孙氏、叔孙氏:都是鲁国的贵族,与季孙氏同族。
(13)起甲:兵。甲,甲士。
(14)隅:墙角。
(15)干侯:晋邑,在今河北成安县东南。
(16)辩:通“辨”,分辨。
(17)三季:三个季氏。指季孙氏、仲孙氏、叔孙氏。
(18)同恶(ù):所厌恶的相同。这里指仲孙氏、叔孙氏、季孙氏都厌恶昭公。
【译文】
鲁国的季氏和郈氏斗鸡,郈氏给他的鸡披上甲,季氏给鸡套上金属爪。季氏的鸡没斗胜,季平子很生气,于是去侵占郈氏的房屋,扩大自己的住宅。郈昭伯十分恼怒,就在昭公面前诋毁季氏说:“在襄公之庙举行大祭时,舞蹈的人仅有十六人而已,其余的人都到季氏家去跳舞了。季氏家舞蹈人数超过了规格,他目无君主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不杀掉他,一定会危害国家。”昭公大怒,不加详察,就派郈昭伯率领军队去攻打季氏,攻入了他的庭院。仲孙氏、叔孙氏彼此商量说:“如果没有了季氏,那我们家族距离灭亡就没有几天了。”于是兵前往救助,攻破了院墙的西北角进入庭院,三家合兵一处,郈昭伯不能取胜而被杀死。昭公害怕了,于是逃亡到齐国,后来死在干侯。鲁昭公听信诋毁季氏的话,却不分辨是否合乎道理,他只害怕凭着鲁国不能胜过季氏,却不知道仲孙氏,叔孙氏也很恐惧,他们与季孙氏是患难与共的。这是因为不了解人心。不了解人心,地位即便尊贵,对安全又有什么益处呢!凭借鲁国尚且害怕不能胜过一个季氏,更何况是三个季氏呢?他们都厌恶昭公,本来就会互相救助。昭公权衡事情错误到如此地步,不只是仲孙氏、叔孙氏,整个鲁国都会感到恐惧。整个鲁国都感到恐惧,这就是与整个国家为敌了。昭公与整个国家为敌,在国内就应该被杀,今得以死在干侯,还算有幸死得远了呢!
先识览·去宥
【原文】
东方之墨者谢子①,将西见秦惠王②。惠王问秦之墨者唐姑果③。唐姑果恐王之亲谢子贤于己也,对曰:“谢子,东方之辩士也。其为人甚险,将奋于说④,以取少主也。”王因藏怒以待之。谢子至,说王,王弗听。谢子不说⑤,遂辞而行。凡听言以求善也,所言苟善,虽奋于取少主,何损?所言不善,虽不奋于取少主,何益?不以善为之悫⑥,而徒以取少主为之悖,惠王失所以为听矣⑦。用志若是,见客虽劳,耳目虽弊⑧,犹不得所谓也⑨。此史定所以得行其邪也⑩,此史定所以得饰鬼以人、罪杀不辜,群臣扰乱,国几大危也。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今惠王之老也,形与智皆衰邪?
【注释】
①谢子:姓谢,子是古代对人的尊称。他书或作“射子”。
②秦惠王:即秦惠文王,战国时秦国国君,名驷,公元前337——前311年在位。
③唐姑果:秦国的墨家人物。他书或作“唐姑”、“唐姑粱”。
④奋于说:竭力游说。
⑤说:喜悦。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悦”。
⑥为之悫(què):认为他忠厚老实。为,通“谓”。下句“为”与此同。悫,诚实,忠厚。
⑦所以为听:指听言的目的。
⑧弊:疲弊。
⑨所谓:指宾客言谈的宗旨。
⑩史定:秦史官,名定。行其邪:即指下文的“饰鬼以人,罪杀不辜”。
【译文】
东方墨家学派的谢子,将要到西方去拜见秦惠王。惠王向秦国墨家学派的唐姑果去打听谢子的情况。唐姑果担心秦王亲近谢子超过自己,就回答说:“谢子是在东方能言善辩的人。他的为人狡诈,这次来,将竭力游说,取得太子的欢心。”于是秦王心怀愤怒等待谢子的到来。谢子来了,劝说秦王,秦王不听从他的意见。谢子很不高兴,就告辞走了。凡听人议论是为了听取好的意见,所说的意见如果好,即便是竭力想取得太子的欢心,又有什么损害?所说的意见如果不好,即便不是要竭力取得太子的欢心,又有什么益处?不因为他的意见好认为他诚实,而只是因为他想取得太子的欢心就认为他悖逆,惠王丧失了要听取意见的目的了。象这样动用心思,会见宾客即使很劳苦,耳朵眼睛即使非常疲惫,还是得不到宾客言谈的要旨。这就是史定能够干邪僻之事的原因,这就是史定能用人装扮成鬼、加罪杀戮无辜之人,以致群臣骚乱、国家几乎危亡的原因。人到了年老的时候,身体越来越衰弱,但是智慧越来越旺盛。现在惠王已到了老年,难道身体和智慧都衰竭了吗?
【原文】
齐人有欲得金者,清旦,被衣冠①,往鬻金者之所②,见人操金,攫而夺之③。吏搏而束缚之④,问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故?”对吏曰⑤:“殊不见人⑥,徒见金耳。”此真大有所宥也。
夫人有所宥者,固以昼为昏,以白为黑,以尧为桀。宥之为败亦大矣。亡国之主,其皆甚有所宥邪?故凡人必别宥然后知,别宥则能全其天矣⑦。
【注释】
①被(pī);这里是穿戴的意思。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披”。
②鬻(yù):卖。
③攫:本指鸟用爪疫取,引申为抓取。
④搏:抓住。
⑤吏:执法的官吏。
⑥殊:极,很。这里有根本的意思。
⑦天:指身。
【译文】
齐国有个一心想得到金子的人,清晨,穿上衣服,戴好帽子,就到了卖金子的人那里,看见人拿着金子,抓住金子就夺了过来。吏役把他抓住捆了起来,问他说:“人都在这里,你就抓取人家的金子,这是为什么?”他回答说:“我根本没有看见人,只见到了金子。”这真是蔽塞到极点了。
有所蔽塞的人,本来就把白天当成黑夜,把白当成黑,把尧当成桀。蔽塞的害处真太大了。亡国的君主大概都是蔽塞到极点了吧。所以,凡是人一定要能够区分什么是蔽塞,才能知道事物的全貌;能够区分什么是蔽塞就能保垒自身了。
审分览·任数①
【原文】
凡官者,以治为任②,以乱为罪。今乱而无责,则乱愈长矣③。人主好暴示能④,以好唱自奋⑤,人臣以不争持位⑥,以听从取容,是君代有司为有司也,是臣得后随以进其业⑦。君臣不定⑧,耳虽闻不可以听,目虽见不可以视,心虽知不可以举⑨,势使之也。凡耳之闻也藉于静⑩,目之见也藉于昭(11),心之知也藉于理。君臣易操(12),则上之三官者废矣(13)。亡国之主,其耳非不可以闻也,其目非不可以见也,其心非不可以知也,君臣扰乱,上下不分别,虽闻曷闻?虽见曷见?虽知曷知?驰骋而因耳矣(14),此愚者之所不至也。不至则不知,不知则不信。无骨者不可令知冰。有土之君,能察此言也,则灾无由至矣。
【注释】
①数:术,指驾驭臣下的权术、方法。
②任:胜任。
③长:这里是大的意思。
④暴(pù):显露,显示。
⑤唱:倡导。奋:矜夸。
⑤争:谏诤。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诤”。持位:保住官职。
⑦进其业:指做“持位”、“取容”之事。
⑧君臣不定:君臣的正常关系不能确立。
⑨举:指举荐人,选取人。
⑩藉(jè):凭借,依靠。
(11)昭:明亮。
(12)易操:交换彼此的职守。操,职守。
(13)三官:指上文所说的耳、目、心。
(14)驰骋而因:大意是说,要想达到随心所欲无所不至的地步,就要有所凭借。驰骋,比喻无所拘束、无所不至。因,凭借。耳:语气词。
【译文】
凡是任用官吏,把治理得好看成能够胜任,把治理得混乱看成是有罪。现在治理得混乱却不加责备,那么混乱就会更加厉害了。君主以好炫耀来显示自己的才能,以好做先导来自夸,臣子以不劝谏君主来保持官职,以曲意听从来求得收容,这样就是君主代替主管官吏当主管官吏,这样就是臣子得以跟随着干那些保持官职、曲意求容的事情。君臣的正常关系不能确定,耳朵即使能听也无法听清,眼睛即使能看也无法看清,内心即使知道也无法选取,这是情势陡他这样的。耳朵能听见是凭借着寂静,眼睛能看见是凭借着光明,内心能知道是凭借着义理。君臣如果交换了各自的职守,那么上面说的三种器官的功用就被废弃了。亡国的君主,他的耳朵不是不可以听到,他的眼睛不是不可以看到,他的内心不是不可以知道,君臣的职分混乱,上下不加分别,即使听到,又能真正听到些什么呢?即使看到,又能真正看到些什么呢?即使知道,又能真正知道什么?要达到随心所欲无所不至的境界,就得有所凭借啊。这是愚蠢君主的智慧所不能达到的。不能达到就不能知道,不能知道就不相信这种情况。没有骨骼的虫子春生秋死,不可能让它知道有冰雪。拥有疆土的君主,能明察这些话,灾祸就会无法到来了。
【原文】
孔子穷乎陈、蔡之间①,藜羹不斟②,七日不尝粒。昼寝。颜回索米,得而爨之③,几熟④,孔子望见颜回攫其甑中而食之⑤,选间⑥,食熟,谒孔子而进食。孔子佯为不见之⑦。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⑧。”颜回对曰:“不可。向者煤炱入甑中⑨,弃食不祥,回攫而饭之。”孔子叹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矣。”故知非难也,孔子之所以知人难也。
【注释】
①陈、蔡:都是春秋时代的诸侯国。
②藜羹:带汤的野菜。斟:当作“糂”(依毕沅说)。糂(sǎn),以米和羹。
③爨(cuàn):烧火煮饭。
④几:将要。
⑤攫(jué):用手抓取。甑(zèng):古代炊具,类似现在的蒸锅。
⑥选间:须臾,一会几。
⑦孔子佯为不见之:这里是说孔子假装没有看见颜回抓锅里的饭吃。
⑧馈:送给人食物,这里指献给鬼神祭品。
⑨煤炱(tá):旧作“煤室”,毕沅改作“煤炱”。按:“煤室”当作“台煤”,今本“台煤”误倒,“台”又误作“室”。台通“炱”,凝聚的烟尘。(依王引之说)。
【译文】
孔子被困在陈国和蔡国之间,只能吃些没有米的野菜,七天没吃到粮食。孔子白天躺着睡觉。颜回去讨米,讨到米后烧火做饭,饭快熟了,孔子望见颜回抓取锅里的饭吃。过了一会儿,饭做熟了,颜回谒见孔子并献上饭食,孔子假装没看见颜回抓饭吃,起身说:“我今天梦见了先君,把饭食弄干净了然后去祭祀先君。”颜回回答说:“不行。刚才烟尘掉到锅里,扔掉沾着烟尘的食物不吉利,我就抓出来吃了。”孔子叹息着说:“所相信的是眼睛,可是眼睛看到的还是不可以相信;所依靠的是心,可是心里揣度的还是不足以依靠。学生们记住:了解人本来就不容易呀。”所以,有所知并不难,掌握知人之术就是很难了。
审分览·知度
【原文】
明君者,非遍见万物也,明于人主之所执也①。有术之主者,非一自行之也②,知百官之要也。知百官之要,故事省而国治也。明于人主之所执,故权专而奸止。奸止则说者不来,而情谕矣③。情者不饰,而事实见矣④。此谓之至治。至治之世,其民不好空言虚辞,不好淫学流说⑤。贤不肖各反其质⑥,行其情,不雕其素⑦,蒙厚纯朴⑧,以事其上。若此则工拙愚智勇惧可得以故易官⑨,易官则各当其任矣。故有职者安其职,不听其议;无职者责其实,以验其辞。此二者审,则无用之言不入于朝矣。君服性命之情,去爱恶之心⑩,用虚无为本,以听有用之言,谓之朝(11)。凡朝也者,相与召理义也,相与植法则也(12)。上服性命之情,则理义之士至矣,法则之用植矣,枉辟邪挠之人退矣(13),贪得伪诈之曹远矣(14)。故治天下之要,存乎除奸(15);除奸之要,存乎治官;治官之要,存乎治道;治道之要,存乎知性命。故子华子曰(16):“厚而不博,敬守一事,正性是喜(17)。群众不周(18),而务成一能。尽能既成,四夷乃平。唯彼天符(19),不周而周。此神农之所以长(20),而尧舜之所以章也(21)。”
【注释】
①所执:指所应掌握的东西。
②一:一概。
③情谕:真情显露出来让人知道。谕,晓谕。
④见(xàn):现,显露。
⑤淫学:指邪僻的学说。流说:流言,指无稽之谈。
⑥反:返回。这个意义后来写怍“返”。
⑦雕:雕饰。素:质朴。
⑧蒙厚:敦厚。蒙,通“”,厚。
⑨易官:改换官职。
⑩爱恶:喜爱和憎恶。
(11)朝:听朝。
(12)植:树立,确立。
(13)邪挠:邪曲。挠,曲。
(14)曹:辈。
(15)存:存在,在。
(16)子华子:战国时期魏国人,思想属道家。
(17)正性是喜:即“喜正性”。是,指示代词,复指前置宾语“正性”。
(18)群众:众人。周:合。
(19)天符:上天的符命,天命,天道。
(20)长:兴盛。
(21)章:彰明,卓著。
【译文】
善于明察的君主,并不是普遍地明察万事万物,而是去明察君主所应掌握的东西。有道术的君主,并不是一切都亲自去做,面是要明瞭治理百官的根本。明瞭治理百官的根本,所以事情少但国家太平。明察君主所应掌握的东西,因而大权独揽,奸邪止息。奸邪止息,那么游说的不来,而真情也就能了解了。真情不加虚饰,事实也能显现了。这就叫做最完美的政治。政治最完美的社会,人民不好说空话假话,不好流言邪说。贤德的与不贤德的各自都恢复其本来面目,依照真情行事,对自己的本性不加以雕饰,保持敦厚纯朴的品行,凭此来侍奉自己的君主。这样,对灵巧的、拙笨的、愚蠢的、聪明的、勇敢的、怯懦的,就都可以因此而变动他们的官职。变动了官职,各自就能胜任自己的职务了。所以,对有职位的人就要求他们安于职位,不听他们的议论;对没有职位的人就要求他们的实际行动,用以检验他们的言论。这两种情况都明察了,那么无用之言就不能进入朝廷了。君主依照天性行事,去掉爱憎之心,以虚无为根本,来听取有用之言,这就叫做听朝。凡是听朝,都是君臣共同招致理义,共同确立法度。君主依天性行事,讲求理义的人就会到来了,法度的效用就会确立了。所以,治理天下的关键在于除掉奸邪,除掉奸邪的关键在于治理官吏,治理官吏的关键在于研习道术,研习道术的关键在于懂得天性。所以子华子说:“君主应该求深入但不是广博,谨滇地守住根本,喜爱正性。与众人不相同,而要致力于学得驾驭臣下的能力。完全学到了这种能力,四方就会平定。只有那些符合天道的人,不求相同却能达到相同。这就是神农兴盛,尧、舜名声卓著的原因。”
【原文】
人主之患,必在任人而不能用之,用之而与不知者议之也。绝江者托于船①,致远者托于骥,霸王者托于贤。伊尹、吕尚、管夷吾、百里奚,此霸王者之船骥也。释父兄与子弟②,非疏之也;任庖人钓者与仇人仆虏③,非阿之也④。持社稷立功名之道,不得不然也。犹大匠之为宫室也,量小大而知材木矣,訾功丈而知人数矣⑤。故小臣、吕尚听⑥,而天下知殷、周之王也;管夷吾、百里奚听,而天下知齐、秦之霸也。岂特骥远哉⑦?
【注释】
①绝:横渡。
②释:舍弃,不用。
③庖(páo)人:指伊尹。伊尹曾为庖厨之臣,所以这里称之为“庖人”。钓者:指吕尚。吕尚曾钓于兹水,所以称之为“钓者”。仇人:指管夷吾。他曾箭射公子小白(即齐桓公)中钩,所以称之为“仇人”。仆虏:指百里奚。他曾被俘并当过陪嫁之臣,所以称之为“仆虏”。
④阿:偏私。
⑤訾(zī):估量。
⑥小臣:指伊尹,他被汤任为小臣(官名)。
⑦岂特骥远哉:义不可通,当有脱误。毕沅谓当作“岂特船骥哉”。《说苑》作“岂特船乘战”。
【译文】
君主的弊病,一定是委任给人官职却不让他做事,或者让他做事却与不了解他的人议论他。横渡长江的人靠的是船,到远处去的人靠的是千里马,成就王霸之业的人靠的则是贤人。伊尹、吕尚、管夷吾、百里奚,这些人就是成就王霸之业的人的船和千里马啊。不任用父兄与子弟,并不是疏远他们;任用厨师、钓鱼的人与仇人、奴仆,也并不是偏爱他们。保住国家、建立功名的原则要求君主不得不这样啊。这就如同卓越的工匠建筑宫室一样,测量一下宫室的大小就知道需要的木材了,估量一下工程的大小尺寸就知道需要的人数了。所以小臣伊尹、吕尚被重用,天下人就知道殷、周要成王了;管夷吾、百里奚被重用,天下人就知道齐、秦要成霸了。他们岂只是船和千里马啊?
【原文】
夫成王霸者固有人,亡国者亦有人。桀用羊辛①,纣用恶来②,宋用唐鞅③、齐用苏秦④,而天下知其亡。非其人而欲有功,譬之若夏至之日而欲夜之长也,射鱼指天而欲之当也⑤。舜、禹犹若困,而况俗主乎?
【注释】
①羊辛:当作“干辛”,桀之邪臣。
②恶来:纣之谀臣。
③唐鞅:宋康王之臣。
④苏秦:战国时期东周人,字季子。他奉燕昭王命入齐从事反间活动,想让齐疲于对外战争,以便攻齐。后乐毅率六国军队攻齐,其反间活动暴露,被车裂而死。
⑤当:这里是射中的意思。
【译文】
成就王业霸业的当然要有人,亡国的也要有人。桀重用干辛,纣重用恶来,宋国重用唐鞅,齐国重用苏秦。因此天下也就知道他们要灭亡了。不任用贤人却想要建立功业,这就好象在夏至这一天却想让夜长,射鱼时冲着天却想射中一样。舜、禹对此尚且办不到,更何况是平庸的君主呢?
审应览·精谕
【原文】
海上之人有好蜻者,每居海上,从蜻游,蜻之至者百数而不止,前后左右尽蜻也,终日玩之而不去①。其父告之曰:“闻蜻皆从女居,取而来,吾将玩之。”明日之海上,而蜻无至者矣。
【注释】
①去:离开。
【译文】
海上有个特喜欢蜻蜒的人,每当他停留在海上,总跟蜻蜓一起嬉戏,来的蜻蜓数百计不止,前后左右尽是蜻蜓,整天玩赏它们,它们也不离开。他的父亲告诉他说:“听说蜻蜓都跟你在一起,你把它们带来,我也要玩赏它们。”第二天到了海上,蜻蜓却没有一个来的了。
【原文】
胜书说周公旦曰①:“廷小人众,徐言则不闻,疾言则人知之。徐言乎,疾言乎?”周公旦曰:“徐言。”胜书曰:“有事于此,而精言之而不明②,勿言之而不成。精言乎,勿言乎?”周公旦曰:“勿言。”故胜书能以不言说,而周公旦能以不言听。此之谓不言之听。不言之谋,不闻之事,殷虽恶周,不能疵矣③。口不言④,以精相告,纣虽多心,弗能知矣。目视于无形,耳听于无声,商闻虽众,弗能窥矣。同恶同好,志皆有欲,虽为天子,弗能离矣。
【注释】
①胜书:人名。
②精:微。
③疵:毁谤,责难。
④(ěn):同“吻”。
【译文】
胜书劝说周公旦说:“廷堂小而人很多,轻声说您听不到,大声说别人会知道。那么是轻声说呢,还是太声说呢?”周公旦说:“轻声说。”胜书说:“假如有件事情,隐微地说不能说明白,不说就不能办成。那么是隐微地说呢,还是不说呢?”周公旦说:“不说。”所以胜书能凭着不言劝说周公,而周公旦也能凭着对方的不言听懂他的意思。这就叫做不用别人说话就能听懂。不说出来的计谋,听不到的事情,商虽然厌恶周,也不能挑毛病。嘴巴不讲话,通过神情告诉对方,纣虽然多心,也不能知道周的计谋。眼睛看到的都是无形的东西,耳朵听到的都是无声的东西,商探听消息的人虽然多,也不能窥见周的秘密。听者与说者好恶相同,志欲一样,虽然是天子,也不能把他们隔断。
【原文】
孔子见温伯雪子①,不言而出。子贡曰:“夫子之欲见温伯雪子好矣②,今也见之而不言,其故何也?”孔子曰:“若夫人者③,目击而道存矣,不可以容声矣④。”故未见其人而知其志,见其人而心与志皆见,天符同也⑤。圣人之相知,岂待言哉?
【注释】
①温伯雪子:当时的贤者。
②好:义未详。《庄子·田子方》作“久”,译文姑依《庄子》。
③夫人:那个人。夫,彼,那。
④不可以容声矣:用不着再讲话了。
⑤天符:天道。同:相合。
【译文】
孔子去见温伯雪子,没有说话就出来了。子贡说:“先生您希望见到温伯雪子已经很久了,可现在见到了却不说话,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像他那样的人,用眼一看就知道他是有道之人,用不着再讲话了。”所以,还没有见到那个人就能知道他的志向,见到他以后他的内心与志向都能看清楚,这是因为彼此都与天道相合。圣人互相了解,哪里要等待言语呢?
【原文】
白公问于孔子曰①:“人可与微言乎②?”孔子不应。白公曰:“若以石投水③,奚若④?”孔子曰:“没人能取之⑤。”白公曰:“若以水投水,奚若?”孔子曰:“淄、渑之合者⑥,易牙尝而知之⑦。”白公曰:“然则人不可与微言乎?”孔子曰:“胡为不可?唯知言之谓者为可耳⑧。”白公弗得也。知谓则不以言矣⑨。言者谓之属也。求鱼者濡⑩,争兽者趋(11),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浅智者之所争则末矣。此白公之所以死于法室(12)。
【注释】
①白公:楚大夫,名胜,楚平王之孙,太子建之子。太子建因受陷害而出奔郑,后被郑人杀死。为报父仇,白胜谋划杀死楚国领兵救郑的令尹子西、司马子期。下文的问“微言”即指此。
②微言:不明言,以暗喻示意。
③若以石投水:比喻微言像把石头投入水中一样,无人知晓。
④奚若:何如,怎么样。
⑤没人:在水中潜行的人。
⑥淄、渑:齐国境内二水名。台:汇合。
⑦易牙:齐桓公近臣,善别滋味。
⑧谓:意思,思想。
⑨言:此字当叠。
⑩濡:沾湿。
(11)趋:快步走,奔跑。
(12)法室:刑室,监狱。一说为浴室。按,据《左传》,白公于楚惠王十年(前479年)起兵杀死令尹子西、司马子期,控制楚都,后被叶公子高打败,“白公奔山而缢”。这里的说法与《左传》异。
【译文】
白公问孔子道:“人可以跟他讲隐秘的话吗?”孔子不回答。白公说:“讲的隐秘的话就像把石头投入水中一样不为人所知,怎么样?”孔子说:“在水中潜行的人能得到它。”白公说:“就像把水倒入水中一样不为人所知,怎么样?”孔子说:“淄水、渑水汇合在一起,易牙尝尝就可以区分它们。”白公说:“这样说来,那么人不可以跟他讲隐秘的话了吗?”孔子说:“为什么不可以?只有懂得说的话的意思的人才可以啊。”白公不懂得说的话的意思。懂得意思就可以不用言语了,因为言语是表达思想的。捕鱼的要沾湿衣服,争抢野兽的要奔跑,并不是他们愿意沾湿衣服或奔跑。所以,最高境界的言语是抛弃言语,最高境界的作为是无所作为。才智短浅的人他们所争的已是很渺小了。这就是后来白公死在监狱里的原因。
【原文】
齐桓公合诸侯,卫人后至。公朝而与管仲谋伐卫,退朝而入,卫姬望见君①,下堂再拜,请卫君之罪。公曰:“吾于卫无故②,子曷为请?”对曰:“妾望君之入也,足高气强,有伐国之志也。见妾而有动色,伐卫也。”明日君朝,揖管仲而进之。管仲曰:“君舍卫乎?”公曰:“仲父安识之?”管仲曰:“君之揖朝也恭,而言也徐,见臣而有惭色,臣是以知之。”君曰:“善。仲父治外,夫人治内,寡人知终不为诸侯笑矣。”桓公之所以匿者不言也,今管子乃以容貌音声,夫人乃以行步气志。桓公虽不言,若暗夜而烛燎也。
【注释】
①卫姬:齐桓公夫人,娶于卫,故称“卫姬”。
②故:事。指战争之事。
【译文】
齐桓公盟会诸侯,卫国人来晚了。桓公上朝时与管仲谋划攻打卫国,退朝以后进入内室,卫姬望见君主,下堂拜了两拜,为卫国君主请罪。桓公说:“我对卫国没有事,你为什么要请罪?”卫姬回答说:“我望见您进来时,迈着大步,怒气冲冲,有攻打别国的意思。见到我就变丁脸色,这表明要攻打卫国啊。”第二天桓公上朝,向管仲作揖请他进来。管仲说:“您不攻打卫国了吧?”桓公说:“仲父怎么知道?”管仲说:“您升朝时作揖很恭敬,说话慢,见到我面有愧色,因此知道的。”桓公说:“好。仲父治理宫外的事情,夫人治理宫内的事情,我知道自己终究不会被诸侯们耻笑了。”桓公用以掩盖自己意图的办法是不说话,现在管子却凭着容貌声音、夫人却凭着走路气质察觉到了。桓公虽然不说话,他的意图就像黑夜点燃烛火一样看得明白。
审应览·具备
【原文】
今有羿、蠭蒙、繁弱于此,而无弦,则必不能中也。中非独弦也,而弦为弓中之具也①。夫立功名亦有具,不得其具,贤虽过汤、武,则劳而无功矣。汤尝约于、薄矣②,武王尝穷于毕、裎矣③,伊尹尝居于庖厨矣,太公尝隐于钓鱼矣④。贤非衰也,智非愚也,皆无其具也。故凡立功名,虽贤,必有其具,然后可成。
【注释】
①弓:当为衍文(依俞樾说)。具:器具,这里指条件。
②约:穷困。薄:通“毫”,汤时的都城,故址在令河南省商丘县北。
③毕、裎:当作“毕、郢”。毕,即毕原,在今陕西省咸阳市北。郢,也作“程”,古邑名,周文王曾迁居于此。故址在今陕西省咸阳市东。
④太公:指太公望。
【译文】
假如有羿、蠭蒙这样善射的人和繁弱这样的良弓,却没有弓弦,那必定不能射中。射中不仅仅是靠了弓弦,但弓弦也是射中的条件。建立功名也要有条件。不具备条件,即使贤德超过了汤、武王,那么也会劳而无功。汤曾经在、受贫困,武王曾经在毕、郢受困窘,伊尹曾经在厨房里当仆隶,太公望曾经隐居钓鱼。他们的贤德并不是衰微了,他们的才智也并不是愚蠢了,都是因为没有具备条件。所以凡是建立功名,即使贤德,也必定要具备条件,然后才能成功。
【原文】
宓子贱治亶父①,恐鲁君之听谗人,而令己不得行其术也,将辞而行,请近吏二人于鲁君与之俱②。至于亶父,邑吏皆朝。宓子贱令吏二人书。吏方将书,宓子贱从旁时掣摇其肘,吏书之不善,则宓子贱为之怒③。吏甚患之,辞而请归。宓子贱曰:“子之书甚不善,子勉归矣④!”二吏归报于君,曰:“宓子不可为书。”君曰:“何故?”吏对曰:“宓子使臣书,而时掣摇臣之肘,书恶而有甚怒⑤,吏皆笑宓子。此臣所以辞而去也。”鲁君太息而叹曰:“宓子以此谏寡人之不肖也。寡人之乱子⑥,而令宓子不得行其术,必数有之矣⑦。微二人⑧,寡人几过。”遂所爱而令之亶父⑨,告宓子曰:“自今以来,亶父非寡人之有也,子之有也。有便于亶父者,子决为之矣。五岁而言其要⑩。”宓子敬诺,乃得行其术于亶父。三年,巫马旗短褐衣弊裘而往观化于亶父(11),见夜渔者,得则舍之。巫马旗问焉(12),曰:“渔为得也,今子得而舍之,何也?”对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鱼也。所舍者小鱼也。”巫马旗归,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暗行若有严刑于旁。敢问宓予何以至于此?”孔子曰:“丘尝与之言曰:‘诚乎此者刑乎彼(13)。’宓子必行此术于亶父也。”夫宓子之得行此术也,鲁君后得之也。鲁君后得之者,宓子先有其备也。先有其备,岂遽必哉(14)?此鲁君之贤也。
【注释】
①宓(作姓古读fú,令读ì)子贱:孔子弟子宓不齐,字子贱。亶父(dǎn fǔ):即单父(shàn fǔ),春秋时鲁邑,在今山东省单县。
②近吏:指君主身边的人。与之俱:跟他一起去。
③为之怒:为此而怒。
④勉:尽力,这里是赶快的意思。
⑤有:通“又”。
⑥乱子:当作“乱宓子”,“宓”字误脱(依陶鸿庆说)。
⑦数(shuò):屡次,多次。
⑧微:假如没有。
⑨所爱:所喜欢的人。之:往。
⑩言其要:报告施政的主要情况。要,要点。
(11)巫马旗:通作“巫马期”,孔予的弟子。短褐:古代平民所穿的粗陋衣服。短,通“裋“(shù),僮仆所穿的衣服。褐,粗毛编织的衣服。衣(yì);穿。弊裘:破旧的皮衣。弊,通“敝”。
(12)焉:之。
(13)诚乎此者刑乎彼:即诚于心而形于外之意。刑,通“形”。
(14)岂遽:义同“岂”,难道。
【译文】
宓子贱去治理亶父,担心鲁国君主听信谗人的话,而使自己不能实行自己的主张,将要告辞时,向鲁国君主请求君主身边的两个官和自己一起去。到了亶父,亶父的官吏都来朝见。宓子贱让那两个官吏书写。官吏刚要书写,宓子贱从旁边不时地摇动他们的胳膊肘,官吏写得很不好,宓子贱就为此而怒。官吏对此厌恨,就告辞请求回去。宓子贱说:“你们写得很不好,你们赶快回去吧!”两个官吏回去后便向鲁国君主禀报说:“宓子不可以给他书写。”鲁国君主说:“为什么?”官吏回答说:“宓子让我们书写,却不时地摇动我们的胳膊,写得不好又大脾气,亶父的官吏都因宓子这样做笑。这就是我们要告辞的原因。”鲁国君主长叹道;“宓子是用这种方式对我的缺点进行劝谏啊。我扰乱宓予,使宓子不能实行自己的主张,这样的事一定生过多次了。假如没有这两个人,我几乎要犯错误。”于是就派所喜欢的人让他去亶父,告诉宓子说:“从今以后,亶父不归我所有,归你所有。有对亶父有利的事情,你自己决断如何去做吧。五年以后报告施政的要点。”宓子恭敬地答应了,这才得以在亶父实行自己的主张。过了三年,巫马旗穿着粗劣的衣服和破旧的皮衣,到亶父去观察施行教化的情况,看到夜里捕鱼的人,得到鱼以后就扔回水里。巫马旗问他说:“捕鱼是为了得到鱼,现在你得到鱼却把它扔回水里,这是为什么呢?”那人回答说:“宓子不想让人们捕取小鱼。我扔回水里的都是小鱼。”巫马旗回去以后,告诉孔子说:“宓子的德政达到极点了,他能让人们黑夜中独自做事,就象有严刑在身旁一样不敢为非作歹。请问宓子用什么办法达到这种境地的?”孔子说:“我曾经跟他说过:‘自己心诚的,就能在外实行。’宓子一定是在亶父实行这个主张了。”宓子得以实行这个主张,是因为鲁国君主后来领悟到这一点。鲁国君主之所以后来能领悟到这一点,是因为宓子事先有了准备。事先有了准备,难道就一定能让君主领悟到吗?这正是鲁国君主的贤明之处啊。
【原文】
三月婴儿,轩冕在前①,弗知欲也;斧钺在后②,弗知恶也;慈母之爱,谕焉。诚也。故诚有诚乃合于情,精有精乃通于天。乃通于天,水木石之性,皆可动也,又况于有血气者乎?故凡说与治之务莫若诚。听言哀者,不若见其哭也;听言怒者,不若见其斗也。说与治不诚,其动人心不神③。
【注释】
①轩冕:古代卿大夫的车服。轩,古代大夫以上的人乘坐的车子。冕,古代大夫以上的人穿的礼服。
②钺:古代兵器,形似斧,比斧大。
③不神:指不能感化人。
【译文】
三个月的婴儿,轩冕在前边不知道羡慕,斧钺在后边也不知道厌恶,对慈母的爱却能懂得。这是因为婴儿的心赤诚啊。所以诚而又诚才合乎真情,精而又精才相通天性。与天性相通,水、木、石的本性都可以改变,更何况是有血气的人呢?所以凡是劝说别人与治理政事,要做的事没有比赤诚更重要的了。听别人说的话很悲哀,不如看到他哭泣;听别人说的话很愤怒,不如看到他搏斗。劝说别人与治理政事不赤诚,那样就不能感化人心。
离俗览·贵信
【原文】
凡人主必信,信而又信,谁人不亲?故《周书》曰①:“允哉②!允哉!”以言非信则百事不满也③。故信之为功大矣。信立则虚言可以赏矣④。虚言可以赏,则六合之内皆为己府矣⑤。信之所及,尽制之矣。制之而不用,人之有也;制之而用之,己之有也。己有之,则天地之物毕为用矣⑥。人主有见此论者,其王不久矣;人臣有知此论者,可以为王者佐矣。
【注释】
①周书:古逸书,记载周代训诰誓命之书。
②允:诚信,真诚。
③满:完,成。
④赏:鉴别。
⑤府:府库。这里是比喻说法。
⑥毕:尽,都。
【译文】
凡是君主一定要讲诚信,诚信了再诚信,谁还能不亲附呢?所以《周书》上说:“诚信啊!诚信啊!”这就是说如果不诚信,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成功。因此诚信所产生的功效太大了。诚信树立了,那么虚假的话就可以鉴别了。虚假的话可以鉴别,那么整个天下就都成自己的了。诚信所达到的地方,就都能够控制了。能够控制却不加以利用,仍然会为他人所有;能够控制而又加以利用,才会为自己所有。为自己所有,天地间的事物就全都为自己所用了。君主如有知道这个道理的,那他也就很快称王了;臣子如有知道这个道理的,就可以当帝王的辅佐了。
【原文】
天行不信①,不能成岁;地行不信,草木不大。春之德风②,风不信,其华不盛③,华不盛,则果实不生。夏之德暑,暑不信,其土不肥,土不肥,则长遂不精④。秋之德雨,雨不信,其谷不坚,谷不坚,则五种不成。冬之德寒,寒不信,其地不刚,地不刚,则冻闭不开⑤。天地之大,四时之化,而犹不能以不信成物,又况乎人事?
【注释】
①天行不信:天的运行不遵循规律,指节气失调等。
②德:事物的属性。这里有表征、象征的意思。
③华:古“花”字。
④遂:成。
⑤冻闭不开:指地冻得不能裂开。按,本书《仲冬纪》有“冰益壮,地始坼”之语,“地始坼”即地冻得开始裂开缝隙。此处“冻闭不开”其意正与“地始坼”相反,乃是“寒不信”“地不刚”所致。
【译文】
不遵循天的运行规律,就不能形成岁时;不遵循地的运行规律,草木就不能长大。春天的特征是风,风不能按时到来,花就不会盛开,花不会盛开,果实就不会生长。夏天的特征是炎热,炎热不能按时到来,土地就不肥沃,土地不肥沃,植物生长成熟的情况就不好。秋天的特征是雨,雨不能按时降下,谷粒就不坚实饱满,谷粒不坚实饱满,五谷就不能成熟。冬天的特征是寒冷,寒冷不能按时到来,地冻得就不坚固,地冻得不坚固,就不能冻开裂缝。天地如此之大,四时如此变化,尚且不能以不遵循规律生成万物,更何况是人事呢?
【原文】
君臣不信,则百姓诽谤,社稷不宁。处官不信①,则少不畏长,贵贱相轻。赏罚不信,则民易犯法,不可使令。交友不信,则离散郁怨,不能相亲。百工不信,则器械苦伪②,丹漆染色不贞③。夫可与为始④,可与为终,可与尊通,可与卑穷者,其唯信乎!信而又信,重袭于身⑤,乃通于天。以此治人,则膏雨甘露降矣⑥,寒暑四时当矣。
【注释】
①处官:居官。
②苦(gǔ):通“盬”,粗劣。伪:作假。
③丹漆:二者均为颜料。丹,红色。漆,黑色。贞:纯正。
④可与为始:即“可与之为始”,意思是,可以跟它一块开始。下文三句结构与此同。
⑤重袭:重叠。
⑥膏雨:肥沃大地的雨水。甘露:甜美的露水。
【译文】
君臣如果不诚信,百姓就会批评指责,国家就会不安宁。当官如果不诚信,年轻的就会不敬畏年长的,地位尊贵的和地位低下的就会相互轻视。赏罚不诚信,百姓就会轻易地犯法,不可以役使。结交朋友不诚信,就会离散怨恨,不能互相亲近。各种工匠不诚信,制造器物就会粗劣作假,丹和漆等颜料就不纯正。可以跟它一块开始,可以跟它一块终止,可以跟它一块尊贵显达,可以跟它一块卑微穷困的,大概只有诚信了吧!诚信了再诚信,诚信重叠于身,就能与天意相通。靠这个来治理人,那么滋润大地的雨水和甜美的露水就会降下来,寒暑四季也就会得当了。
【原文】
齐桓公伐鲁。鲁人不敢轻战,去鲁国五十里而封之①。鲁请比关内侯以听②,桓公许之。曹翙谓鲁庄公曰③:“君宁死而又死乎④,其宁生而又生乎⑤?”庄公曰:“何谓也?”曹翙曰:“听臣之言,国必广大,身必安乐,是生而又生也;不听臣之言,国必灭亡,身必危辱,是死而又死也。”庄公曰:“请从。”于是明日将盟,庄公与曹翙皆怀剑至于坛上⑥。庄公左搏桓公,右抽剑以自承⑦,曰:“鲁国去境数百里。今去境五十里,亦无生矣。钧其死也⑧,戮于君前⑨。”管仲、鲍叔进,曹翙按剑当两陛之间曰⑩:“且二君将改图(11),毋或进者(12)!!”庄公曰:“封于汶则可(13),不则请死。”管仲曰:“以地卫君,非以君卫地。君其许之!”乃遂封于汶南,与之盟。归而欲勿予,管仲曰:“不可。人特劫君而不盟,君不知,不可谓智;临难而不能勿听,不可谓勇;许之而不予,不可谓信。不智不勇不信,有此三者,不可以立功名。予之,虽亡地,亦得信。以四百里之地见信于天下,君犹得也。”庄公,仇也(14);曹翙,贼也(15)。信于仇贼,又况于非仇贼者乎?夫九合之而合(16),壹匡之而听(17),从此生矣。管仲可谓能因物矣。以辱为荣,以穷为通,虽失乎前,可谓后得之矣。物固不可全也。
【注释】
①去:距离,离。国:都城。封:封土为界。
②鲁请比关内侯以听:意思是,鲁国请求像齐国封邑大臣一样服从弃国,意即做齐的附属国。比,比照。关,国家的关隘。侯,指国内有食邑的大官。
③曹翙(huì):他书或作“曹刿”、”曹沫”。鲁庄公:春秋时鲁国君主,公元前693—前662年在位。
④死而又死:指身危国亡。
⑤生而又生:指身安国存。“宁……宁……”是表示选择的习惯句式。
⑥坛:指土坛,古代盟誓时要积土为坛。
⑦自承:指把剑冲着自己。庄公这样做是表示自己决心同齐桓公拼命。按他书载此事皆言曹沫劫桓公,与此异。
⑧钧:通“均”,同。
⑨戮于君前:死在您面前。意思是和您同归于尽。
⑩陛:殿或坛的台阶。
(11)改图:另作商量。
(12)毋或进者:谁也不要上去。毋,不要。
(13)汶:水名,泰山一带水皆名汶,靠近齐国。
(14)庄公,仇也:意思是,庄公乃是桓公的仇敌。
(15)贼:与“仇”义近,指外敌。
(16)九合:指齐桓公多次盟会诸侯。按,齐桓公合诸侯不只九次,这里说九次只是言其次数之多。
(17)壹匡:指齐桓公“一匡天下”。壹,一切,全部。听:听从。
【译文】
齐桓公攻打鲁国。鲁国不敢轻率作战,离鲁国都城五十里封土为界。鲁国请求像齐国的封邑大臣一样服从于齐国,桓公答应了。曹翙对鲁庄公说:“您是愿意死而又死,还是愿意生而又生呢”庄公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曹翙说:“您听从我的话,国土必定广大,您自身也必定安乐,这就是生而又生;您不听从我的话,国家必定会灭亡,您自身也必定遭到危险耻辱,这就是死而又死。”庄公说:“我愿意听从你的话。”于是第二天将要盟会时,庄公与曹翙都怀揣着剑到了盟会的土坛上。庄公左手抓住桓公,右手抽出剑来指向自己,说:“鲁国都城本来就是离边境几百里。如今离边境却只有五十里,反正我也无法生存了。削减领土不能生存与跟你拼命同样是死,让我死在您面前。”管仲、鲍叔要上去,曹翙手按着剑站在两阶之间说:“两位君主将另作商量,谁都不许上去!”庄公说:“在汶水封土为界就可以,不然的话就请求一死。”管仲对桓公说:“是用领土保卫君主,不是用君主保卫领土。您还是答应了吧!”于是终于在汶水之南封土为界,跟鲁国订立了盟约。桓公回国以后想不还给鲁国上地,管仲说:“不可以。人家只是要劫持您,并不想跟您订立盟约,可是您却不知道,这不能说是聪明;面对危难却不能不受人家胁迫,这不能说是勇敢;答应了人家却不还给人家土地,这不能算作诚信。不聪明、不勇敢、不诚信,有这三种行为的,是不可以建立功名。还给它土地,这样虽说失去了土地,也还能得到诚信的名声。用四百里土地就在天下人面前显示出诚信来,还是合算的。”庄公是仇人,曹翙是敌人,对仇人敌人都讲诚信,更何况是对不是仇人敌人的人呢?桓公多次盟会诸侯而能成功,使天下一切都得到匡正而天下能听从,就由此产生出来了。管仲可以说是能因势利导了。把耻辱变成光荣,把困窘变成通达。虽说前边有所失,不过可以说后来也有所得了。事情本来就不可能十全十美啊。
离俗览·举难
【原文】
以全举人固难,物之情也。人伤尧以不慈之名①,舜以卑父之号②,禹以贪位之意③,汤、武以放弑之谋④,五伯以侵夺之事⑤。由此观之,物岂可全哉?故君子责人则以人⑥,自责则以义。责人以人则易足,易足则得人;自责以义则难为非,难为非则行饰⑦。故任天地而有余。不肖者则不然。责人则以义,自责则以人。责人以义则难瞻⑧,难瞻则失亲;自责以人则易为,易为则行苟。故天下之大而不容也,身取危,国取亡焉。此桀、纣、幽、厉之行也。尺之木必有节目⑨,寸之玉必有瑕瓋⑩。先王知物之不可全也,故择物而贵取一也。
【注释】
①人伤尧以不慈之名:即“人以不慈之名伤尧”。尧传位与舜而不与子,所以有人以“不慈”之名诋毁他。伤,诋毁。
②舜以卑父之号:即“伤舜以卑父之号”,“伤”字承上文而省略。下三句与此同。按,《庄子·盗跖》谓“尧不慈,舜不孝”。又《韩非子·忠孝》谓“瞽叟为舜父而舜放之”。所以这里说有人以“卑父”之号诋毁舜。
③禹以贪位之意:舜推荐禹为继承人,舜死后,禹避舜之子于阳城,而天下百姓却跟从禹,禹这才继承了帝位。所以有人诋毁他“贪位”。位,指帝位。
④汤、武以放弑之谋:汤打败桀,桀出奔南方。武王伐商,纣兵败自焚而死。所以有人诋毁他们放、弑其君。放,逐。弑,下杀上。
⑤五伯:即“五霸”。
⑥以人:指按一般人的标准。
⑦饰:通“饬”,灭,严整。
⑧难瞻:疑当作“难赡”,难以满足要求。赡,供之使足。
⑨节目:树木枝干交接之处为节,文理纠结不顺的部分为目。
⑩瑕瓋(zhè):玉上的斑点。
【译文】
用十全十美的标准举荐人必然是很难,这是事物的本质。有人用不爱儿子的名声去诋毁尧,用不孝顺父亲的称号去诋毁舜,用内心贪图帝位去诋毁禹,用谋划放逐、杀死君主去诋毁汤、武王,用侵吞掠夺别国去诋毁五霸。由此看来,事物怎么可能十全十美呢?所以,君子要求别人按照一般的标准,要求自己按照义的标准。按照一般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就容易得到满足,容易得到满足就能受到人民拥护;按照义的标准去要求自己就难以做错事,难以做错事行为就严正。所以他们承担天地间的重任还游刃有余。不贤德的人就不是这样了。他们要求别人按照义的标准,要求自己按照一般的标准。按照义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就难以满足,难以满足就连最亲近的人也会失去;按照一般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就容易做到,容易做到行为就苟且。所以天下如此之大他们却不能容身,自己招致危险,国家招致灭亡。这就是桀、纣、周幽王、周厉王的所作所为啊。一尺长的树木必定有节结,一寸大的玉石必定有瑕疵。先王知道事物不可能十全十美,所以对事物的选择只会着重其长处。
【原文】
季孙氏劫公家①,孔子欲谕术则见外②,于是受养而便说③。鲁国以訾④。孔子曰:“龙食乎清而游乎清,螭食乎清而游乎浊⑤,鱼食乎浊而游乎浊。今丘上不及龙,下不若鱼,丘其螭邪!”夫欲立功者,岂得中绳哉?救溺者濡⑥,追逃者趋。
【注释】
①季孙氏:春秋时鲁国最有权势的贵族,此当指季平子。《史记·孔子世家》:“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孔子贫且贱,及长,尝为季氏史。”故下文言孔子“受养而便说”。劫公家:把持鲁国公室政权。
②谕术:即“谕以术”,以道理使之晓请。见外:被疏远。
③便说:便于劝说。
④訾(zǐ):毁谤非议。
⑤螭(chī):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动物,龙之属。
⑥濡(rú):沾湿。
【译文】
季孙氏把持公室的政权,孔于想晓之以理,但这样就会被疏远,于是就去接受他的衣食,以便向他进言。鲁国人因此就都责备孔子。孔子说:“龙在清澈的水里吃东西,在清澈的水里游动;螭在清澈的水里吃东西,在浑浊的水里游动;鱼在浑浊的水里吃东西,在浑浊的水里游动。现在我往上赶不七龙,往下不像鱼那样,我大概像螭一样吧!”那些想建立功业的人,哪能处处都合乎规则呢?援救溺水之人的人要沾湿衣服,追赶逃跑之人的人则要奔跑。
【原文】
魏文侯弟曰季成①,友曰翟璜②。文侯欲相之,而未能决,以问李克③,李克对曰:“君欲置相,则问乐腾与王孙苟端孰贤④。”文侯曰:“善。”以王孙苟端为不肖,翟璜进之;以乐腾为贤,季成进之。故相季成。凡听于主,言人不可不慎。季成,弟也,翟璜,友也,而犹不能知,何由知乐腾与王孙苟端哉?疏贱者知,亲习者不知,理无自然。自然而断相⑤,过。李克之对文侯也亦过。虽皆过,譬之若金之与木,金虽柔,犹坚于木⑥。
【注释】
①季成:魏文侯弟。
②翟璜:又作“翟黄”。
③李克:战国初期人,子夏的学生,仕于魏。
④乐腾与王孙苟端:都是魏文侯之臣。
⑤自然:上当脱“理无”二字。
⑥金虽柔,犹坚于木:这是比喻说法,喻李克之过较文侯之过为轻。
【译文】
魏文侯的弟弟名叫季成,朋友名叫翟璜。文侯想让他们中的一个当相,但不能决断,就询问李克,李克回答说:“您想立相,那么看看乐腾与王孙苟端哪一个贤能。”文侯说:“好。”文侯认为王孙苟端不好,而他是翟璜举荐的;认为乐腾好,而他是季成举荐的。所以就让季成当了相。凡是言论被君主听从的人,谈论别人就不可不慎重。季成是弟弟,翟璜是朋友,而文侯尚且不能了解,又怎么能够了解乐腾与王孙苟端呢?对疏远低贱的人却了解,对亲近熟悉的人却不了解,没有这样的道理。没有这样的道理却要以此决断相位,这就错了。李克回答文侯的话也错了。虽然他们都错了,但是就如同金和木一样,金虽然软,但还是比木坚硬。
【原文】
宁戚欲干齐桓公①,穷困无以自进,于是为商旅将任车以至齐②,暮宿于郭门之外③。桓公郊迎客,夜开门,辟任车④,爝火甚盛⑤,从者甚众。宁戚饭牛居车下,望桓公而悲,击牛角疾歌。桓公闻之,抚其仆之手曰:“异哉!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后车载之⑥。桓公反,至,从者以请。桓公赐之衣冠,将见之。宁戚见,说桓公以治境内。明日复见,说桓公以为天下。桓公大说,将任之。群臣争之曰⑦:“客,卫人也。卫之去齐不远,君不若使人问之。而固贤者也,用之未晚也。”桓公曰:“不然。问之,患其有小恶。以人之小恶,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己。”凡听必有以矣,今听而不复问,合其所以也。且人固难全,权而用其长者,当举也。桓公得之矣。
【注释】
④宁戚:即宁速。干:谋求官职。
②任车:装载货物的车子。任,装载。
③郭:外城。
④辟:躲避。这个意义后来写作”避”。这里是使躲避的意思。
⑤爝(jué)火:小火把。
⑥后车:副车,侍从之车。
⑦争:劝谏。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诤”。
【译文】
宁戚想向齐桓公谋求官职,但自己处境穷困,没有办法得到举荐,于是就给商人赶着装载货物的车子到了齐国,傍晚住在城门外。桓公到郊外迎客,夜里打开城门,让装载货物的车子躲开,火把明亮,跟随的人很多。宁戚在车下喂牛,望见桓公,心里很悲伤,就敲着牛角大声唱歌唱。桓公听到歌声,抚摸着自己车夫的手说:“真是与众不同啊!这个唱歌的不是一般人!”就命令副车载着他。桓公回去,到了朝廷里,跟随的人请示桓公如何安置宁戚。桓公赐给他衣服帽子,准备召见他。宁戚见到桓公,用如何治理国家的话劝说桓公。第二天又谒见桓公,用如何治理天下的话劝说桓公。桓公非常高兴,准备任用他。臣子们劝谏说:“这个客人是卫国人。卫国离齐国不远,您不如去询问一下。如果确实是个贤德的人,再任用他不晚。”桓公说:“不是这样。去询问,担心他有小毛病。因为人家的小毛病,丢掉人家的大优点,这正是君主失掉天下杰出人才的原因。”凡是听取别人的主张一定是有根据的了,现在听从了他的主张而不再去追究他的为人如何,这是因为其主张符合听者心中的标准。况且人本来就难十全十美,衡量以后用其所长,这是举荐人才的最恰当做法。桓公算是掌握住这个原则的了。
恃君览·骄恣
【原文】
亡国之主,必自骄,必自智,必轻物。自骄则简士①,自智则专独,轻物则无备。无备召祸,专独位危,简士壅塞②。欲无壅塞,必礼士;欲位无危,必得众;欲无召祸,必完备。三者,人君之大经也③。
晋厉公侈淫④,好听谗人,欲尽去其大臣而立其左右。胥童谓厉公日⑤:“必先杀三郄⑥。族大多怨,去大族不逼⑦。”公曰:“诺。”乃使长鱼矫杀郄犨、郄锜、郄至于朝⑧,而陈其尸。于是厉公游于匠丽氏⑨,栾书、中行偃劫而幽之⑩。诸侯莫之救,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杀之。人主之患,患在知能害人,而不知害人之不当而反自及也(11)。是何也?智短也。智短则不知化,不知化者举自危(12)。
【注释】
①简:怠慢。
②壅塞:指听闻闭塞。
③经:道,常道。
④晋厉公:春秋时期晋国君主,前580年——前573年在位。
⑤胥童;他书或作“胥之昧”,晋大夫,厉公用为卿,后被栾书、中行偃杀死。
⑥三郄(xì):即下文所说的郄犨、郄锜,郄至。郄氏是晋国的大族。
⑦不逼:指不逼迫公室,即不威胁公室。
⑧长鱼矫:晋厉公嬖臣。
⑨匠丽氏:《史记·晋世家》作“匠骊氏”,裴骃《集解》引贾逵曰:“匠骊氏,晋外嬖大夫在翼者。”(翼,晋旧都,在今山西省翼城县东南。)⑩栾书;即栾武子,晋大夫。 中行偃;即荀偃,字伯游。 幽:囚禁。
(11)自及:自己赶上祸害。
(12)圆举:动,行动。
【译文】
亡国之君,必然是骄傲自满,必然是自以为聪明,必然是轻视外物。骄傲自满就会傲视贤士,自以为聪明就会独断专行,看轻外物就会没有准备。没有准备就会召致祸患,独断专行君位就会危险,傲视贤士听闻就会很闭塞。要想不闭塞,就必须礼贤下士;要想君位不危险,就必须得到众人辅佐;要想不召致祸患,就必须准备齐全。这三条,是君主治理国家最大的原则。
晋厉公奢侈放纵,喜欢听信谗人之言,他想把他的大臣们都除掉,提拔他身边的人为官。胥童对厉公说:“一定要先杀掉三个姓郄的。他们家族大,对公室有很多怨恨,除掉大家族,就不会威逼公室了。”厉公说:“好吧。”于是就派长鱼矫在朝廷上杀死了郄犨、郄锜、郄至,陈列他们的尸体以示众。接着厉公到匠丽氏那里游乐,栾书、中行偃劫持并囚禁了他。诸侯们没有人援救他,百姓们没有人哀怜他。三个月过后,就把他杀死了。君主的弊病,在于只知道自己能危害剐人,却不知道如果所害的人是不该害的反而会遭殃自己。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智谋短浅啊。智谋短浅就不知道事物的变化,不知道事物变化的人一举一动都会危害自己。
【原文】
赵简子沈鸾徼于河①,曰:“吾尝好声色矣,而鸾徼致之;吾尝好宫室台榭矣,而鸾徼为之;吾尝好良马善御矣,而鸾徼来之②。今吾好士六年矣,而鸾徼未尝进一人也。是长吾过而绌善也③。”故若简子者,能厚以礼督责于其臣矣。以礼督责于其臣,则入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非;可与为直,而不可与为枉。此三代之盛教。
【注释】
①鸾微:他书或作“栾激”,赵简子臣。
②来(là)之:使之来。来,用如使动。
③绌(chǔa)善;当“绌吾善”(依陶鸿庆、孙人和说)。绌,减损。
【译文】
赵简子把鸾徼沉没入黄河里,说:“我曾爱好音乐女色,鸾徼就给我弄来;我爱好宫室台榭,鸾徼就给我修建,我曾爱好良马好驭手,鸾徼就给我找来。如今我爱好贤士六年了,可鸾徼却不曾举荐过一个人。这是助长我的过错、磨灭我的长处啊。”所以象简子这样的人,是能严格地依照原则审察责求自己的臣子了。对自己的臣子依照原则审察责求,那么就可以和他一起为善,而不可以他一起为非;可以跟他一起做正直的事,而不可以跟他一起做邪曲的事。这就是夏商周三代的美好教化。
恃君览·观表
【原文】
凡论人心,观事传①,不可不熟,不可不深。天为高矣,而日月星辰云气雨露未尝休也②;地为大矣,而水泉草木毛羽裸麟未尝息也③。凡居于天地之间、六合之内者④,其务为相安利也,夫为相害危者,不可胜数。人事皆然。事随心,心随欲。欲无度者,其心无度。心无度者,则其所为不可知矣。人之心隐匿难见,渊深难测。故圣人于事志焉⑤。圣人之所以过人以先知,先知必审征表⑥。无征表而欲先知,尧、舜与众人同等。征虽易,表虽难,圣人则不可以飘矣⑦。众人则无道至焉。无道至则以为神,以为幸。非神非幸,其数不得不然。郈成子、吴起近之矣⑧。
【注释】
①事传:事迹,事情。
②休:止。
③毛:指虎狼之类有毛皮的动物。 羽:指飞禽。 裸:指糜鹿牛羊之类裸蹄动物。 鳞:指龙鱼之类。 以上两句意思是说,天地之间的事物都有可以察见的征兆。
④六合:天,地、四方谓之“六合”。
⑤志焉:观其志。志,用如动词。
⑥征:这里指与内心相一致的征兆(依高诱说)。表:这里指与内心不同的虚假的表象(依高诱说)。
⑦飘:迅疾。
⑧郈成子:鲁国大夫。
【译文】
凡是衡量人心,观察事物,不可以不精审,不可以不深入。天算是很高了,而日月星辰云气雨露却从不曾休止过;地算是很大了,但水泉草木飞禽走兽却从不曾灭绝过。凡是处于天地之间四方之内的,本来都应该尽力做到互安互利,可是它们之间互相危害的,却数不胜数。人和事情也都是如此。事情取决于人心,人心取决于欲望。欲望没有限度的,人心也没有限度。人心没有限度的,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就不会被了解了。人的心思隐藏着,难以窥见,就象深渊难以测量一样。所以圣人考察事情必先观察行事之人的志向。圣人之所以超过一般人,是因为能先知先觉,要先知先觉必须审察征兆和表象。没有征兆表象却想先知先觉,就是尧、舜也和一般人一样不能做到。虽然真象易于观察,假象难于考查,圣人却不论对哪种情况都不可以匆忙下结论。一般人不能审察征兆和表象,所以就无法达到先知先觉了。无法达到先知先觉,就认为先知者是靠神力,是靠侥幸。其实先知并不是靠神力,并不是靠侥幸,而是圣人根据征兆表象看到事理而不得不如此。郈成子、吴起就接近于先知先觉了。
【原文】
古之善相马者,寒风是相口齿①,麻朝相颊,子女厉相目,卫忌相髭,许鄙相②,投伐褐相胸胁,管青相膹③,陈悲相股脚④,秦牙相前,赞君相后。凡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良工也⑤。其所以相者不同,见马之一征也,而知节之高卑⑥,足之滑易⑦,材之坚脆,能之长短。非独相马然也,人亦有征,事与国皆有征。圣人上知千岁,下知千岁,非意之也⑧,盖有自云也⑨。绿图幡薄⑩,从此生矣。
【注释】
①寒风是:即“韩风氏”,与下文的“麻朝”、“子女厉”、“卫忌”、“许鄙”、“投伐褐”,“管青”、“陈悲”、“秦牙”、“赞君”都是古代善相马者。
②(kāo);臀部。
③膹:当为“唇”字之误。 :同“吻”。
④股:大腿。 脚:小腿。
⑤毕木此句下有“若赵之王良,秦之伯乐,九方堙,尤尽其妙矣”十七字,今据众本删。
⑥节:指骨节。
⑦滑易:义未详。据文意,疑指快慢。
⑧意:猜想,测度。
⑨有自:有原因。 云:语气词。
⑩绿图幡薄:说法不一,难以详考。按绿图,似指“河图”。据古代传说,江河所出图篆皆为绿色,故别称“绿图”(《墨子·非攻下》有“河出绿图”语)。幡薄,当即簿册。“幡”与“薄”义同,“薄”通“簿”。河出绿图幡薄,古人以为帝王圣者受命之瑞。
【译文】
古代善于相马的人,寒风观察马的口齿,麻朝观察马的面颊,子女厉观察马的眼睛,卫忌观察马的须髭,许鄙观察马的臀部,投伐褐观察马的胸肋,管青品评马的嘴唇,陈悲观察马腿,秦牙品评马的前部,赞君品评马的后部。这十人,都是天下的良工巧匠。他们用来相马的方法不同,但他们看到马的一处征象,就能知道马骨节的高低,腿脚的快慢,体质的强弱,才能的高下。不仅相马是这样,人也是有征兆的,事情和国家都是有征兆的。圣人往上知道千年以前的事,往下知道千年以后的事,并不是靠猜想,而是有根据的。绿图幡薄这些吉祥征兆,就从此产生了。
开春论·察览①
【原文】
今有良医于此,治十人而起几人,所以求之万也。故贤者之致功名也,必乎良医,而君人者不知疾求,岂不过哉?今夫塞者,勇力、时日、卜筮、祷祠无事焉,善者必胜。②立功名亦然,要在得贤。魏文侯师卜子夏,友田子方,礼段干木,国治身逸。天下之贤主,岂必苦形愁③。考虑哉?执其要而已矣。雪霜雨露时,则万物育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厉去矣。故日尧之容若委衣裘④,以言少事也。
宓子贱治单父⑤,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其故于宓子。宓子曰:“我之谓为任人,子之谓⑥任力。任力者故劳,任人者故逸。”宓子则君子矣,逸四肢,全耳目,平心气,而百官以治义矣,任其数⑦而已矣。巫马期则不然,弊生事⑧使精,劳手足,烦教诏,虽治犹未至也。
【注释】
①察贤:现、辨识贤士。本篇阐述的是阴阳家的学说。
②塞:古代的一种玩的游戏,就像现在的斗牌、打扑克。时曰:时与日的吉凶。祷祠:求神降福。
③愁:再三考虑,苦心考虑。
④容:仪表。委,委曲,下垂。委衣裘:衣裘下垂,说明手足不动,衣裘也下垂不掀起。
⑤宓(ì)子贱,与下面的“巫马期”都是孔子的弟子。单父:春秋鲁国的地名。
⑥谓:通“为”,治理。
⑦数:术,手段。
⑧事:通“使”,使用。
【译文】
如果这里有位良医,治疗的十人中使九人的病有起色,那求他治病的人就会成千上万。所以,贤者为国君招致功名,比良医治病更有把握。但国君不知急于访求贤者,怎么会不犯错误呢?如今那些玩棋戏的人,凭借勇力、时日及占筮、祭祷都无济于事,而精于棋艺的人终必获胜。建立功名也是这样,关键在于求得贤者。魏文侯拜卜子夏为师,以田子方为友,礼遇段干木,于是国家得到治理,自身得到安逸。天下的贤君,难道一定要形体劳累、苦思愁虑么?只需抓住要领罢了。雪霜雨露适时,万物就生长,人民就休养生息,疾病和邪恶就悄除了。所以说,尧帝的仪容是那样悠闲自得,垂拱而治,这说明他政事是很少的。
宓子贱治理单父县,只弹弹琴,自身不下殿堂而单父县就得到治理。巫马期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日夜不停,亲自处理政事,单父县也得到治理。巫马期向宓子贱请教其中原因。宓子贱说:“我是靠用人,你是靠用力,用力因之劳累,用人因之安逸。”宓子贱乃是个君子,他四肢安逸,耳目像全,心平气和,而百官治理得恰当,这是运用了用人之术而已。巫马期就不是这样,他耗费生命,使用精神,劳累手脚,频教令,虽然治理好了单父县,但却并未达到最高境界。
开春论·爱类①
【原文】
仁于他物,不仁于人,不得为仁、不仁于他物,独仁于人,犹若为仁。仁也者,仁乎其类者也。故仁人之于民也,可以便之,无不行也。《神农之教》曰:“士有当年而不耕者,则天下或受其饥矣;女有当年②而不绩者,则天下或受其寒矣。”故身亲耕,妻亲绩③,所以见致民利也。贤人之不远海内之路,而时往来乎王公之朝,非以要④利也,以民为务故也。人主有能以民为务者,则天下归之矣。王也者,非必坚甲利兵选卒练士也,非必隳⑤人之城郭、杀人之士民也。上世之王者众矣,而事皆不同。其当世之急、忧民之利、除民之害同。
【注释】
①爱类:本篇是惠施流派的学说。爱类,就是同类相爱的意思。
②当年:就是丁年,成年。
③绩:辑麻,把麻搓成线。
④要:追求。
⑤隳(huī):毁。
【译文】
对其他事物仁慈,对人却不爱惜,这不叫仁爱;对其他事物不爱惜,只对人爱惜,还可以叫仁爱。仁爱的做法就是要爱惜自己的同类。所以,有仁义的人对于百姓,只要是令百姓方便的事,就没有什么是不去做的。《神农之教》上面说:“男子在壮年的时候,如果不去进行农业生产,天下就会有人因此挨饥;女子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不去织布纺线,天下就会有人因此受冻了。”所以神农自己亲自在田地里耕种,他的妻子亲自进行纺织采麻,这样做是表示要为百姓谋取利益贤德的人不嫌海内的道路遥远,经常在王公的朝廷卜往来,不是要索取个人的私利,是为了百姓的事务而奔走。君主中有能够把百姓的事看成是自己的事务的话,天下就将会属于这样的一位君主。成为天下的王者,不是一定要有坚固的盔甲、锋利的武器、精选的将士、受训练的士兵,不是一定要摧毁别人的城墙、杀死别人的士兵与民众。上一代成为天子的人很多,每个人的事迹却都不相同。但他们在位的时候去完成当时社会上最急迫的要去做的事、关心百姓的利益、为百姓消除祸害这些却是相同的。
【原文】
公输般①为云梯②,欲以攻宋。墨子③闻之,自鲁往,裂裳裹足,日夜不休,十日十夜而至于郢④,见荆王⑤曰:“臣北方之鄙人也,闻大王将攻宋,信有之乎?”王曰:“然,”墨子曰:“必得宋乃攻之乎?亡其⑥坏得宋且不义犹攻之乎?”王曰:“必不得宋,⑦且有不义,则曷为攻之?”墨子曰:“甚善。臣以宋必不可得,”王曰:“公输般天下之巧工也,已为攻宋之械矣。”墨子曰:“请令公输般试攻之,臣清试守之。”于是公输般设攻宋之械,墨子设守宋之备。公输般九攻之,墨子九却之,不能人,故荆辍⑧不攻宋。故曰墨子能以术御荆、免宋之难者,此之谓也。
【注释】
①公输般:姓公输,名般,又叫鲁班,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建筑工匠。
②云梯:一种用来登城的长梯子,详细形制如今已经失传。
③墨子:就是墨翟,春秋战国思想家。
④郢(yǐng):春秋战国时候楚国的国都。
⑤荆王:楚王,指楚惠王。
⑥亡其:或者,还是。亡,无。
⑦有:通“又”。
⑧辍:停止,中止。
【译文】
公输班制造云梯,想要以此来攻打宋国。墨子听了,从鲁国出,撕裂了衣服裹脚,日夜赶路,赶了十天十夜来到了楚国,拜见楚王说:“我是北方的一个普通人,听说大王将要攻打宋国,有这回事吗?”大王说:“对。”墨子说:“是一定可以夺得宋围才去攻打它吧?或者是没有获胜的把握加之这又是不正义的战争,但还是去攻打它呢?”大王说:“如果一定拿不下宋国,而且又没有正当的原因,那为什么去攻打它呢?”墨子说:“十分对。我认为攻打宋国不可能成功”大王说:“公输班,是天下的巧匠,已经在为我制造攻打宋国的工具了。”墨子说:“我想请公输班试一下攻打,我请求来进行防守。”于是公输班就设置攻打宋国的器械,墨子设置守卫宋国的防备。公输班进攻了九次,墨子却九次打退他的进攻,使他不能进入,所以楚国停止了攻打宋国的计划。所以说,墨子能够利用战术方法来抵御楚国的进攻,避免了宋国的灾难,说的就是这件事。
【原文】
匡章①谓惠子②曰:“齐王之所以用兵而不休,攻击人而不止者,其故何也?”惠子曰:“大者可以王,其次可以霸也。”匡章曰:“公之学去争,今又王齐王,何其到③也?”惠子曰:“今有人于此,欲必击其爱子之头,石可以代之。公取之代乎,其不与?”匡章曰:“施④取代之。子头所重也,石所轻也。击其所轻以免其所重,岂不可哉?”惠子曰:“今可以王齐王而寿黔⑤之命,免民之死,是以石代爱子头也,何为不为?”民寒则欲火,暑则欲冰,燥则欲湿,湿则欲燥。寒暑燥湿相反,其于利民一也。利民岂一道哉?当其时而已矣。
【注释】
①匡章:战国时候的齐国大将。
②惠子:就是惠施,名家的代表人物。
③到:同“倒”,颠倒,自相矛盾。
④施:语词。
⑤黔:先秦时候对百姓的称谓。
【译文】
匡章对惠子说:“齐王不停地使用军队,没有止境地攻击别人,这是什么原因呢?”惠子说:“最大的原因是可以成为天下的大王,其次的原因是可以称霸诸侯。”匡章说:“先生的学说是要舍弃争斗,但现在你又侍奉齐王为自己的大王,这不是矛盾吗?”惠子说:“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在这里,将一定要敲碎他所爱的儿子的头颅,但可以用石头代替他儿子的头颅。先生是用石头去代替还是不用呢?”匡章说:“当然用石头去代替。儿子的头颅足贵重的东西,石头是轻贱之物。敲击轻贱之物来免除自己所认为贵重的东西,不可以吗?”惠子说:“如今我可以帮助齐王当国君,从而使百姓的生命保住,免除了黎民的死亡,这就是用石头代替爱子头颅的做法,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呢?”百姓在寒冷的时候就想生火,暑热的时候就想用冰块消暑,干燥的时候就想可以潮湿一点,潮湿的时候就盼望干燥。寒冷暑热干燥潮湿的性质正好相反,但它们对人民有利的一面都相同。对人民有利的途径难道只有一种吗?只要适合当时的百姓就行了。
慎行论·疑似
【原文】
使人大迷惑者,必物之相似也。玉人之所患,患石之似玉者;相剑者之所患,患剑之似吴干者①;贤主之所患,患人之博闻辩言而似通者。亡国之主似智,亡国之臣似忠。相似之物,此愚者之所大惑,而圣人之所加虑也,故墨子见歧道而哭之②。
【注释】
①吴干:宝剑名,传为春秋时吴人干将所铸,故称“吴干”,又名“干将”。
②见歧道而哭之:因为歧路使人捉摸不定,所以为之哭泣。《淮南子·说林训》说哭歧路的是杨朱。
【译文】
让人感到迷惑的,一定是相似的事物。玉工所忧虑的,是像玉一样的石头;相剑的人所忧虑的,是像吴干一样的剑;贤明的君主所忧虑的,是见闻广博、能言善辩像是通达事理的人。亡国的君主好像很聪明,亡国的臣子好像很忠诚。相似的事物,是愚昧的人深感迷惑、圣人要用心思索的,所以墨子才看见歧路为之哭泣的。
【原文】
周宅酆、镐①,近戎人。与诸侯约:为高葆祷于王路②,置鼓其上,远近相闻。即戎寇至③,传鼓相告,诸侯之兵皆至,救天子。戎寇当至④,幽王击鼓,诸侯之兵皆至,褒姒大说⑤,喜之。幽王欲褒姒之笑也,因数击鼓,诸侯之兵数至而无寇。至于后戎寇真至,幽王击鼓,诸侯兵不至,幽王之身乃死于丽山之下⑥,为天下笑。此夫以无寇失真寇者也。贤者有小恶以致大恶,褒姒之败,乃令幽王好小说以致大灭。故形骸相离,三公九卿出走。此褒姒之所用死晦,而平王所以东徙也⑦,秦襄、晋文之所以劳王劳而赐地也⑧。
【注释】
①宅:居。酆(fēng):周文王时周的国都,在今陕西户县东。字又作“丰”。镐(hào):周武王的国都.又名镐京、宗周,在今陕西西安西南,沣水东岸。
②葆:通“堡”,小城。祷:当为衍文。王路:大路。
③即:如果。
④当:通“尝”。
⑤褒姒(āosì);周幽王宠妃,本为褒国女子,姒姓,周幽王伐褒时所得。
⑥丽(lí)山:在陕西临潼东南,又作“骊山”。
⑦平王:周平王,名宜臼,幽王子,公元前770—前720年在位。幽王死,平王为避戎人,迁都于洛邑(今洛阳),是为东周。
⑧秦襄:秦襄公,公元前777—前766年在位。晋文:晋文侯,名仇,公元前780—前746年在位。劳王劳:下一“劳”字当为衍文。劳王,即勤王的意思,为天子辛劳尽力。秦襄公、晋文侯都曾护卫平王东迁,有功于周王朝。
【译文】
周建都于酆、镐,靠近戎人。和诸侯达成约定;在大路上修筑高大的土堡,上面设置大鼓,使远近都听见鼓声。如果戎兵入侵,就由近及远击鼓传告,诸侯的军队就束援救天子。戎兵曾经入侵,周幽王击鼓,诸侯军队都如约而至,褒姒看了非常高兴.很喜欢幽王这种做法。幽王希望看到褒姒的笑靥,于是屡屡击鼓,诸侯的军队就多次到来,却没有敌兵。到后来戎兵真的来了,幽王击鼓,但诸侯的军队却不再到来,幽王于是被杀死在骊山之下,被天下人耻笑。这是因为没有敌寇乱击鼓而误了真的敌寇啊!贤明的人有小的过失尚且会招致大的灾祸,更何况是不肖的人呢?褒姒败坏国事,是让幽王喜好无足轻重的欢乐而导致杀身亡国。所以幽王身分离,三公九卿出逃。这也是褒姒所以身死、平王所以东迁的原因,是秦襄公、晋文侯所以起兵勤王、被赐以土地的原因。
【原文】
梁北有黎丘部①,有奇鬼焉,喜效人之子侄昆弟之状②。邑丈人有之市而醉归者③,黎丘之鬼效其子之状,扶而道苦之④。丈人归,酒醒,而诮其子曰⑤:“吾为汝父也,岂谓不慈哉?我醉,汝道苦我,何故?”其子泣而触地曰:“孽矣⑥!无此事也。昔也往责于东邑⑦,人可问也。”其父信之,曰:“嘻!是必夫奇鬼也!我固尝闻之矣。”明日端复饮于市⑧,欲遇而刺杀之。明旦之市而醉,其真子恐其父之不能反也,遂逝迎之⑨。丈人望其真子,拔剑而刺之。丈人智惑于似其子者,而杀于真子。夫惑于似士者而失于真士,此黎丘丈人之智也。
【注释】
①梁:周时诸侯国,后为秦所灭。部:《后汉书·张衡传》李贤注引作“乡”。
②喜:当作“善”。子侄:当作“子姓”,子孙。昆弟:兄弟。
③丈人:对老者的尊称。
④苦之:折磨他。
⑤诮(qào):责备。
⑥孽:妖孽,怪异。
⑦责:讨债。此义后来写作“债”。
⑧端:故意。
⑨逝:往。
【译文】
梁国北部有个黎丘乡,那里有个奇鬼,善于模仿人的子孙兄弟。乡中有个老者到市上去,喝醉了酒往家走,黎丘奇鬼模仿他儿子的样子,搀扶他回家,在路上苦苦折磨他。老者回到家里,酒醒后责问儿子说:“我作为父亲,难道能说不慈爱吗?我喝醉了,你在路上苦苦折磨我,这是为什么?”他的儿子哭着以头碰地说:“您遇到鬼怪了!没有这回事呀!昨天我去东乡讨债,这是可以问别人的。”父亲相信了儿子的话,说:“噢,这一定是那个奇鬼作怪了!我本来就听人说起过它。”第二天老者特意又到市上饮酒,希望再次遇见奇鬼,把它杀死。天刚亮就到市上去,卫喝醉了,他的儿子怕父亲回不了家,就去接他。老者望见儿子,拔剑就刺。老者的思想被像他儿子的奇鬼所迷惑,而杀死丁自己的真儿子。那些被像是贤士的人所迷惑的人,错过了真正的贤士,这种思想就黎丘老者一样啊!
【原文】
疑似之迹,不可不察,察之必于其人也①。舜为御②,尧为左③,禹为右④,入于泽而问牧童,入于水而问渔师,奚故也?其知之审也。夫孪子之相似者,其母常识之,知之审也。
【注释】
①其人:适当的人。指熟悉了解这方面情况的人。
②御:御者,驾车的人。
③左:古时乘车,尊者居左。这里指居于车的左边的尊者。
④右:车右,职责是保卫尊者。
【译文】
对于令人疑惑的相似的现象,不能不去审察清楚。审察这种现象,一定要找个适当的人。即使舜做车夫,尧做主人,禹做车右,进入草泽也要问牧童,到了水边也要问渔夫,是什么缘故呢?困为他们对情况了解得清楚。孪生子长得很相像,但他们的母亲总是能够辨认出来,这是因为母亲对他们了解得清楚。
慎行论·察传
【原文】
夫得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故狗似玃①,玃似母猴②,母猴似人,人之与狗则远矣。此愚者之所以大过也。
【注释】
①玃(jué):兽名,似猕猴而形体较大。
②母猴:兽名,又称猕猴、沐猴。
【译文】
听到传闻不可以不审察清楚。多次辗转相传,白的就变成黑的,黑的就变成白的。狗像玃,玃像母猴,母猴像人,但是人和狗就差远了。这正是愚蠢的人造成大误的原因。
【原文】
闻而审①,则为福矣;闻而不审,不若无闻矣。齐桓公闻管子于鲍叔,楚庄闻孙叔敖于沈尹筮,审之也,故国霸诸侯也。吴王闻越王勾践于太宰嚭②,智伯闻赵襄子于张武③,不审也,故国亡身死也。
【注释】
①而:如果。审:审察。
②太宰嚭(pǐ):伯嚭,春秋楚人,为吴王夫差太宰,所以称为“太宰嚭”。夫差败越之后,伯嚭接受越人贿赂,极力劝说夫差允许越国求和,使吴国终为越王勾践所灭。
③智伯:名瑶,春秋晋哀公卿。赵襄于:名无恤,晋卿。张武:智伯的家臣。张武劝智伯纠合韩康子、魏桓子把赵襄于围困在晋阳,后韩、赵、魏三家暗中联合,反灭了智伯。
【译文】
如果听到传闻加以审察,会带来好处;如果听到传闻不加审察,就不如没有听到。齐桓公从鲍叔那里听到关于管仲的情况,楚庄王从沈尹筮那里听到关于孙叔敖的情况,听到以后加以审察,所以才能称霸语侯。吴王夫差从太宰嚭那里听到关于越王勾践的议论,智伯从张武那里听到关于赵襄子的议论,听到以后不加审察,所以落得国破身亡。
【原文】
凡闻言必熟论①,其于人必验之以理。鲁哀公问于孔子曰:“乐正夔一足②,信乎?”孔子曰:“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③,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④,舜以为乐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⑤,而天下大服。重黎又欲益求人,舜曰:‘夫乐,天地之精也,得失之节也⑥,故唯圣人为能和,乐之本也⑦。夔能和之,以平天下,若夔者一而足矣。’故日‘夔一足’,非‘一足’也。”宋之丁氏,家无井而出溉汲⑧,常一人居外。及其家穿井,告人曰:“吾穿井得一人。”有闻而传之者曰:“丁氏穿井得一人。”国人道之,闻之于宋君。宋君令人问之于丁氏,丁氏对曰:“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于井中也。”求能之若此⑨,不若无闻也。子夏之晋,过卫,有读史记者曰⑩:“晋师三豕涉河(11)。”子夏曰:“非也,是己亥也。夫‘己,与‘三’相近(12),‘豕’与‘亥’相似(13)。”至于晋而问之,则曰“晋师己亥涉河”也。
【注释】
①熟论:深入研究、考察。
②乐正:乐官之长。夔(kuí):人名,善音律,舜时为乐正。
③传教:传布教化。古人认为音乐与推行教化关系极大,把音乐看作移风易俗的工具。
④重(chóng)黎:相传尧时掌管时令,后为舜臣。草莽:草野,指民间。
⑤通:调和。八风:八方之风。
⑥节:关键。
⑦乐之本也:这句话当作“和,乐之本也”,脱一“和”字。
⑧溉:灌注。汲:打水。这里“溉”“汲”连用,就是打水的意思。
⑨能:疑为“闻”字之误。
⑩史记:记载历史的书。
(11)豕:猪。涉河:渡黄河。
(12)“己”与“三”相近:“己”古文作“已”,与“三”形近。
(13)“豕”与“亥’’相似:“豕”古文作“”,“亥”古文作“”,二者形体相似。
【译文】
凡是听到的传闻一定要深入考察,关于人的传闻一定要用事理加以验证。鲁哀公问孔子说:“听说舜的乐正夔只有一只脚,是真的吗?”孔子说:“从前舜想利用音乐把教化传布到天下,于是让重黎把夔从民间选拔出来,进荐给君主,舜任用他为乐正。于是夔正定六律,和谐五声,以调和八风,因而天下完全归服。重黎还想多找些像夔这样的人,舜说:‘音乐是天地之气的精华,政治得失的关键,所以只有圣人才能使音乐和谐,而和谐是音乐的根本。夔能使音乐和谐,以此安定天下。像夔这样的人,有一个就足够了。’所以说‘夔一足’,并不是说‘夔只有一只脚’!”宋国的丁氏,家里没有井,要外出打水,经常有一个专人在外。等到他家挖了井,就告诉别人说:“我挖井得到一个人。”有人听到了就传言说:“丁氏挖井挖得一个人。”国人谈论这件事,让宋国国君昕到了。宋君派人去问丁氏,丁氏说:“我是说得到了一个人使唤,并不是从井里挖到一个人。”对传闻如果这样不得法地寻根究底,就不如没有听到。子夏到晋国去,路过卫国,听到有人读史书,说:“晋国军队三豕渡过黄河。”子夏说:“这是不对的。‘三豕’应是‘己亥’。‘己’和‘三’形体相近,‘豕’和‘亥’写法类似。”到了晋国一问,果然回答说“晋国军队己亥这天渡过了黄河”。
【原文】
辞多类非而是,多类是而非。是非之经,不可不分。此圣人之所慎也。然则何以慎?缘物之情及人之情以为所闻,则得之矣。
【注释】
①经:界限。
②缘:顺着。为:动词,这里指审察。
【译文】
言辞有很多似乎错误但其实是正确的,也有很多似乎正确其实却错误的。正确和错误的界限,一定要分清。这是连圣人都要慎重对待的。那么怎样慎重对待呢?就是要顺着自然和人事的情理来考察听到的传闻,这样就可以得到真实的情况了。
贵直论·直谏
【原文】
言极则怒①,怒则说者危。非贤者孰肯犯危②?而非贤者也,将以要利矣③;要利之人,犯危何益?故不肖主无贤者。无贤则不闻极言,不闻极言,则奸人比周④,百邪悉起。若此则无以存矣。凡国之存也,主之安也,必有以也⑤。不知所以,虽存必亡,虽安必危。所以不可不论也。
【注释】
①极:尽。指说话不加隐讳,毫无保留。
②犯:冒。
③要(yāo):求。
④比周:为私利而结台。
⑤以:因,原因。
【译文】
臣下尽情言谈,君主就会怒。君主怒,劝谏的人就会危险。除了贤明的人,谁肯去冒这风险?如果不是贤明的人,就要凭着进言谋取私利了。对于谋取私利的人来说,冒这危险有什么好处呢?所以不贤的君主身边没有贤人。没有贤人就听不到尽情之言,听不到尽情之言,奸人就会结党营私,各种邪说恶行就会一起产生。这样国家就会无法生存了。凡是国家的生存,君主的平安,肯定是有原因的。不了解这个原因,即使目前生存也必定要灭亡,即使目前平安也必定会遭遇危险。国存主安的原因是不可不察知的。
【原文】
齐桓公、管仲、鲍叔、宁戚相与饮。酒酣,桓公谓鲍叔曰:“何不起为寿①?”鲍叔奉杯而进曰②:“使公毋忘出奔在于莒也,使管仲毋忘束缚而在于鲁也,使宁戚毋忘其饭牛而居于车下。”桓公避席再拜曰③:“寡人与大夫能皆毋忘夫子之言,则齐国之社稷幸于不殆矣④!”当此时也,桓公可与言极言矣。可与言极言,故可与为霸。
【注释】
①为寿:敬酒井献祝寿之辞,这是古人饮酒时的一种礼节。
②奉:捧。
③避席:离开坐席,这是恭敬惶恐的表示。
④幸于:幸而。 殆:危险。
【译文】
齐桓公、管仲、鲍叔牙、宁戚在一起喝酒。喝得正高兴时,桓公对鲍叔说:“为何不起身敬酒祝寿?”鲍叔捧起酒杯敬酒,说:“希望您不要忘记逃亡在莒国的情景,希望管仲不要忘记被囚禁在鲁国的情景,希望宁戚不要忘记自己喂牛住在车下的情景。”桓公离席对鲍叔再拜,说:“如果我和各位大夫能都不忘记您说的话,那么齐国的江山也许就没有危险了!”在这个时候,桓公是可以尽情进言的了。正因为可以尽情进言,所以可以跟他成就霸业。
贵直论·过理
【原文】
亡国之主一贯①。天时虽异,其事虽殊.所以亡同者②,乐不适也③。乐不适则不可以存。
糟丘酒池④,肉圃为格⑤,雕柱而桔诸侯⑥,不适也。刑鬼侯之女而取其环⑦,截涉者胫而视其髓,杀梅伯而遗文王其醢⑧,不适也。文王貌受以告诸侯。作为琁室⑨,筑为顷宫⑩,剖孕妇而观其化(11),杀比干而视其心,不适也。孔子闻之曰:“其窍通则比干不死矣(12)。”夏、商之所以亡也。
【注释】
①一贯:一样。
②所以亡同者:当作“所以亡者同”(依陶鸿庆说)。
③乐不适:以不适为乐。不适,指不合礼义。
④糟丘:用酒糟堆起的小山。 酒池:盛洒的池子。
⑤肉圃:肉林。 为格:设置炮格。炮格:烤肉用的铜架(依俞樾说)。格,铜架。
⑥雕:通“铸”(依许维遥说)。 铸柱:指铸造铜柱,下面点火,让人爬行柱上,坠入火中烧死。这是纣设置的一种酷刑。 桔:当为“梏”字之误(依孙诒让说)。梏,通“酷”(依许维通说),虐害。
⑦刑:杀。 鬼侯:商末诸侯,纣时为三公之一。鬼候的女儿为商纣之妾。 环:玉圈,古人的一种饰物。
⑧梅伯:纣时诸侯。 遗(è):送给。 醢(hǎ):肉酱。
⑨作为:就是作的意思,这里指建造。 琁室:用美玉装饰的房屋。琁(xuán),美玉。据其他文献,作为斑室的是夏桀。
⑩顷宫:高大巍峨的宫殿。顷,通“倾”,形容高高耸立,好象要倾倒一样。
(11)化:指未成形的胎儿。
(12)其:指纣。 窍:心窍。
【译文】
亡国的君主都是一样的。天时虽然各异,行事虽然也有不同,但是他们灭亡的原因是相同的,都是把不合礼义当作快乐。把不合礼义当作快乐,就不能存在。
商纣设置糟丘、酒池、肉圃、炮格,铸造铜柱以虐害诸侯,杀死鬼侯的女儿摘取她的玉环,截断涉水者的小腿观看他的骨髓,这不合礼义。杀害梅伯,把用他的尸体制作的肉酱送给文王,这不合礼义 。文王表面接受下来,暗中把它告诉了其他诸侯。建造琁室,修筑顷宫,剖开孕妇之腹观看她的胎儿,杀死比干观看他的心脏,这不合礼义。孔子听到商纣的暴行,说:“他的心窍如果通达,比干就不会被杀了。”这正是商纣灭亡的原因。
【原文】
晋灵公无道①,从上弹人②,而观其避丸也。使宰人臑熊蹯③,不熟,杀之,令妇人载而过朝以示威④,不适也。赵盾骤谏而不听⑤,公恶之,乃使沮麛⑥。沮麛见之不忍贼⑦,曰:“不忘恭敬⑧,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⑨;弃君之命,不信。一于此⑩,不若死。”乃触廷槐而死(11)。
【注释】
①晋灵公:春秋晋国君,文公之孙,暴虐无道,为臣下所杀。
②弹(tán):用弹(dàn)弓射。
③宰人:厨师。臑:通“胹(ér),煮。蹯(fán):野兽的足掌。
④载:用车拉。 示威:显示威严。
⑤赵盾:春秋晋大夫,灵公时为正卿(执政大臣),谥宣子。 骤:屡次。
⑥使沮麛(jū í):意思是派麛去杀赵盾。沮麛,灵公手下的武士,他书或作“鉏麂”。
⑦贼;杀。
⑧恭:恭顺。 敬;严肃,谨慎。
⑨忠:为别人做事尽心竭力。
⑩一于此:在这两者之中有一样。
(11)廷:通“庭”,院子。
【译文】
晋灵公暴虐无道,用弓弹从高处射人,看人如何躲避弹丸。让厨师煮熊掌,熊掌没煮熟,就把厨师杀死,命令妇人用车子拉着尸体从朝廷中经过,借以显示淫威。赵盾多次劝谏他也不听。灵公厌恶赵盾,就派沮麛去刺杀他。沮麛看到赵盾,不忍心杀他,说;“时刻不忘恭谨,这是百姓的主宰啊!杀害百姓的主宰,这是对百姓的不忠;抛弃国君的命令,这是对国君不守信用。两条中有一条,就不如自己死了好。”于是就撞在院中槐树上死了。
【原文】
齐湣王亡居卫①,谓公王丹日②:“我何如主也③?”王丹对曰:“王贤主也。臣闻古人有辞天下而无恨色者④,臣闻其声⑤,于王而见其实。王名称东帝⑥,实辨天下⑦。去国居卫,容貌充满⑧,颜色扬⑨,无重国之意⑩。”王曰:“甚善!丹知寡人。寡人自去国居卫也,带益三副矣(11)。”
【注释】
①齐湣王居卫:指齐湣王末年为燕秦等国所伐逃亡齐卫之事,参见《贵直论》注(22)。
②公王丹:即本书《季秋纪·审己》中的“公玉丹”,湣王的幸臣。“主”为“玉”字之误。
③何如:怎样。
④辞:离别,这里是抛弃、失掉的意思。恨:遗憾。
⑤声:名。
⑥东帝:据《史记·田完敬仲世家》和《六国年表》所载,齐湣王三十六年(公元前288年)自称东帝,秦武王同时自称西帝。
⑦辨:治理。
⑧充满:充盈,肌肉丰满。
⑨扬:焕。
⑩重:看重。
(11)副:高诱注:“副或作倍”。带益三倍:极言其肥。
【译文】
齐湣王出亡,寓居卫国,问公玉丹说:“我是怎样的一个君主?”公玉丹回答说;“大王是个贤明的君主!我听说古时有人抛弃天下也没有憾色,从前我只是耳闻,今天在您身上眼见其实。您名义上称为东帝,实际是平治天下,但离开齐国住到卫国以后,体貌丰盈,容光焕,毫无舍不得国家的念头。”滑王说:“说得太好了!还是公玉丹了解我啊!我自从离开齐国到了卫国,衣带已经增加三倍了!”
【原文】
宋王筑为蘖帝,鸱夷血,高悬之,射著甲胄,从下,血坠流地①。左右皆贺曰:“王之贤过汤、武矣。汤、武胜人,今王胜天,贤不可以加矣②。”宋王大说,饮酒。室中有呼万岁者,堂上尽应。堂上已应,堂下尽应。门外庭中闻之,莫敢不应。不适也。
【注释】
①宋王筑为蘖帝……血坠流地:此段文字错讹较多,不可通读,只能译其大意。《史记·宋微子世家》记述此事,作:“盛血以韦(皮革)囊,县(悬)而射之,命日‘射天’。宋王:指宋康王。蘖:通“(nè)”,高大的样子。 帝。高诱说为“台”字之误(繁体字“台”作“臺”,与“帝”字形近)。鸱(chī)夷:大的皮口袋,他书或作“鸱”。著(zhuó)‘穿。 胄:头盔。
②加:超过。
【译文】
宋康王筑起高台,用大皮口袋装上血,给它穿上铠甲头盔,高高地悬挂起来作为天帝,站在下边射它,血一直流到地上。他的左右侍从都祝贺他说:“您的贤明超过商汤和周武王了!商汤周武只能胜人,如今您却能胜天,您的贤明再也无法超越了!”宋康王非常高兴,于是设宴饮酒。室中有人喊万岁,堂上的人都应和。堂上一应和,堂下的人也就都应和,门外和院中的人听到了,没有一个人敢不应和。这样是不合礼义的。
不苟论·赞能
【原文】
贤者善人以人①,中人以事②,不肖者以财。得十良马,不若得一伯乐;得十良剑,不若得一欧冶③;得地千里,不若得一圣人。舜得皋陶而舜授之,汤得伊尹而有夏民,文王得吕望而服殷商。夫得圣人,岂有里数哉④?
【注释】
①善:亲善。 以人:指根据这个人的仁德。人,通“仁”。
②事:事功。
③欧冶:春秋时冶工,善铸剑。
④岂有里数哉:得圣人即可得天下,而天下土地不止千里,所以说“岂有里数哉”。
【译文】
贤明的人同人亲善是根据这个人的仁德,普通人同人亲善是根据这个人的功业,不肖的人同人亲善是根据这个人的财富。得到十匹好马,却不如得到一个伯乐;得到十口宝剑,还不如得到一个欧冶,得到千里土地,更不如得到一个圣人。舜得到皋陶就用他治好了天下,汤得到伊尹就拥有了夏的民众,周文王得到吕望就征服了殷商。得到了圣人,所得土地哪里可以用里数来限制呢!
【原文】
孙叔敖、沈尹茎相与友①。叔敖游于郢三年,声问不知②,修行不闻③。沈尹茎谓孙叔数曰:“说义以听④,方术信行⑤,能令人主上至于王,下至于霸,我不若子也。耦世接俗⑥,说义调均⑦,以适主心,子不如我也⑧。子何以不归耕乎?吾将为子游。”沈尹茎游于郢五年,荆王欲以为令尹,沈尹茎辞曰:“期思之鄙人有孙叔敖者⑨,圣人也。王必用之,臣不若也。”荆王于是使人以王舆迎叔敖,以为令尹⑩,十二年而庄王霸。此沈尹茎之力也。功无大乎进贤。
【注释】
①沈尹茎:与他篇的“沈尹筮”、“沈尹蒸”“沈尹巫”等实为一人。
②问:通“闻(èn)”,名声。
③修行:好的品行。
④义:道理。
⑤方、术:都是道的意思,指主张和学说。 信:确定。
⑥耦、接:都是合的意思,
⑦调均:调和。
⑧如:毕本作“若”,今据众本改。
⑨期思:春秋楚邑,在今河南固始县西北。 鄙人:等于说草野之民。边邑。
⑩王舆:王车,君主乘的车。
【译文】
孙叔敖和沈尹茎彼此交好。孙叔敖到郢都出游了三年,名声不为人所知,美德也不为人了解。沈尹茎对孙叔敖说:“陈说道理能使人听从,所持方策必定能够实行,能使君主上至于称王天下,下至于称霸诸侯,这方面我不如你。随顺被会,附和世俗,陈说道理调和适中,以投合君主的心意,这方面你却不如我,你何不先回去耕田隐居呢?我将在这里为你奔走。”沈尹茎在郢都奔走了五年,楚王想用他为令尹。沈尹茎辞让说:“期思有个叫孙叔敖的草野之民,是个圣人。您一定要任用他,我比不上他。”于是楚王派人用王车把孙叔敖接来,用他做了令尹,过了十二年楚庄王成就了霸业。这正是沈尹茎的力量啊!功劳没有比举荐贤人再大的了。
不苟论·当赏①
【原文】
民无道知天,民以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行知天。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行当,则诸生有血气之类皆为得其处而安其产。人臣亦无道知主,人臣以赏罚爵禄之所加知主。主之赏罚爵禄之所加者宜,则亲疏远近贤不肖皆尽其力而以为用矣。
晋文公反国②,赏从亡者,而陶狐不与。左右曰:“君反国家,爵禄三出,而陶狐不与。敢问其说。”文公曰:“辅我以义、导我以礼者,吾以为上赏。教我以善、强我以贤者,吾以为次赏。拂吾所欲、数举吾过者。吾以为末赏。三者所以赏有功之臣也。若赏唐圃③之劳徒.则陶狐将为矣。”周内史兴闻之曰:“晋公其霸乎!昔者圣王先德而后力,晋公其当之矣。”
秦小主夫人④用奄变,群贤不说自匿,百姓郁怨非上。公子连⑤亡在魏,闻之,欲人,因群臣与民从郑所之塞⑥。右主然守塞,弗入,曰:“臣有义,不两主。公子勉去矣。”公子连去,入翟⑦,从焉氏塞⑧,菌改入之。夫人闻之,大骇,令吏兴卒,奉命曰:“寇在边。”卒与吏其始也,皆曰“往击寇”,中道因变曰:“非击寇也,迎主君也”公子连因与卒俱来,至雍⑨,围夫人,夫人自杀。公子连立,是为献公,怨右主然而将重罪之,德菌改而欲厚赏之监突争⑩之曰:“不可。秦公子之在外者众,若此则人臣争入亡公子矣。此不便主。”献公以为然。故复(11)右主然之罪,而赐菌政官大夫,赐守塞者人米二十石。献公可谓(11)能用赏罚矣。凡赏非以爱之也,罚非以恶之电,用观归也。所归善,虽恶之赏;所归不善,虽爱之罚;此先王之所以治乱安危也。
【注释】
①当赏:赏罚适当。本篇为阴阳家的学说。
②晋文公流亡,后来得到秦穆公的帮助,返回自己的国家。
③唐圃:就是场圃,种菜的菜园。
④秦小主夫人:秦惠公夫人,出子之母,出子就是小主。
⑤公子连:秦灵公的儿子,后来为秦献公。
⑥郑所之塞:在如今陕西华县附近。
⑦翟:就是狄。在当今黄河的西部,桥山山脉的东边,渭水的北岸。
⑧焉氏塞:应该在当今陕西富平县关山附近。
⑨雍:秦国都,在今天的陕西凤翔县境。
⑩争:同“诤”,谏。
(11)复:赦免。
【译文】
人们无法了解天,但他们依据四季的更替、寒暑的变化、日月星辰的运行去了解天。日月星辰的运行适当,一切有血气的生物就 会各得其所,平安地生长。臣子们无法了解君主,他们根据君主对赏罚、爵禄的施加来了解君主。君主的赏罚爵禄施加得适宜,无论关系亲疏、离得近的还是远的、贤明的还是不贤的,都会尽他们的力量为君主所用了。
晋文公回国后,奖赏曾追随他流亡的人,陶狐却没有份。左右的人说:“您回国做了国君,三次颁赐爵禄,陶狐没有份,敢问其中这是为什么?”晋文公说:“以道义辅导我,以礼仪教导我的人,我认为应受最高的奖赏。用善言教导我,以才干辅助我的人,我认为应受次一等的奖赏。违背我的欲望,屡次指出我过失的人,我认为应受末一等的奖赏。这三个等级的赏赐,是用以奖赏有功之臣的。如果要奖赏园艺场的劳工,陶狐将是第一个受奖的。”周朝的大夫内史兴听说这事后说:“晋文公将会成为霸主的!从前圣王先施德泽而后才用武力,晋文公大概当之无愧!”
秦国的出子之母任用宦官而生变乱,群臣心中不快,隐匿不出;百姓憋着一肚子怨气,非议国君。公子连逃亡在魏国,听说这事后,打算回国,于是借群臣和百姓之力从郑所之塞进入。边境小吏右主然把守关口,不放公子连入境,说:“我有我做臣子的原则,不侍奉两个国君,还是劝公子快快离开吧。”公子连离去,进入翟国,想从焉氏塞进入,把守关口的将领菌改放他入境。出子之母听说这个消息,非常惊恐,命令官吏兴兵抵抗,官吏接到命令说:“敌寇在边境入侵。”当士兵和官吏开始出时,都说“去打敌寇”,中途就改变了,说:“不是打敌寇,是迎接国君。”公子连于是和士兵一道进来,到了国都雍,包围了出子之母,其母自杀。公子连被拥立为国君,这就是秦献公。秦献公怨恨右主然,并准备重重治他的罪,他感激菌改并打算重重奖赏他。大夫监突劝谏说:“不行。秦国的公子在国外的多着呢,如果这样,就会使臣子们争着放流亡的公子回国了,这对君主不利。”献公认为对,因此赦免了右主然的罪,而赏赐菌改为大夫的爵位,赐给把守耍塞的人每人二十石米。献公可说是善于实行赏罚的了。凡是奖赏一个人,不是因为偏爱他;惩罚一个人,不是因为憎恶他,而是看赏罚之事可能导致什么结果。如果导致好的结果,即使憎恶,也应奖赏他;如果导致不好的结果,即使偏爱也应惩罚他。这是先王为什么能够治理混乱、安定危难的原因。
似顺论·有度①
【原文】
贤主有度而听,故不过。有度而以听,则不可欺矣,不可惶矣,不可恐矣,不可喜矣。凡人之知,不昏乎其所已知,而昏乎其所未知,则人之易欺矣,可惶矣,可恐矣,可喜矣,知之不审也。
客有问季子曰:“尧奚以知舜之能也?”季子曰:“尧固已治天下矣,舜言治天下而合己之符,是以知其能也。”“若虽知之,奚道知其不为私?”季子曰:“诸能治天下者,固必通乎性命之情者,当无私矣。夏不衣裘,非爱裘也,暖有余也。冬不用,非爱也,清有余也。圣人之不为私也,非爱费也,节乎己也。节己,虽贪污之心犹若止,又况乎圣人?”
许由非强也,有所乎通也。有所通则贪污之利外矣。
孔、墨之弟子徒属充满天下,皆以仁义之术教导于天下,然而无所行其术,教者术犹不能行,又况乎所教?是何也?仁义之术外也。夫以外胜内,匹夫徒步不能行,又况乎人主?唯通乎性命之情,而仁义之术自行矣。
先王不能尽知,执一而万物治。使人不能执一者,物惑之也。故日通意之悖,解心之缪,去德之累,通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悖意者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缪心者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者也。智能去就取舍六者,塞道者也。此四六者不荡乎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清明,清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
【注释】
①有度:有法度,就是摈弃一切私心,一切都诉诸法度。
②性命之情:生命的天性。
③:扇子。
④徒步:贫民。
【译文】
贤明的君主在自己的心里有一定的法度来倾听别人的意见,所以就不会犯错误。心里存在一定法度来倾听别人的话,就不可能受到别人的欺骗,就不可能心中有述惑惶惶,就不会惊恐不安,不会喜形于色。一般人的了解,不会对他自己所已经知道的东西觉得混乱不解,但会对于他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就觉得混乱不解。所以人容易受到别人的欺骗,会心中有迷惑惶惶,会惊恐不安,会喜形于色,这是因为他们对于知道的东西不去审察清楚。
有一个客人问季子:“尧是怎样知道舜的才能呢?”季子说:“尧本来就已经是在治理天下的了,舜跟他谈起如何治理天下的话符合尧自己心中治理天下的原则,他就是这样来知道舜的治国才能的。”客人又问:“像这样的话,虽然知道他这样说,但怎能知道他不会徇私图利呢?”季子回答说:“各位能够治理天下的人,本来就通达生命的天性,当然是无私的。夏天不穿毛裘,不是因为爱惜毛裘农服,是因为太热。冬天不用扇子,不是因为爱惜扇子,是因为太过清凉。圣人不为自己谋取私利,也不是吝啬,是因为节制自己。节制自己,虽然存在贪婪的心态世会消除,又何况圣人呢?”
许由不是很勉强的去推辞尧要让位给他这件事,是能够通达生命之情。对生命之情有了共识就可以置身于贪婪污浊的外面。
孔子、墨子的学生满布天下,他们都是用仁义的方法在天下教导别人,然而他们所倡导的仁义没有在天下流行。教导的人自己都不能够实行那样的仁义之术,又何况受到他们教导的人呢?这是为什么?因为仁义之术是外表的工夫。想凭借外表的工夫来战胜内心,一般的人、贫民都不能够做到,又何况君王呢?只有在内心通达性命之情,那么仁义之术自然就会流行了。
先王不可能对万事万物都了解,但掌握一条原则就可以治理好世上万事万物。人之所以不能够掌握这一条原则,是因为物质享受对他们有诱惑。所以说要清扫心中的惑乱,解除心中的谬误,去掉德行上的累赘,弄通道法上的禁塞。高贵、富裕、显荣、权威、名誉、利益这六样东西,是迷惑意志。变化、激动、女色、计较、盛气、情意这六样东西是扰乱心神。憎恶、欲望、狂喜、生气、哀伤、快乐这六样东西是累赘德行。智谋、才能、背叛、亲近、取得、舍弃这六样东西是堵塞道法 。这二十四样东西如果可以不在胸中萦绕,人的心就会刚正不偏。正就是静,静就会使心胸清澈明亮,就会心中虚空,虚空就是无为,做到虚空无为就没有什么可以做不到了。
分职①
【原文】
先王用非其有,如己有之,通乎君道者也。夫君也者,处虚素服而无智,故能使众智也;智反无能,故能使众能也;能执无为,故能使众为也。无智、无能、无为,此君之所执也。人主之所惑者则不然,以其智强智,以其能强能,以其为强为,此处人臣之职也。处人臣之职而欲无雍塞②,虽舜不能为。
【注释】
①分职:把职责区分开,是论述君王要在君王的位置上做事,不要越权而行,要懂得做君王的方法。
②壅(yāng)塞:上下意见不相通,君主去做下臣要做的事,君王自己的职责就没有履行,人民就得不到王令,大臣的意见也不能够上达,君臣之问不相通就造成壅塞。
【译文】
先代的帝王使用的并不是他自己拥有的,但却像他自己拥有的一样去对待,这是通晓作君王的方法。君王,心中虚无而且不用样样皆知,是因为他能够懂得使用众人的智慧;才能太多反而是没有什么才能的表现,所以君王要能够懂得使用众人的才能;什么都亲自执行反而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所以君王懂得让众人为自己去做事。不用智慧、不用才能、不去做事,这是君王所应该掌握的方法。那些糊涂的君主就不是这样做的,他们要看到凭借自己的智慧去战胜别人的智慧,凭借自己的才能逞强于他人的才能,凭借自己去做事比别人做事强,这是当下臣的人的职责。君主到作为下臣的职位上去工作而想不闭目塞听,即使是舜也是不可能做到。
【原文】
武王之佐五人①。武王之于五人者之事无能也.然而世皆曰:“取天下者武王也。”故武王取非其有,如己有之,通乎君道也。通乎君道,则能令智者谋矣,能令勇者怒矣,能令辩者语矣。夫马者,伯乐相之,造父御之,贤主乘之,一日千里,无御相之劳而有其功,则知所乘矣。
今召客者,酒酣,歌舞鼓瑟吹竽,明日不拜乐己者,而拜主人,主人使之也。先王之立功名,有似于此,使众能与众贤,功名大立于世,不予佐之者,而予其主,其主使之也。譬之若为宫室,必任巧匠,奚故?曰:“匠不巧则宫室不善。”夫国,重物也,其不善也,岂特宫室哉?巧匠为宫室,为圆必以规,为方必以矩,为平直必以准绳。功已就②,知规矩绳墨,而赏巧匠。宫室已成,不知巧匠,而皆曰:“善。此某君某王之宫室也。”此不可不察也。人主之不通主道者则不然,自为人则不能,任贤者则恶之,与不肖者议之,此功名之所以伤③,国家之所以危。
【注释】
①武王之佐五人:这五个人是辅助周武王打天下的名士。
②就:成,完成。
③伤:损害。
【译文】
辅助周武王打天下的名士有五位。这五个人所做过的事,周武王一件都不会,但是世上的人都说:“取天下的人是周武王。”这就是周武王获取了自己没有的东西,把这些东西看作是自己所拥有的一样,这正是通晓当君王的方法。通晓当君王的方法,就能够使有智慧的人为自己出谋划策,能够使勇敢的人为自己奋勇作战,能够使能言善辩的人为自己说话。好马,由伯乐来相它,造父来驱使它,由贤能的主君来乘坐它,一天就可以跑千里的路程,不用有驾御和相马的辛劳就可以有一日千里的功效,正是懂得该怎样坐车的道理。
假使请客,尽情饮酒的时候,便叫人唱歌、跳舞、敲鼓、弹瑟、吹竽,到了第二天,客人们都不拜谢为自己作乐的人,而是拜谢主人,因为是主人叫他们这样做的。先代的帝王建立功名,就有像这样的,他使各位有才能的人和贤士各尽其能,因此功名就会非常显赫的建立起来了,天下不落在辅助君王的人手里,而落到了君主的手里,是因为他们的君主懂得使用他们的才能的原因。就像建造一座宫室,一定要灵巧的工匠来建造,为什么呢?同答说:“工匠不灵巧那么官室就不完善。”国家是很贵重的东西,如果治理不好,其中的严重后果又怎么可拿宫室来相比?灵巧的工匠建造宫室,造圆形的就一定要用圆规,造方形的就一定要用方矩,要使它平直就一定要用准绳。宫室建造成功之后,主人不会知道有圆规、方矩、准绳、墨斗的功劳,而奖赏灵巧的工匠。宫室建成之后,人们都不会知道灵巧的工匠,而都会说:“好啊。这是某位君王某位帝王的宫室。”这种道理不可以不察明。君王不懂得当君王的方法,就会不是这个样子了。他们那些人自己要去做别人的事情却不能胜任,任用贤能的人去做就又厌恶他们,对他们吹毛求疵,反而和庸俗的人来一起商议问题,这就是功名受到损害、国家受到危害的原由。
士容论·上农
【原文】
古先圣王之所以导其民者,先务于农。民农非徒为地利也①,贵其志也②。民农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主位尊。民农则重③,重则少私义④,少私义则公法立⑤,力专一。民农则其产复⑥,其产复则重徙⑦,重徙则死其处而无二虑。民舍本而事末则不令⑧,不令则不可以守,不可以战。民舍本而事末则其产约⑨,其产约则轻迁徙殴,轻迁徙则国家有患皆有远志,无有居心。民舍本而事末则好智,好智则多诈,多诈则巧法令⑩以是为非,以非为是。
【注释】
①农:用如动词,从事农业。地利:土地生产之利。
②贵:用如使动。
③重:稳重,持重,
④义:通“议”。
⑤立:建立,确立。
⑥产:家产。指土地、农具等。复:繁多。
⑦重:以……为重,觉得准办。
⑧本:根本,指农业。末:末业,指工商。不令:不受令,不听从命令。
⑨约:简易。商人家产主要是金钱货物·较农民的土地农具易于搬迁。
⑩巧法令:在法令上耍机巧。
【译文】
古代圣王引导百姓的方略,先是致_力于农业。使百姓从事农业,不仅是为了十地生产之利,也是为了陶冶他们的心志。百姓从事农业思想就会淳朴,淳朴就会容易役使,容易役使边境就会安全,君主的地位也就会尊崇。百姓从事农业怍风就会持重,持重就会很少私下表议论,很少私下表议论国家的法制就能确立,民力就能专一。百姓从事农业家产就繁多,家产繁多就会不愿迁涉,不愿迁徙就会老死故乡却没有别的考虑。百姓舍弃农业而从事工商就会不听从命令,不听从命令就不能依靠他们防守,不能依靠他们攻战。百姓舍弃农业从事工商家产就简单,家产简单就会随意迁徙,随意迁徙.国家遭遇患难就都想远走高飞,没有安居之心。百姓舍弃农业去从事工商,就会喜好耍弄智谋,喜好耍弄智谋行为就会诡诈多端,行为诡诈多端就会在法令上耍饥巧,把对的说成错的,把错的说成对的。
【原文】
后稷曰①:“所以务耕织者,以为本教也②。”是故天子亲率诸侯耕帝籍田③,大夫士皆有功业④。是故当时之务⑤,农不见于国⑥,以教民尊地产也⑦。后妃率九嫔蚕于郊⑧,桑于公田⑨,是以春秋冬夏皆有麻枲丝茧之功⑩,以力妇教也(11)。是故丈夫不织而衣,妇人不耕而食,男女贸功以长生(12),此圣人之制也。
【注释】
①后稷曰:下面所引后稷之言当是古农书上的话,出自古农家的假托。
②本教:根本的教化。
③籍田:古代供帝王举行亲耕仪式的田地,其出产用于宗庙祭祀。
④功业:职事,这里指在举行籍田之礼时需要完成的劳动。《孟春纪》载籍田之礼,“天子三推,三公正推,卿诸候大夫九推”。
⑤时:农时。务:急务。
⑥见(xàn):出现。国:这里指都邑。
⑦地产:土地的生产。
⑧蚕:用如动词,养蚕。
⑨桑:用如动词,采桑。
⑩集(xǐ):麻的雄株。功:事。
(11)力:致力,尽力。妇教:对妇女的教化。
(12)贸:交换。功:功效,指劳动所得。长(zhǎng)生:延续生命,生存。
【译文】
后稷说:“致力于耕织,是因为这是教化的根本。”因此天子亲自率领诸侯去耕种籍田,大夫、士也都有各自的职事。正当农事大忙的时候,农民不得在都邑出现,以此教育他们重视田地里的生产。后妃率领九嫔去郊外养蚕,到公田采桑,因而一年四季都有绩麻缫丝等喜情要做,以此来致力对妇女的教化。所以男子不织布却也有衣穿,妇女不种田却有饭吃,男女交换劳动所得来维持生活,这就是圣人的法度。
【原文】
故敬时爱日,非老不休,非疾不息,非死不舍。上田夫食九人,下田夫食五人,可以益,不可以损。一人治之,十人食之,六畜皆在其中矣。此大任地之道也。
【注释】
①敬:慎。爱:爱惜。
②上田:上等田地。夫:成年男子。这里指一夫所耕之田。《司马法》:“亩百为夫。”食(sì):供养。
③六畜皆在其中:指把饲养的六畜也包括在内统一计算。古代耕牧结合,每个农夫配给的耕地数量相同,但上等田地配给的牧地少,下等田地配给的牧地多,以期每个农夫总的生产量(包括粮食、牲畜)相当。上句规定每个农夫生产的粮食要供十人消费,但下等田地的粮食产量不可能这样多,所以这里加以申说,指出“十人食之”是总的规定,下田的农夫把牲畜折舍起来计算,也应达到这个标准。
④任地:使用土地。
【译文】
所以,要慎守农时,爱惜光阴,不是年老不能停止劳作,不是患病不能休息,不到死日不能弃舍农事。种上等田地每个农夫要供养九个人,种下等田地,每个农夫要供养五个人,供养的人数只能增加,不能减少。总之一个人种田,要供十个人消费,饲养的各种家畜都包括在这一要求之内,可以折合计算。这就是充分利用土地的方法。
【原文】
故当时之务,不兴土功,不作师徒①。庶人不冠弁、娶妻、嫁女、享祀②,不酒醴聚众③;农不上闻④,不敢私籍于庸⑤。为害于时也。然后制野禁⑥。苟非同姓,农不出御⑦,女不外嫁⑧,以安农也。野禁有五:地未辟易⑨,不操麻⑩,不出粪(11);齿年未长(12),不敢为园囿(13);量力不足,不敢渠地而耕(14);农不敢行贾;不敢为异事。为害于时也。然后制四时之禁(15):山不敢伐材下木,泽人不敢灰僇(15),缳网罝罦不敢出于门(16),罛罟不敢入于渊(17),泽非舟虞不敢缘名(18)。为害其时也。若民不力田,墨乃家畜(19)。国家难治,三疑乃极(20)。是谓背本反则,失毁其国。
【注释】
①作:兴。师徒:军队。
②冠(guàn)弁(àn):用如动词,举行冠礼。弁,皮冠。古代男子二十岁时要举行冠礼,以示进入成年。享祀:祭祀。享,进献。
③酒醴:用如动词,置酒。醴,甜酒。
④上闻:赐爵的一种,得此爵则名字可通于官府。
⑤籍:通“藉”(jè),借。庸:雇工。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傭”。“农不上闻,不敢私籍于庸”是为了使富裕农民也不脱离劳动。
⑥然后制野禁:此句疑为错简,当在下文“以安农也”句下,与“野禁有五”句相连。野禁,关于乡野的禁令。野,郊野,田间,对都邑而言。
⑦农:指从事农耕的男子。出御:从外地娶妻。御:娶妻。
⑧女:未婚女子。古代男女同姓不婚,以上三句是规定男女嫁娶要在本地异姓中择偶,但如本地皆为同姓,则可不受此规定限制。
⑨辟易:整治。辟,耕垦。易,治。
⑩操麻:操怍麻事,即从事绩麻等劳动。
(11)出粪:清除污秽,指打扫房舍等。粪,秽物。对农民来说,整治土地是农作中最先要做好的工怍,这个工作完成,不能去做绩麻等工作。
(12)齿年:年龄。长(zhǎng):上年纪。
(13)园:栽种果树的地方。囿:饲养禽兽的地方。园囿的劳动较轻.所以禁止青壮年去做。
(14)渠:大,使……大,扩大。这句是禁止农民在力所不及的情况下扩大耕地,因为这样一来会在农忙时顾此失彼。
(15)灰:用如动词,烧草木成灰。僇:通“戮”。这里指割草。
(16)缳(huán):罗网。置(jū):捕捕兽网。罦(fú):捕鸟网。
(17)罛(gǔ)、罟(gǔ):部是捕鱼的网。
(18)舟虞:官名,负责管理舟船。缘名:未详。译文姑参照李宝洤、夏纬英说。
(19)墨:通“没”,没收。乃:略同“其”,畜:积畜,财产。
(20)三:指农、工、商三类人。疑:通”拟”,仿效。
【译文】
所以,正当农事大忙的时候,不能大兴土木,不能进行战争。平民如果不是加冠、娶妻、嫁女、祭祀,不得摆酒聚会;农民如果不是名字通于官府,不得私自雇人代耕。因为这些事都是妨害农时。如果不是因为同姓不婚的缘故,男子就不得从外地娶妻,女子也不得出嫁到外地,以便使农民安居一地。然后要规定关于多野的禁令。乡野的禁令有五条:土地尚未整治,不得绩麻,不得扫除污秽;未上年纪,不得从事园圃中的劳动;估计力量不足,不得扩大耕地;农民不得经商;不得去做其他的事情。因为这些事都妨害农时的。还要规定各个季节的禁令:不到适当季节,山中不得伐木取材,水泽地区不得烧灰割草,捕取鸟兽的罗网不得带出门外,鱼网不得下水,不是主管舟船的官员不得借口行船。因为这些事都妨害农时的。如果百姓不尽力于农耕,就没收他们的家产。因为不这样做,农、工、商就会互相仿效,国家难于治理就会达到极点。这就叫做背离根本,违反法则,就会导致国家的丧亡毁灭。
【原文】
凡民自七尺以上①,属诸三官②:农攻粟③,工攻器,贾攻货。时事不共④,是谓大凶。夺之以土功,是渭稽⑤,不绝忧唯⑥,必丧其秕⑦;夺之以水事⑧,是谓籥⑨,丧以继乐⑩,四邻来虚(11);夺之以兵事,是谓厉(12),祸因胥岁(13),不举铚艾(14)。数夺民时,大饥乃来。野有寝耒(15),或谈或歌.旦则有昏(16),丧粟甚多。皆知其末,莫知其本真(17)。
【注释】
①七尺:指成年。古代尺小,七尺为成人身高。
②属:使归属。三官:指农、工、商三种职业。官,这里指职业、职事。
③攻:治,进行、从事某种工作。
④时:农时。事:农事。共:同,一致。
⑤稽:迟延。指延误农时。
⑥唯:通“惟”,思虑。
⑦必丧其秕(ǐ):意思是,一定连秕谷也收获不到。秕,空的不饱满的谷粒。
⑧水事:治水之事。
⑨菕(yuè):通“瀹”,浸渍。这是一种比喻说法,意思是“夺之以水事”就像把农是浸泡在水里一样。
⑩丧以继乐:即以丧继乐,意思是,治水本是好事(“乐”),但由于对间不对,结果使农民丧失收成(“丧”)。
(11)虚:当作“虐”。虐,残害。
(12)厉:虐害。
(13)胥岁:全年。这里是整年连续不断的意思。胥,皆,尽。
(14)不举铚(zhì)艾(yì):用不着开镰牧割,意思是地里毫无收成。铚,收割用的短镰。艾,收割。
(15)寝耒(lě):闲置不用的农具。耒,泛指农具。
(16)有:通“又”。
(17)本真:根本。这里指重农。
【译文】
凡是百姓,自成年以上的,就分别归属于农、工、商三种职业。农民生产粮食,工匠制作器物,商人经营货物。举措与农时不相适应,这叫做不祥之至。以大兴土木侵夺农时,叫做“延误”,百姓就会忧思不断,田里连秕谷也收到;以治理水患侵夺农时,叫做“浸泡”,悲丧就会继欢乐之后来到,邻国就会来侵害;用进行战争侵夺农时,叫做“虐害”,灾祸就会终年不断,根本不用开镰收割。连续侵夺百姓农时,严重的饥荒就会产生。田中到处是闲置的农具,农民有的闲谈,有的唱歌,早上看是如此,到傍晚仍照旧。农民人人无心劳动,损失的粮食必定很多。人们看到了这种现象却没有谁知道重农这个根本。
【原文】
凡农之道,厚之为宝①。斩木不时,不折必穗②;稼就而不获③,必遇天菑④。夫稼,为主者人也,生之者地也,养之者天也。是以人稼之容足⑤,耨之容耨⑧,据之容手⑦。此之谓耕道。
是以得时之禾⑧,长稠长穗⑨,大本而茎杀⑩,疏而穗大(11),其粟圆而薄糠,其米多沃而食之强。如此者不风(12)。先时者,茎叶带芒以短衡⑩,穗钜而芳夺⑩,秮米而不香(15)。后时者,茎叶带芒而末衡曲,穗阅而青零(16)多秕而不满。
【注释】
①厚:重视。之:当为“时”字之讹(依陈奇猷说)。
①穗:未详,疑为“桡”字之误。桡,弯曲。这句说斩木不时,材不甚用。《周礼·地官·山虞》:“仲冬斩阳木,仲夏斩阴木。”郑玄注:“阳,夏斩阴,坚濡调。”“坚濡调”即木质刚柔适度。斩木不时则会命名木质过刚或者过柔。高诱注本句“折”字说:“折犹坚也。”也说明本句是就木质则柔而言的。
③就:成熟。
④天菑:指风雨等。庄稼成熟后,一有风雨,籽实就会脱落。菑,同“灾”。
⑤稼:动词,种。 之:指代上文的“稼(庄稼)”。
⑥耨之容耨:第一个耨字为动词,第二个为名词。
⑦据:抓,握,当是指收获时的动作。 以上三句讲不同生长时期苗与苗之间的距离。
⑧禾:谷子。
⑨稠(tóng);禾穗的总梗。
⑩杀:指有节制不徒长。作物的茎秆不徒长,就会长得坚实粗壮。
(11)(jī):组成总穗的小穗,现在北方一些地区叫做“码”。谷穗大,谷码也大,一个个谷码看得很清楚,所以说“疏机”。
(12)风:用如动词,受风灾,指籽实被风吹落。
(13)带:围绕。衡:未详。夏纬瑛认为应该就是上文的“稠”,泽文姑从夏说。
(14)钜:大。 芳:通“房”,草木结果实的子房(依俞樾说)。夺:脱 失。
(15)秮:未详。以为 “饴”字之误。
(16)阅:通“锐”,指穗端尖细。 青零:青色,指后时不熟。
【译文】
农作的原则,是以笃守天时最为重要。伐木不顺应天时,木材不是折断就是弯曲。庄稼熟了不及时收获,必然会遭到天灾。庄稼,种它的是人,生它的是地,养它的则是天。所以播种要使田间放得下脚,锄地也要使田间伸得进锄,收摘要使田间插得进手。这就叫做耕作之道。因此,种得适时的谷子,穗的总梗长,穗子电长,根部达,秸秆较矮,谷码疏落,谷粒圆而皮薄,米有油性,吃着有咬头。这样的谷子,籽粒不因刮风而散落。种得过早的谷子,秸秆和叶子上布满细毛,穗子总梗短,穗子大但子房脱落,米容易变味,又没有香气。种得过迟的谷子,秸秆和叶子布满细毛,总梗短,谷穗尖而颜色青,秕子多,籽粒也不饱满。
【原文】
得时之麦,稠长而颈黑,二七以为行,而服薄而赤色,称之重,食之致香以息,使人肌泽且有力。如此者不蚼蛆①。先时者,暑雨未至,腑动蚼蛆而多疾②,其次羊以节③。后时者,弱苗而穗苍狼④,薄色而美芒⑤。
是故得时之稼兴⑥,失时之稼约⑦。茎相若⑧,称之,得时者重,粟之多⑨。量粟相若而舂之,得时者多米。量米相若而食之,得时者忍饥⑩。是故得时之稼,其臭香(11),其味甘,其气章(12),百日食之,耳目聪明,心意睿智(13),四卫变强(14),气不入(15),身无苛殃(16)。黄帝曰:“四时之不正也,正五谷而已矣。”
【注释】
①蚼蛆(gǒu jū):未详,据文意,当为害虫之名。
②胕动:当作“(fù)动”指生病(依夏纬瑛说)。,病。
③其次羊以节:疑为“其粢赢以节”之讹(依夏纬琰说)粢(zī):谷类籽粒,这里指麦粒。 赢(lé);瘦。 节:约,限制,这里有小的意思。
④苍狼:与上文“青零”同义,青色。
⑤薄色:颜色暗淡无光。
⑥兴:盛。
⑦约:衰。
⑧茎:指带着穗子的秸秆。 相若:相当。
⑨粟:用如动词,取粟,脱粒。
⑩忍饥:禁饿。
(11)臭:气味。
(12)气:力(依高诱说)。章:显著。
(13)睿(ruì):有远见。
(14)四卫:四肢。四肢保卫身体,有如四方诸侯保卫壬畿,所以称为“四卫”。
(15)(xōng):恶。
(16)苛:当作“疴”。疴(kē),病。
【译文】
种得适时的小麦,总梗长,穗子深绿,麦粒二七成行,麦壳薄,麦粒颜色红,称起来重,吃起来特别香还有爵头,使人肌肤润泽而且有力。这样的麦子不生蚼蛆。种得过早的麦子,夏雨没到就生病虫灾,麦粒又瘦又小。种得太晚的麦子,麦苗弱,穗子青,颜色暗,只是麦芒长得略好。
所以,种植适时的庄稼就必旺高产,种植不适时的庄稼就衰弱低产。种法不同,茎秆数量相等,称一称,种植适时的分量重;脱了粒,种植适时的打粮多。同样多的粮食,舂出米来,种植适时的出米多。同样多的米,做出饭来,种植适时的吃了禁饿。所以,种植适时的庄稼,气味香,味道美,咬劲大。吃上一百天,就能耳聪目明,心神清爽,四肢强健,邪气不入,不生灾病。黄帝说;“四时之气不正。只要使所吃的五谷纯正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