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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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韩非(约前280年一前233年),是中国战国时期著名的哲学家、思想家、散文家。原为韩国贵族,同李斯一起受业与荀子,并继承和展了荀子的法术思想,同时又吸取了以前的法家学说,最终成为法家的代表人物。他生活在空前动荡的战乱时代,多次上书韩王改革政治,变法图强,但一直未被采纳,于是愤著书立说,以求闻达。秦始皇十分欣赏他的学识,便遗书韩王邀其出使秦国。因李斯、姚贾嫉妒他的才学,在秦国遭此二人诬害,最后被毒死于狱中。其代表著作《韩非子》。
《韩非子》一书,重点宣扬了“以法为主”,法、术、势相结合的理论,全面地总结了战国时期新兴地主阶级与奴隶主贵族斗争的历史经验,回答了新兴地主阶级在战国末期所面临的课题,他创立的法家学说,达到了先秦法家理论的最高峰,为秦国统一六国提供了理论武器,同时也为中国第一个中央集权国家的诞生提供了理论基础。
《韩非子》一书今存五十五篇,约十余万字,大部分是韩非自己的作品。当时,韩非子攻击主张“仁爱”的儒家思想,提倡法治,鼓励重赏、重罚、重农、重战四个政策。书中还阐述了君主如何才能管好臣子百姓、富国强兵、稳坐江山乃至称王称霸的“帝王之学”。除了讲法术、权势等主要内容外,也谈到了一些帝王应该注意的道德修养、政治策略等。书中还有一些韩非对人情世道的感慨,对《论语》、《老子》的剖析等,内容异常丰富。
韩非的文章说理精密,描写大胆,文锋犀利,语言幽默,推证事理,切中要害,于平实中见奇妙,具有耐人寻味、警策世人的艺术效果。本书不仅是先秦诸子百家思想的一朵奇葩,而且也是一部立论鲜明、寓意深远、气势磅礴的散文代表作,在思想上和艺术上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值得一提的是,《韩非子》书中记载了大量脍炙人口的寓言故事,有“自相矛盾”、“老马识途”“守株待兔”、“滥竽充数”、“讳疾忌医”等等。这些生动的寓言故事,因其蕴含着深隽的哲理,至今被人们广泛运用。成为我国文学创作史上的宝贵财富。
《韩非子》是先秦法家集大成之杰作,在古代哲学、文学史上也极富盛誉。它和道家、儒家、墨家、兵家、名家、阴阳家等学派的著作交相辉映,共同编织了灿烂夺目的中国古代优秀传统文化彩虹。本稿选其精华文章予以呈现。
目录
一、初见秦
二、难言
三、爱臣
四、主道
五、有度
六、二柄
七、扬权
八、孤愤
九、说难
十、和 氏
00十一、亡征
十二、三守
十三、说林上
十四、说林下
十五、观行
十六、用人
十七、内储说上七术
十八、内储说下六微
十九、外储说左上
二十、外储说左下
二十一、难势
二十二、定法
二十三、诡使
二十四、六反
二十五、五蠹
二十六、显学
二十七、忠孝
二十八、心度
二十九、制分
一、初见秦
【原文】
臣闻:“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①,言而不当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唯大王裁其罪②。
【注释】
①当:判决。
②大王:指秦昭王。
【译文】
我听说:“不知道就乱说,是不聪明;知道了却不愿说,是不忠诚。”做臣子的,不忠诚应当判死罪,说了如果不得当也应当判死罪。即使这样,我还是愿意把我的见解全都说出来,望大王来判定我见解的罪过。
【原文】
臣闻:天下阴燕阳魏①,连荆固齐②,收韩而成从③,将西面以与秦强为难④。臣窃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谓乎!臣闻之曰:“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今天下之府库不盈,囷仓空虚,悉其士民,张军数十百万,其顿戴羽为将军断死于前不至千人⑤,皆以言死。白刃在前,斧锧在后,而却走不能死也。非其士民不能死也,上不能故也。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信,故士民不死也。今秦出号令而行赏罚,有功无功相事也。出其父母怀衽之中,生未尝见寇耳,闻战,顿足徒裼,犯白刃,蹈炉炭,断死于前者皆是也。夫断死与断生者不同,而民为之者,是贵奋死也。夫一人奋死可以对十,十可以对百,百可以对千,千可以对万,万可以克天下矣。今秦地折长补短,方数千里,名师数十百万。秦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若也。以此与天下⑥,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故秦战未尝不克,攻未尝不取,所当未尝不破⑦,开地数千里,此其大功也。然而兵甲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园仓虚,四邻诸侯不服,霸王之名不成。此无异故,其谋臣皆不尽其忠也。
【注释】
①燕(yān):诸侯国名,在今河北省北部和辽宁省南部。
②荆:楚国的别称。战国时楚国的范围包括今湖北省全部、湖南省大部、河南省南部以及安徽、江西、浙江、江苏等省的部分地区。
③韩:诸侯国名,在今河南省中部、山西省东南部。从(zòng):通“纵”,南北为纵,这里指合纵。
④秦:诸侯国名,占有今陕西省大部和甘肃东南部及四川、河南部分区。
⑤至:通“止”。
⑥与:通“举”。
⑦当:通“挡”。
【译文】
我听说:天下各国以赵国为中心,北边连结燕国,南边连结魏国,又在联合楚国,固与齐国的团结,收罗韩国,组成了串连南北的合纵联盟,准备向西来与秦国竭力作对。我私下里在讥笑他们。世界上有三种使国家灭亡的情况,而天下各国都有了,大概就是指的这种合纵攻秦的情形吧!我听说过这样的话:“拿混乱的国家去进攻安定的国家,就要灭亡;拿邪恶的国家去进攻正义的国家,就要灭亡;拿倒行逆施的国家去进攻顺应天道人心的国家,就要灭亡。”现在天下各国的国库里财物不充足,粮仓里空空荡荡,却征集了他们所有的民众,部署的军队号称上百万,其中在将军面前磕头宣誓、愿意头戴羽毛替将军到前线决一死战的人多得不止上千,他们口头上都说要去拼死。但等到敌人闪亮的刀口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即使斧头、砧板等腰斩的刑具放在后面时刻准备处决逃兵,他们还是要退却逃跑而不能拼死。这并不是它们的民众不能拼死作战,而是因为六国的君主不能使他们拼死的缘故啊。这些君主说要奖赏却不给,说要惩罚却不执行,赏罚不讲信用,所以士兵不肯拼死啊。现在秦国颁布法令而实行赏罚,有功无功都验看事实来论定。所以秦国的民众从他们父母的怀抱之中独立出来以后,有生以来也从未看见过敌人,但听说要打仗,就勇敢地跺脚赤膊,冒着敌人闪亮的刀剑,踏着敌人设置的烧红的炉炭,在前线决一死战的到处都是。那决心拼死和苟且贪生是不一样的,然而秦国的民众情愿与敌人拼死,这是因为秦国的国君推崇奋勇死战啊。一个人奋力死战,可以抵抗十个敌人;十个人奋力死战,可以抵抗一百个敌人;一百个人奋力死战,可以抵抗一千个敌人;一千个人奋力死战,可以抵抗一万个敌人;一万个人奋力死战,就可以征服天下了。现在秦国的土地截长补短,方圆有几千里,名震天下的精锐部队有上百万。秦国的法令赏罚、地形的便利,天下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及得上。凭这些去攻取天下,天下各国还不够秦国吞并与占有。所以秦国作战从来没有不胜利的,攻城略地从来没有不取得的,阻击的敌人从来没有不被打败的,扩大了几千里疆土,这是秦国的丰功伟绩啊。但是现在秦国的兵器铠甲破烂不堪,士兵疲劳困倦,积蓄用光,农田荒芜,粮仓空虚,四面相邻的诸侯国都不归服,称霸称王的功名不能成就。这没有别的缘故,是因为它的策划计谋的大臣都不能竭尽他们的忠诚啊。
【原文】
且臣闻之曰:“战战栗栗①,曰慎一曰,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纣为天子②,将率天下甲兵百万③,左饮于淇溪④,右饮于洹溪⑤,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与周武王为难⑥。武王将素甲三千,战一曰,而破纣之国,禽其身⑦,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伤。知伯率三国之众以攻赵襄主于晋阳⑧,决水而灌之三月,城且拔矣,襄主钻龟筮占兆⑨,以视利害,何国可降。乃使其臣张孟谈。于是乃潜行而出,反知伯之约,得两国之众以攻知伯,禽其身,以复襄主之初。今秦地折长补短,方数千里,名师数十百万。秦国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⑩,可兼而有也。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大王诚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11),以为王谋不忠者也。
【注释】
栗:通“傈”。
纣:名受辛,商朝末代帝王,被周武王打败后自杀。
将:与“率”同义,率领。
④淇溪:即今河南省东北部的淇水。
⑤洹溪:即今河南省北部的安阳河。
⑥周武王:姬,他继承了父亲文王的遗志,带兵东征,消灭了商纣王,建立了西周王朝。
⑦禽:通“擒”。
⑧知伯:即智伯,指荀瑶,春秋末期晋国的六卿之一。赵襄主:即赵襄子,名无恤,战国初期晋国六卿之—。
⑨钻龟:钻凿龟壳,指占卜。
⑩与:通“举”。
(11)徇(xùn):巡行,示众。
【译文】
并且,我听说过这样的话:“诚惶诚恐,一天比一天谨慎,如果能够谨慎地遵循那正确的政治原则,那么天下就可以被他占有了。”凭什么知道它会这样呢?从前纣当天子,带领了天下百万大军,东边在淇溪喝水,西边在洹溪喝水,淇溪中的水被喝干了,而洹溪中的水也少得不能流动了,他拿这样庞大的军队来和周武王为敌。周武王带领了穿着为周文王服丧的白色铠甲的士兵三千人,在甲子曰战斗了一天,便攻破了纣王的国都,活捉了他本人,占据了他的国土而拥有了他的民众,天下没有一个人怜悯他。智伯率领了智氏、韩氏、魏氏三国的军队到晋阳去攻打赵襄子,决开晋水河堤来灌没晋阳城达三个月之久,晋阳城将要被攻克了,赵襄子钻凿龟壳、抽取蓍草占问兆纹卦象,来预测吉凶,看应该投降给哪一个国家。于是就派遣了他的臣子张孟谈。在这个时候,张孟谈才偷偷地溜出了晋阳城,使韩、魏两家背叛了与智伯缔结的盟约,获得了韩、魏两家的军队来攻打智伯,活捉了他本人,因而恢复了赵襄子原有的地位。现在秦国的领土截长补短,方圆有几千里,名震天下的精锐部队有上百万。秦国的法令赏罚、地形的便利,天下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及得上。凭这些去攻取天下,天下各国就可以兼并而占有了。我冒着死罪希望能拜见大王,陈说一下用来破坏崤山以东六国的合纵联盟、攻取赵国、灭掉韩国、使楚国和魏国臣服、使齐国和燕国来亲附、从而成就称霸称王的功名、使四方诸侯来朝拜的谋略。大王如果真的听从了我的话,采取了这一行动而崤山以东六国的合纵联盟不能破坏,赵国不能攻下,韩国不能灭掉,楚国、魏国不来称臣,齐国、燕国不来亲附,称霸称王的功名不能成就,四方诸侯不来朝拜,请大王把我杀了在国内巡行示众,把我当作不忠心为大王谋划的人好了。
二、难 言
【原文】
臣非非难言也,所以难言者:言顺比滑泽①,洋洋然②,则见以为华而不实③;敦厚恭祗④,鲠固慎完⑤,则见以为拙而不伦⑥;多言繁称,连类比物⑦,则见以为虚而无用;总微说约⑧,径省而不节⑨,则见以为刿而不辩⑩;激急亲近(11),探知人情,则见以为谮而不让(12);闳大广博,妙远不测(13),则见以为夸而无用;家计小谈,以具数言,则见以为陋;言而近世,辞不悖逆(14),则见以为贪生而谀上;言而远俗,诡躁人间(15),则见以为诞(16);捷敏辩给(17),繁于文采,则见以为史(18);殊释文学(19),以质性言(20),则见以为鄙(21);时称《诗》、《书》,道法往古(22),则见以为诵(23)。此臣非之所以难言而重患也(24)。
【注释】
①顺比:流畅。 滑泽:美好润泽。
②洋洋缅(sǎ):指文章、议论洋洋洒洒、连续不穷。洋洋,盛大。,有编次。
③见以为:被认为。见,助动词。 华而不实:有华色而无事实。
④恭祗(zhī):肃敬。
⑤鲠固:正直。 慎完:诚恳、鲠直。慎,真心。完,保全。
⑥伦:条理。
⑦连类比物:指举例说明之意。类,类比。
⑧总微说约:总结微言大义,直接简约地说出精要之处。
⑨径:捷速也。
⑩刿(quì):暗昧、不明之意。
(11)激急亲近:指激烈急切而接近事理人情。
(12)谮(zèn):进谗言。
(13)妙:高远之意。
(14)辞不悖逆:指言词委曲恭顺,不过激。
(15)诡躁:华而不实。此指用华而不实的言论蛊惑人。
(16)诞:荒诞不经。
(17)辩给:指口辩急捷。
(18)史:文多而质少谓之史。亦即文辞华丽而无实。
(19)殊释:弃绝、放弃之意。
(20)质性:质朴无文。
(21)鄙:鄙陋。
(22)道法:效法之意。
(23)诵:诵说往事之意。
(24)重患:即患得患失。
【译文】
臣韩非并非口吃难言,臣之所以难言,是因为:说得流畅、润泽,洋洋洒洒,则会被认为是华而不实;说得诚恳、鲠直、敦厚、肃敬,则会被认为是笨拙而无条理;多举实例,运用比喻,则会被认为是空洞无物,没有用处;把言辞的微言精义概括起来,简洁明快,不修文辞,则会被认为是晦涩难懂,不知所云;说得激烈急切而又能接近人情事理,则又会被认为是乱进谗言,不知礼让;说得宏大广博,高深莫测,则会被认为是夸夸其谈,于事无补;说得琐碎具体,则会被认为鄙陋;说得委曲恭顺、贴近世俗,则会被认为是贪生怕死,阿谀奉承;说得玄远空洞,华而不实,则会被认为是荒诞不经;说得才思敏捷,口若悬河,文采飞扬,则被认为是文辞华丽而无实;说得质朴自然,不修文辞,则被称为浅薄无知;言必《诗》、《书》,效法往古,则被认为是以古非今。这就是臣之所以难言并患得患失的原因。
【原文】
故文王说纣而纣囚之;翼侯炙;鬼侯腊;比干剖心;梅伯醢①,夷吾束缚;而曹羁奔陈②;伯里子道乞③;傅说转鬻④;孙子膑脚于巍;吴起收泣于岸门,痛西河之为秦,卒枝解于楚;公叔痤言国器⑤,反为悖,公孙鞅奔秦;关龙逢斩⑥;苌宏分胣⑦;尹子于棘⑧;司马子期死而浮于江;田明辜射⑨;宓子贱、西门豹不斗而死于人手⑩;董安于死而陈于市(11),宰予不免于田常(12),范雎折胁于魏(13)——此十数人者,皆世之仁贤忠良有道术之士也,不幸而遇悖乱暗惑之主而死。然则虽贤圣不能逃死亡避戮辱者何也?则愚者难说也;故君子难言也。且至言忤于耳而倒于心(14),非贤圣莫能听,愿大王熟察之也。
【注释】
①醢(hǎ):中国古代的一种酷刑,即把人剁成肉酱。
②曹羁奔陈:曹羁是曹国大臣,多次向曹国国君进谏不听,遂投奔陈国而去。
③伯里子:即百里奚。
④转鬻:多次被他人雇佣。鬻,指佣做。
⑤国器:国家的宝器。公孙痤(cuó)在重病将死之际,向魏惠王推荐自己的车夫公孙鞅(即商鞅),说他是国家的宅器,希望惠王重用他。但魏惠王不以为然,反而说公孙痤昏了头,居然让他将国家大事交给一个赶车的车夫。商鞅在魏国得不到重用,便西行人秦,终于使秦国成就了霸业。
⑥关龙逢:是夏桀的大臣。夏桀做酒池肉林,腐败奢华,关龙逢进谏,被夏桀杀害。
⑦胣(chī):裂腹。
⑧(jìng):阱的异体字,陷阱。
⑨辜射:即因犯罪而被射杀之意。辜,指罪过、犯罪。
⑩尹子、司马子期、田明、宓(fú)子贱、西门豹,以上四人之事均未见于其他史籍,其事不详。
(11)董安于:赵国赵简子的大臣。 陈:陈尸。
(12)田常:田常杀掉效忠国君的齐国大臣宰予,又杀死齐简公,篡夺齐国的政权。
(13)折胁:范雎在魏国曾遭魏齐舍人殴打,被打得肋骨骨折,装死才逃过一劫。
(14)忤:逆也。
【译文】
所以,周文王向商纣王进言反而被纣王囚禁;翼侯被处以炙刑;鬼侯被处以腊刑;比干被剖心;梅伯被处以醢刑;夷吾被囚禁;而曹羁被迫投奔陈国;百里奚亡命于宛,沿路行乞;傅说沦为佣做;孙膑在魏国惨遭膑刑;吴起在岸门落泪,痛心河西之地将为秦国所有,(一片爱国忠心)却落得客死他乡,最终被楚国肢解而亡:公孙痤向国君进言,推荐国家栋梁之才,却被说成是昏乱无知,而公孙鞅也终于投奔了秦国;关龙逢被斩;苌宏被裂腹而死;尹子被害于棘;司马子期身死而浮尸江上;田明因罪被射杀;宓子贱、西门豹放弃抗争而死于他人之手;董安于身死而陈尸于市,宰予终不免死于田常之手;范雎在魏国惨遭殴打,遭折肋之苦。——这十余人,都是世间贤能忠良,懂得治术的有道之士,不幸而遇到悖乱昏庸的君主而或死或亡。那么,即使是圣贤之人却也仍然不能逃脱死亡和被侮辱的厄运,是为什么呢?这就是因为愚蠢的君主难以劝说呀!故此,士大夫(君子)难言呀!况且至言往往逆耳又不合君主的心思,非贤明的圣人君主不能采纳,请大王深思。
三、爱 臣
【原文】
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主妾无等,必危嫡子;兄弟不服,必危社稷。臣闻千乘之君无备,必有百乘之臣在其侧,以徙其民而倾其国;万乘之君无备,必有千乘之家在其侧,以徙其威而倾其国。是以奸臣蕃息①,主道衰亡。是故诸侯之博大,天子之害也;群臣之太富,君主之败也。将相之管主而隆国家,此君人者所外也。万物莫如身之至贵也,位之至尊也,主威之重,主势之隆也。此四美者,不求诸外,不请于人,议②而得之矣。故曰人主不能用其富,则终于外也。此君人者之所识也。
【注释】
①蕃息:繁殖滋长。
②议:通“义”,合宜。
【译文】
君主与宠幸的臣子关系太密切,一定会危害自身;臣子太显贵,一定会轻慢君主的权位;君主的妻妾没有等级差别,一定会危及正妻所生的儿子;君主的兄弟不服从君主,一定会危害国家。我听说有千驾马车的君主如不防备,一定会有那些拥有百驾马车的臣子在身边,他们会迁移君主的国民,倾覆国家;有万驾马车的国君,如不防备,就一定有那些拥有千驾马车的权贵在他身边,这样会动摇君主的威望,倾覆国家。所以,让奸恶的臣子繁殖滋长,君主的统治一定会衰亡。因此,各诸侯强盛壮大,这是对皇帝的危害;各位臣子官员太富贵,这是君王的失败。通过将军、宰相等官员管理,而使国家昌盛,这是统领人民的君主应排斥的。天下万物,最珍贵的,都比不上生命;最尊贵的,都比不上君主的地位;最重要的,都比不上君主的威;最昌隆的,都比不上君主的气势。这四样美好的东西,不必向外寻求,不必从别人那里得到,君主自己合宜把握就能得到。所以说君主不能够利用他所拥有的财富,那最终会被外人结束。这是君主要牢记的。
【原文】
昔者纣之亡,周之卑,皆从诸侯之博大也;晋之分也,齐之夺也,皆以群臣之太富也。夫燕、宋之所以弑其君者,皆以类也。故上比之殷、周,中比之燕、宋,莫不从此术也。是故明君之蓄其臣也,尽之以法,质①之以备。故不赦死,不宥②,赦死宥刑,是谓威淫,社稷将危,国家偏威③。是故大臣之禄虽大,不得藉威城市;党与虽众,不得臣士卒。故人臣处国无私朝,居军无私交,其府库不得私贷于家。此明君之所以禁其邪。是故不得四从④,不载奇兵,非传⑤非遽,载奇兵革,罪死不赦。此明君之所以备不虞⑥者也。
【注释】
①质:端正。
②宥(yòu):宽恕。
③偏威:指大臣取得威势。
④四从:四,“驷”。从,从车。
⑤传(zhuàn):驿站或驿站之间的车马。
⑥虞(yú):贻误,把错误遗留下去,耽误【译文】当年纣的灭亡,周的衰落,都是从诸侯的强盛壮大开始的;晋国被瓜分,齐国田氏掌权,都因为各大臣太富有了。燕、宋的人民杀了他们主子的原因,都是属于这一类的。所以,跟古代的殷、周比,跟近代的燕、宋比,没有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的。所以,严明的君主养蓄他的臣子,让他们都懂得法度的道理,以端正他们的思想来作防备。所以不应赦免死罪,不应宽恕刑罚。赦免死罪,宽恕刑罚,称之为威淫,国家将会有危害,国家大臣会取得威势。因而国家大臣即使有很大的官禄,也不能借此在城市中逞威风;同党的人即使多,也不能役使士兵。所以大臣在处理国政时,不应利用朝政为己谋私利,在军队中不能有私交,国库的财物不能借贷回家私人使用。这是严明的君主禁止歪风邪气的原因。所以不能坐四匹马拉的并跟着随从的车,不能运奇异的兵器,如果不是驿站的车马、快车,却装载有奇异兵器的就革职,犯有死罪也不赦免。这是圣明君主要防备而不能贻误的。
四、主 道①
【原文】
道者②,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是以明君守始以知万物之源,治纪以知善败之端。故虚静以待③,令名自命也④,令事自定也。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有言者自为名,有事者自为形,形名参同,君乃无事焉,归之其情。故曰:君无见⑤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自将雕琢;君无见其意,君见其意,臣将自表异。故曰:去好去恶,臣乃见素⑥;去旧去智,臣乃自备⑦。故有智而不以虑,使万物知其处;有行而不以贤,观臣下之所因⑧;有勇而不以怒,使群臣尽其武。
【注释】
主道:主,君主。道:方法,准则。主道指做君主的方法原则。
②道:我国古代道家所主张的一种无形而又无处不在的万事万物的本源之观念。
③虚:客观。静:清静、平静。
④命:命名。
⑤见(xàn):同“现”,表现。
⑥素:原来的面目或真实的一面。见(xàn)素:表现出原来的面目。
⑦旧:偏见,成见。备:小心谨慎。
⑧因:依据,根据。
【译文】
道,是万事万物的本源,是判定是非曲直的标准。因此,贤明的君主把握这个本源,就可以了解万物的来源;研究这个标准,就可以了解事物成败的原因。所以,君主要用客观平静的态度来对待事物,事物的名称要根据它的内容去确定,事情的展要让它自身的性质去决定。客观,才能知道事物的真实情况;静心,才能判断行为是否正确。有观点要陈述的人,自然会说出来;处理政事的人,自然会采取行动。只要他们的言语和行动经过验证是一致的,君主就可不动声色,让事物恢复为它们的本来面目。所以说,君主不能表露出自己的欲望,若表露出自己的欲望,臣子便会精心掩饰自己;君主不要暴露出自己的意图,若暴露出自己的意图,臣子就会阿谀奉承。所以说,君主只有隐藏自己的爱好和憎恶,才能看到臣子们真实的一面;君主去掉个人的偏见与智慧,臣子就会小心谨慎地工作。这样一来,君主有智慧也不用来思考,而使万物都处在它们应处的位置上;君主有才能却并不表现出来,以便观察臣子们行动的依据;君主虽然勇猛但并不乱威风,使臣子能充分挥他们的勇武。
【原文】
道①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虚静无事,以暗见疵。见而不见②,闻而不闻,知而不知。知其言以往,勿变勿更,以参合阅焉。官有一人,勿令通言,则万物皆尽。函掩其迹,匿其端,下不能原③;去其智,绝其能,下不能意。保吾所以往而稽同之,谨执其柄而固握之。绝其望,破其意,毋使人欲之。不谨其闭④,不固其门,虎乃将存。不慎其事,不掩其情,贼乃将生。弑其主,代其所,人莫不与,故谓之虎⑤。处其主织侧,为奸臣,闻其主之忒⑥,故谓之贼。散其党,收其馀,闲其门,夺其辅,国乃无虎。大不可量,深不可测,同合刑名⑦,审验法式,擅为者诛,国乃无贼。
【注释】
①道:驾驶群臣的方法,即治国的方法。
②而:通“如”,好像。
③原:推测根源。
④闭:门闩。
⑤虎:比喻想篡权的奸臣。
⑥忒:过失。
⑦刑名:法律。
【译文】
君主治国的方法在于使臣子观察不到,治国方法的运用在于使臣子无法知道;君主要虚静无为,用隐蔽的方法观察群臣过失。君主看见了好像没有看见一样,听到了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知道了好像不知道一样。知道臣子的言论以后,不加变更,以便参照验证他们是否言行一致。每个官职由一人担任,不要使他们串通一气,那么一切事物的真相就会显露出来。君王要仔细地掩盖自己的行踪,隐藏自己的目的,使臣子无法推测;君王要去除自己的智慧,不表现自己的才能,使臣子不能估计。君王保守自己的意图而考核臣子是否与自己一致,谨慎地掌握权力并牢固地掌握它。断绝臣子对权力的欲望,破除臣子对权力的妄想,不要让臣子产生夺权的企图。不谨慎地搞好自己的防守,不牢固地把守权力的大门,像虎狼一样的奸臣就会出现。若不慎重地处理事务,不掩盖真实的感情,叛贼就将产生。奸臣叛贼杀害君王,取代王位,人们也全部归附他们,所以称他们为猛虎。在君王身边当奸臣,钻君王犯错误的空子,所以称他们为叛贼。驱散他们的党羽,没收他们的财产,查封他们的府宅,搜捕他们的帮凶,国家就会消除“猛虎”。君王的权力大得不可估量,深得不可探测,但与法律保持一致,审查验证法律,擅自胡作非为的人就惩办,国家就会消除叛贼。
【原文】
人主之道,静退以为宝。不自操事而知拙与巧,不自计虑而知福与咎。是以不言而善应,不约而善增。言已应。则执其契;事已增,则操其符①。符契之所合,赏罚之所生也。故群臣陈其言,君以其言授其事,事以责其功。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则赏;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诛。明君之道,臣不得陈言而不当。是故明君之行赏也,暧乎如时雨②,百姓利其泽;其行罚也,畏乎如雷霆,神圣不能解也。故明君无偷赏③,无赦罚。偷赏,则功臣堕④其业;赦罚,则奸臣易为非。是故诚有功,则虽疏贱必赏;诚有过,则虽近爱必诛。疏贱必赏,近爱必诛,则疏贱者不怠,而近爱者不骄也。
【注释】
①契:古代一种凭证。在竹简或木片上刻字,分为两半,双方各执一半,验证时将两半相合。符:我国古代朝廷传达命令或征调兵将用的一种凭证,多用竹木或铜玉制作,分为两半,双方各执一半,验真假时可将两半相合。
②暧:浓云密布的样子,指雨水的丰沛,此处喻赏赐的优厚。
③偷赏:随随便便赏赐。堕:通“惰”,懈怠,懒惰。
【译文】
君主的治国方法贵在平静而又谦让。不亲自处理事务而知道臣子的笨拙与巧妙;不亲自谋划思虑而知道臣子办事的祸福成败。所以君主不提出主张,臣子自然会提出好的意见;不规定事情的要求,而臣子自然会尽力作出更多的功效。臣子提出的意见,君主就当作券契握在手里,臣子作出了功效,君主就当作信符握在手里。像用契符相合一样,考核臣子的言行是否相符,作为赏罚的根据。所以群臣向君主陈述意见,君王根据陈述而交给他适当的任务,这些任务要求达到应有的效果。达到的效果与交给的任务相符,完成的任务与陈述的主张相合,就给予奖赏;效果与任务不符,任务与主张相违,就加以惩罚。贤明的君主的原则,是不容许臣子提出的主张与实际作为不符。所以贤明的君主施行奖赏的时候,丰沛得就像及时雨一样浇灌人心,百姓都受益于他的恩泽;君主施行惩罚的时候,严厉得就像雷霆一样令人生畏,即使是神仙圣人也不能逃脱。所以,贤明的君主不随随便便地奖赏,也不任意免除刑罚。随随便便地赏赐,则臣子就会懈怠;任意免除刑罚,奸臣就会为非作歹。因此,如果确实有功劳,即便是疏远卑贱的人也一定要给予赏赐;如果确实有过错,即使是亲近喜爱的人也一定要严惩!如此一来,疏远卑贱之人就不会懈怠,而亲近喜爱之人就不敢骄横了。
五、有 度①
【原文】
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②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荆庄王并国二十六,开地三千里;庄王之氓③社稷也,而荆以亡④。齐桓公并国三十,启地三千里;桓公之氓社稷也,而齐以亡。燕寰王以河⑤为境,以蓟为国⑥,袭⑦涿、方城,残齐,平中山,有燕者重,无燕者轻;襄王之氓社稷也,而燕以亡。
【注释】
①有度:即有法度。
②奉法者:执法的国君。
③氓:通“泯”,死亡。
④亡:衰弱。
⑤河:黄河。
⑥蓟:燕国都城,今北京市西南。国:国都。
⑦袭,以……为屏障。
【译文】
国家没有一直保持强大的,也没有永远处于弱小的。作为执法者的君主强大,那么国家就强大;作为执法者的君主弱小,那么国家就衰弱。楚庄王兼并了二十六个小国,国土扩大了三千里,当楚庄王去世后,楚国也就衰落了。齐桓公吞并了三十个小国,国土扩大了三千里,当齐桓公去世后,齐国也就衰落了。燕昭襄王把黄河作为国界,把蓟城定为国都,外围有涿城方城作为屏障,联合各国攻破齐国,帮助赵国灭掉了中山国,当时,和燕国结盟的国家就受到重视,没有和燕国结盟的国家就受到轻视。燕昭襄王去世之后,燕国也就衰落了。
【原文】
故当今之时,能去私曲、就公法①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故审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则主不可欺以诈伪;审得失有权衡②之称者,以听远事,是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轻重。今若以誉进能,则臣离上而下比周③;若以党举官,则民务交④而不求用于法。故官之失能者,其国乱。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则好赏恶罚之人,释公行、行私术、比周以相为也。
【注释】
①私曲:谋私利的行为,下文“私行”与此同义。就:近,引申为遵守。
②权:秤锤。衡:秤杆。权衡:秤,比喻法度。
③比周:结党为朋。
④务交:从事朋党结交。
【译文】
所以在当今的时代,能够舍弃谋取私利的行为而遵守国家法令的国家,人民就会安定团结,国家就会治理得很好;能够杜绝谋求私利的行为而恪守国家法律的国家,军队就会强大,敌人就会弱小。所以,只要有检查臣子是非得失的法律制度,用来驾驭群臣,那么君主就不会被臣下的狡诈虚伪所欺骗;只要有审查是非得失的标准,用来听取远方的事情,那么君主就不会被天下轻重倒置的事情所欺骗。现在如果根据名声推举人才,那么群臣就会背着君主而在下面结党营私;如果根据朋党关系推举官吏,那么臣民就会热衷于结交笼络,而不去按照法律凭功劳求得任用。因此如果官吏没有才能,国家就会混乱。如果根据一个人的声望施行奖赏,根据别人的毁谤进行处罚,那些喜爱奖赏、厌恶处罚的臣子,就会放弃国家事务,采取谋私的手段,互相勾结,互相包庇。
【原文】
忘主外交,以进其与①,则其下所以为上者薄②矣。交众与多,外内朋党,虽有大过,其蔽多矣。故忠臣危死于非罪,奸邪之臣安利于无功。忠臣危死而不以其罪,则良臣伏③矣;奸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则奸臣进矣:此亡之本也。若是,则群臣废法而行私重④。轻公法矣。数至能人之门,不壹至主之廷;百虑私家之便,不壹图主之国。属④数虽多,非所以尊君也;百官虽具,非所以任国也。然则主有人主之名,而实托于群臣之家也。
【注释】
①与:交好,党羽。
②为上者:替君主出力的人。薄:少。
③伏:退避。
④重:权势。
⑤属:徒属,指君主所属的官吏。
【译文】
这些臣子忘掉君主的利益而在外搞朋党私交,以便提拔他们的党羽,那么他们的属下能为君主出力办事的人就少了。他们交游广阔、党羽众多,里里外外结成朋党,即使有很大的罪责,为他们掩饰罪责的人也有很多。所以忠臣虽然没有罪过而遭难被处死,奸臣即使没有功劳却安稳得利。如果忠臣遭受危难,被处死,不是因为他们有罪,那么忠良就会隐退;如果奸臣安稳得利不是因为他们有功,那么奸臣就会更加得势,这就是国家衰亡的根本原因。如果是这样,群臣就会抛弃法治,重视个人的权势而轻视国法了。他们屡屡奔走于善于结党营私的“能人”门下,却一次也不上朝;千方百计考虑私人的利益,却从不为君主的国家着想。下属官员的人数虽然多,但不是用来尊重国君的;各种官职虽然齐备,但不是用来担当国家大事的。如果这样,那么君主虽然有君主的名称,而实际上只能依附于臣子的私家势力。
【原文】
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渐以往,使人主失端、东西易面而不自知。故先王立司南①以端朝夕。故明主使其群臣不游意于法之外,不为惠于法之内,动无非法。法。所以凌过游外私也②;严刑,所以遂令惩下也。威不贰错③,制不共门。威、制共,则众邪彰矣;法不信,则君行危矣;刑不断,则邪不胜矣。故曰:巧匠目意中绳④,然必先以规矩为度⑤;上智捷举中事,必以先王之法为比。
【注释】
①司南:古代测量方向的器具。
②凌:击。过游:即上文“游意于法之外”,指越轨放纵的违法行为。外私:即上文“为惠于法之内”,指谋取私利的行为。
③错:通“措”。置,实施。
④意:测量。中(zhòng)绳:合乎墨线要求。
⑤规:画圆的器具。矩:画方的器具。
【译文】
臣子侵害他们的君主,好像地形迷惑走路的人那样,逐渐展变化,使君主迷失了方向,东西变换了方位,他自己还不知道。所以先王设置司南来确定早晚太阳的方位。因此英明的君主使他的臣子们不在法律之外放纵越轨,不在法律之内私施恩惠,一举一动都符合法律。法律是用来打击违法、排除私利的;严刑,是用来贯彻君命、惩治臣下的。威势不能由君臣二者同时拥有,权力不能由君臣双方共同掌握。威势、权力由君臣共有,各种坏人就地明目张胆地活动;不严格依法办事,君主处理事情就危险了;执行刑罚不果断,就不能制服奸邪。因此说:巧匠用眼睛测量,就合乎绳墨的要求,但一定要先用圆规、矩尺作测量的标准;智慧绝高的人敏捷的行动合于事理,也一定要用先王的法度作为准绳。
【原文】
故绳直而枉木斫,准夷而高科削①,权衡县②而重益轻,斗石③设而多益少。故以法治国,举措而已矣。法不阿④贵,绳不挠⑤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故矫上之失,诘下之邪,治乱决缪⑥,绌羡齐非⑦,一民之轨,莫如法。厉⑧官威民,退淫殆⑨,止诈伪,莫如刑。刑重,则不敢以贵易贱;法审,则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则主强而守要,故先王贵之而传之。人主释法用私,则上下不别矣。
【注释】
①准:量平的器具。夷,平。高科:凸出的部分。
②县:通“悬”。
③斗石:容量单位。十斗为一石,一百二十斤。
④阿(ē):阿附,迎合。
⑤挠:屈曲,引申为迁就。
⑥缪:通“谬”。
⑦绌:通“黜(chǜ),削减。羡:多余。
⑧厉:整治。
⑨殆.通“怠”。
【译文】
所以墨绳拉直了,弯曲的木头就会被砍直;水平尺放平了,凸出的土包就会被削平;把秤悬挂起来称东西,量重的便要减些给量轻的;用斗、石等量具来量东西,多的就要减些给少的。所以,用法度治国,也不过是合乎法律的就推广,不合法的就弃舍不做罢了。法律不偏袒地位高贵的人,正如墨绳不迁就弯曲的东西。依法施加的制裁,聪明的人不能用言辞狡辩,勇猛的人也不敢凭武力抗争。惩罚罪过,不因他是大臣而回避;奖赏功劳,也不因他是普通人而遗漏。所以,要矫正君主的过失,处罚臣下的奸邪,治理纷乱,判断谬误,削减多余,纠正错误,统一人民的行为规范,没有什么比法律更好的了。要整饬吏治,在人民中建立威望,消除荒淫怠惰的行为,禁止欺诈虚伪的风气,没有什么比刑罚更好的了。刑罚重,人们就不敢因为自己地位高贵而轻视低贱的人;法度严明,君主就受到尊重而不被侵犯。君主受到尊重而不被侵犯,就会变得强大,能掌握住依法治国的要领,所以先王看重法度,把它传给后代。君主如果放弃法治,凭自己的偏爱而把国事交给臣子,那么君王与臣子就没有分别了。
六、二 柄
【原文】
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①,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谓“刑、德”?曰: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为人臣者畏诛罚而利庆赏,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则群臣畏其威而归其利矣。故世之奸臣则不然②,所恶,则能得之其主而罪之;所爱,则能得之其主而赏之。今人主非使赏罚之威利出于己也,听其臣而行其赏罚,则一国之人皆畏其臣而易其君、归其臣而去其君矣。此人主失刑德之患也。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释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则虎反服于狗矣。
人主者,以刑德制臣者也。今君人者释其刑德而使臣用之,则君反制于臣矣。故田常上请爵禄而行之群臣,下大斗斛而施于百姓③,此简公失德而田常用之也④,故简公见弑。子罕谓宋君曰⑤:“夫庆赏赐予者,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杀戮刑罚者,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于是宋君失刑而子罕用之,故宋君见劫⑥。田常徒用德而简公弑,子罕徒用刑而宋君劫。故今世为人臣者兼刑德而用之,则是世主之危甚于简公、宋君也,故劫杀拥蔽之⑦。主非失刑德而使臣用之⑧,而不危亡者,则未尝有也。
【注释】
①导:通“道”,由。
②故:通“顾”,可是,但是。则:却。
③下:下层,指在民间。斛(hǘ):量容积的器具,古代十斗为一斛。
④简公:春秋时齐悼公的儿子,名壬。公元前485年,悼公被杀,他被立为齐国国君,在位四年,为田常所杀。德:奖赏大权。
⑤子罕:春秋战国时宋国有两个子罕,这里指战国时的皇喜,姓戴,氏皇,名喜,字子罕。
⑥见劫:被劫持,指君权被强夺。
⑦拥:通“壅”,堵塞,隔绝。
⑧非:是“兼”的坏字,当作“兼”。
【译文】
英明的君主用来控制他臣下的手段,不过是两种权柄罢了。这两种权柄,就是“刑”和“德”。什么叫做“刑”、“德”呢?就是:杀戮的权力叫做“刑”,奖赏的权力叫做“德”。做臣下的害怕杀头惩罚而贪图奖励赏赐,所以,君主如果亲自使用那刑赏的大权,那么群臣就害怕君主用刑的威势而追求君主行赏的好处了。但是当代的奸臣却不是这样,对他所憎恶的人,就能从他君主那里取得刑赏大权来惩治他们;对他所喜欢的人,就能从他君主那里取得刑赏大权来奖赏他们。现在如果君主不是使赏罚的威势和好处出于自己,而听任他的臣下去行使自己的赏罚大权,那么全国的民众就都害怕他的臣子而看轻他们的君主、归附他的臣子而背离他们的君主了。这是君主失去刑赏大权的祸害啊。老虎之所以能够制服狗,是因为它的脚爪和牙齿,假使老虎去掉了它的脚爪和牙齿而让狗来使用它们,那么老虎反而要被狗制服了。
君主,是依靠刑赏大权来控制臣下的。现在君主如果抛弃了自己的刑赏大权而让臣下去使用它,那么君主反而要被臣下控制了。过去田常在朝廷向君主求取爵位、俸禄而把它赐给群臣,在民间加大斗、斛来把粮食施舍给百姓,这是齐简公丧失了奖赏大权而田常使用了它,所以齐简公被杀掉了。子罕对宋桓侯说:“奖赏恩赐这种事,是民众所喜欢的,请您自己去施行它吧;杀戮刑罚这种事,是民众所憎恶的,请让我来承担它吧。”于是宋桓侯失去了用刑的权力而子罕使用了它,所以宋桓侯被劫持了。田常单单用了奖赏的权力,简公就被杀掉了;子罕单单用了刑罚的权力,宋桓侯就被劫持了。所以,当今社会上做臣子的兼有了刑罚和奖赏两种大权来使用它们,那么当今君主的危险就比齐简公、宋桓侯更厉害了,所以现在的臣子劫持、杀害、隔绝、蒙蔽他们的君主。君主同时失去了刑罚和奖赏两种大权而让臣下去使用它们,却又不危险灭亡的,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啊。
七、扬 权
【原文】
天有大命,人有大命①。夫香美脆味,厚酒肥肉,甘口而病形②;曼理皓齿③,说情而损精④。故去甚去泰,身乃无害。权不欲见⑤,素无为也⑥。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虚而待之,彼自以之。四海既藏,道阴见阳⑦。左右既立⑧,开门而当⑨。勿变勿易,与二俱行⑩。行之不已,是谓履理也。
【注释】
①命:指道,即规律。
②甘:甘美。 形:形体,指身体。
③曼理:指细美的皮肤纹理。
④说(yuè)情:指愉悦情欲。
⑤见:同“现”。
⑥素无为:素无为,即空虚无为。素,空也。
⑦道阴见阳:指由静中观察动态。道,由也。
⑧左右既立:指君主左右的人既已建立了这种顺应大命(规律)的思想。
⑨开门而当:指君主左右的大臣对外办事合适得当。
⑩二:指天的大命与人的大命。 俱行:与大命一起运行。
【原文】
欲为其国,必伐其聚①;不伐其聚,彼将聚众。欲为其地,必适其赐;不适其赐,乱人求益。彼求我予,假仇人斧,假之不可,彼将用之以伐我。黄帝有言曰:“上下一曰百战。”下匿其私,用试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②。故度量之立,主之宝也;党与之具,臣之宝也。臣之所不弑其君者,党与不具也。故上失扶寸,不得寻常③。有国之君,不大其都④;有道之臣,不贵其家。有道之君,不贵其臣。贵之富之,彼将代之。备危恐殆⑤,急置太子,祸乃无从起。内索出圉⑥,必身自执其度量。厚者亏之,薄者靡之⑦,亏靡有量,毋使民比周,同欺其上⑧。亏之若月,靡之若热。简令谨诛⑨,必尽其罚。
【注释】
①聚:同“丛”,丛生的草木。此用丛生的草木来比喻重臣的朋党。
②割:裁也。
③扶:长度单位,四指为扶。 寻常:亦为长度单位,八尺为寻,倍寻为常。
④都:都城。
⑤备危恐殆:此指防备危险。殆,危险。
⑥索:追查,此指追查内乱的原因,即防止内乱。 圉:同“御”,抵御之意。
⑦厚:指罪重受重罚。 薄:指罪轻受轻罚或者警告。
⑧比周:相互串通,勾结。
⑨简令谨诛:使法令简明,谨慎实施刑罚。
【译文】
君主想要治理他的国家,必须斩除重臣的朋党;不铲除重臣的朋党,他们将成为聚众之势。想要搞好他的国土,必须要适当地施行赏赐;君主的赏赐不适当,乱臣就会贪得无厌要求增加赏赐。乱臣有要求,我们就给予满足,这就等于拿着斧子借给仇人,斧子是不可以借的,因为别人会用它来斩伐我。黄帝曾说过:“君臣的关系就像一天要生百次战争。”臣下隐藏着奸私来试探君主;君主掌握着法度来制裁臣下。故此,法度的设立是君主的法宝,党羽的形成就是臣下的法宝。臣下之所以不杀它的君主,是由于党羽还没有形成。如果君主丢失了寸把长的权力,臣下就会获得寻常那么多的私利。拥有国家的君主,不扩大它的国都(以免为判臣所据),有道的臣下,不使他的家族富贵,有道的君主,不使他的臣下富贵,使之富贵,他必将取己而代之。为防备危险,就要迅速地设立太子,这样,祸患将无从生了。对内要防止内乱,对外要抵御奸臣。君主用重罚来减少人们的重罪,用警告来改正人们的过失,在掌握政策上是有限度的,务必不使人们互相串通,共同来蒙骗君主。减少人们的重罪就像月亮渐渐亏缺一样逐渐进行,改正过失要像使物体受热似的逐渐增大。简明法令,谨慎施罚,最终必定能消灭(不再需要)刑罚。
孤 愤①
智术②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③私;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④。人臣循令而从事,案法而治官,非谓重人也。重人也者,无令而擅为,亏法以利私,耗国以便家,力能得其君,此所为重人也。智术之士明察,听用,且烛重人之阴情;能法之士劲直,听用,且矫重人之奸行。故智术能法之士用,则贵重之臣必在绳之外矣。是智法之士与当涂之人不可两存之仇也。
当涂之人擅事要,则外内为之用矣。是以诸侯不因,则事不应,故敌国为之讼;百官不因,则业不进,故群臣为之用;郎中不因,则不得近主,故左右为之匿;学士不因,则养禄薄礼卑.故学士为之谈也。此四助⑤者,邪臣之所以自饰也。重人不能忠主而进其仇,人主不能越四助而烛察其臣.故人主愈弊而大臣愈重。
【注释】
①孤愤:韩非子在写本篇时,是处于孤独和愤慨的时期,本篇阐述了推行法治的人和掌握国家大权的人之间的之锐矛盾。
②智术:通哓某种专法、途径、技巧。
③烛:原意是照明.这里是考察、洞察的意思。
④矫奸:纠正犯罪行为:
⑤四助:是指以上诸侯、百官、郎中、学士四种人。
【译文】
通晓治国方法的人,一定要有远见和明察,没有明察就不能知道一些隐蔽的事情;能推行法治的人,一定要坚强果断刚劲正直,不刚劲正直就不能纠正犯罪的行为。臣子要依照君令来办事,依照法令来履行做官的职责,这不是所说的权重的人。权重的人,不会依据法令而是自作主张行事,破坏国家的法制来谋取个人的私利,损耗国家的利益来方便自家利益,他们的势力可以控制君主,这才是所说的权重的人。通晓治国方法的人会明察,他们的见解会被君王采纳,还会被君王任用,而且会洞察权重人的隐蔽的事情;推行法治的人刚劲正直,他们的言论会被君王采纳,还会被君王任用,这将能纠正权重的人的犯罪行为。因此这两种人得到任用,权重的大臣一定不会维护法律。通晓治国方法的人、推行法治的人就会与当权的人势不两立。
当权的人独揽国家大事,那么国内外的诸侯、官员都被他利用了。因此诸侯们如果不依附他,那么办事就会办不成,所以势力相当的诸侯都会称颂他;国内上百的官员如果不顺从他,那么他们的功业就不能进献到君王那里,所以臣子们都会替他干事;君王身边的郎中如果不顺从他,那就不能让他们接近君王,所以君王身边的人都帮他隐瞒实情;学士如果不顺从他,那就收入微薄、礼遇低下,所以学士们都吹捧他:这四种帮助“重人”的人,都是奸臣用来掩饰自己不轨行为的工具。权重的人不会对君王尽忠,反而会进荐君主的仇敌给君主,君王不能越过这四种帮助权重的人的人去洞察他的臣子们,所以君王越被蒙蔽,那么大臣的权力也就越大。
【原文】
夫越虽国富兵强,中国之主皆知无益于己也,曰:“非吾所得制也。”今有国者虽地广人众,然而人主壅蔽,大臣专权,是国为越也。智不类越,而不智不类其国,不察其类者也。人主所以谓齐亡者,非地与城亡也,吕氏弗制而田氏用之;所以谓晋亡者,亦非地与城亡也,姬氏不制而六卿①专之也。今大臣执柄独断,而上弗知收,是人主不明也。与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与亡国同事者,不可存也。今袭迹于齐、晋,欲国安存,不可得也。
【注释】
①六卿:晋国的六大家族:魏、赵、范、中行、韩、智。
【译文】
越国虽然国家繁荣军队强大,但中原各诸侯都知道这样对自己没有利,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国家。”现在拥有国家的诸侯,虽然土地广阔人口众多,然而君王被蒙蔽,大臣们独断专权,这样他们的国家就像越国一样了。只知道自己的国家与越国不一样,而不知道现在的国家不像从前,是因为不能察觉出事物相似的地方。人民之所以说齐国灭亡,不是因为土地和城邑丧失了,而是因为吕氏不能控制国家而被田氏所取代;人民之所以说晋国灭亡,也不是因为土地与城邑丧失了,而是因为姬氏不能掌握政权而被六卿所取代。现在大臣们掌握大权独自行事,而君主却不知道收回权利,这就是君王不英明。与死人有相同病症的人,是不能活下去的;与灭亡国家有一样情况的国家,是不能存在的。今天沿袭齐、晋想保存国家的老路,这是不可能的。
八、说 难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①;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②。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③,可以吾说当之④。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⑤,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⑥。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⑦,而说之以名高,则阳守其身而实疏之;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⑧。此不可不察也。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⑨,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⑩,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规异事而当,知者揣之外而得之,事泄于外,必以为己也,如此者身危。周泽未渥也(11),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忘,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此者身危。贵人有过端(12),而说者明言礼仪以挑其恶,如此则身危。贵人或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13),如此者身危。强以其所不能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故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矣(14);与之论细人,则以为卖重(15);论其所爱,则以为籍资;论其所憎,则以为赏己也。径省其说(16),则以为不智而拙之;米盐博辩,则以为多而交之(17);略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18),则曰草野而倨侮(19)。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注释】
①有以说之:用来劝说君主。
②横失:纵横驰骋而无所顾忌。 尽:尽意。充分表达之意。
③所说:被说者,指君主。
④说(yuè):同“悦”。
⑤见:被认为。
⑥收:收录,录用。
⑦阴:暗地里。 显:表面上。
⑧弃其身,指不为君主所重用。
⑨及:涉及。
⑩徒:只,仅仅。
(11)周泽:亲密的恩泽。 渥:厚也。
(12)得计:计谋成功,谋划得当。
(13)与:同也。
(14)间:离间。
(15)卖重:鬻权,即做权力交易。意指利用自己的权力为“细人”谋利益。
(16)径省:简捷,直截了当。
(17)多:博辩的口辞众多。 交:“史”之误。史,形容辞多博辩。
(18)肆:不拘束。
(19)倨侮:粗野傲慢。
【译文】
大凡游说君主的困难:并非是进言者用自己所知道的事理来劝说君主本身有多么困难;也不是进言者对事理进行思考,明确其中的意义本身有多么困难,也不是进言者放胆地利用自己纵横驰骋而无所顾忌的口才,充分表达自己的意见有多么困难。说起来,游说的困难在于是否了解所进言的君主的心思,是否可以用自己的学说去迎合和取悦他。所游说的君主是出于对虚名的崇尚,而游说者用厚利来进言,则会被认为是志节卑下,从而被君主用卑贱的待遇来对待,这样,游说者必然会被君主远远地弃在一边。所游说的君主是出于对厚利的追求,而用虚名来进言,则会被认为是没有头脑,而远离事物的实际,必定不会被君主所录用。游说的君主表面上崇尚虚名而实际上追求厚利,如果游说者用虚名来进言,则表面上会被君主所重用,而实际上被疏远;如果用厚利来进言,则可能在表面上不为君主所重用,而君主却在暗地里采用他的言论。对此必须有所洞察。
事情往往是由于保密而成功,由于泄露而失败。未必一定是说话的人亲自泄露了(君主的)秘密,可能只是在他的言语中无意涉及了君主内心所隐藏的机密,这样的话,说者就会有危机到来了。君主表面上做出一件事,却是利用这件事做幌子来暗中做另一件事。游说者不仅知道他(君主)在做什么,而且还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干。这样,游说者本身就有了危险。君主谋划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而规划得很好,可是外界的智者把这件事给揣摩出来了,这样,君主的密谋就此泄露了出来,君主不知泄露的真相,必定以为是说者给泄露出去的,如此一来,说者也就危险了。君主对说者的亲密恩泽还未达到深厚的程度,而说者却尽其所知表白自己的意见,所说的如果能实行而且取得了功效,那就会被君主忘记功德;所说的如果不能实行而且招致祸害,那就会被君主怀疑其忠心,这样,说者也就危险了。君主身边的贵人有了过失,说者明确地说出礼仪的准则,借此来指责贵人的失德,这样,说者也就危险了。贵人或许有好的谋划策略并因此而自以为是自己的功劳,说者却要说自己早已想到了这一计划,这样,说者也就危险了。拿君主所不能或不愿意的事情来勉强他去做,禁止君主做他不能或不愿罢手的事情,说者本身就危险了。所以,如果和君主谈论他身边的重臣,则会被认为是离间君主和重臣的关系;如果和君主谈论一些小人物,就会被认为是说者想利用自己的权力为自己身边的小人物谋求私利;如果谈论君主所亲近的人,则会被认为是利用这些亲近之人作自己的靠山;如果谈论君主所憎恶的人,又会被认为是在抬高自己;说者讲的简捷明快,直截了当,就会被认为是没有智慧的愚拙之人;讲的琐碎、广博而言辞众多,又会被认为是废话连篇。如果说者省略其事,直接陈述自己的意见,君主就会认为是胆小怯懦而不敢尽言;说者对思量的事情,旁征博引而不受拘束地谈论,就会被君主说成是粗俗而傲慢。这些都是向君主进言的难处,是不能不了解的。
九、和 氏
【原文】
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①,奉而献之厉王;厉王使玉人相之②,玉人曰:“石也”。王以和为诳而刖其左足③。及厉王毙,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为诳而刖其右足。武王毙,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曰三夜,泣尽而继之以血④。王闻之,使人问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⑤,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⑥,遂命之曰:“和氏之璧”。
夫珠玉,人主之所急也,和虽献璞而未美,未为王之害也;然犹两足斩而宝乃论⑦,论宝若此其难也。今人主之于法术也⑧,未必和璧之急也,而禁群臣士民之私邪⑨,然则有道者之不僇也⑩,特帝王之璞未献耳(11)。主用术则大臣不得擅断,近习不敢卖重(12);官行法则浮萌趋于耕农(13),而游士危于战陈;则法术者乃群臣士民之所祸也。人主非能倍大臣之议(14),越民萌之诽,独周乎道言也(15),则法术之士虽至死亡、道必不论矣。
【注释】
①璞:指蕴藏着宝玉的石头。玉未理者为璞。
②相:看也。此指鉴定。
③诳:欺也。 刖(yuè):刑法名,即斩足之刑。
④泣:眼泪,泪水。
⑤题:定也。
⑥理:治玉也。
⑦犹:还。 论:辨也,辨明之意。
⑧之于:对于。
⑨此处似有脱文,大意应该是:(即使有法术)也未必禁止群臣和士民的奸邪。
⑩有道者:即法术之士。 僇(lǜ):辱也。
(11)特:徒也,作“只是……”之意。
(12)卖重:出卖(君主的)权势。重,权势也。
(13)浮萌:指游食之人。浮,游也,萌,通“氓”。
(14)倍:背也,不顾及。
(15)周:合也。
【译文】
楚国人和氏从楚山中得到一块尚未雕琢的宝玉,将它献给了楚国的厉王;厉王请玉工来鉴定此玉,玉工说:这是一块石头。厉王认为和氏有意欺骗他,于是用刖刑斩去了和氏的左脚。等到厉王死去,武王即位,和氏又捧着这块玉献给武王,武王也请玉工鉴定,又说是一块石头。武王以为和氏又来行骗,便斩了他的右脚。武王死了,文王即位,和氏抱着他的宝玉在楚山下大哭。三天三夜不止,眼泪哭干了,接着从眼中流下的是血。文王听说了,派人去问道:“天下受到刖刑的人多了。您何苦哭的如此悲切呢?”和氏答道:“我不是为遭受刖刑而哭。可悲呀!明明是宝玉却被鉴定为石头,明明是贞洁之士,却要被诬为骗子。这才是我所悲伤的。”文王命玉工雕琢这块璞,从中获得一块宝玉,于是命名为“和氏之璧”。
珠玉是君主所急于得到的,和氏即使是献了一块并不美的璞玉,也并不是王者的祸害;然而却要付出两足被斩的代价才能辩明宝玉的真伪,辩明宝玉就如此的困难。而今君主对于法术,未必像对宝玉那样急迫,而且,(即使有法术)也未必能禁止群臣和士民的奸邪。然而,那些法术之士却连一点点的侮辱都没有受到(这是为什么呢?)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进献过璞玉(法术)罢了。君主施用法术则大臣就不能独断擅权,君王身边的近臣也不敢贪图私利,泄露君主的机密来出卖君主的权威;官吏施行法律,则游食之人就会回来参加农耕,而惰游之士也会冒着危难奔向战场;这样(看来),法术乃是群臣和吏民所惧怕的。君主并不能不顾及大臣的建议,不理睬臣民的非议,而独自合乎为君之道。那么,法术之士即使付出死亡的代价,也未必能辩明为政之道。
【原文】
昔者吴起教楚悼王以楚国之俗曰:“大臣太重,封君太众,若此则上倡主而下虐民①,此贫国弱兵之道也。不如使封君之子孙三世而收爵禄,绝灭百吏之禄秩;损不急之枝官②,以奉选练之士③。”行之期年而薨矣,昊起枝解于楚④。商君教秦孝公以连什伍⑤,设告坐之过,燔诗书而明法令⑥,塞私门之请而遂公家之劳⑦,禁游宦之民而显耕战之士⑧。孝公行之,主以尊安,国以富强,八年而薨,商君车裂于秦。楚不用吴起而削乱⑨,秦行商君法而富强,二子之言也已当矣⑩,然而枝解吴起而车裂商君者何也?大臣苦法而细民恶治也。当今之世,大臣贪重,细民安乱,甚于秦楚之俗,而人主无悼王孝公之听,则法术之士安能蒙二子之危也而明己之法术哉!此世所乱无霸王也。
【注释】
①倡(ī):逼的异体字。
②枝官:指重臣私门内的家臣。
③选练之士:经过选拔、训练的士卒。
④枝解:即肢解。
⑤连什伍:即什伍连坐。商鞅变法规定:每五家为伍,十家为什。为最基层的行政单位,一家犯法什伍连坐。
⑥燔:即焚也。
⑦遂:成功,成就。 劳:功劳。
⑧显:尊显。
⑨削乱:削弱,动乱。
⑩苦:动词,以……为苦,苦于……。此指惧怕之意。 细民:百姓。
(11)安乱:安于乱政。
(12)蒙:冒犯也。 也:为衍文。 明:做动词,显明。此指扬、施行之意。
【译文】
以前吴起用楚国的政治习俗来劝导楚悼王说:“大臣的权势太重,封君太多,这样的话对上则会逼迫君主.对下则会暴虐百姓,这是使国家贫弱、兵力涣散的为政之道。封君的子孙在继承了三代以后,就要收回他们的爵禄,减少百官的俸禄和官阶;裁汰并不急需的重臣私门内的家臣,来豢养那些经过选拔、训练的士卒。”悼王按照他的主张推行了一整年后死去,吴起也遭到楚国的贵族迫害,被肢解而死。商鞅在秦国指导秦孝公实行什伍连坐制度、设立相互告奸的罪责,焚书坑儒而推明法令,堵塞私门之间的请托来成就对国家建立功劳,禁止游惰之人而尊显那些致力于农战的人。孝公加以推行,君主因此而尊贵安稳,国家因此而富国强兵,八年之后孝公死去,商鞅也被车裂而死。楚国因为没有重用吴起而削弱、动乱,秦国则因推行了商鞅的法令而富国强兵,这二人的主张是很正确的,然而,吴起被肢解,商鞅被车裂,这又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掌权的)大臣们惧怕法令,百姓厌恶法治之故。当今之世,大臣贪恋权势,百姓安于乱政,远比秦楚当时的情况更甚。而君主却不如楚悼王、秦孝公那样有谋略,这样。法术之士又怎能冒着吴起、商鞅那样的危险来推明自己的法术呢!这就是时世纷乱而没有霸王之道的原因。
十、亡 征①
【原文】
凡人主之国小而家大,权轻而臣重者,可亡也。简法禁而务谋虑,荒封内而恃交援者,可亡也。群臣为学,门子好辩,商贾外积,小民右仗者,可亡也。好宫室台榭陂池,事车服器玩,好罢露百姓,煎靡货财者,可亡也。用时曰,事鬼神,信卜筮而好祭祀者,可亡也。听以爵不以待参验,用一人为门户者,可亡也。官职可以重求,爵禄可以货得者,可亡也。缓心而无成,柔茹而寡断,好恶无决,而无所定立者,可亡也。饕贪而无餍,近利而好得者,可亡也。喜淫辞而不周于法,好辩说而不求其用,滥于文丽而不顾其功者,可亡也。浅薄而易见,漏泄而无藏,不能周密而通群臣之语者,可亡也。很刚而不和,愎谏而好胜,不顾社稷而轻为自信者,可亡也。恃交援而简近邻,怙强大之救而侮所迫之国者,可亡也。羁旅侨士,重帑在外,上间谋计,下与民事者,可亡也。民信其相,下不能其上,主爱信之而弗能废者,可亡也。境内之杰不事,而求封外之士,不以功伐课试,而好以名问举错,羁旅起贵以陵故常者,可亡也。轻其适正,庶子称衡,太子未定而主即世者,可亡也。大心而无悔,国乱而自多,不料境内之资而易其邻敌者,可亡也。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太子已置,而娶于强敌以为后妻,则太子危,如是则群臣易虑,群臣易虑者,可亡也。怯慑而弱守,蚤见而心柔懦,知有谓可,断而弗敢行者,可亡也。出君在外而国更置,质太子未反而君易子,如是则国携,国携者,可亡也。挫辱大臣而狎其身,刑戮小民而逆其使,怀怒思耻而专习则贼生,贼生者,可亡也。
大臣两重②,父兄众强,内党外援以争事势者,可亡也。婢妾之言听,爱玩之智用,外内悲惋而数行不法者,可亡也。简侮大臣,无礼父兄,劳苦百姓,杀戮不辜者,可亡也。好以智矫法,时以行杂公,法禁变易,号令数下者,可亡也。无地固,城郭恶,无畜积,财物寡,无守战之备而轻攻伐者,可亡也。种类不寿,主数即世,婴儿为君,大臣专制,树羁旅以为党,数割地以待交者.可亡也。太子尊显,徒属众强,多大国之交,而威势蚤具者,可亡也。
变褊③而心急,轻疾而易动,心悁忿而不訾前后者,可亡也。主多怒而好用兵,简本欲教而轻战攻者,可亡也。贵臣相妒,大臣隆盛,外藉敌国,内困百姓,以攻怨仇,而人主弗诛者,可亡也。君不肖而侧室贤,太子轻而庶子伉,官吏弱而人民桀,如此则国躁,国躁者,可亡也。藏怨而弗,悬罪而弗诛,使群臣阴憎而愈忧惧,而久未可知者,可亡也。出军命将太重,边地任守太尊,专制擅命,径为而无所请者,可亡也。后妻淫乱,主母畜秽,外内混通,男女无别,是谓两主,两主者,可亡也。后妻贱而婢妾贵,太子卑而庶子尊,相室轻而典谒重,如此则内外乖,内外乖者,可亡也。大臣甚贵,偏党众强,壅塞主断而重擅国者,可亡也。私门之官用,马府之世绌,乡曲之善举,官职之劳废,贵私行而贱公功者,可亡也。公家虚而大臣实,正户贫而寄寓富,耕战之士困,末作之民利者,可亡也。见大利而不趋,闻祸端而不备,浅薄于争守之事,而务以仁义自饰者,可亡也。不为人主之孝,而慕匹夫之孝,不顾社稷之利,而听主母之令,女子用国,刑余用事者,可亡也。辞辩而不法,心智而无术,主多能而不以法度从事者,可亡也。亲臣进而故人退,不肖用事而贤良伏,无功贵而劳苦贱,如是则下怨,下怨者,可亡也。父兄大臣禄秩过功,章服侵等,宫室供养太侈,而人主弗禁,则臣心无穷,臣心无穷者,可亡也。公婿公孙与民同门,暴傲其邻者,可亡也。
【注释】
①亡征:国家会灭亡的征兆。
②两重:两位大臣的权势都很大。
③变谝:度量狭小。
【译文】
凡君主的封国小而卿大夫的封地大,君主的权势轻而臣下的权势重的,国家可能灭亡。忽视法律禁令而专心从事计谋,荒废境内的治理而依仗外国救援的,国家可能灭亡。群臣研治私学,门客喜欢空言善辩;商人把财物储存在国外,百姓喜欢仰仗仁义的赏赐,国家可能会灭亡。喜欢宫室、台榭、池塘,追求车马、服饰、器皿、供玩赏的东西,喜欢过度疲劳人民,消耗挥霍财物的,国家就会灭亡。办事选择时辰曰子,侍奉鬼神,迷信卜筮,喜欢祭祀的,国家可能会灭亡。君主听取意见只根据爵位高低而不用事实比较检验,只用一个人作为传达意见的通道,国家可能会灭亡。官职可以依靠权势取得,爵禄可以钱财买到的,国家可能会灭亡。君主考虑事情迟缓而没有成效,个性柔弱而不果断,好坏不分而没有坚定立场的,国家就可能灭亡。贪婪不知足,追求利益而喜欢占便宜的,国家就会灭亡。喜欢浮夸的言辞而不符合法制,爱好巧辩的说词而不讲实用,滥用华丽词藻而不管它的功效的,国家就可能会灭亡。君主不持重而轻易表现好恶,泄漏秘密而没有隐藏,不够周到细密而将臣下的说话透露的,国家可能会灭亡。
乖戾倔强又不随和,任性拒绝劝谏而且好胜,不顾国家利益轻易表现出自信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倚仗邦交国的援助而怠慢近处的邻国,凭借强国的救助而侮辱邻近国家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寄居在国内的外籍旅客与游士,把钱财存在国外,向上刺探国家机密,向下干预百姓事务的,国家就可能灭亡。百姓信任相国,不与君主亲近,君主又宠信相国不肯废他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国内的能人不被任用,转而去寻求国外的游士,不按功绩进行考核,却喜欢根据虚名任免官吏,把寄居在国内的外籍游士起用到尊贵的位置上,而超过沦功定爵的常规的,国家就可能灭亡。轻视嫡长子,庶子与嫡子抗衡,太子还没册立君主就去世的,国家就可能灭亡。粗心大意却不知悔改,国家混乱还自我称赞,高估国家的实力而轻视邻近敌国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国家很小而不甘心排在卑下地位,力量很弱而不畏惧强国,不讲礼仪而侮慢强大的邻国,贪得无厌一意孤行而不善外交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太子已被册立,又娶强敌的女子为正室夫人,太子的地位就危险了,这样,群臣就会改变想法,国家就可能灭亡了。性格懦弱而不能坚持己见,早已现祸端但内心软弱犹豫不决,虽然认为可以去解决,决定了又不敢去实行,国家可能会灭亡。君主还在外边而国内另立新君,抵押在别国的太子没回来而改立了新太子,这样,百姓就会产生二心,百姓怀有二心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侮辱了大臣而又亲近戏弄他,惩罚了小民又违逆他们的意愿役使他们,这些人心怀怨忿不忘耻辱,国君还亲近他们,就会产生劫杀的事情,生这种事,国家就可能灭亡。两位大臣权势都很大,与君主同姓的重臣既多又强,他们内结党羽、外借援助而争权夺势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听信婢妾的话,与近臣玩乐,朝廷内外,都在悲痛,而婢妾与近臣们屡屡做出违法事情的,国家可能会灭亡。轻视侮辱大臣,对同姓重臣无礼,使百姓劳苦,杀害无罪的人,国家就可能灭亡。喜欢用个人意见改变法制,经常用自己的私行扰乱国家,法律和禁令随意改变,命令不停布的,国家就可能灭亡了。无险要地势,城墙修得不好,国家没有积蓄,财物很少,没有防守和进攻的准备就轻易打仗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家族人寿命不长,君主接连死去,婴儿做了君主,大臣专断行事,扶植外来游士为党羽,常常割地以求和大国结交,国家就可能灭亡。太子地位过于显赫,党徒众多且强大,与许多大国结交,声威与权势早已形成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度量狭小而急躁,处事轻率而容易激动作,心怀积忿而不考虑后果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常怒而爱好使用武力,忽视农业和练兵而轻易打仗的,国家就可能灭亡。权贵互相嫉妒,大臣权势盛大,他们在外借助敌国的势力,在内困扰百姓,攻击和自己有私怨的人,君主却不加以诛除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无能,他的叔伯兄弟有才干,太子的权势小而庶子的权势大,官吏软弱而百姓不驯服,这样,国家就会动荡不安,动荡不安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怀恨而不作,不处理案件对犯人不加惩罚,使群臣暗中憎恨君主而更加害怕,长久不知道自己命运的,国家就可能灭亡。派遣军队任命的大将权力很大,边境任命的郡守地位太高,他们独断专行,直接行事而不请示国君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的正室夫人淫乱,母亲私养姘夫,宫里宫外混乱私通,男女分别不明,形成妻后与太后两个权力中心,与君主相对抗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的正妻遭到贱视而婢妾受到尊宠,太子地位低下而庶子受到尊重,相国的势力小而内廷小官权势大,这样朝廷内外违反尊卑,违反尊卑,国家就可能灭亡。
大臣很显贵,私党多且强,封锁君主的断决而独揽国家大权的,国家就可能灭亡。权臣豪门的属吏被任用,有过军功的子孙后代却被贬黜,乡下有善名的人被选拔,任官职有劳绩的人却被废弃,看重谋私利的行为而轻视为国立功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国库空虚而大臣家财充实,有固定户籍的人贫穷而客居的人富裕,农民和士兵困苦,而从事工商的人捞到好处的,国家就可能灭亡。看到大利也不去追求,听到祸乱的苗头不加戒备,对攻战和守备的事情浅薄无知,却努力用仁义来自我粉饰的,国家就可能灭亡。不为君主保国安民的大孝,却羡慕平民对父母的小孝,不顾国家的利益,却听太后的命令,让女人执政,宦官掌权的,国家就可能灭亡。会说会辩却不守法,头脑机灵而不善用术,君主多才能却不按法度行事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宠信的臣子被任用而旧臣被废退,庸才当权而贤能者被埋没,没功绩的人显贵而劳苦功高的却很卑贱,这样,臣下就会怨恨,臣下怨恨的,国家就可能灭亡。君主的同姓大臣俸禄的等级超过他们的功劳,他们的礼服侵越了规定的等级,宫室的供养太奢侈,而君主却不制止,则臣下的欲望就没有止境;臣下的欲望没有止境,国家就可能灭亡。皇亲国戚与百姓在同一里门出入,对于邻里暴虐而骄横的,国家就可能灭亡。
十一、三 守
【原文】
人主有三守①。三守完②,则国安身荣,三守不完,则国危身殆③。何谓三守?人臣有议当途之失④、用事之过、举臣之情⑤,人主不心藏而漏之近习能人⑥,使人臣之欲有言者不敢不下适近习能人之心,而乃上以闻人主⑦。然则端言直道之人不得见⑧,而忠直曰疏。爱人,不独利也,待誉而后利之⑨;憎人,不独害也,待非而后害之。然则人主无威而重在左右矣⑩。恶自治之劳惮,使群臣辐凑之变,因传柄移籍,使杀生之机、夺予之要在大臣,如是者侵。此谓三不完。三守不完,则劫杀之征也。
【注释】
①三守:指君主必须掌握的三条原则。
②完:完备。
③殆:危险。
④当途:当权者。
⑤举臣:众臣。 情:隐情。
⑥近习能人:君主身边受宠信、重用之人。
⑦闻:禀告之意。
⑧端言直道:说话正直,做事公正。
⑨不独利:指君主不以自己的个人的好恶而实施奖励。利,指奖励。
⑩重:指权势。
(11)辐凑之变:此指群臣由汇聚于君主周围变为汇集于近习能人的周围。辐凑,指车辐条聚集在车毂。
(12)因:于是。 传柄移籍:权柄和势位转移。籍,通“阼(zuò)”,即皇位。
(13)侵:指君主被侵害。
【译文】
君主有必须牢记的三项原则。这三项原则完备,则国家安定,君主荣耀,否则,就会国家危亡,君主自身难保。这三项原则指什么呢?人臣有人议论当权者执政的过失和众臣的隐情,君主不藏于内心而泄漏给身边的宠臣.使议论朝政者不敢不对下顺从那些宠臣,然后才敢禀告君主。这样的话,那些说话正直,做事公正的人将得不到晋见,忠直的大臣被曰益疏远。喜爱一个人,不以自己的好恶而实施奖励,必须等到大家都称誉然后才能奖励他;厌恶一个人,不以自己的好恶而实施处罚,必须等到大家都责难然后才能处罚他。这样君主就会失去威严,使权势掌握在左右重臣的手中。(君主)厌恶亲自治理国家的劳累,使群臣由汇聚于君主周围变为汇集于君主宠臣的周围,于是,(君主的)权柄和势位会被转移,使生杀予夺的机要大权掌握在宠臣手中,如此则君主会被侵害。这叫做“三不完”,三项原则不完备,则是君主被劫杀的征兆。
【原文】
凡劫有三①:有明劫,有事劫,有刑劫。人臣有大臣之尊,外操国要以资群臣②,使外内之事非己不得行。虽有贤良,逆者必有祸,而顺者必有福。然则群臣直莫敢忠主忧国以争社稷之利害③。人主虽贤,不能独计④,而人臣有不敢忠主⑤,则国为亡国矣。此谓国无臣。国无臣者,岂郎中虚而朝臣少哉?群臣持禄养交,行私道而不效公忠,此谓明劫。鬻宠擅权,矫外以胜内,险言祸福得失之形,以阿主之好恶。人主听之,卑身轻国以资之,事败与主分其祸,而功成则臣独专之。诸用事之人,一心同辞以语其美,则主言恶者必不信矣,此谓事劫。至于守司囹圄,禁制刑罚,人臣擅之,此谓刑劫。三守不完,则三劫者起;三守完,则三劫者止。三劫止塞,则王矣。
【注释】
①劫:劫难,此指篡权。
②外:指在朝廷之外。 要:指权柄。 资:资助,此指收买之意。
③直:简直、直至。
④独计:独自决策。
⑤有:通“又”。
⑥持禄养交:拿俸禄去豢养党羽。
⑦鬻宠:卖弄君主对他的宠信。
⑧矫外:假托朝廷以外的势力。
⑨阿(ē):迎合。
⑩卑身轻国:意指不惜牺牲自己和国家的利益。
(11)守司囹圄:掌管监狱。
【译文】
大凡君主被篡位有三种情形: “明劫”, “事劫”,“刑劫”。人臣拥有权臣的尊威,在朝廷之外,掌握着国家的机要来收买群臣,使朝廷内外的事情不能不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虽然有贤良的存在,但是一旦忤逆权臣的意志者必遭祸患,而顺应者必有好处。如此一来,群臣就不敢忠君忧国,为国家的利害而力争了。君主虽然贤能,却不能独自决策,而群臣又不敢忠于君主,则国家必亡。这可以说是国家没有栋梁之臣。国家没有栋梁之臣,难道是朝中真正无臣吗?(其实是)群臣拿着俸禄去豢养党羽,大行私利之道而不对国家效忠,这就叫明劫(即公开篡夺君主的权威)。(另有人)卖弄君主对他的宠信,假托朝廷之外的势力用祸福得失来危言耸听,欺上瞒下,以迎合君主的好恶。君主不惜牺牲自己和国家的利益来扶植权臣,一旦事败则君主受其祸;一旦事有所成,则由权臣独享其功。群臣异口同声来支持这样做,则力主反对意见的人必然不被信任,这叫做权臣通过行事来篡取君主的权势,即事劫。至于掌管刑狱、制定刑罚的职能被权臣把持,这叫做通过刑罚事务来篡取君主的权势,即刑劫。君主不能完备行政的三项原则,必定会引起这三种篡取君权的生;反之,则此类情况就不会生。三种篡取君权的情形被阻止,则可以成就帝王之业了。
十二、说林①上
【原文】
汤以②伐桀,而恐天下言己为贪也,因乃让天下于务光③。而恐务光之受之也,乃使人说务光曰:“汤杀君而欲传恶声于子,故让天下于子。”务光因自投于河。
秦武王令甘茂④择所欲为于仆与行事。孟卯曰⑤:“公不如为仆。公所长者,使也。公虽为仆,王犹使之于公也。公佩仆玺而为行事,是兼官也。”
子圉见孔子于商太宰⑥。孔子出。子国入,请问客。太宰曰:“吾已见孔子,则视子犹蚤虱之细者也。吾今见之于君。”子圉恐孔子贵于君也,因谓太宰曰:“君已见孔子,亦将视子犹蚤虱也。”太宰因弗复见也。
【注释】
说:故事。指历史故事,民间传说。林:汇集。说林:故事集。
以:通“已”。
务光:人名,传说是夏朝末期的隐士。
甘茂:战国时楚国人。后入秦,任秦武王左相。
孟卯:战国时齐国人,能言善辩。
商:宋国。
【译文】
商汤王已经打败了夏桀王,但是,恐怕天下的人说他贪心,于是就打算把天下让给一个叫作务光的隐士。但又担心务光真的接受,因此就派人劝说务光说:“商汤王杀死了国君夏桀,他想把这个坏名声转到你头上,所以才把天下让给您。”务光听后便跳河自杀了。
秦武王命令甘茂在主管国君车马的仆和主管传达君主政令的使臣两种官职中选择一种。孟卯就对甘茂说:“您不如选择仆。您的特长是当使臣,您虽然做了仆,秦王还是会派你做使臣的事。这样,您佩带着仆的官印,又做使臣的事,这就是一身兼两职了。”
子圉把孔子引见给宋国的太宰。孔子出来后,子圉就进去,问太宰对客人的看法。太宰说:“我见过孔子后,再看你就像跳蚤虱子一样微不足道了。我现在就带领他去见国君。”子圉恐怕孔子受到国君的重用,就对太宰说:“国君见过孔子后,也会把你看成跳蚤、虱子了。”于是,太宰就不再带孔子去见宋国的国君了。
【原文】
智伯①索地于魏宣子②,魏宣子弗予。任章曰:“何故不予?”宣子曰:“无故请地,故弗予。”任章曰:“无故索地,邻国必恐。彼重欲无厌,天下必惧。君予之地,智伯必骄而轻敌,邻邦必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国,则智伯之命不长矣。《周书》曰③:‘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君不如予之以骄④智伯。且君何释以天下图智氏,而独以吾国为智氏质⑤乎?”君曰:“善。”乃与之万户之邑。智伯大悦,因索地于赵,弗与,因围晋阳⑥。韩、魏反之外,赵氏应之内,智氏以亡。
秦康公⑦筑台三年。荆人起兵,将欲以兵攻齐。任妄曰:“饥召兵,疾召兵,劳召兵,乱召兵。君筑台三年,今荆人起兵将攻齐,臣恐其攻齐为声,而以袭秦为实也,不如备之。”
戍东边,荆人辍行。
【注释】
①智伯:指智伯瑶,春秋末,晋六卿中智氏最强。他联合韩、赵、魏三家灭范、中行(hāng)氏,后分头向三家索地。 ②魏宣子:应为魏桓子,名驹。 ③《周书》:即《逸周书》,记载周朝训诰誓命的书,今残缺。 ④骄:使……骄傲。 ⑤质:攻击目标。 ⑥晋阳:赵氏封地,今太原市西南。 ⑦秦康公:名罃,春秋时秦国国君。
【译文】
智伯瑶向魏宣子索取土地,魏宣子不肯给。任章说:“为什么不给呢?”魏宣子说:“没有理由地索要土地,所以我不给。”任章说:“没有理由却索要土地,邻国必然害怕。他贪得无厌,天下各国必然害怕。您给他土地,智伯一定会骄傲而轻敌,邻国一定会因害怕他而互相亲近。用互相亲近的国家的军队来对付轻敌的国家,智伯的性命就不会长久了。《周书》上说:‘想要打败他,必须暂且辅助他;想要夺取他,必须暂且给予他。’您不如先把土地给他,让智伯骄傲起来。而且您为什么不利用天下的各国来图谋智伯,而单独把我国作为智氏攻击的靶子呢?”魏宣子说:“说得好!”于是把一个万户大邑割给智伯。智伯非常高兴,于是就又向赵氏索取土地,赵氏不给,智伯就派军队围攻赵氏封邑晋阳。韩氏、魏氏两家在晋阳外边反叛了智伯,赵氏在里边响应,智氏因而灭亡了。
秦康公建筑供游赏用的高土台,筑了三年还没完工。楚国人调动军队,准备用来攻打齐国。任妄说:“饥荒会招来敌兵,瘟疫会招来敌兵,百姓劳苦会招来敌兵,国家混乱会招来敌兵。君王筑台已经三年,现在楚国人将要攻打齐国,我恐怕楚国是以攻打齐国为名,而实际上是来袭击秦国,不如早做防备。”于是秦康公就派兵加强东面边界的防守,楚国人也就停止了他们的军事行动。
【原文】
鸱夷子皮①事田成子。田成子去齐,走而之燕,鸱夷子皮负传②而从。至望邑,子皮曰:“子独不闻涸泽之蛇乎?泽涸,蛇将徙。有小蛇谓大蛇曰:‘子行而我随之,人以为蛇之行者耳,必有杀子者。子不如相衔负我以行,人必以我为神君也。’乃相衔负以越公道而行。人皆避之,曰:‘神君也。’今子美而我恶③,以子为我上客,千乘之君也;以子为我使者,万乘之卿也。子不如为我舍人④。”田成子因负传而随之。至逆旅⑤,逆旅之君待之甚敬,因献酒肉。
【注释】
①鸱夷子皮:春秋末年齐国执政的卿田成子的谋士。田成子即田常。 ②传:古时出人关口时用的符牒。 ③恶:相貌丑恶。 ④舍人:官名,也指亲近左右之人。 ⑤逆旅:旅馆。
【译文】
鸱夷子皮在田成子手下做事。田成子离开齐国,逃到燕国去,鸱夷子皮带着关牒跟随着他。到了望邑,子皮说:“您难道没听说过干涸的湖泊里的蛇的故事吗?湖泊干涸了,蛇将迁徙。有一条小蛇对大蛇说:‘您前面走我跟着,人们就会认为您是过路的蛇,一定有人要杀掉您。不如互相衔着,您背着我走,人们一定认为我是神君。’于是它们互相衔着,大蛇背着小蛇越过大路。人们见了都躲避它们,说:‘它们是神君。’现在您长得漂亮而我长得丑,把您作为我的上客,我只像一个拥有千辆战车的小国的君王;把您作为我的手下,我就像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的卿相。您不如做我的手下吧。”田成子于是拿着关牒跟着子皮。到了旅馆,旅馆的主人对他们非常尊敬,并用酒肉招待他们。
【原文】
韩宣王谓樛留曰:“吾欲两用公仲、公叔①,其可乎?”对曰:“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简公两用田成、阚止②,而简公杀;魏两用犀、张仪,而西河之外亡③。今王两用之,其多力者树其党,寡力者借外权。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有外为交以削地,则王之国危矣。”
绍绩昧④醉寐而亡其裘。宋君曰:“醉足以亡裘乎?”对曰:“桀以醉亡天下,而《康诰》曰⑤:‘毋彝酒。’彝酒者,常酒也。常酒者,天子失天下,匹夫失其身。”
【注释】
①韩宣王:即韩宣惠王,昭侯之子。樛(jū)留:人名。两用:同时重用。公仲、公叔:公仲名朋,公叔名伯婴,当时韩国的两个贵族。 ②简公:齐简公,名任。田成:田成子。阚(kàn)止:字子我,简公的宠臣,曾经与田成子分任齐左右相。 ③犀:魏国官名,指公孙衍。他做过犀,是合纵派的代表人物。张仪:魏国人,后入秦,是连横派的代表人物,曾任魏惠文王的相。西河:指魏黄河以西的属地。④绍绩昧:复姓绍绩,名昧,生平不详。 ⑤《康诰》:《尚书》篇名。
【译文】
韩宣王对樛留说:“我想同时重用公仲朋和公叔伯婴,可以吗?”樛留回答说:“不可以。晋国同时重用六卿而国家被瓜分,齐简公同时重用田成子、阚止而简公被杀,魏国同时重用犀、张仪,而丧失了黄河以西的土地。现在您同时重用他们,他们当中势力大的就建立他的私党,势力小的就会借助外国的势力。群臣中有在国内培植私党,而对君王骄傲的,又有对外勾结敌国来侵占国土的,那么,君王的国家就危险了。”
绍绩昧因喝醉酒睡觉而丢失了他的皮衣。宋国的君王说:“喝醉酒也足以使皮衣丢失掉吗?”绍绩昧回答说:“夏桀因酒醉而失去了天下,因而《尚书·康诰》说‘不要彝酒”;彝酒,就是经常喝酒。天子经常喝酒,就会失去天下;普通百姓经常喝酒,就会丢掉性命。”
【原文】
有献不死之药于荆王①者,谒②者操之以入。中射之士问曰:“可食乎?”曰:“可。”因夺而食之。王大怒,使人杀中射之士。中射之士使人说④王曰:“臣问谒者,曰‘可食’,臣故食之,是臣无罪,而罪在谒者也。且客献不死之药,臣食之而王杀臣,是死药也,是客欺王也。夫杀无罪之臣,而明人之欺王也,不如释臣。”王乃不杀。
【注释】
①荆王:楚王,当是楚顷襄王。 ②谒者:朝廷里主管通报传达的官吏。 ③中射之士:君主身边的侍卫。 ④说(shì):游说,劝说。
【译文】
有个人献长生不死的药给楚顷襄王,传达官拿着药走进宫廷,楚王的一个侍卫问道:“可以吃吗?”传达官答道:“可以。”侍卫夺过药便吃了。楚王大怒,命人把他杀掉。侍卫托人劝说楚王:“我问传达官这药能不能吃,他说‘可以吃’,所以我才吃的,这样我是没有罪的,有罪的是传达官。再说来人献的是长生不死药,我吃了它,大王却杀了我,那就证明这药是致人于死的,这是献药人在欺骗大王啊。杀死无罪的大臣,来表明别人欺骗了大王,还不如释放我。”楚王于是就没杀他。
【原文】
鲁穆公使众公子或宦于晋①,或宦于荆。犁鉏②曰:“假人于越而救溺子③,越人虽善游,子必不生矣。失火而取水于海,海水虽多,火必不灭矣,远水不救近火也。今晋与荆虽强,而齐近,鲁患其不救乎!”
严遂不善周君④,患之。冯沮⑤曰:“严遂相,而韩傀⑥贵于君。不如行贼⑦于韩傀,则君必以为严氏也。”
张谴相韩⑧,病将死。公乘无正怀三十金⑨而问其疾。居一月,公自问张谴曰:“若子死,将谁使代子?”答曰:“无正重法而畏上,虽然,不如公子食我⑩之得民也。”张谴死,因相公乘无正。
【注释】
①鲁:诸侯国名,今山东南部和河南,江苏的一部。鲁穆公:战国时鲁国国君,名显。公子:当时称国君的儿子中太以外的人为公子。 ②犁鉏(jū),也写作黎居,人名,曾在齐国为官。 ③假:借。假人于越:从越国借人。 ④严遂:战国时韩哀侯的大臣,亦称严仲子,后弑韩哀侯。周:西周,韩国西部的一个小诸侯国。 ⑤冯沮(jū),也写作冯居,西周大臣。 ⑥韩傀;也写作韩廆(ě),韩哀侯的相。⑦行贼:行刺。 ⑧张谴:人名,生平不详。韩:诸侯国名,今山西东南部,河南中部、西部。 ⑨公乘无正:人名,生平不详。公乘本是官名,主管战车,后变为复姓。金:古代重量单位,也称“镒”,一镒二十两。 ⑩公子食我:韩国宗室贵族。
【译文】
鲁穆公派自己的儿子们有的到晋国去做官,有的到楚国去做官。犁鉏说:“请越国人来救落水的孩子,越人虽然善于游泳,落水的小孩也一定会淹死。失火了,取海水来灭火,虽然海水很多,但火一定不能扑灭,这是因为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晋国和楚国虽然很强大,而齐国离鲁国近,鲁国的灾祸恐怕是晋国和楚国救不了的吧!”
韩哀侯的大臣严遂和西周的国君不和,西周君担心这件事会对自己不利。冯沮对西周君说:“严遂想要任韩国的相,而现在的相韩傀却被韩哀侯器重。不如暗中把韩傀刺杀了,那么韩国国君一定会以为是严遂干的。”
张谴做韩国的相,快要病死了。公乘无正拿着三十金黄金去看望他的病情。过了一个月,韩君问张谴说:“如果您死了,将让谁接替您呢?”张谴回答说:“公乘无正重视法治而敬畏大王,虽然如此,却不如公子食我那样得人心。”张谴死后,韩君于是任公乘无正为相。
【原文】
鲁人身善织屦①,妻善织缟②,而欲徙于越。或谓之曰:“子必穷矣。”鲁人曰:“何也?”曰:“屦为履之也,而越人跣行③;缟为冠之也,而越人被。以子之所长,游于不用之国,欲使无穷,其可得乎?”
陈轸贵于魏王④,惠子曰:“必善事左右。夫杨,横树之即生,倒树之即生,折而树之又生。然使十人树之而一人拔之,则毋生杨矣。至以十人之众,树易生之物,而不胜一人者,何也?树之难而去之易也。子虽工自树于王⑤,而欲去子者众,子必危矣。”
【注释】
①屦(jǜ):草鞋或麻鞋: ②缟:生绢,可以制帽。 ③跣(xǎn)行:光着脚走路。 ④陈轸(zhěn):战国时人。纵横家。魏王:指魏惠王。 ⑤工:长于,善于。
【译文】
鲁国有一个人,自己善于编草鞋麻鞋,他的妻子善于织生绢,他想搬到越国去住。有人对他说:“你到越国去肯定会穷困的。”这个鲁国人说:“为什么呢?”那个人说:“鞋子是用来穿的,而越国的人光着脚走路;生绢是用来做帽子的,可是越国的人都披着长,不戴帽子。凭借你们擅长的技能,迁移到用不着它的国家去,想不受穷困,那怎么可能呢?”
陈轸受到魏惠王的器重。惠施对陈轸说:“您一定要好好巴结君王身边的人。一棵杨树,横过来种能活,倒着种也能活,折断了种还能活。但是如果让十个人来种,而一个人拔,那杨树也就种不活了。十个人的众多力量,去种这容易成活的杨树,却抵不住一个人的拔,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种树艰难而拔树容易啊。你虽然善于在君王面前树立自己的形象,但如杲想要除掉你的人太多,您肯定就危险了。”
【原文】
杨子①过于宋东之逆旅,有妾二人,其恶者贵,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之父②答曰:“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谓弟子曰:“行贤而去自贤之心,焉往而不美?”
卫人嫁其子而教之曰:“必私积聚。为人妇而出,常也;其成居,幸也。”其子因私积聚,其姑以为多私而出之。其子所以反者,倍其所以嫁。其父不自罪于教子非也,而自知③其益富。今人臣之处官者,皆是类也。
【注释】
①杨子:即杨朱,主张“忠生重己”,道家人物。 ②父(fǔ):老年人。 ③知:通“智”。
【译文】
杨朱经过宋国东边的一个旅店。店主人有两个小老婆,那长得丑陋的地位高,长得漂亮的地位低。杨朱问其中的原因,店主人回答说:“那个长得漂亮的自己认为漂亮,我不觉得她漂亮;那个长得丑陋的自己觉得丑陋,我不觉得她丑陋。”杨朱对学生们说:“做贤德的事而舍弃自认为贤德的心,到哪里会不受到赞美呢?”
—个卫国人嫁女儿时教女儿说:“一定要私下积攒财物。做别人妻子而被休回娘家,是常有的事;能终生在一起,是侥幸的事。”他的女儿因此私自积聚财物,她的婆婆因为她多积私财而把她休回了娘家。他的女儿带回的财物,是她陪嫁财物的两倍。这个当父亲的不怪罪自己教育女儿的方法错误,反而自以为这样增加自己的财富是聪明的。现在那些做官的臣子们,都是这一类人。
说林下【原文】
伯乐教二人相踶马①,相与之简子厩观马。一人举踶马。其一人从后而循之,三抚其尻而马不踶。此自以为失相。其一人曰:“子非失相也。此其为马也,蹊肩而肿膝②。夫踶马也者,举后而任前,肿膝不可任也,故后不举。子巧于相踶马,而拙于任肿膝③。”夫事有所必归,而以有所肿膝而不任,智者之所独知也。惠子曰:“置猿于柙中,则与豚同。”故势不便,非所以逞能也。
【注释】
①伯乐:是春秋时秦穆公的臣子,善于相马。但此文的伯乐指春秋末赵简子的臣子王良,因为他也善于相马,所以号伯乐。踶(dì):踢。 ②踒(ō):腿脚跌伤。 ③任:“在”字之误。“在”是观察的意思。
【译文】
伯乐教两个人鉴定踢人的马,和他们一起来到赵简子的马棚来看马。一个人挑选出一匹踢人的马。那另一个人在后面来回跟着它,多次抚摸它的屁股而这匹马却不踢人。这个挑选马的人自以为看错了。那另一个人说:“您并不是看错了。这一匹作为马来看,前腿跌伤而膝部肿大。那踢人的马,抬起后腿就得把身体的重量压到前腿上.而这匹马那肿大的膝部不能承担体重,所以后腿不能抬起来。您善于识别踢人的马,但不善于察看它那肿大的膝部。”事情都有一定的归宿,而因为有了肿大的膝部才不能承担体重的道理,只有聪明的人才知道。惠施说:“把猿关在木笼子里,就和小猪一样了。”所以形势不利,就没有办法来表现才能了。
【原文】
卫将军文子见曾子①,曾子不起而延于坐席②,正身于奥。文子谓其御曰:“曾子,愚人也哉!以我为君子也,君子安可毋敬也?以我为暴人也,暴人安可侮也?曾子不僇③,命也。”
【注释】
①卫将军文子:即公孙弥牟,卫灵公的孙子,曾任卫国将军,死后的谥号为“文子”,所以称“卫将军文子”。曾子:曾参,孔子的学生。②延:引导。 ③僇:通“戮”。
【译文】
卫国的将军文子去见曾子,曾子没有站起来而只是叫他到坐席上就座,自己却端正了身体坐在正室西南角的尊位上。过后文子对自己的车夫说:“曾子,真是个蠢人啊!他如果把我当作君子,对君子怎么可以不尊敬呢?他如果把我当作是残暴的人,对残暴的人怎么可以侮辱呢?曾子不被杀掉,是靠了他的命运吧。”
【原文】
鸟有翢翢者①,重而屈尾②,将欲饮于河,则必颠,乃衔其羽而饮之。人之所有饮不足者,不可不索其羽也。
【注释】
①翮(zhōu)翮:鸟名。 ②屈(jué):短。
【译文】
鸟中有一种叫做翢翢的,头部沉重而尾巴短小,如果要到河边喝水,就一定会跌倒,于是它就得靠另一只翢翢衔着它的羽毛来让它喝水。人们之中有想“喝水”而能力又不够的,不能不索取“翢翢的羽毛”来让同伴“衔着”啊。
【原文】
桓公问管仲:“富有涯乎?”答曰:“水之以涯①,其无水者也;富之以涯,其富已足者也。人不能自止于足而亡,其富之涯乎!”
【注释】
①以:犹“有”。
【译文】
齐桓公问管仲:“富裕有边际吗?”管仲回答说:“水有边际,是因为存在着那没有水的地方;富裕有边际,是因为那财富已经使人感到满足了。人不能把自己控制在知足的境地而直到死亡,那死亡就是富裕的边际了吧!”
【原文】
荆令公子将伐陈①。丈人送之.曰:“晋强,不可不慎也。”公子曰:“丈人奚忧?吾为丈人破晋。”丈人曰:“可。吾方庐陈南门之外。”公子曰:“是何也?”曰:“我笑勾践也。为人之如是其易也,己独何为密密十年难乎②?”
【注释】
①将(jàng):率领。 ②密密:同“黾勉”。
【译文】
楚国命令公子率领军队去攻打陈国。有个老人送他,说:“晋国强大,一定会援救陈国,不可以不当心啊。”公子说:“您老人家何必担忧呢?我给您攻破晋国,让您看看我的厉害。”老人说:“行。我正在陈国都城的南门外造一座小房子。”公子说:“这是什么意思呢?”老人说:“我这是讥笑勾践啊。为人处事既然像你所说的这样容易,他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勤奋努力地经历了十年的艰难呢?”
【原文】
尧以天下让许由①,许由逃之,舍于家人②,家人藏其皮冠。夫弃天下而家人藏其皮冠,是不知许由者也。
【注释】 ①许由:古代隐士。 ②家人:百姓。
【译文】 尧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逃避他,住在一个老百姓家中,这百姓连忙把自己的皮帽藏起来。许由连君位都抛弃了,而这百姓却把自己的皮帽藏起来怕他偷走,这是因为不了解许由这个人啊。
【原文】
虫有虺者①,一身两口,争食相龁也。遂相杀,因自杀。人臣之争事而亡其国者,皆虺类也。
【注释】
①虫:古代对动物的泛称。虺(huǐ):古代传说中一种生有多个头的毒蛇。
【译文】
动物当中有一种叫虺的,一个身体两张嘴,因为争夺食物而相咬。于是两张嘴就互相残杀,便把自己杀死了。臣子互相争权夺利而使自己的国家灭亡的,都是虺一类的东西啊。
【原文】
有与悍者邻,欲卖宅而避之。人曰:“是其贯将满也,子姑待之。”答曰:“吾恐其以我满贯也。”遂去之。故曰:“物之几者①,非所靡也②。”
【注释】
①几:危险。 ②靡:缓。
【译文】
有一个人和凶暴的人做邻居,想卖掉自己的住宅来避开他。有人说:“这个凶暴的人就要恶贯满盈了,你姑且等他一下吧。”这个想卖掉房子的人回答说:“我怕他拿我来铸成他的恶贯满盈啊。”于是就离开了那个凶暴的人。所以说:“对于危险的事情,是不可以拖拉的。”
【原文】
孔子谓弟子曰:“孰能导子西之钓名也①?”子贡曰②:“赐也能。”乃导之,不复疑也。孔子曰:“宽哉,不被于利!絜哉③,民性有恒!曲为曲,直为直。”孔子曰:“子西不免。”白公之难,子西死焉。故曰:“直于行者曲于欲。”
【注释】
①子西:即公子申,楚平王之长庶子,昭王之庶兄,他在昭王、惠王时任令尹。
②子贡:春秋时卫国人,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孔丘的门徒,善于辩论。
③絜:通“洁”。
【译文】
孔子对学生们说:“谁能劝阻子西的沽名钓誉呢?”子贡说:“我端木赐能够。”于是子贡去开导子西,子西不再迷惑于沽名钓誉了。孔子说:“不被名利所蒙蔽,这胸怀是多么宽广啊!人的性情中有了持久不变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这品德是多么纯洁啊!但是邪僻不正的总是邪僻不正,正直无私的总是正直无私。”孔子又说:“子西免不了要遭殃。”白公胜难作乱的时候,子西果然死在白公胜手里。所以说:“在口头上正直无私的人在欲望方面还是邪僻不正的。”
【原文】
知伯将伐仇由而道难不通,乃铸大钟遗仇由之君①。仇由之君大说②,除道将内之③。赤章曼枝曰:“不可!此小之所以事大也,而今也大以来,卒必随之,不可内也。”仇由之君不听,遂内之。赤章曼枝因断毂而驱,至于齐,七月而仇由亡矣。
【注释】
①遗(è):赠送。②说(yuè):通“悦”。 ③内:通“纳”。
【译文】
智伯将要攻打仇由国,但道路艰险不好通行,于是就铸造了一只大钟赠送给仇由国的君主。仇由国的君主非常高兴,便修通道路准备接受它。大臣赤章曼枝说:“不行!这赠送大钟的事是小国用来侍奉大国的办法,而现在大国拿了大钟前来送给我们,它的军队一定会随着大钟而来,所以这大钟是不可以接受的啊。”仇由国的君主不听他的话,就接受了大钟。赤章曼枝便把车毂截短了赶路,来到了齐国,七个月后仇由国便灭亡了。
【原文】
韩、赵相与为难。韩子索兵于魏,曰:“愿借师以伐赵。”魏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不可以从。”赵又索兵攻韩,文侯曰:“寡人与韩兄弟,不敢从。”二国不得兵,怒而反①。已乃知文侯以构于己②,乃皆朝魏。
【注释】
①反:通“返”。 ②构:通“讲”,和。
【译文】
韩国、赵国互相作对。韩国的国君向魏国的国君借兵,说:“希望能借用您的军队去攻打赵国。”魏文侯说:“我和赵国的国君是兄弟,不能从命。”赵国的国君也来向魏国的国君借兵去攻打韩国,魏文侯说:“我和韩国的国君是兄弟,不敢从命。”韩、赵两国都没有借到兵,愤怒地回去了。后来他们才知道魏文侯是用这种方法来使他们两国和解的,于是就都去朝拜魏国的国君。
【原文】
郑人有一子,将宦,谓其家曰:“必筑坏墙。是不善①,人将窃。”其巷人亦云。不时筑,而人果窃之。以其子为智,以巷人告者为盗。
【注释】
①善:通“缮”。
【译文】
郑国某人有个儿子,将要去做官的时候,对他家里的人说:“一定要把这坏了的墙砌好。这墙不修好,别人将要来偷窃。”他同巷的邻居也这么说。但他家没有及时修筑,而别人果然来偷了他们家的东西。这个郑国人就认为他儿子是聪明的,而把告诉他要修墙的邻居看作是贼。
十三、观 行①
【原文】
古之人目短于自见,故以镜观面;智短于自知,故以道正己。故镜无见疵之罪,道无明过之怨。目失镜,则无以正须眉;身失道,则无以知迷惑。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缓己;董安于之心缓,故佩弦以自急。故以有余补不足,以长续短之谓明主。
【注释】
①观行:考察人的行为。
【译文】
古代的人因为眼睛缺少看见自己的能力,所以用镜子来观察面容;因为智慧缺少自知的能力,所以用社会法则来端正自己。所以镜子没有显现瑕疵的罪过,法则没有招来显露过失的怨恨。眼睛失去镜子,就没有整饰眉毛和胡须的方法;人离开法则,就没有办法来明辨是非。西门豹的性子急躁,所以佩戴熟皮带以便提醒自己从容沉着;董安于的性情缓慢,所以他佩戴绷紧的弓弦,以便提醒自己应该明快敏捷。所以用有余来补不足,以长来补短,这样才能称作明君。
【原文】
天下有信数①三:一曰智有所不能立,二曰力有所不能举,三曰强有所不能胜。故虽有尧之智,而无众人之助,大功不立;有乌获之劲,而不得人助,不能自举;有贲、育之强,而无法术,不得长生:故势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故乌获轻千钧而重其身,非其身重于千钧也,势不便也:离朱易百步而难眉睫,非百步近而眉睫远也,道不可也。故明主不穷乌获以其不能自举,不困离朱以其不能自见。因可势,求易道,故用力寡而功名立。时有满虚,事有利害,物有生死,人主为三者喜怒之色,则金石之士离心焉。圣贤之术浅深矣。故明主观人,不使人观己。明于尧不能独成,乌获不能自举,贲、育之不能自胜,以法术,则观行之道毕矣。
【注释】
①信数:必然的道理。
【译文】
天下有三种必然的道理:一是智慧虽高也有办不成的事,二是力气虽大也有举不起的东西,三是力量虽强也有胜不了的对手。所以即使有尧的智慧而没有大家的帮助,也不能立大功;有乌获那样的力气,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助,也不能自己举起自己;有孟贲、夏育的勇猛而没有法术指导,也不能永远取胜。所以客观条件也有不能得到的时候,事情总有办不成功的时候。乌获认为千钧的东西轻,自己的身体重,并不是他的身体比千钧还重,而是客观条件不方便。离朱轻易看到百步以外的毫尖端而难以看清自己的眉睫,不是因为百步近了而眉睫远了,而是法则不允许。所以英明的君主不因为举不起自己而困迫乌获一类的人,不因为看不清自己的眉睫而使离朱一类的人难堪。凭借可能成功的条件,寻求容易成功的法则,就会用很少力而成就功名。时运有盛有衰,事情有好有坏,万物有生存有死亡,如果君主因为这三种客观情况而流露出喜怒的脸色苛求臣下,那么坚如金石的忠贞之士也会离心远去。圣贤的法术是很深邃的。所以英明的君主“观行”的原则是考察臣下,而不是让人观察自己。明白了尧不能独自立下大功,乌获不能举起自身,孟贲、夏育不能离开法术而自己取胜的道理,用法术考察臣下,那么观行之道就具备了一用 人【原文】
闻古之善用人者,必循天顺人而明赏罚。循天,则用力寡而功立;顺人,则刑罚省而令行;明赏罚,则伯夷①、盗跖不乱②。如此,则白黑分矣。治国之臣,效功于国以履位,见能于官以受职,尽力于权衡以任事。人臣皆宜其能,胜其官,轻其任,而莫怀余力于心,莫负兼官之责于君。故内无伏怨之乱,外无马服③之患。明君使事不相干,故莫讼;使士不兼官,故技长;使人不同功,故莫争讼。争讼止,技长立,则强弱不觳④力,冰炭不合形。天下莫得相伤,治之至也。
【注释】
①伯夷:商末孤竹君的长子,不愿继承王位而去了周国,周王攻打商,伯夷不吃周国的粮食而死。本文引用伯夷是指叛国出逃的人。
②盗跖(zhí):春秋战国时的人民起义领袖。盗,是对人的蔑称,统治者称跖为盗跖。
③马服:指赵奢的独生子赵括,纸上谈兵,导致长平之败。
④觳(jué):同“角”,较量,角斗。
【译文】
听说古代善于用人的人,一定是遵循法度,顺应民心并且赏罚分明。遵循法度,那么不费很大的力就能办好事情;顺应民心,那么减免刑罚却能使禁令通行;奖罚分明,就不会有伯夷、盗跖的叛乱一如果是这样的话,是非黑白就清楚了。管理国家事务的大臣,对国家应效力,履行自己的职责,看见有才能的官,就授予他权力和职位,尽力考虑来处理事务一臣子们都挥自己的才能,胜任自己的官位,把自己的权力看轻,并且心中不考虑保留,对君主要不辜负当官的责任。这样,在国内不会有隐藏怨恨的动乱,对外不会有像赵括那样的祸患。圣明的君主使每一件事情分开,不互相干涉,因此不会有是非争论;使士兵不当官,因而他们的技艺增长;使百姓挥不同的作用,因而不会有争斗。争斗辩论没有了,技艺长处挥了,那么强弱不去比较角斗,冰和炭不放在一起。这样,天下的国家都不能侵犯,这是治理国家的最高境界了。
【原文】
释法术而任心治,尧不能正一国;去规矩而妄意度,奚仲①不能成一轮;废尺寸而差②短长,王尔不能半中③。使中主守法术,拙匠守规矩尺寸,则万不失矣。君人者能去贤巧之所不能,守中拙之所万不失,则人力尽而功名立。
【注释】
①奚仲:传说中车的创造者。
②差:区别。
③中:符合。
【译文】
如果忽略了法度的办法而用仁义之心去治理国家,尧就不能使国家强大;摒弃原则和尺子去胡乱猜测,奚仲就不能完成车的一个轮子;不顾尺寸长短的差别,王尔就连一半也不符合。假使符合规矩、遵守法度,笨拙的工匠拿着圆规、直尺,按照尺寸长短,那么制作东西的时候也就不会有偏差了。一国之君能够舍弃贤巧的儒生所不能舍弃的,符合法度而不出偏差,那么人民只要努力就能成就功名了。
【原文】
明主立可为之赏,设可避之罚。故贤者劝赏①而不见子胥②之祸,不肖者少罪而不见伛剖背,盲者处平而不遇深谿③,遇者守静而不陷险危。如此,则上下之恩结矣。古之人曰:“其心难知,喜怒难中也。”故以表④示目,以鼓语耳,以法教心。君人者释三易之数⑤,而行一难知之心⑥,如此,则怒积于上而怨积于下。以积怒而御⑦积怨,则两危矣。明主之表易见,故约立:其教易知,故言用;其法易为,故令行。三者立而上无私心,则下得循法而治,望表而动,随绳而斫,因攒⑧而缝。如此,则上无私威之毒.而下无愚拙之诛。故上君明而少怒,下尽忠而少罪。
【注释】
①劝赏:被奖赏所鼓励。
②子胥:伍子胥,春秋时楚国人,父亲被楚国人杀死后,逃到吴国,后任大夫。他劝吴王夫差拒绝越国求和,并停止伐齐。吴王后赐剑命其自杀。
③豁:“溪”的异体字。
④表:标志。
⑤三易之数:指上文“以表示目,以鼓语耳,以法教心”。数,道理。
⑥一难知之心:指上文中“其心难妻口”。
⑦御:管理、治理。
⑧攒:同“剪”,裁剪。
【译文】
圣明的君主设立奖赏制度,设立可避免的惩罚。因而有才能的人被奖赏所鼓励,就不会出现伍子胥那样的灾祸;不守法纪的人被定罪,就不会被弯曲脊背并剖开,盲人生活在平坦的地方不会遇到深溪;遇到危急的人保持平静就不会有身陷危险的境地一这样。从君主到百姓上上下下都有恩遇丁一古时候的人说:“别人的心里想什么难以知道,欢喜和愤怒也难以捉摸。”所以,使用标志让人看到,用鼓声让人听见,以法度教导思想,统领人民的君主忽视这三个简单易行的道理,处理事务时常不想人明白心里的意图,这样,对上,会使国家官员怒气积聚;对下,也会使百姓心里埋怨很深,让心中有愤怒的官员去管理心里有怨气的百姓,那么两者都有危难了。圣明君主的行为容易让人明白,所以可制定章法;他的想法容易让人知道,所以可以用语言表达;他的法度容易达到,所以可以推行命令。这三者实施了,对官员没有自私偏袒,管理百姓能够依循法律,看到命令文书而行动,随着绳子的长短削剪,因循布匹的裁剪去缝补。这样君主不会有因私心而怒的狠毒,臣民不因愚昧拙劣而被刑罚。所以君主贤明而少有愤怒,臣民尽力效忠而少惩罚。
【原文】
夫人主不塞隙穴而劳力于赭垩①,暴雨疾风必坏。不去眉睫之祸而慕贲、育②之死,不谨萧墙③之患而固金城于远境,不用近贤之谋而外结万乘之交于千里,飘风④一旦起,则贲、育不及救,而外交不及至,祸莫大于此。当今之世,为人主忠计者,必无使燕王说鲁人,无使近世慕贤于古,无思越人以救中国溺者。如此,则上下亲,内功立.外名成。
【注释】
①赭(zhě)垩:指涂料。
②贲、育:战国时勇士,孟贲、夏育,舌泛指勇士。
③萧墙:门异。
④飘风:政治风云。
【译文】
屋子有缝隙,主人不去修补,却用赭垩去涂刷,遇到暴风雨,一定会被损坏。不处理迫在眉睫的灾祸,却想象孟贲、夏育那英勇而死;不谨慎地对待门屏的问题,却在远远的边境上修固城墙;不采用附近贤人的谋略,却结交千里之外的大国,一旦政治风云突变,即使是孟贲、夏育那样的勇士也来不及救护了,对外结交的强国来不及赶到解救,灾祸就不会有比这更严重的了。现今世界,对自己的国君忠心献计的人,一定不能像燕王取悦鲁国人那佯,不应不采用现在贤才而去仰慕古代的伟人,不应希望越国人来拯救国内的溺水者。这样,君臣上下关系密切,对内可建立功业,对外可以名扬天下。
内储说上①七术②
【原文】
主之所用也七术,所察也六微③。
七术:一曰众端参观④,二曰必罚明威⑤,三曰信赏尽能⑥,四曰一听责下⑦,五曰疑诏诡使⑧,六曰挟知而问⑨;七曰倒言反事⑩。此七者,主之所用也⑩。
【注释】
①内储说上:储说即积累传说故事。《韩非子》一书在“储说”里积累了大量的民间故事与历史传说,因篇幅太大,分为内储说,外储说两大类。内储说分上、下两大部分,外储说又分左上、左下、右上、右下四部分。每篇先提出观点,叫“经”;后举出枢关传说故事说明,称“说”。内储说,外储说在体例上都是经文集中在前,说文集中在后,为阅读方便,本书把“经”和相应的“说”放在一起。 ②七术:七种统治方法。 ③微:隐微。六微:六种隐微的情形。④众端参观:从许多方面参照验证臣下的言行。 ⑤必罚明威:对犯罪的臣子坚决严惩以显示君主的威严。 ⑥信赏尽能:兑现对有功臣子的赏赐,使臣下竭尽才能。 ⑦一听责下:逐一听取臣子们的言论,督责他们的行动。⑧疑诏诡使:传出可疑的诏令,使用诡诈的手段。 ⑨挟知而问:拿已经知道的事情去问大臣。⑩倒言反事:故意说与本意相反的话,做与实情相违的事。 (11)这“七术”之中,“众端参观”“一听责下”是君主了解情况的做法;“必罚明威”“信赏尽能”讲赏罚制度;其余三者是测试臣下忠诚与否的策略。
【译文】
君王用来控制臣子的方法有七种,称为七术;君王需要明察的隐微情况有六种,称为六微。七术:一是从许多方面参照、验证臣子的言行;二是对犯罪的人必须严惩以显示君王的威严;三是对尽心尽力的臣子一定兑现奖赏鼓励臣子们各尽所能;四是逐一听取臣子的意见,督责他们的行为;五是故意传出可疑的诏令,诡诈地驱使臣子;六是掌握了事实反而明知故问;七是故意说反话,做错事来试探臣子。这七种方法,是君王治理臣子时必须要使用的。
【原文】
鲁哀公①问于孔子曰:“鄙谚曰:‘莫众而迷。’今寡人举事,与群臣虑之,而国愈乱,其故何也?”孔子对曰:“明主之问臣,一人知之,一人不知也。如是者,明主在上,群臣直议于下。今群臣无不一辞同轨②乎季孙者,举鲁国尽化为一,君虽问境内之人,犹不免于乱也。”
一曰:晏子聘鲁③,哀公问曰:“语曰‘莫三人而迷。’今寡人与一国虑之,鲁不免于乱,何也?”晏子曰:“古之所谓‘莫三人而迷’者,一人失之,二人得之,三人足以为众矣,故曰‘莫三人而迷’。今鲁国之群臣以千百数,一言④于季氏之私,人数非不众,所言者一人也,安得三哉?”
【注释】
①鲁哀公:名蒋,春秋末期鲁国国君。 ②轨:车辙。一辞同轨:用同一口径讲话。 ③晏子:即晏婴,字平仲,春秋末期齐国的名相。鲁哀公在位时晏子已死,此处应记载有误。聘:国事访问。 ④一:统一。一言:统一口径。异口同声。
【译文】
鲁哀公向孔子请教说:“民间的谚语说:‘不与众人商量就会迷惑。’现在我处理国家政事,都与群臣商议,而国家起越来越乱,这是什么原因呢?”孔子回答说:“贤明的君主拿国家政事询问臣下,总是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像这样,英明的君主在上面听取意见,群臣在下面直率地议论。现在群臣说话没有一个不与季孙氏同一口径,整个鲁国就像变成一个人一样,您即使询问国境内所有的人,也还是不能避免混乱啊。”
这个故事的另一种说法是:晏婴到鲁国进行国事访问,鲁哀公问他说:“俗话说:‘处理事情不与三个人商议就会感到迷惑。’现在我与一国的人商议,鲁国仍不能避免混乱,这是什么原因呢?”晏子说:“古代所说的‘处理事情不与三个人商议就会感到迷惑’,是说在处理事情上一个人失策,两个人得当,三个人就可以形成正确的多数,所以说‘处理事情不与三个人商议就会迷惑’。现在鲁国的臣子有成百上千,但他们都统一口径为季孙氏的私利说话,所以人数不是不多,但说话的只有一个人,哪里算得上三个人呢?”
【原文】
齐人有谓齐王曰:“河伯①,大神也。王何不试与之遇乎?臣请使王遇之。”乃为坛场大水之上,而与王立之焉。有间,大鱼动,因曰:“此河伯。”
张仪②欲以秦、韩与魏之势伐齐、荆,而惠施欲以齐、荆偃兵③。二人争之。群臣左右皆为张子言,而以攻齐、荆为利,而莫④为惠子言。王果听张子,而以惠子言为不可。攻齐、荆事已定,惠子入见。王言曰:“先生毋言矣!攻齐、荆之事果利矣,一国尽以为然。”惠子因说:“不可不察也。夫齐、荆之事也诚利,一国尽以为利,是何智者之众也?攻齐、荆之事诚不利,一国尽以为利,何愚者之众也?凡谋者,疑也。疑也者,诚疑,以为可者半,以为不可者半。今一国尽以为可,是王亡半也。劫主者固亡其半者也。⑤”
【注释】
①河伯:传说中黄河河神。 ②张仪:战国时魏人,纵横家中连横的代表人物,曾任秦惠王相,后任魏相。 ③偃兵:罢兵不战。 ④劫主者:挟持、左右君主的人。亡其半:无其半,使那一半持反对意见的人丧失掉。
【译文】
有一个齐国人对齐王说:“河伯,是一位大神,君王为什么不试着与他相会呢?请允许我使您会见他。”于是在黄河边上修筑起祭神的土坛和广场,那人与齐王一起站在祭坛上。过了一会儿,看到有条大鱼在水中游动,那人就说:“这就是河伯。”
张仪想凭借秦国、韩国和魏国的势力攻打齐国、楚国,而惠施想和齐国、楚国息兵停战。两人争辩这件事。群臣及左右侍从都替张仪说话,认为攻打齐国、楚国有利,而没有人替惠施说话。魏惠王果然听信张仪的,而认为惠施的意见不可行。攻打齐国、楚国的事情已经确定了,惠施进见魏王。魏王说:“您不要再说了!攻打齐国、楚国的事确实有利,全国人都认为这样是对的。”惠施于是劝说道:“不能不仔细考察啊。攻打齐国、楚国如果确实能得到好处,全国人都认为有利,为什么聪明的人这样多?攻打齐国、楚国确实不能得到好处,全国人都认一为有利,为什么愚蠢的人这样多?之所以要商议一件事,是因为有疑难。有疑难的事,确实是令人疑惑,认为可行的有一半,认为不可行的有一半。现在全国人都认为可行,这说明大王丧失了另一半人的意见。左右君主的人本来就是使大王丧失另一半人意见的人。”
【原文】
江乙①为魏王使荆,谓荆王曰:“臣入王之境内,闻王之国俗曰:‘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诚有之乎?”王曰:“有之。”“然则若白公之乱,得庶无危乎?诚得如此,臣免死罪矣。”
卫嗣君②重如耳③,爱世姬④,而恐其皆因其爱重以壅己也,乃贵薄疑⑤以敌如耳,尊魏姬⑥以耦世姬,曰:“以是相参也。”嗣君知欲无壅,而未得其术也。夫不使贱议贵,下必坐⑦上,而必待势重之钧⑧也,而后敢相议,则是益树壅塞之臣也。嗣君之壅乃始。
【注释】
①江乙:战国时魏国人,后为楚国大臣。 ②卫嗣君:即卫嗣公,战国时卫国君主。 ③如耳:战国时魏国人,曾为卫国大臣。 ④世姬:卫嗣君宠爱的妃子。⑤薄疑:战国时赵国人,曾为卫国大臣。 ⑥魏姬:卫嗣君的妃子。耦(ǒu):并列,【译文】江乙作为魏王的使者来到楚国,他对楚王说:“我进入大王的国境内,听到大王国内的风俗是说:‘君子不隐瞒别人的优点,也不谈论别人的缺点。’确实有这样的风俗吗?”楚王说:“确实有。”江乙说:“如果这样,那么像白公胜动政变的事便无人揭,不是很危险吗?如果确实是这样,臣子们都可以免除死罪了。”
卫嗣公重用如耳,宠爱世姬,但又担心两人倚仗受到的重用和宠爱而蒙蔽自己,于是就提高薄疑的地位来与如耳匹敌,用宠爱魏姬来与世姬抗衡,说:“我用这种办法使他们相互牵制。”卫嗣公虽然知道要使自己不受蒙蔽,但没有掌握好的方法。如果不使卑贱的人议论尊贵的人,不使隐瞒上级官吏的罪行的人肯定与上级同罪连坐,而一定要等他们权势相等才敢相互议论,那么这是更多地培植欺瞒君主的臣子了。卫嗣公的被蒙蔽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原文】
夫矢来有乡①,则积铁以备一乡;矢来无乡,则为铁室以尽备之。备之则体不伤。故彼以尽备之不伤,此②以尽敌之无奸也。
庞恭与太子质于邯郸③,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④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庞恭曰:“夫市之无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之去魏也远于市,议臣者过于三人,愿王察之。”庞恭从邯郸反,竟不得见。
【注释】
①乡(鄉):通“向”(嚮)。 ②此:指君主。 ③庞恭:人名,生平不详。质:抵押,这里指充当人质。邯郸:赵国都城,今河北邯郸市西南。 ④市:集市。
【译文】
箭射来假如有一定的方向,那就堆一个铁墙来防备这个方向;箭射来没有一定的方向,那就制造一个铁屋从各个方向来防备它。有了防备身体就不受伤害。所以那防箭的人靠全面防备就不伤身体,君主全面地防备臣子,就不会出现奸臣。
庞恭与魏国太子一起去邯郸作人质,庞恭对魏王说:“现在有一个人说集市上有老虎,大王您相信吗?”魏王说:“不相信。”庞恭说:“那么有两个人说集市上有老虎,大王您相信吗?”魏王说:“仍不相信。”庞恭说:“那么有三个人说集市上有老虎,大王您相信吗?”魏王说:“那我就相信了。”庞恭说:“集市上没有老虎是明摆着的,可是有三个人说有就变成真有老虎了。现在邯郸离魏国比集市要远得多,说我坏话的人又不止三个人,希望大王仔细考察他们的话。”但庞恭从邯郸回国,最终还是没能见到魏王。
【原文】
殷之法,刑弃灰于街者。子贡以为重,问之仲尼。仲尼曰:“知治之道也。夫弃灰于街必掩人,掩人,人必怒,怒则斗,斗必三族相残也。此残三族之道也,虽刑之可也。且夫重罚者,人之所恶也;而无弃灰,人之所易也。使人行之所易,而无离所恶①,此治之道。”
一曰:殷之法,弃灰于公道者断其手。子贡曰:“弃灰之罪轻,断手之罚重,古人何太毅②也?”曰:“无弃灰,所易也;断手,所恶也。行所易,不关所恶③,古人以为易,故行之。”
【注释】
①离:通“罹”,遭受。 ②毅:严酷。 ③关:陷入,触犯。
【译文】
殷商的法律规定,对在大路上倒灰的人要处以刑罚。子贡认为这种刑法太重了,向孔子问这件事。孔子说:“这是懂得治国的办法啊。把灰土倒在街上,一定会因尘土飞扬而扑面迷眼,扑面迷眼,人就一定会生气,生气就会争斗,争斗一定导致众多的家庭互相残杀。倒灰土在路上导致众多的家庭互相残杀,所以对这种行为处以刑罚是可以的。何况严重的惩罚,是人们所厌恶的;而不往路上倒灰土,是人们容易做到的。让人们去做容易做到的,而不去陷入所厌恶的酷刑,这就是治国的方法。”
这个故事的另一种说法是:殷商的法令规定,把灰烬倒在大路上的人,要砍掉他的手。子贡说:“倒灰的罪行很轻,砍掉手的刑罚太重了,古代的人为什么这样残酷呢?”孔子说:“不在大路上倒灰烬,是容易做到的,砍断手,是人们厌恶的。做所容易做到的事,而可以不触犯厌恶的酷刑,在古人看来是很容易的,所以实行它。”
【原文】
鲁人烧积泽①。天北风,火南倚②,恐烧国③。哀公惧,自将众趣救火④。左右无人,尽逐兽而火不救,乃召问仲尼。仲尼曰:“夫逐兽者乐而无罚,救火者苦而无赏,此火之所以无救也。”哀公曰:“善。”仲尼曰:“事急,不及以赏;救火者尽赏之,则国不足以赏于人。请徒行罚。”哀公曰:“善。”于是仲尼乃下令曰,“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⑤;逐兽者,比入禁⑥之罪。”令下未遍而火已救矣。
【注释】
①积泽:曰久而成的沼泽,此处似指一个大芦荡。 ②倚:此处指延伸。 ③国:国都。 ④将:率领。趣(cù):通“促”,急忙。 ⑤比:比照。降北:投降败逃。⑥入禁:擅入禁地。
【译文】
鲁国人放火烧一个大芦荡。天刮起北风,火头往南延伸,恐怕要烧到国都了。鲁哀公惧怕,亲自带领人赶忙奔去救火。但他身边没有人,他带来的人都去追赶野兽了而火势未被制止。哀公于是把孔子召来询问。孔子说:“追赶野兽的人快乐而且不受到处罚,救火的人辛苦而不受赏赐,这就是火势控制不了的原因。”鲁哀公说:“说得对。”孔子说:“事情紧急,来不及论功行赏;如果救火的人都给予赏赐,那么国家的所有财富却不够赏赐。请只用刑罚。”鲁哀公说:“好。”于是孔子就下令说:“不救火的,与打仗时投降败逃的人一样处罚;追赶野兽的,和擅自进人禁地的人一样处罚。”命令下达还没传遍,火就被扑灭了。
【原文】
成欢谓齐王①曰:“王太仁,太不忍人。”王曰:“太仁,太不忍人,非善名邪?”②对曰:“此人臣之善也,非人主之所行也。夫人臣必仁而后可与谋,不忍人而后可近也;不仁则不可与谋,忍人则不可近也。”王曰:“然则寡人安所太仁?安不忍人?”对曰:“王太仁于薛公③,而太不忍于诸田④。太仁薛公,则大臣无重⑤;太不忍诸田,则父兄犯法。大臣无重,则兵弱于外;父兄犯法,则政乱于内。兵弱于外,政乱于内,此亡国之本也。”
【注释】
①成欢:人名,生平不详。齐王:当指齐滑王。 ②邪(yé):同“耶”。 ③薛公:指田婴,齐国的相,滑王三年封于薛,称薛公。 ④诸田:指男氏宗族,即齐王的宗族。 ⑤重:权势。
【译文】
成欢对齐王说:“您太仁慈,对人太不狠心了。”齐王说:“太仁慈,对人太不狠心,不是好名声吗?”成欢回答说:“这是做臣子的美好品德,而不是君主所奉行的道德标准。臣子一定要仁慈然后才可以和他谋划国家大事,对人不狠毒然后才可以和他接近;不仁慈就不可以和他商量事情,对人狠毒就不可与他接近。”齐王说:“那么我什么地方太仁慈?什么地方对人不狠心呢?”成欢回答说:“您对薛公田婴太仁慈,对田氏宗族太不狠心。对薛公太仁慈,大臣们就没有权势;对田氏宗族不狠心,大王的叔伯和兄弟就违法犯罪。大臣没有权势,就无法指挥调动军队;您本家的叔伯和兄弟违法犯罪,国家内政就会混乱。对外军力削弱,国内政治混乱,这是亡国的本质表现啊。”
【原文】
魏惠王谓卜皮①曰:“子闻寡人之声闻②亦何如焉?”对曰:“臣闻王之慈惠也。”王欣然喜曰:“然则功且安至?”对曰:“王之功至于亡。”王曰:“慈惠,行善也。行之而亡,何也?”卜皮对曰:“夫慈者不忍,而惠者好与③也。不忍则不诛有过,好予则不待有功而赏。有过不罪,无功受赏,虽亡,不亦可乎?”
【注释】
①卜皮:人名,生平不详。 ②声闻:名声,声望。 ③好与:即下文的“好予”,喜欢施舍。
【译文】
魏惠王对卜皮说:“你听说我的名声怎样啊?”卜皮回答说:“我听说大王仁慈、贤惠。”魏惠王听了很高兴,他说:“既然这样,那我的功业会达到什么样的地步呢?”卜皮回答说:“大王的功业会导致亡国。”惠王说:“仁慈、多惠,是美好的德行。这样做却要导致亡国,是什么原因呢?”卜皮说:“仁慈就不狠心,多惠就喜欢施舍。不狠心就不会严厉处罚犯罪的人,喜欢施舍就会不等到臣子立功而奖赏。有了罪过不被处罚,没有功劳就受到赏赐,这样的君主即使亡国,不也是应该的吗?”
【原文】
吴起为魏武侯西河之守①。秦有小亭②临境,吴起欲攻之。不去,则甚害田者;去之,则不足以征甲兵③。于是乃倚一车辕④于北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南门之外者,赐之上田、上宅。”人莫之徙也,及有徙之者,遂赐之如今。俄又置一石赤菽于东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于西门之外者,赐之如初。”人争徙之。乃下令曰:“明曰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国大夫⑤,赐之上田、上宅。”人争趋之。于是攻亭,一朝而拔之⑥。
【注释】
①西河:黄河以西的地区,今陕西省洛水以东。 ②亭:在边境上的一种建筑,供侦察之用。③甲兵:指军队。不足以征甲兵:不值得征集军队。 ④辕:压在车轴上伸向前面和衡木相连的一根弯木。 ⑤国大夫:官名。
【译文】
吴起当了魏武侯的西河郡守。秦国建有一个小岗亭靠近魏国的边境,吴起想攻取它。不去掉小岗亭,它非常妨碍魏国农民的种地;去掉它,又不值得为这点小事征集军队。于是他在北城门外斜靠着一根车辕,并下令说:“有能把这根车辕搬到南门外的人,赏赐给他上等的土地、上等的住宅。”开始人们谁也不去搬它,等到有人把它搬过去了,便像命令所说的那样赏赐了他。不久又在东门外放一担赤豆子,并下令说:“有能把它移到西门外的,像原来一样赏赐他。”人们都争着去搬它。吴起这才下命令说:“明天将攻击秦国的岗亭,谁最先登上岗亭,任命他为国大夫,赏赐给他上等的土地和住宅。”人们争着前来报名参战。于是攻打秦国的岗亭,只用了一个早晨就攻下了。
【原文】
李悝①为魏文侯上地之守,而欲人之善射也,乃下令曰:“人之有狐疑之讼者,令之射的,中之者胜,不中者负。”令下而人皆疾习射,曰夜不休。及与秦人战,大败之,以人之善射也。
宋崇门之巷人②服丧而毁,甚瘠,上以为慈爱于亲,举以为官师。明年,人之所以毁死者岁十余人。子之服亲丧者,为爱之也,而尚可以赏劝也,况君上之于民乎!
【注释】
①李悝(kuī):战国初期魏国人,法家代表人物,著有《法经》。 ②崇门:宋国都城商丘的东门,巷人:住在里巷的平民。
【译文】
李悝任魏文侯的上党郡守,想要人们都善于射箭,于是下命令说:“人们中有难以决断的诉讼案件,就叫他们射靶子,射中的就胜诉,射不中的就败诉。”命令下达后,人们都急忙练习射箭,曰夜不停。等到与秦国人打仗时,把秦兵打得大败,因为人们都善于作战射箭了。
宋国都城商丘的崇门小巷的一个人为父母服丧而饿坏了身体,十分瘦弱,宋国君主认为他对父母孝顺,提升他作官长。第二年,人们因服丧饿坏身体而死亡的,一年有十多人。儿子为死去的父母服丧,是因为热爱父母,这尚且可以用赏赐来鼓励,何况君主治理百姓呢!
【原文】
越王虑伐吴①,欲人之轻死也,出见怒蛙②,乃为之式③。从者曰;“奚敬于此?”王曰:“为其有气故也。”明年之请以头献王者岁十余人。由此观之,誉之足以杀人矣。
一曰:越王勾践见怒蛙而式之。御者曰:“何为式?”王曰:“蛙有气如此,可无为式乎?”士人闻之曰:“蛙有气,王犹为式,况士人之有勇者乎!”是岁,人有自刭死以其头献者。故越王将复吴而试其教:燔台而鼓之,使民赴火者,赏在火也;临江而鼓之,使人赴水者,赏在水也;临战而使人绝头刳腹而无顾心者④,赏在兵也。又况据法而进贤,其甚此矣。
【注释】
①虑:谋划,考虑。 ②怒蛙:蛙肚鼓胀,似怒,故称为怒蛙。 ③式:通“轼”,车前横木,此指一种表示敬意的礼节(古人把头靠在车前横木上以表敬意)。④顾心:反顾之心,退后之心。
【译文】
越王勾践谋划着要攻打吴国,想使人们都不怕战死,一次出去看见了一只肚子鼓胀似乎是在怒的青蛙,就在车上低头靠着车前横木向青蛙行礼。随从的人说:“为什么向这样的东西如此恭敬呢?”越王说:“因为它有勇气的缘故啊。”第二年请求把头献给越王的,一年有十多人。由此看来,赞誉足以使人敢于牺牲。
这个故事的另一种说法是:越王勾践看见肚子鼓胀似在怒的青蛙而低头靠着车前横木敬礼。驾车的说:“为什么要对它低头靠着车前横木表示敬意呢?”越王说:“青蛙象这样有勇气,难道不该低头靠着车前横木向它致敬吗?”武士们听到这件事说:“青蛙有勇气,大王尚且为它低头靠在车横木上致敬,何况有勇气的武士呢!”这一年,有自刎而死把头献给越王的人。因此越王为向吴国复仇而验证他的教育效果:放火焚烧高台,敲击战鼓催人前进,使百姓冲进火海,是因为冲进火里都有赏赐;面对江水,敲击战鼓催人前进,使人们扑进水里,是因为跳进水里有赏;面临战斗,人们不怕断头剖腹而没有后退的想法,是因为作战有赏。更何况依据法律提拔有才德的人,它对人的鼓励作用就更胜过这些了。
【原文】
有相与讼者,子产离之而无使得通辞,倒其言以告而知之。
卫嗣公使人为客过关市,关市①苛难之,因事关市以金,关吏乃舍之。嗣公为关吏曰:“某进有客过而所②,与汝金,而汝因遣之。”关市乃大恐,而以嗣公为明察。
【注释】
①关市:这里指管理关市的小吏。 ②而:通“尔”,你的。
【译文】
有两相互争吵的人,子产把他们隔离开来,不让他们相互说话,然后把他们各自说的话调过来告诉对方,从中知道了真实的情况。
卫嗣公派人假装成客商经过边境上的市场,管理市场的官员故意刁难他,于是他就用金子贿赂这个官员,这个官员才放他过去。过后,卫嗣公对这官吏说:“某天某时,有一客商经过你的市场,给了你金子,你才放他过去。”这官吏于是非常害怕,认为卫嗣公明察秋毫。
内储说下六微
【原文】
赏罚者,利器也。君操之以制臣,臣得之以拥①主。故君先见所赏,则臣鬻②之以为德;君先见所罚,则臣鬻之以为威。故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注释】
①拥:通“壅”。壅,蒙蔽。
②鬻:卖。
【译文】
奖赏、惩罚是锐利的武器。君王掌握了它就可以用来控制臣子,臣子掌握了就可以用来蒙蔽君主。所以君主先流露出要奖赏的意图,臣子就会买卖它以作为自己有德行的武器;君主先流露出处罚的意图,臣子就会拿它作使自己威风的武器。所以说:“赏罚是国家锐利的武器,不可以轻易给别人看。”
【原文】
靖郭君①相齐,与故人久语,则故人富。怀左右刷,则左右重。久语怀刷,小资也,犹以成富,况于吏势乎?
【注释】
①靖郭君:战国时齐国贵族田婴的封号。
【译文】
靖郭君是齐国的宰相,与老朋友说话久了,老朋友就富了起来。靖郭君赐给侍从物品,左右侍从的地位就提高了。说话久和赐给物品,都是小的资助,尚且能使人富裕,何况是给官吏权力呢?
【原文】
晋厉公之时,六卿①贵。胥僮、长鱼矫谏曰②:“大臣贵重,敌主争事,外市树党,下乱国法,上以劫主,而国不危者,未尝有也。”公曰:“善。”乃诛三卿。胥僮、长鱼矫又谏曰:“夫同罪之人偏诛而不尽,是怀怨而借之间也。”公曰:“吾一朝而夷三卿,予不忍尽也。”长鱼矫对曰:“公不忍之,彼将忍公。”公不听。居三月,诸卿作难,遂杀厉公而分其地。
【注释】
①六卿:指当时统率晋国军队的六位领。
②胥僮、长鱼矫:都是晋厉公身边的近侍大臣。
【译文】
晋厉公在位时,六卿很显贵。胥僮、长鱼矫劝谏说:“大臣地位尊贵重要,敌国君主就会拉拢他们,他们会在外面结成党派,对下扰乱国法,对上威胁君主,这样,国家没有不危亡的。”晋厉公说:“你说的对。”于是杀了三卿。胥僮、长鱼矫又劝谏说:“对犯同样罪的人只杀一个而不全部杀光,会给他们怨恨的机会:”晋厉公说:“我一天就杀了三个人,我不忍心杀光他们。”长鱼矫说:“你不忍心杀他们,他们就忍心害你。”晋厉公不听侍从劝告。三个月后,三卿造反,杀了晋厉公,瓜分了他的土地。
【原文】
卫人有夫妻祷者而祝曰:“使我无故①,得百束布②。”其夫曰:“何少也?”对曰:“益是,子将以买妾。”
【注释】
①故:病痛,灾难。
②布:钱币。
【译文】
卫国有一对夫妻向神灵祈祷,祁求说:“让我没有灾难,得到一百串钱币。”她的丈夫说:“为什么这么少?”妻子回答说:“太多了,你会去买小老婆的。”
【原文】
齐中大夫有夷射者,御饮于王,醉甚而出,倚于郎门。门者刖跪①请曰:“足下无意赐之余沥乎?”夷射曰:“叱去!刑余之人,何事乃敢乞饮长者?”刖跪走退:及夷射去,刖跪因捐水郎门霤下,类溺者之状。明曰,王出而诃之,曰:“谁溺于是?”刖跪对曰:“臣不见也。虽然,昨曰中大夫夷射立于此。”王因诛夷射而杀之。
【注释】
①刖(yuè)跪:守门人的绰号。
【译文】
齐国有个大夫叫夷射,和齐王一起喝酒,喝得很醉走出门,靠在宫门上。被砍去腿的守门人说:“你不能将剩下的酒赏赐给我喝吗?”夷射喊道:“滚开!一个受过刑的人竟敢向长官要酒喝?”那个守门人就走了。等到夷射走了后,守门人就将水倒在宫门边上,像撒的尿一样。第二天,齐王走出门,大声怒吼说:“是谁在这里撒尿?”守门人说:“我没看见。但是,我昨天看见大夫夷射站在这里。”于是齐王就惩罚夷射,将他杀死。
【原文】
费无极①,荆令尹②之近者也。郄宛新事令尹,令尹甚爱之。无极因谓令尹曰:“君爱宛甚,何不一为酒其家?”令尹曰:“善。”因令之为具于郄宛之家。无极教宛曰:“令尹甚傲而好兵,子必谨敬,先亟陈兵堂下及门庭。”宛因为之。令尹往而大惊曰:“此何也?”无极曰:“君殆,去之。事未可知也。”令尹大怒,举兵而诛郄宛,遂杀之。
【注释】
①费无极:春秋时楚国大臣。
②令尹:楚国职官名。相当于中原各国的宰相。
【译文】
费无极是楚令尹所亲近的人。郄宛最近侍奉令尹,令尹十分喜欢他。无极就对令尹说:“您十分喜欢他,为什么不去他家喝一次酒呢?”令尹说:“你说的对。”于是派他到郄宛家办酒席。无极对郄说:“宰相非常高傲,喜欢兵器,你一定要谨慎的对待,事先在大堂和院子里陈列兵器。”郄宛于是照做了。令尹到郄宛家大吃一惊,问:“这是为什么?”无极说:“令尹危险,快走。事情难以预料呀。”令尹非常生气,起兵讨伐郄宛,杀了他。
【原文】
文公之时,宰臣上炙而绕之。文公召宰人而谯之曰:“女欲寡人之哽邪?奚为以绕炙?”宰人顿再拜,请曰:“臣有死罪三:援砺砥刀,利犹干将①也,切肉,肉断而断,臣之罪一也;援锥贯脔而不见,臣之罪二也;奉炽炉炭,肉尽赤红,炙熟而不烧,臣之罪三也。堂下得无微有疾臣者乎?”公曰:“善。”乃召其堂下而谯之,果然,乃诛之。
【注释】
①干将:古代有名的利剑,以铸剑人干将命名。
【译文】
晋文公在位时,一次厨师端上的肉中有头。文公把厨师叫来责骂说:“你想把我噎死吗?为什么把头绕在肉上?”厨师立即磕头说:“我有三条死罪:拿磨刀石磨刀,像干将的剑一样锋利,用来切肉,肉被切断,而头却没有断,这是第一罪;我用扦子穿肉片,却没有看见头,这是第二条罪;用炽热的火炉烤肉,肉烤熟了,头却没有烧焦,这是第三条罪。堂下的侍从能没有不妒忌我的吗?”晋文公说:“说得好。”于是审问堂下的侍从,果然有这样的人,就杀了他。
【原文】
晋献公之时,骊姬贵,拟①于后妻,而欲以其子奚齐代太子申生,因患申生于君而杀之,遂立奚齐为太子。
郑君已立太子矣,而所爱美欲以其子为后,夫人恐,因用毒药贼君杀之。
【注释】
①拟:相比较。
【译文】
晋献公时,妃子骊姬地位尊重,可以与君王的妻子相比。骊姬想用自己的儿子奚齐取代太子申生的地位。就在君王面前诬陷太子,晋献公就杀了申生,立奚齐为太子。
郑国已经立了太子,但君王宠幸的一个美女想立她的儿子继承王位。王后很害怕,就毒死了君王。
十四、外储说左上
【原文】
宋王与齐仇也,筑武宫①。讴癸倡②,行者止观,筑者不倦。王闻,召而赐之。对曰:“臣师射稽之讴,又贤于癸。”王召射稽使之讴,行者不止,筑者知倦。王曰:“行者不止,筑者知倦,其讴不胜如癸美,何也?”对曰:“王试度其功。”癸四板③,射稽八板;擿其坚④,癸五寸,射稽二寸。
夫良药苦于口,而智者劝而饮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也。
【注释】
①武官:宋国练武的一种建筑物。 ②讴:歌唱。讴癸:名叫癸的歌手。倡:通“唱”。 ③板:古代用木板夹土捣夯以筑墙。一板长一丈,宽二尺。④擿(zhì):投掷,引申为戳捣。
【译文】
宋王与齐国有怨仇,所以修筑练武厅。让一个叫癸的歌手唱歌,过路的人便停下来边看边听,筑墙的人一点也不感到劳累。宋王听说了,召见癸并赏赐他。癸说:“我的老师射稽唱歌比我还好得多。”宋王把射稽召来并叫他唱歌,可是过路的人不停止脚步,建筑练武厅的人感到劳累。宋王说:“过路的人不停止赶路,筑墙的人感到劳累,这样看来,射稽的歌唱得比不上癸好,这怎么解释呢?”癸说:“请大王检查一下我们每人的效果试试。”结果是:癸唱歌时筑了四板墙,射稽唱歌时,却筑了八板墙;测试墙的坚实程度,癸唱歌时筑的墙能戳进去五寸深,而射稽唱歌时筑的墙只能戳进二寸深。
良药往往是苦口的,聪明的人却鼓励自己喝完它,因为他知道药喝下去了就能把自己的病治好。忠直的言语往往不顺耳,可是英明的君主却能尽量听取,因为他知道忠言就可以收到很好的功效。
【原文】
儿说①,宋人,善辩者也,持“白马非马也”服齐稷下之辩者②。乘白马而过关,则顾白马之赋③。故籍④之虚辞,则能胜一国;考实按形,不能谩于一人⑤。夫新砥砺杀矢⑥,彀弩而射⑦,虽冥而妄⑧,其端未尝不中秋毫也,然而莫能复其处,不可谓善射,无常仪的也⑨。设五寸之的,引十步之远,非羿、逢蒙⑩不能必全者,有常仪的也。有度(11)难而无度易也。有常仪的,则羿、逢蒙以五寸为巧;无常仪的,则以妄而中秋毫为拙。故无度而应之,则辩士繁说;设度而持之,虽知者犹畏失也,不敢妄言。今人主听说,不应之以度而说其辩;不度以功,誉其行而不入关。此入主所以长欺、而说者所以长养也。
【注释】
①儿(ní)说(yuè):战国时宋国人,名家人物。 ②“白马非马也”:白马不是马。这是名家的著名命题。稷下:齐国地名,位于都城临淄稷门外,是战国时学者聚集之地。 ③顾:通“雇”,交纳。赋:税。 ④籍:通“借”,凭借。⑤谩(án):欺骗。 ⑥杀矢:打猎用的箭。 ⑦彀(gòu):张,弩:一种有机械装置的弓。 ⑧冥:通“瞑”(íng),闭着眼睛。妄:胡乱。 ⑨常仪:固定标准。的(dì):箭靶。 ⑩逢(páng)蒙:也写作逢蒙,传说中羿的徒弟,古代射箭名手。 (11)度:标准。
【译文】
儿说是一个宋国人,能言善辩,拿“白马不是马”的观点难倒了齐国稷下地方的辩士。他骑着白马过关口,却也要按马的标准纳税。因此凭借浮夸的言辞,也能辩赢全国的人;若考察具体实际、根据客观情形,却连一个人也欺瞒不过去。
新磨出来的利箭,张开弓弩射出去,即使闭着眼睛胡乱射,箭头也会射中很小很小的东西,但是再射却不能射到原来的地方,这还不能说是会射箭,这是因为没有固定的箭靶作目标。设置直径为五寸大的箭靶,后退十步远,不是后羿或者逢蒙那样的神箭手,就不能完全射中,这是因为有固定的靶子。有固定的标准事情就难办,没有固定的标准事情就容易办。有固定的靶子,像后羿、逢蒙一样能射中五寸大的靶子就被认为是箭术高超;没有固定的靶子,即使是胡乱射箭,而且射中很小的东西也被认为是箭术很差。因此没有衡量的标准去考查辩士的言论,善辩的人就会吹得天花乱坠;设立了衡量的标准去考查言论,即使是了解情况的人也怕失言而不敢乱说。现今的君主听取言论,不用标准衡量,却喜欢他们的巧辩;不用实际功效去衡量,赞扬他们的行为却不按标准。这就是君主长期受骗、而游说的人长期被供养的原因。
【原文】
客有教燕王为不死之道者,王使人学之,所使学者未及学而客死。王大怒,诛之。王不知客之欺己,而诛学者之晚也。夫信不然之物而诛无罪之臣,不察之患也。且人所急无如其身,不能自使其无死,安能使王长生哉?
郑人有相与争年者。一人曰:“吾与尧同年。”其一人曰:“我与黄帝之兄同年。”讼此而不决,以后息①者为胜耳。
【注释】
①息:停止,指停止争辩。
【译文】
有一个要教燕王学长生不死的法术的客人,燕王就派人去向他学习。前去学习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学会,这个客人就死了。燕王为此大怒,惩处了那个被派去学习的人。燕王不知道那位客人是在欺骗自己,却责怪那位使者学习法术去得太晚。这样相信不可能的事情,而惩处没有罪过的臣子,是不明察的带来的祸患。况且,人们最看重的是他自己的生命,那个客人都不能使自己不死,又怎么能使燕王长生不死呢?
有两个郑国人,为比年龄的大小而争辩。一个人说:“我和尧同岁。”另一个人说:“我与黄帝的哥哥同岁。”两人为此争论不休无法决断,只是以最后停止争论的人为胜利者罢了。
【原文】
范且、虞庆之言,皆文辩辞胜而反事之情。人主说而不禁,此所以败也。夫不谋治强之功,而艳乎辩说文丽之声①,是却有术之士而任坏屋折弓也。故人主之于国事也,皆不达乎工匠之构屋张弓也。然而士穷乎范且、虞庆者:为虚辞,其无用而胜;实事,其无易而穷②也。人主多无用之辩,而少无易之言,此所以乱也。今世之为范且、虞庆者不辍,而人主说之不止,是贵败折之类而以知术之人为工匠也。不得施其技巧,故屋坏弓折;知治之人不得行其方术,故国乱而主危。
【注释】
①艳(yàn):艳羡,羡慕。 ②无易:无可改变。
【译文】
范雎、虞庆说的话,都言辞动听、能说服别人,却违反事物的常理。君主喜欢听这种话而不加以禁止,这就是处理国事失败的原因。不谋求治国强兵的实际功效,而非常羡慕巧辩华美的言辞,这就是拒绝有才能的人而任用塌屋断弓的人。因此君主对于国事,都没有真正懂得工匠造房子、制弓的道理。可是有才能的人被范雎、虞庆那样的人所难倒,其原因是:说空话,没有用却能取胜;做实事,虽有不可改变的道理但因为不善言辞而被人困窘。君主看重无用的巧辩,轻视不可移易的实话,这就是国家混乱的原因。当今效法范雎、虞庆的人层出不穷,而君主一直不停地赏识这些人,这就是看重导致使房屋倒塌、弓折断之类的人,而把有治国才能的人当做工匠。工匠不能施展他们的技巧,所以房子倒塌、弓被折断;懂得治国的人不能推行他们的治国方略,所以国家混乱、而且君主处境危险。
【原文】
夫婴儿相与戏也,以尘为饭,以涂为羹,以木为胾①,然至曰晚必归饷者②,尘饭涂羹可以戏而不可食也。夫称上古之传颂,辩而不悫③,道先王仁义而不能正国者,此亦可以戏而不可以为治也。夫慕仁义而弱乱者,三晋也⑤;不慕而治强者,秦也,然而未帝者,治未毕也。
【注释】
①胾(zì):大块的肉。 ②饷(xǎng):吃饭。 ③悫(qè):真实。 ④三晋:指韩、赵、魏,总称三晋。
【译文】
小孩子们在一起做游戏,把尘土当成饭,把泥巴当成肉汁,把木块当成大块肉,但是到天晚了就一定要回家吃饭,这是因为尘土饭、泥巴汁可以玩耍却不能吃。称道上古流传颂扬的东西,娓娓动听但不切实际,效法古代贤君的仁义道德却不能治理好国家,这也是因为这些言行可供玩耍但不能用来治国。因羡慕仁义而使国家弱小、生混乱的,是韩、赵、魏三国;不追求仁义而国家安定强大的是秦国。但是现在秦国还没能统一天下,只是因为秦国的治理还尚未完善的原因。
【原文】
蔡女为桓公妻①,桓公与之乘舟,夫人荡舟,桓公大惧,禁之不止,怒而出之②。乃且复召之,因复更嫁之。桓公大怒,将伐蔡。仲父③谏曰:“夫以寝席④之戏,不足以伐人之国,功业不可冀也,请无以此为稽⑤也。”桓公不听。仲父曰:“必不得已,楚之菁茅不贡于天子三年矣⑥,君不如举兵为天子伐楚。楚服,因还袭蔡,曰:‘余为天子伐楚而蔡不以兵听从。’因遂灭之。此义于名而利于实,故必有为天子诛之名。而有报仇之实。”
【注释】
①蔡:诸侯国名,今河南上蔡县一带。蔡女:蔡侯之女。桓公:齐桓公。 ②出:休弃。 ③仲父:即管仲。 ④寝席:喻夫妻。 ⑤稽:计较。⑥菁茅:即苞茅,草名,滤酒用。
【译文】
蔡侯的女儿做了齐桓公的夫人,桓公与她一起乘船游玩。她摇晃船身,桓公非常害怕,叫她别摇,但夫人还是摇个不停,桓公一气之下就把她休了。随后桓公又想要召她回来,但蔡侯随即就把她改嫁了。桓公大怒,准备攻打蔡国。管仲劝谏说:“夫妻间的玩笑,不够成为攻打别国的理由,也不能指望建立什么功业,请您不要计较这事。”桓公不听。管仲说:“一定要打的话,楚国不向天子进贡菁茅已有三年了,您不如起兵替周王攻打楚国。楚国降服了,随即返回来攻打蔡国,说:‘我替周天子攻打楚国,而蔡国不起兵听从命令。’于是就灭掉它。这样在名义上是正义的,在实际上也有利,所以一定要有替周天子讨伐的名义,才有报私仇的实效。”
【原文】
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军人有病疽者①,吴起跪而自吮其脓。伤者母立泣,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尚何为而泣?”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而父死,今是子又将死也,今吾是以泣。”
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播吾②,刻疏人迹其上③,广三尺。长五尺,而勒④之曰:“主父常⑤游于此。”
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⑥,箭长八尺⑦,棋长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矣。”
【注释】
①疽(jū):一种毒疮。 ②赵主父:即赵武灵王,公元前299年,他让位给儿子何,自称主父。钩梯:带钩的梯子。播吾:一作番(pó)吾,古代山名,今河北平山县东南。 ③疏:刻。迹:脚印。 ④勒:刻字。 ⑤常:通“尝”,曾经。 ⑥博:通“簿”,类似后代的棋。⑦箭:长形的骰子。
【译文】
吴起担任魏国的将军,率兵攻打中山国。士兵中有长毒疮的人,吴起跪着亲自为他吸脓血。那个长毒疮的士兵的母亲看见立刻哭起来,别人问道:“将军这样对待你的儿子,为什么还要哭呢?”她回答说:“吴起给他父亲的伤口吸脓血,他的父亲就战死了,现在这个儿子又将要战死,我因此而哭。”
赵主父命令工匠用带钩子的梯子登上播吾山,在石头上刻上脚印,脚印宽三尺,长五尺,并且刻上字说:“主父曾经到此一游。”
秦昭王命令工匠用带钩子的梯子登上华山,用松柏树芯做了一副棋,骰子长八尺,棋子长八寸,并且刻上字说:“秦昭王曾经与天神在这里下棋。”
【原文】
文公反国①,至河。令笾豆捐之②,席蓐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者后之③。咎犯④闻之而夜哭。公曰:“寡人出亡二十年,乃今得反国,咎犯闻之不喜而哭,意不欲寡人反国邪?”犯对曰:“笾豆,所以食也,而君捐之;席蓐,所以卧也,而君弃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劳有功者也,而君后之。今臣有与在后⑤,中不胜其哀⑥,故哭。且臣为君行诈伪以反国者众矣,臣尚自恶也,而况于君?”再拜而辞。文公止之曰:“谚曰:‘筑社⑦者,撅⑧而置之,端冕⑨而祀之。今子与我取之,而不与我治之;与我置之,而不与我祀之焉。”乃解左骖⑩而盟于河。
【注释】
①文公:晋文公。反:通“返”。文公反国:指晋文公(公子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后于公元前636年自秦返晋。 ②笾(ān)豆:古代盛食物的用具,笾盛果。豆盛肉。捐:弃。 ③胼(pán)胝(zhī):长老茧。黧(lí)黑色。 ④咎犯:即舅犯,指狐偃,字子犯,晋文公的舅舅。 ⑤有:通“又”。与:参预,加入。 ⑥中:内心。 ⑦社:土地庙。 ⑧:通“褰”,揭起。撅(guì),揭起衣服,与褰同义。 ⑨端冕:即玄端玄冕,古代的礼衣、礼帽,此处意为穿端戴冕。 ⑩左骖:古代以四马拉车,两边各一匹,称为骖。左骖即左边的马。
【译文】
晋文公返回晋国,到了黄河边,命令把食具笾、豆和席子、褥子丢掉,手脚长了老茧、脸色黝黑的人,走在后面。他的舅舅子犯听到这话后在夜里哭起来。文公说:“我在国外流亡二十年,今天才能回到祖国。舅犯知道这事不高兴反而哭起来,您的意思是不想我回国吗?”咎犯回答说:“笾、豆,是用来盛饭的,您却丢掉它们;席子被褥,是用来睡觉的,您却丢掉它们;手脚长了老茧、脸色黑的人,是劳苦功高的人,您却要他们走在后面。现在我又要和他们一起走在后面,心中有说不尽的伤心,因此哭起来。而且我为了让您回国而干的骗人的事太多了,我自己都厌恶自己,何况是您呢?”说完连拜了两次就要告辞。文公叫住他说:“谚语说:‘修筑土地神坛的人,挽起袖子很不礼貌地去修筑它,穿上礼服、戴上礼帽毕恭毕敬地去祭祀它。’现在你和我一道取得了国家,却不和我一道治理国家,这是和我一起建立了神坛,却不和我一起祭祀它呀!”于是解下马车左边的马沉到黄河里,在岸边与子犯向河神宣誓。
【原文】
郑简公①谓子产曰:“国小,迫于荆、晋之间。今城郭不完,兵甲不备,不可以待不虞。②”子产曰:“臣闭其外也已远矣,而守其内也已固矣,虽国小,犹不危之也。君其勿忧!”是以没简公身无患。
子产相郑,简公谓子产曰:“饮酒不乐也。俎豆③不大,钟鼓竽瑟不鸣,寡人之事不一,国家不定,百姓不治,耕战不辑睦④,亦子之罪。子有职,寡人亦有职,各守其职。”子产退而为政五年,国无盗贼,道不拾遗,桃枣之荫于街者莫援也⑤,锥刀遗道三曰可反。三年不变,民无饥也。
【注释】
①郑简公:名嘉,春秋时郑国国君。
②不虞:不可预料的事,指非常事变。
③俎豆:古代祭礼时用的两种祭器。俎豆不大:祭祀不丰。
④辑睦:和睦。
⑤援:伸手摘。
【译文】
郑简公对子产说:“郑国很小,又夹在楚国和晋国两个大国之间。现在国都的内城外城都不完整,兵器铠甲不齐备,恐怕不能应付意料不到的事。”子产说:“我封锁国境已经很久了,国内防守已经很牢固了,虽然国家很小,但还是没有什么危险。您可不要担忧!”因此直到简公去世,国家也没有灾祸。
子产做郑国的相国,郑简公对子产说:“我饮酒都没有觉得快乐。因为俎豆等祭器不大,钟鼓竽瑟等乐器不响亮,我忧心的事多啊。国家不安定,百姓没治理好,从事耕田的人和从事打仗的人不能和睦,这就是你的过失。你有职责那就是专门处理政务;我也有职责,那就是负责祭祀礼乐。我们要各自坚守职责。”子产退朝后专管政事。五年后,国内没有盗贼,路上丢的东西没有人捡走,桃树、枣树结满果子,遮盖着大路,也没有人去摘取。锥刀遗失在路上三天还能找回来。这样的情况三年都不变,百姓中没有挨饿的。
【原文】
宋襄公与楚人战于涿谷上①。宋人既成列矣,楚人未及济②。右司马购强趋而谏曰③:“楚人众而宋人寡。请使楚人半涉未成列而击之,必败。”襄公曰:“寡人闻君子曰:‘不重伤④,不擒二毛⑤,不推人于险,不迫人于阨⑥,不鼓⑦不成列。’今楚未济而击之,害义。请使楚人毕涉成陈而后鼓士进之。”右司马曰:“君不爱宋民,腹心不完⑧,特为义耳⑨。”公曰:“不反列,且行法。”右司马反列,楚人已成列撰陈矣⑩,公乃鼓之。宋人大败,公伤股(11),三日而死,此乃慕自亲仁义之祸。夫必恃人主之自躬亲而后民所从,是则将令人主耕以为食,服战雁行也,民乃肯耕战,则人主不泰危乎?而人臣不泰安乎?
【注释】
①宋襄公:名兹父,春秋时宋国君主。涿谷:宋国地名。
②济。渡河,当指渡过泓水(今河南柘城县北)。
③右司马:古代官名,掌管军政。购强:当是公孙固的字。
④重(chóng):再次,重复。
⑤二毛:头花白之人。
⑥阨:通“厄”,困苦。
⑦鼓:击鼓,古代以击鼓为攻击的号令。
⑧腹心:喻国家的根本。
⑨特:只。
⑩撰:布成,排成。
(11)股:大腿。
【译文】
宋襄公在涿谷边上与楚国人作战。宋军已经摆好了阵势,楚军还没来得及渡过泓河。宋国的右司马购强快步上前劝谏说:“楚军人多,宋军人少,请下令在楚人渡河”只渡了一半,还没有摆成队列时就起攻击,这样一定能打败他们。宋襄公曰:“我听君子说:‘不要再伤害已经受伤的人,不俘虏头苍白的老人,不置人于危险的地方,不在别人困难时逼迫人,不擂鼓进攻没有排好队形的敌人。’现在楚人没完全过河就攻击他们,违反了道义。请让楚人完全过了河摆好了阵势,再击鼓命令部队进攻他们。”右司马说:“您不爱惜宋国的子民,您的国家的根本都不能保全了,您只是贪图什么仁义罢了。”宋襄公说:“你如果不返回到队列中去,将按军法处治。”右司马返回到队列中时,楚人已经排好队形摆好阵式,宋襄公这才击鼓命令进攻。结果宋军大败,襄公大腿受了伤,三天之后死了。这就是崇尚身体力行去追求仁义造成的杀身之祸。如果凡事一定君王亲自实行,然后民众才能听从,那么就要君王自己种田吃饭,亲自打仗排阵。只有这样百姓才肯打仗种田,那么君王不就太危险了吗?而臣子不是太安逸了吗?
【原文】
齐景公游少海①,传骑从中来谒曰②:“婴疾甚,且死,恐公后之。③”景公遽起,传骑又至。景公曰:“趋驾烦且之乘④,使驺子韩枢御之。⑤”行数百步,以驺为不疾,夺辔代之御;可数百步,以马为不进,尽释车而走。以烦且之良而驺子韩枢之巧,而以为不如下走也。
魏昭王欲与官事⑥,谓孟尝君⑦曰:“寡人欲与官事。”君曰:“王欲与官事,则何不试习读⑧法?”昭王读法十余简而睡卧矣。王曰:“寡人不能读此法。”夫不躬亲其势柄,而欲为人臣所宜为者也,睡不亦宜乎?
【注释】
①少(shào)海:指渤海。
②传骑:驿使。中:国都临淄城中。
③婴:指晏婴。后之:在他死之后,意义赶不上见晏婴之面了。
④烦且:一种良马。
⑤驺子:掌马驾车的官。韩枢:人名,齐驾车能手。
⑥魏昭王:名遫(sù),战国时魏国国君。与:参与。
⑦孟尝君:田文的封号。田文是战国时齐国的贵族,继父田婴为齐相,因与齐王政见不合,逃至魏国,做了魏昭王的相。
⑧习读:阅读。
【译文】
齐景公在渤海游玩,信使从国都来报告曰:“相国晏婴病情严重,快要死了,恐怕您赶不上见他一面了。”景公立刻起身,只见信使又一次前来催促。景公说:“快让烦且宝马驾车,让马官韩枢赶车。”才走了几百步,齐景公认为韩枢驾得不快,夺过缰绳亲自赶车。又走了几百步,景公还是认为马跑得不快,他便从车上跳下来向前奔跑。凭烦且这样善跑的宝马和马官韩枢这样高超的驾车本领,齐景公却居然还以为不如自己两条腿跑得快。
魏昭王想参与百官的事务,对孟尝君曰:“我想参与百官的事务。”孟尝君曰:“君王想参与百官的事务,那么为什么不试着读些法律呢?”结果昭王只读了十几片竹筒,就睡着了。他对孟尝君曰:“我实在是读不了这样的法律。”可见,君王不亲自控制好他自己的权势,而想做臣子所应该做的事情,打瞌睡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原文】
孔子曰:“为人君者,犹盂也;民,犹水也。盂方水方,盂圜水圜①。”
邹君好服长缨②,左右皆服长缨,缨甚贵。邹君患之,问左右,左右曰:“君好服,百姓亦多服,是以贵。”君因先自断其缨而出,国中皆不服长缨。君不能下令为百姓服度以禁之.乃断缨出以示民,是先戮以莅民也③。
叔向赋猎④,功多者受多,功少者受少。
【注释】
①圜:通“圆”。
②服:佩带。长缨:系在下巴上的帽带。
③戮:通“僇”(lù)。羞辱。莅:临,引申为指导。
④赋猎:分配猎物。
【译文】
孔子说:“当君王的就像是装水的盂,百姓就像是盂里装的水。盂是方的,水就是方的;盂是圆的,水就是圆的。”
邹国的君王喜爱佩带长帽带,他的侍从也都用长帽带。因此长帽带价格非常昂贵。邹国的国君为此感到忧虑,就问侍从们该怎么办。侍从们回答说:“因为您喜爱佩带长帽带,百姓也就普遍佩带长帽带,所以它价格昂贵。”于是,邹君便先割断自己的长帽带走出宫外巡视,都城里的人就都不用帽衣带了。君王不能通过下命令规定百姓该穿什么服饰的办法来禁止他们的行为,而要用自断帽带走出宫来向百姓显示的方法,这是用先惩罚自己的方法来引导百姓。
叔向分配猎物,功劳大的就多得,功劳小的就少得。
十五、外储说左下
【原文】
以罪受诛,人不怨上,跀危坐子皋①;以功受赏,臣不德君,翟璜操右契而乘轩。襄王不知,故昭卯五乘而履屩。上不过任,臣不诬能,即臣将为失少室周。
【注释】
①危:通“跪”。坐:通“侳”(zuò),安,引申为保全。子皋:即高柴,又字子羔,春秋末卫国人,孔子弟子。
【译文】
因为犯罪而受到惩罚,被惩罚的人不会怨恨长官,所以被子皋砍掉脚的人反而保全了子皋;因为立功而受到奖赏,臣下就不会感激君主,所以翟璜好像是拿着债券收债一样理所当然地乘着卿大夫才能乘坐的高级帐篷车。魏襄王不懂得对功劳大的臣子应该加以重赏,所以昭卯虽然得到了方圆五十里的封地,但还是认为这好像是在给他穿草鞋。君主不错误地任用人,臣下不冒充自己有才能而埋没其他的能人,那么臣子都将成为少室周那样的忠诚之士。
【原文】
恃势而不恃信,故东郭牙议管仲①;恃术而不恃信,故浑轩非文公。故有术之主,信赏以尽能,必罚以禁邪。虽有驳行,必得所利,简主之相阳虎②,哀公问“一足”。
【注释】
①东郭牙:即鲍叔牙,齐桓公的大臣。
②阳虎:一作阳货,春秋末鲁国季氏的家臣。
【译文】
君主必须依靠权势而不能依赖臣下的诚实,所以东郭牙建议齐桓公不能把大权全部交给管仲;君主必须依靠权术而不能依赖臣下的诚实,所以浑轩反对晋文公对箕郑的信赖。所以掌握了统治术的君主,讲究信用而依法行赏,以此来鼓励臣民竭尽自己的才能;对有罪过的一定依法惩处.以此来禁止人们为非作歹。臣下即使有乱七八糟的行为,也一定有可以利用的地方,所以赵简子让阳虎当了自己的相室,而鲁哀公询问了有关“夔一足”的事以后认为夔有了一个优点也就足够了。
【原文】
失臣主之理,则文王自履而矜。不易朝燕之处①,则季孙终身庄而遇贼。
【注释】
①燕:通“宴”,安闲。
【译文】
丧失了臣下和君主之间的等级观念,所以周文王自己穿鞋反而自夸能尊敬先君之臣。无论是在朝廷上还是闲居在家时都不改变自己的行为举止,季孙即使像这样一生庄重,但却遭到了杀害。
【原文】
利所禁,禁所利,虽神不行;誉所罪,毁所赏,虽尧不治。夫为门而不使入,委利而不使进,乱之所以产也。齐侯不听左右,魏主不听誉者,而明察照群臣,则钜不费金钱,孱不用玉璧。西门豹请复治邺,足以知之。犹盗婴儿之矜裘与跀危子荣衣。子绰“左右画”,“去蚁”、“驱蝇”。安得无桓公之忧索官与宣王之患腥马也①?
【注释】
①宣王:当作“宣主”,即韩宣子,名起,韩献子的儿子。
【译文】
应该禁止的却使其得利,应该得利的却加以禁止,像这样,即使是神,禁令也不能实行;应该惩罚的却加以赞誉,应该奖赏的却加以诋毁,即使是尧那样的贤君也不能把国家治理好。建造了门而又不让人进去,积聚了财利而又不让人进取,这就是祸乱产生的原因。如果齐国的君主不听从身边亲信的说情,魏国的君主不听从吹捧者的推荐,而能英明地洞察群臣,那么钜也就不会破费金钱去买通齐国国君的亲信,而孱也不会用玉璧去行贿求官做。西门豹请求再次治理邺地,从这件事情中完全可以明白祸乱产生的原因。亲信、近臣对应该惩罚的加以赞誉,就像窃贼的孩子夸耀父亲的皮衣和截脚者的孩子炫耀父亲的衣着。“禁止”和“得利”、“惩罚”和“赞誉”、“奖赏”和“诋毁”不能同时施行,所以子绰要说“人不能同时用左手画方、用右手画圆”;要禁除奸邪却使他们得利,就好像子绰所说的“用肉去驱除蚂蚁”、“用鱼去赶走苍蝇”,奸邪只会越来越多。如果只听从身边的亲信,那就不能将规章制度贯彻落实,又怎么能不生齐桓公为臣下要官做而忧虑以及韩宣主为马的消瘦而担忧的事呢?
【原文】
臣以卑俭为行,则爵不足以观赏;宠光无节,则臣下侵逼。说在苗贲皇非献伯①,孔子议晏婴。故仲尼论管仲与孙叔敖。而出入之容变,阳虎之言见其臣也。而简主之应人臣也失主术。朋党相和,臣下得欲,则人主孤;群臣公举,下不相和,则人主明。阳虎将为赵武之贤、解狐之公②,而简主以为枳棘,非所以教国也。
【注释】
①苗贲(ēn)皇:晋国大夫。
②赵武:即赵文子,晋平公时执政的卿。
【译文】
如果臣下把谦卑、节俭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那么爵位俸禄就不能够用来显示出奖赏的作用;如果臣下骄纵荣耀没有节制,那么他们就会侵害而威胁到君主的利益。这种论点的说明在苗贲皇非议献伯与孔子议论晏婴的节俭。所以孔丘又议论管仲太奢侈与孙叔敖太节俭。而阳虎说见到自己所推荐的臣子,在自己出逃和在职时的脸色态度完全变了样。但赵简子在答复臣子阳虎时所说的话却背离了君主的统治原则。臣下结成朋党,互相呼应,他们的欲望得逞,那么君主就会孤立;群臣大公无私地推荐人才,臣子之间不能互相协调,那么君主就能明察。阳虎将要在赵国做到赵武般的贤良、解狐般的无私,而赵简子却认为这是在栽植多刺的枳树和酸枣树,这决不是用来教育国人的道理啊。
【原文】
公室卑,则忌直言;私行胜,则少公功。说在文子之直言①,武子之用杖②;子产忠谏,子国谯怒③;梁车用法而成侯收玺④;管仲以公而国人谤怨⑤。
【注释】
①文子:指范文子,即士燮,晋国大夫。
②武子:即士会,范文子的父亲。
③子国:即公孙.子产的父亲。
④成侯:指赵成侯,名种,战国初期赵国国君。
⑤国:当作“封”。“封人”是官名,主管防守边疆。
【译文】
皇家的实力微弱,就忌讳说直话;谋取私利的行为占了优势,就很少有人去为公家建功立业。这种论点的说明在范文子直言不讳,他父亲武子就用手杖打他;子产忠诚地劝说君主,他父亲子国就怒责备他;梁车执法公正无私而赵成侯没收了他的官印;管仲秉公对待私恩而封人指责怨恨他。
难 势①
慎子曰: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蚓、蚁同矣,则失其所乘也。贤人而诎于不肖者,则权轻位卑也;不肖而能服于贤者,则权重位尊也。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吾以此知势位之足恃,而贤智之不足慕也。夫弩弱而矢高者,激于风也;身不肖而令行者,得助于众也。尧教于隶属而民不听,至于南面而王天下,令则行,禁则止:由此观之,贤智未足以服众,而势位足以屈贤者也。
【注释】
①难势:对前期法家的势治学说展开的辩驳。
【译文】
慎到说:飞龙乘着云,腾蛇在雾里飞行,然而云雾一旦消散,龙蛇就跟蚯蚓、蚂蚁一样了,因为他们失去了所依靠的云雾。德才高的人屈服于无能的人,是因为有才能的人权力弱小地位低下;无能的人能被贤人制服,是因为贤人权力强,地位尊贵。尧作为普通百姓,不能管理好三个人;然而夏桀是君主,却能扰乱整个国家。我由此认识到权力和地位是互相依靠的,而贤人智者是不值得羡慕的。弓的力量小,而箭却射得很高,是由于风的推动;本身没有能力却使政令施行,是由于众人的帮助。尧地位低下时对人施教,人们不听从,到他处在君王地位统治天下时,他命令的,大家马上执行,他禁止的,大家马上停止=由此看来,贤人智者并不能制服众人,权力和地位却能令贤人智者屈服。
【原文】
直①慎子曰:飞龙乘云,腾蛇游雾。吾不以龙、蛇为不托于云、雾之势也。虽然,夫释②贤而专任势,足以为治乎?则吾未得见也。夫有云、雾之势而能乘游之者,龙、蛇之材③美之也;今云盛而蚓弗能乘也,雾④而蚁不能游也,夫有盛云雾之势而不能乘游者,蚓蚁之材薄也。今桀、纣南面而王天下,以天子之威为之云雾,而天下不免乎大乱者,桀、纣之材薄也。
【注释】
①应:答复。
②释:抛弃。
③材:资质。
④:通“浓”。
【译文】
有人答复慎子说:飞龙腾蛇,乘云驾雾,在空中飞游。我并不认为龙蛇可以不依靠云雾之势而飞行。虽然这样,不依靠贤人而单靠权势就能治理好国家吗?那是我没有见到过的。有了云雾这种条件,能够乘云驾雾飞游,那是龙蛇的资质好;现在,尽管稠云密布,蚯蚓却不能驾云,大雾弥漫,蚂蚁却不能游走。有了稠云浓雾这种条件却不能腾云驾雾飞游,是因为蚯蚓、蚂蚁的资质差。夏桀、商纣当上国王统治天下,把天子之威严当作腾驾的云雾,而天下依然不能避免大乱出现,是因为桀、纣的资质低劣。
【原文】
夫良马固车,使臧获御之,则为人笑。王良御之,而曰取①千里。车马非异也,或至乎千里,或为人笑,则巧拙相去远矣。今以国位为车,以势为马,以号令为辔②,以刑罚为鞭笑③,使尧、舜御之,则天下治,桀、纣御之,则天下乱,则贤不肖相去远矣。夫欲追速致远,不知任王良,欲进利除害,不知任贤能,此则不知类④之患也。夫尧、舜,亦治民之王良也。
【注释】
①取:通“趋”。快速奔跑。
②辔:马缰绳。 ③鞭筴:马鞭。
④类:类比。
【译文】
良好的马匹坚固的马车,让一个奴仆去赶就会被别人笑。让王良来驾驶就会日行千里。同是一辆车马,有的可以日行千里,有的被人讥笑,是因为赶车技术的好坏相距太远了。如果把国家比作车,权势比作马,用号令作为马的缰绳,用刑罚作为马鞭,让尧、舜驾驭天下就治理得好,让桀、纣驾驭它就会天下混乱,那是因为贤者与不贤者的品德才能相差太远了。要想车马跑得快、行得远,不知道任用王良,想要兴利除害,不知道任用贤能之人,这就是不懂得同类相推的弊病。尧舜也就是治理民众的王良啊。
【原文】
且夫百日不食以待粱肉①,饿者不活;今待尧、舜之贤乃治当世之民,是犹待粱肉而救饿之说也。
夫曰:“良马固车,臧获御之则为人笑,王良御之则曰取乎千里。”吾不以为然。夫待越人之善海游者以救中国之溺人,越人善游矣,而溺者不济矣。夫待古之王良以驭今之马,亦犹越人救溺之说也,不可亦明矣。夫良马固车,五十里而一置②,使中手御之,追速致远,可以及也,而千里可日致也,何必待古之王良乎?且御,非使王良也,则必使臧获败之;治,非使尧、舜也,则必使桀、纣乱之。此味非饴③蜜也,必苦菜、亭历④也。此则积辩累辞,离理失术,两末之议也,奚可以难夫道理之言乎哉?客议未及论也。
【注释】
①粱肉:精美的饭菜。
②置:供驿马中途休息的地方。
③饴:用麦、米制成的糖浆。
④亭历:草药名。
【译文】
如果让人一百天不吃食物来等待精美的饭菜,挨锇的人就活不成;现在要等待像尧、舜那样的贤人来治理当今的百姓,就好像等待好饭菜来解救挨饿的人的说法一样。
有人说:“好的马、坚固的车,奴婢赶着它就会被人讥笑,王良驾着它就能日行千里。”我认为很正确。假若等待东南沿海一带善于在海中游泳的人来拯救中原地区被水淹的人,尽管沿海的人水性再好,被水淹的人也得不到帮助。等待古代的王良来驾驭当今的马,也像“越人救溺”的说法一样,显然是行不通的。有了好马与坚固的车,途中每五十里有一个驿站,让一个中等驭手赶车,想要车马跑得远、行得快是能够做到的,千里路程一日可以到达,为什么一定要等古代的王良呢?一提到驾车,不是用王良就一定是用奴婢把车驾坏;一提到治国,不是使用尧、舜,就一定是用桀、纣扰乱天下。这就像一提到味道,不是蜜糖就一定是苦菜、亭历一样。这种积累的诡辩说辞,背离治国道理与法术,走两个极端的议论,怎么能驳倒合乎道理的言论呢?客人的议论比不上慎到的势治之说啊。
十六、定 法
【原文】
问者曰:“申不害①、公孙鞅,此二家之言,孰急于国?”
【注释】
①申不害:战国时韩昭侯的相国,在法家中他的术治学说最著名。
【译文】
问的人说:“申不害、公孙鞅,这两家的学说,对于治理国家来说,哪一家更为要紧呢?”
【原文】
应之曰:“是不可程也。人不食,十日则死;大寒之隆,不衣亦死。谓之衣食孰急于人,则是不可一无也,皆养生之具也。今申不害言术而公孙鞅为法。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①。此人主之所执也。法者,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②。此臣之所师也。君无术则弊于上③,臣无法则乱于下,此不可一无,皆帝王之具也。”
【注释】
①任:能。
②奸(gān):犯。
③弊:通“蔽”。
【译文】
韩非回答他说:“这是不可以进行估量比较的。人要是不吃东西,十天就死了;大冷到了极点,要是不穿衣服也会死。如果要评论穿衣和吃饭哪一样对人更为要紧,那么应该说它们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它们都是维持生命所必须具备的东西。现在申不害主张术治而公孙鞅推行法制。术治这个东西,就是根据各人的能力来授予相应的官职、按照官职名分来责求其实际的功效、掌握住生杀大权、考核各级官吏的才能这么一整套的方法。这是君主所掌握的。法制这个东西,就是法令明确地著录在官府中、刑罚制度一定贯彻到民众的思想意识中去、奖赏只给予谨守法令的人而刑罚施加于触犯禁令的人这么一整套的制度。这是臣下所遵循的。君主如果没有术治,就会在上面受蒙蔽;臣子如果没有法治,就会在下面闹乱子;所以这两样东西是不可或缺的,它们都是成就帝王大业的工具啊。”
【原文】
问者曰:“徒术而无法①,徒法而无术,其不可何哉?”
【注释】
①徒:单,只。
【译文】
问的人说:“只运用术治而不实行法治,只实行法治而不运用术治,两者都不行,为什么呢?”
【原文】
对曰:“申不害,韩昭侯之佐也。韩者,晋之别国也。晋之故法未息,而韩之新法又生;先君之令未收,而后君之令又下。申不害不擅其法①,不一其宪令,则奸多。故利在故法前令,则道之②;利在新法后令,则道之;利在故新相反、前后相勃③,则申不害虽十使昭侯用术,而奸臣犹有所谲其辞矣④。故托万乘之劲韩,七十年而不至于霸王者,虽用术于上,法不勤饰于官之患也⑤。
【注释】
①擅:专。
②道:由。
③勃(è):通“悖”。
④谲:欺诈。
⑤饰:通“饬”。
【译文】
韩非回答说:“申不害,是韩昭侯的辅佐大臣。韩国,是晋国中分出来的一个国家。晋国的原有法律还没有废除,而韩国的新的法律又产生了;前代君主的政令还没有收回,而后代君主的政令又下达了。申不害不去统一那旧法和新法,也不去统一那先后下达的政令,那么奸邪的事就增多了。所以,奸臣们看到自己的利益存在于原有的法律和从前的政令之中,那就按照这些原有的法律政令来办事;他们看到自己的利益存在于新的法律和后来的政令之中,那就按照这些后来的法律政令来办事;如果他们的利益存在于旧法和新法的相互对立、从前的政令和后来的政令的相互违背之中,那么申不害即使以十倍的努力让韩昭侯运用术治,奸臣们仍然有办法来玩弄他们的言辞进行诡辩了。所以韩国的君主依靠了拥有万辆兵车的强大韩国,经过了七十年也还是没有能够达到称霸称王的地步,这是他们虽然在上面运用了术治,但没有用法制经常对官吏进行整顿所造成的危害啊。
十七、诡 使
【原文】
圣人之所以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①。夫利者,所以得民也;威者,所以行令也;名者,上下之所同道也②。非此三者,虽有不急矣。今利非无有也,而民不化上;威非不存也,而下不听从;官非无法也,而治不当名③。三者非不存也,而世一治一乱者,何也?夫上之所贵与其所以为治相反也。
【注 释】
①名:名声,包括声誉、名称。
②道:由,遵从。
③名:当指法律制度。
【译 文】
聪明人用来制定治国原则的方法有三种:一是利益,二是威势,三是名分。利益,是用来获取民众的;威势,是用来推行法令的;名分,是君臣上下共同遵循的。除去这三条,即使还有其他方法也不能解决紧要的问题。如今利益不是没有,可是百姓却不被感化;君主的威势不是不存在,可是臣民却不听从;官府不是没有法制,可是国家治理得却不与法律条文相符。这三种方法不是不存在,但是社会有的安定有的混乱,这是为什么?因为君主所推崇提倡的东西和他用来治理国家的原则互相违背。
【原文】
凡所治者①,刑罚也;今有私行义者尊②。社稷之所以立者,安静也;而躁险谗谀者任。四封之内所以听从者,信与德也;而陂知倾覆者使③。令之所以行,威之所以立者,恭俭听上;而岩居非世者显。仓廪之所以实者,耕农之本务也;而綦组、锦绣、刻画为末作者富④。名之所以成、城池之所以广者,战士也;今死士之孤饥饿乞于道,而优笑酒徒之属乘车衣丝⑤。赏禄,所以尽民力易下死也;今战胜攻取之士劳而赏不沾,而卜筮、视手理、狐虫为顺辞于前者曰赐⑥。上握度量,所以擅生杀之柄也;今守度奉量之士欲以忠婴上而不得见,巧言利辞行奸轨以幸偷世者数御⑦。据法直言,名刑相当,循绳墨,诛奸人,所以为上治也,而愈疏远;谄施顺意从欲以危世者近习⑧。悉租税,专民力,所以备难充仓府也,而士卒之逃事伏匿、附托有威之门以避徭赋而上不得者万数。夫陈善田利宅,所以战士卒也,而断头裂腹播骨乎平原野者,无宅容身,死田夺⑨;而女妹有色,大臣左右无功者,择宅而受⑩,择田而食(11)。赏利一从上出,所以善剬下也(12);而战介之士不得职,而闲居之士尊显。上以此为教,名安得无卑,位安得无危。夫卑名位者,必下之不从法令、有二心务私学、反逆世者也;而不禁其行,不破其群,以散其党,又从而尊之,用事者过矣。上世之所以立廉耻者,所以属下也(13);今士大夫不羞污泥丑辱而宦,女妹私义之门不待次而宦。赏赐之所以为重也(14);而战斗有功之士贫贱,而便辟优徒超级(15)。名号诚信,所以通威也;而主掩障,近习女谒并行(16),百官主爵迁人,用事者过矣(17)。大臣官人,与下先谋比周(18),虽不法行(19),威利在下,则主卑而大臣重矣。
【注释】
①凡所冶者:从下文“社稷之所以立者”推断,本句当作“凡国之所以冶者! 为是。
②私行义者:私下里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行义的人。这类人如田成子即是,他请求赏赐给大臣,大斗借出小斗贷入等厚施民间的行为就是私行义。
③陂:不正。知:同“智”,智慧,这里指为行私利而用智慧,巧诈。
④綦组:编织丝带之类。
⑤优:演戏、歌舞的人。
⑥视手理:看手上的纹理,即看手相。狐虫:同“狐蛊”,狩孤一类的蛊卦。语出《左传·僖公十五年》:“卜徒父筮之,吉:涉河,候车败。’诘之。对曰:‘乃大吉也。三败,必获晋君。其卦遇蛊曰:“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夫狐蛊,必其君也。’”蛊是《易》中卦名,但“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一文却不见今本《易经·蛊卦》,当是卜徒父临时编造的繇词。顺辞:顺口编造的繇词。
⑦奸轨:同“奸宄”,犯法作乱者。
⑧施:邪僻不正。
⑨死田夺:应作“身死田夺”,“身”字涉上文而夺。
⑩受:同“授”授予,送给。
(11)食(sì):同“饲”,给…吃,供养。
(12)善:同“擅”,专断。剬:同“制”。
(13)属(zhǚ):倾注,这里指倾注能力。
(14)赏赐之所以为重:语义不通,疑应作“赏赐之加所以为重”,意为赏赐加于人身,是为了重视其人。
(15)便辟:统治者亲近宠幸的小臣。超级:超越应有的等级。
(16)谒(yè):告,报告。
(17)用事者:即主事者,指君主。
(18)比周:勾结起来干坏事。
(19)虽不法行:应理解为“虽不法,行”。即使不合法度,仍要去做。
【译 文】
大体上说国家所以得以太平无事,依靠的是刑罚;可是如今为个人实行仁义的人受到尊重。国家的政权所以能够保持,是依靠安定平静;而那些灵牙利齿,能言善辩,阿谀逢迎,专门讲别人坏话的人却得到了任用。周边国境之内所以听从君主的指挥,是依靠诚信与恩惠;可是那些行为不正,思想巧诈,倾轧陷害别人的人却被使用。君上的命令所以能够被执行,权威所以被树立,是因为臣下谦恭、严格约束自己,听从君主的命令;可是那些隐居山野而否定现实的人却显赫于世。国家粮食储备之所以充实,是因为耕田的农民从事根本性的农业生产;可是那些编织丝带、织锦刺绣、彫刻绘画等从事非根本性劳动的人却了家。君主的名望之所以能成就,城池土地之所以能够不断增加,是依靠战士的征战;如今战士的遗孤却忍饥挨饿,在路上乞讨,而那些供人取乐的娼优、酒徒之类的人却乘坐高级的车子,穿着丝绸服装。奖赏俸禄,是用来充分调动百姓的力量、换得臣民效死尽忠的;如今取得战争胜利攻城略地的战士显然劳苦却与奖赏无缘,而那些占卜爻卦、看手相、用“获取雄狐”的《蛊》卦的繇词,编造逢迎话的人,却曰曰得到奖赏。君主掌握法律制度,是用以使君主独有生杀之权的;可是如今维护法律制度的人要以忠民影响君主却不被接纳,而那些花言巧语,行为不轨的以侥幸的心理苟营于世的人却屡次被任用。按照法制直言敢谏,致力于名实相符,循规蹈矩,依法惩处坏人,是用以为君主治理国家的条件,可是这样做的人却越来越被疏远;而那些阿谀逢迎、想要危害社稷的人却被亲近宠幸。收取全部租税,集中全部民众的物力、财力,是为了防备灾难生和充实国家的府库,可是士兵中逃避征战隐藏起来,依附有势力的门第来躲避服役出力和赋税而使朝廷不能使用的人数用万计算。预备良田和方便的住宅,是为了激励作战的士兵的;可是抛洒头颅、开腹破肠、尸体丢弃沙场的兵士,却没有容身的住宅,自己身死之后田地却被掠夺;那些漂亮年轻的女人,和毫无功劳的大臣、亲信,却能挑选好的住宅并得到授予,选择良田并得到供参。奖赏、鼓励一律从君主出,是为了独自控制臣下;可是战场上的兵士们却得不到官职,而那些无所事事的隐士却能尊贵显赫。君主用这种种事实进行教导,名声怎么能不低下?地位怎么能不危险?使君主名声低下、地位危险的人,一定是那些不服从朝廷法制命令、对朝廷怀有二心,致力于私家学术、反对现实社会的人;可是朝廷不禁止他们的行动,不解散他们的群体以便拆散他们的私党,却要尊崇他们,这是掌权者的过错。上古所以要树立明廉洁、知羞耻的道德观念,是为了使臣下倾其全力工作;可是如今士大夫不以肮脏下流为羞耻却能当上大官,那些由于女儿、妹妹的私人交情,不必依照官职次序而升官。赏赐赐给别人是为了表示看重这个人;可是作战有功劳的士兵却贫穷卑贱,而那些受宠幸的小人、娼优却得到越级地晋升。名声和称号真实可信,是用以使君上的威势上下相通的手段;可是君主被蒙蔽,君主的亲信和宠幸的女人却能随意往上通报并能主持任用,所有的官吏都主管升迁、授予爵位,这是当政者的过错。大臣任命官职,与部下先谋划结党营私,即使不合法也照做不停,威势和利禄都掌握在臣下之手,结果君主地位低下而臣下的地位就贵重了。
【原文】
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矣。私者,所以乱法也。而士有二心私学、岩居窞处、托伏深虑①,大者非世,细者惑下;上不禁,又从而尊之以名,化之以实,是无功而显,无劳而富也。如此,则士之有二心私学者,焉得无深虑、勉知诈与诽谤法令②,以求索与世相反者也?凡乱上反世者,常士有二心私学者也。故《本言》曰③:所以治者,法也;所以乱者,私也。法立,则莫得为私矣。故曰:道私者乱④,道法者治。上无其道,则智者有私词,贤者有私意。上有私惠,下有私欲,圣智成群,造言作辞⑤,以非法措于上⑥。上不禁塞⑦,又从而尊之,是教下不听上、不从法也。是以贤者显名而居,奸人赖赏而富⑧。贤者显名而居,奸人赖赏而富,是以上不胜下也⑨。
【注释】
①窞(dàn):洞穴。托:寄托。深虑:周密地谋划。
②勉:尽力。 诽谤:批评。
③《本言》:韩非子所看过的书名,今世不见其书。
④道:同“导”,由,引导。
⑤造言:编造谎言。作辞:意同“造言”。
⑥措于上:意同“措其上”,放置在法制之上。
⑦禁塞:禁止,指禁止“以非法措其上”的行为。
⑧赖赏:依赖奖赏。赖:依靠,依赖。
⑨胜:超越,越过。
【译 文】
建立法律政令,是为了废止私家的活动。法律政令施行了,私家的活动就要废止。私家活动,是用来扰乱法制的。学有专长的人中,有的分心从事私家学术活动,有的隐居山野,有的投身权势之门隐藏起来做周密的谋划,势力大的非难整个社会,势力小的迷惑他的部下;君主对此不予禁止,又紧随其后用名声抬高他们,用实际利益改变他们的处境,这就使没有功绩却得到显赫,没有付出劳苦却得到富有。像这样,那些学有专长的人中分心从事私家学术的人,怎么能不周密谋划、用尽智慧伪诈,参与批评国家法律政令,以便寻找和当今社会相违背的人呢?凡是扰乱君上反对社会的人,肯定是学有专长的人中从事私家学术的人。所以《本言》上说:“用来治理国家的原则,是法制;用来扰乱国家的东西,是私家活动。法制确立以后,没有谁能再从事私家活动。”所以说:引导从事私家活动的国家就动乱,引导以法行事的国家就太平。君主没有自己的治国原则,那些智慧者就有私家的言论,贤能者就有私家的思想。君主有私下里的恩惠,臣下就会有私下的欲望,乖巧的智慧者结成群体,编造各种言论,将不合法的言论置于法制之上。君主非但不禁止,却又紧跟着尊崇他们,这是教导臣下不听从君主,不服从法令。所以乖巧的贤能的人使自己的名声显赫而居于要职,奸佞不正的人依靠君主的奖赏而暴富,所以君主超越不了臣下。
(闫玉山注译)
十八、六 反①
【原文】
畏死远难,降北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贵生之士”。学道立方②,离法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文学之士”。游居厚养,牟食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有能之士”。语曲牟知,伪诈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辩智之士”。行剑攻杀,暴傲③之民也,而世尊之曰“磏④勇之士”。活贼匿奸,当死之民也,而世尊之曰“任誉⑤之士”。此六民者,世之所誉也。赴险殉诚,死节之民,而世少之曰“失计之民”也。寡闻从令,全法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朴陋之民”也。力作而食,生利之民也,而世少之曰“寡能之民”也。嘉厚纯粹,整谷⑥“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愚戆之民”也。重命畏事,尊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怯慑之民”也。挫贼遏奸,明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谄谗之民”也。此六民者,世之所毁也。奸伪无益之民六,而世誉之如彼;耕战有益之民六,而世毁之如此,此之谓“六反”。布衣循私利而誉之,世主听虚声而礼之,礼之所在,利必加焉。百姓循私害而訾之,世主壅⑦于俗而贱之,贱之所在,害必加焉。故名赏在乎私恶当罪之民,而毁害在乎善宜赏之士,索国之富强,不可得也。
【注释】
①六反:六种行为自私自利、无法无天之人,世人却称赞他们,君主却重用他们;六种无私为国之人,世人却诋毁他们,君主随之贱视他们,此谓“六反”。
②方:方术,学说。
③憿(jǎo):侥幸。
④磏:锋芒毕露。
⑤任誉:以友情为重,为朋友求情说好话。
⑥整谷:正派善良。
⑦壅:被蒙蔽。
【译文】
贪生怕死,逃避战争,是投降逃亡的人,而世人却尊称他们为珍惜生命之人。学习仁义道德,创建学说,是触犯法律的人,而世人却尊称他们为通晓经典文献的人。游手好闲却享受丰厚俸养,是掠夺他人食物不劳而获的人,而世人却尊称他们为有才能的人。满嘴歪理,只会玩弄智巧的人,是虚伪欺诈之人,而世人尊称他们为善辩有智的人。用剑杀人,是凶暴而求侥幸的人,而世人却尊称他们为有锋芒而勇敢的人。包庇坏人不举报坏事是应当处死的人,而世人却尊称他们为以友情为重并为朋友扬善隐恶的人。这六种人,是世俗称赞有加的。为国家危难赴汤蹈火,为忠诚而献身,是为节气而死的人,而社会上却贬低他们为不会打算的人。少见闻,服从法令,是遵守法律的人,而社会上却贬低他们为浅陋无知的人。努力耕作,自食其力,是会创造财富的人,而社会却贬低他们为缺少才能的人。人好敦厚,朴实纯正,是正派善良的人,而社会上却贬低他们为愚蠢呆板的人。重视命令,谨慎做事,是尊重君主的人,而社会上贬低他们为胆怯怕事之人。打击敌人,告坏人,是使君主明理的人,而社会上却贬低他们为谗媚小人。这六种人,是世俗所诋毁的。奸诈虚伪无益于国家的人有六种,社会是如此的称赞他们;耕作劳动有益于国家的人也有六种,而社会却又如此的诋毁他们,这就叫“六反”。平民百姓根据对自己的利益而称赞前六种人,君主听到虚名而礼遇他们。礼遇他们,必然会奖赏他们。百姓根据对自己的害处而诋毁后者,君主被世俗蒙蔽而轻贱他们,轻贱他们,就必然会惩罚他们。所以名声和奖赏就落在自私干坏事应当治罪的人头上。而诋毁和惩罚却落在无私为公行善应当奖赏的人身上,这样的话,想让国家富强,是不可能的。
【原文】
古者有谚曰:“为政犹沐也,虽有弃,必为之。”爱弃之费而忘长之利,不知权者也。夫弹痤①者痛,饮药者苦,为苦惫之故不弹痤饮药,则身不活,病不已矣。今上下之接,无子父之泽,而欲以行义禁下,则交必有郄②矣。且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此俱出父母之怀衽③,然男子受贺,女子杀之者,虑其后便、计之长利也。故父母之于子也,犹用计算之心以相待也,而况无父子之泽乎?今学者之说人主也,皆去求利之心,出相爱之道,是求人主之过父母之亲也,此不熟于论恩,诈而诬也,故明主不受也。圣人之治也,审于法禁,法禁明著,则官法。必于赏惩,赏罚不阿,则民用官。官治则国富,国富则兵强,而霸主之业成矣。霸王者,人主之大利也。人主挟大利以听治,故其任官者当能,其赏罚无私。使士民明焉,尽力致死,则劝伐可立而爵禄可致,爵禄致而富贵之业成矣。富贵者,人臣之大利也。人臣挟大利以从事,故其行危至死,其力尽而不望。此谓君不仁,臣不忠,则不可以霸王矣。
【注释】
①弹痤:用石针割刺疮。
②郄:通“隙”,裂痕。
③怀衽:怀抱。
【译文】
古时有句谚语:“行政事就像洗头一样,虽然要脱落头,也一定要洗头。”舍不得废弃脱而忽略新长头的好处,是不懂权衡利益关系。用石针割刺疮是很痛的,喝药是很苦的,因为怕苦而不割刺疮不吃药,就会活不下去,治不好病。现在君主和臣下的关系,不像父子之间那么深的恩德,可君主却用道义约束臣下,君臣之间的关系就必然会有裂痕了。而且父母对于儿女,生男孩就互相祝贺,生女孩就溺死。儿女都从父母的怀抱中生出来,但男孩受祝贺,女孩却溺死,是父母考虑到以后的好处,计算长久的利益。所以父母对于子女,况且用计算的心理对待,何况是没有父子恩情的人呢?现在学者游说君主,都让君主放弃求利之心,采用相爱的原则,是要求君主具有超过父母对子女的爱,这是不熟悉君臣父子之间的恩德,是诡诈和欺骗,所以英明的君主不会接受。圣人治理国家,要审慎于法律禁令,法律禁令清楚明白,那么官吏就会依法治理。坚决实行赏罚,赏罚公正不偏私,百姓就会听从,百姓听从使唤,官吏尽心尽力,国家就能富强,国家富强,军队就会强大,霸主的事业就可成就。成为霸主,是君主最大的利益。君主怀着获大利的心情去治国,所以他任命有相当能力的人担任官吏,他的赏罚没有偏私。要使臣民明白,努力耕作,拼命作战,就可以建立功劳,得到爵位和俸禄;得到爵位和俸禄,就可以成就富贵之业。获得富贵,是人臣的最大利益。臣下怀着获大利的心情办事,所以肯冒险,用尽自己的力量也不怨恨,这就是说君主对臣下不一定要仁爱,臣下对君主不一定要尽私忠,就可以成就霸主事业了。
十九、五 蠹
【原文】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①,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②,号之曰有巢氏③。民食果蓏蚌蛤④,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⑤,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⑥,以化腥臊,而民说之⑦,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⑧。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⑨。近古之世,桀、纣暴乱,而汤、武征伐。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于殷、周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然则今有美尧、舜、汤、武、禹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⑩。是以圣人不期修古(11),不法常可(12),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注释】
①作:起来,兴起。
②王(àng):称王,即统治。
③有巢氏:传说中明巢居的人或人群。
④果蓏(luǒ):瓜果的总称。蘸,瓜类植物的果实。蛤(gé):蛤蜊(1í)。
⑤恶臭(xù):难闻的气味。
⑥燧(suì):古代取火的器具。
⑦说:同“悦”,喜欢。
⑧燧入氏:传说中明钻木取火的人或人群。
⑨鲧(gǔn)、禹决渎(dú):传说鲧是禹的父亲,夏后氏的部落领。他奉尧的命令治水,采用拦河筑坝的方法,没有成功,被舜杀死;禹接受了他父亲的教训,疏通河道,导流入海,治服了洪水。决,疏通。渎,通海的河道。
⑩新圣:新时代的圣人。
(11)期:期望,羡慕。修古:远古。修,亦作“习、治”解。
(12)法:效法。常可:永远适宜的办法,陈规。
【译文】
在上古时代,人口稀少,鸟兽众多,人民受不了禽兽虫蛇的侵害。这时候出现了一位圣人,他明在树上搭窝棚的办法,用来避免遭到各种伤害,人们因此很爱戴他,推举他来治理天下,称他为有巢氏。当时人民吃的是野生的瓜果和蚌蛤,腥臊腐臭,伤害肠胃,许多人得了疾病。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位圣人,他明钻木取火的方法烧烤食物,除掉腥臊味,人们因而很爱戴他,推举他治理天下,称他为燧人氏。到了中古时代,天下洪水泛滥,鲧和他的儿子禹先后负责疏通河道,排洪治灾。近古时代,夏桀和商纣残暴昏乱,商汤和周武王就起兵讨伐。如果在夏朝的时代还有人构木为巢、钻木取火,一定会被鲧、禹所嗤笑;在殷、商时代还有人把疏通河道当作紧急之务的,一定会被商汤和周武王所嗤笑。那么,如果当今还有人称赞尧、舜、禹、汤、武那一套办法,也一定要被当代的圣人所嗤笑了。所以,圣人不向往久远的古代,不效法恒久不变的常规,要研究当代的社会情况,并据此为它制定相应的措旆。
【原文】
古者丈夫不耕①,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②。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③,采椽不④;粝粢之食⑤,藜藿之羹⑥;冬曰麂裘⑦,夏曰葛衣⑧;虽监门之服养⑨,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⑩,以为民先;股无胈(11),胫不生毛(12),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古传天下而不足多也(13)。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驾(14),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15)。夫山居而谷汲者(16),媵腊而相遗以水(17);泽居苦水者,买庸而决窦(18)。故饥岁之春,幼弟不饷(19);穰岁之秋(20),疏客必食。非疏骨肉,爱过客也,多少之实异也。是以古之易财(21),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也(22),财寡也。轻辞天子,非高也,势薄也;重争士橐(23),非下也,权重也。故圣人议多少、论薄厚为之政。故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24),称俗而行也。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
【注释】
①文夫:泛指成年男子。
②大父:祖父。
③茅茨(cí):茅草盖的屋顶。
④采:栎(lì)木。椽(chuán):架在屋顶檩木上的木条。(zhuó):砍削。
⑤粝(lì)粢(zī):泛指粗劣的食物。粝,粗米。粢,谷类。
⑥藜:一年生草本植物,嫩叶可吃。藿(huò):豆叶。羹(gēng):浓汤。
⑦麑(ní)裘:泛指兽皮衣服。麂,小鹿。裘,皮衣。
⑧葛衣:粗布衣。葛,一种多年生蔓草,根可吃,纤维可织布。
⑨虽:即使。监门:看门的人。服养:指穿的和吃的。
⑩臿(chā):锹。
(11)股:大腿。胈(á):肌肉。
(12)胫(jìng):小腿。
(13)多:称誉,赞美。
(14)累世:接连几代。。(xé)驾:系马套车。这里指是有马车坐。
(15)薄厚:指利益的大小。
(16)汲(jí):取水。
(17)媵(1ǘ):楚国人二月间或祭祀饮食神的节曰。腊(là):祭名,周历十二月(夏历十月)举行,祭祀百神。遗(è):赠送。
(18)庸:雇工。窦(dòu):孔洞。这里指沟渠。
(19)饷(xǎng):供给食物。
(20)穰(ráng):庄稼丰熟。
(21)易:看轻。
(22)鄙:贪吝。
(23)士:通“仕”,做官。橐:通“托”,依托,指依附贵族。
(24) 戾(1ì):凶暴。
【译文】
在古代,男人不耕地,野生的果实足够吃;妇女不用纺织,禽兽的皮足够穿。不用费力而供养充足,人口少而财物有余,所以人们之间用不着争夺。因而不实行厚赏,不使用重罚,而民众自然安定。现在人们养有五个儿子并不算多,每个儿子又各有五个儿子,祖父还没有死就会有二十五个孙子。人口多了,而财物缺乏,费尽力气劳动,还是不够吃用,所以民众互相争夺,即使加倍地奖赏和不断地惩罚,仍然免不了要生混乱。
尧统治天下的时候,住的是没经修整的茅草房,连栎木椽子都不曾砍削;吃的是粗粮,喝的是野菜汤;冬天披块小鹿皮,夏天穿着麻布衣,即使现在看门奴仆的生活,也不比这差。禹统治天下的时候,亲自拿着锹锄,带领人们干活;累得大腿的肉减少了,小腿上的汗毛都磨光,即使奴隶们的劳役也不过如此。由此说来,古代让出天子地位的人,不过是辞掉了看门奴仆般的苦差,摆脱奴隶样的繁重劳苦罢了,所以把天下传给别人也并不值得赞美和恋念。如今的县令,一旦死了,他的子孙世世代代乘肥马坐坚车,所以人们看重县令的职位。因此人们对于让位这件事,能够轻易地辞掉古代的天子地位,却难以舍弃今天的县令职位,这是因为利益大小的实际情况不同啊。住在山上到深谷去打水的人们,节日里用水做礼物互相赠送;住在洼地苦于水涝的人们,却要雇人挖渠排水。所以荒年的春天,对自己的幼弟也不能管饭;丰年的秋天,对疏远的过客也一定招待吃喝。这并不是疏远亲人,而偏爱过客,是因为收成多少的实际情况不同啊。因此古人看轻财物,并不是仁慈,而是因为财物多;今人生争夺,并不是贪吝,而是因为财物少。轻易地辞掉天子荣誉,不是什么品德高尚,而是因为古代权位太轻;争夺官职和依附权贵,不是什么品德卑下,而是因为当今权势太重。因此圣人研究社会财富的多少,考虑权势的轻重,来制定他的政令。刑罚轻不算是仁慈,责罚严不算是暴虐,是适应社会情况而行事。所以国家应做的事情取决于社会情况的变化,而应备的措施要跟所做的事情相适应。
【原文】
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①,冀复得兔②。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③,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
【注释】
①释:丢下。耒(lě):古代翻土的农具。
②冀:希望。
③先王:这里指尧、舜、禹、汤、武。
【译文】
有个宋国人在田里耕作,田中有一个树桩,一只兔子奔跑时撞在树桩上碰断脖子死了。从此这个宋人便放下手中的农具,守在树桩旁边,希望再捡到撞死的兔子。他当然不可能再得到兔子,自己却被宋国人所嗤笑。现在假使还要用先王的政治来治理当代的民众,那就无疑和守株待兔之类人一样可笑了。
二十、显 学
【原文】
世之显学①,儒、墨也。儒之所至②,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自孔子之死也,有子思之儒③,有子张之儒④,有颜氏之儒⑤,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⑥,有仲良氏之儒⑦,有孙氏之儒⑧,有乐正氏之儒⑨。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⑩,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11)。故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12),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墨,孔、墨不可复生,将谁使定后世之学乎?(13)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乎?殷、周七百余岁,虞、夏二千余岁(14),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审尧舜之道于三千岁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15)!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诬也。故明据先王,必定尧舜者,非愚则诬也。愚诬之学,杂反之行,明主弗受也。
【注释】
①显学:地位显要的学派。
②至:最高。
③子思:是孔子的儿子孔鲤之子,孔子的孙子,名伋,被后 儒尊称为“述圣”。孔子死后师从曾子。曾子,名参,是孔子的学生。《孝经》即为曾参所作。被后儒称为“孝圣”。
④子张:姓颛孙,名师,鲁国人,是孔子诸弟子中最为激进的一派。他们讲究戴矮帽,随便不拘,衣冠行为同于流俗,缺乏儒者的雍容气度和儒雅风范,被荀子称为“贱儒”。
⑤颜氏:颜回也。颜回品格高尚,学识渊博,最得孔子之意。被后人推为孔子七十二贤之,尊称“复圣”,颜氏之儒是孔子诸弟子中的“德行派”。
⑥漆雕氏:姓漆雕,名开,是孔子诸弟子中的任侠派。
⑦仲良氏:陈良,楚国人,是兼有曾子、子夏二家的学派。
⑧孙氏:即荀子学派。
⑨乐正氏:乐正克。作《大学》、《学记》,是孔子诸弟子中的《大学》学派。
⑩相里氏:姓相里,名勤。
(11)《庄子·天下》篇说:南方之墨者苦获、已齿、邓陵氏之属云,则邓陵氏之墨学,当是墨子死后流传在南方的墨家学派。
(12)离:分也。
(13)使:由……,让……。
(14)此句应为:虞夏七百余岁,殷、周二千余岁。此取概数而言。
(15)意者:想必。必:必定,肯定,此指可以下结论。
【译文】
世间最显要的学派是儒家和墨家。儒家学派造诣最高的是孔丘,墨家学派造诣最高的是墨翟。自从孔子死后,儒家分为子思学派、子张学派、颜氏学派、孟氏学派、漆雕学派、仲良学派、孙卿学派、乐正学派。自从墨子死后,墨家学派有相里氏学派、相夫氏学派和邓陵氏学派。因此,自孔、墨以后,儒家分为八家,墨家分为三家,他们对孔墨学说的取舍各不相同,然而都自称是得到了孔墨的真传,孔墨不能复生,将由谁来鉴定后世的学派哪一家得到孔墨的真传呢?孔子、墨子都称道尧舜,而他们对尧舜的取舍各不相同,都自称得到了尧舜之道,尧舜不能复生,将由谁来鉴定孔墨谁真正得到尧舜之道呢?经历了夏朝七百余年,殷、周二千余年的历史演变,却不能确定儒、墨两家所托的尧舜是真是假,而今儒、墨的后学却想要回溯三千年前的古史来审定尧舜之道,想必一定是不可能的。如果未经调查研究就轻易下结论,是愚蠢的举动;如果不能确定就轻易地来依据它,就是一种欺骗。所以,坚信不疑地依据先王,武断地确定尧舜之道,这不是愚蠢就是欺骗。愚蠢、欺骗的学说、悖乱无常的行为,英明的君主是不会接受的。
【原文】
今世之学士语治者,多曰:“与贫穷地以实无资①。”今夫与人相若也②,无丰年旁人之利,而独以完给者③,非力则俭也;与人相若也④,无饥馑疾疚祸罪之殃⑤,独以贫穷者,非侈则惰也。侈而惰者贫,而力而俭者富。今上征敛于富人以布施于贫家⑥,是夺力俭而与侈惰也,而欲索民之疾作而节用⑦,不可得也。
今有人于此,义不入危城⑧,不处军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⑨,世主必从而礼之⑩,贵其智而高其行,以为轻物重生之士也。夫上所以陈良田大宅,设爵禄,所以易民死命也;今上尊贵轻物重生之士,而索民之出死而重殉上事(11),不可得也。藏书策,习谈论,聚徒役(12),服文学而议说(13),世主必从而礼之,曰:“敬贤士,先王之道也。”夫吏之所税,耕者也;而上之所养,学士也。耕者则重税,学士则多赏,而索民之疾作而少言谈(14),不可得也。立节参明(15),执操不侵(16),怨言过于耳,必随之以剑(17),世主必从而礼之,以为自好之士。夫斩之劳不赏(18),而家斗之勇尊显,而索民之疾战距敌而无私斗(19),不可得也。国平则养儒侠,难至则用介士(20),所养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养,此所以乱也(21)。
【注释】
①与:赐予。
②夫:彼,另一些人,此指富裕的人。相若:相同。
③完给:可以满足供给,给能自给自足。
④此句的主语是贫穷的人,意指贫穷的人跟富人一样。
⑤疚:久病。 罪:当为“灾”之误,即祸灾。
⑥上:指君主。
⑦疾作:指积极劳作。
⑧义:主张。此指这些人的为人。
⑨易:交易。即《孟子·尽心》所说: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⑩从而:因此。
(11)重殉:重视。
(12)徒役:学徒弟子。当时的学徒弟子都要为老师服一定的杂役,故称徒役。
(13)服:学习。
(14)言谈:此指议论时政。
(15)参明:高明。此指气节高峻、明朗。参,高也。
(16)执操:指所持有的志节。 不侵:指不被别的人或事侵害。
(17)随之以剑:指听到对自己的怨言,立即与对方用剑决斗。
(18)斩:指在战斗中斩敌人的级。
(19)距:拒也。
(20)介士:甲士,指战斗的士兵。
(21)这五句也见于《五蠹》篇。
【译文】
现在的学士讲到治理国家,大多都说:“拿土地赐予贫穷的人民,来充实那些无资产的人们。”现今富人和穷人是一样的。没有丰收的年景和意外的财产收入,而独自可以自给自足,不是因为用力劳作就是因为节俭;贫穷的人与富人也是一样的,没有遇到饥馑、久病不愈,或者殃及灾祸,而独自贫穷者,不是因为奢侈就是因为懒惰。奢侈而懒惰者贫穷,而力作和节俭的人富裕。现在,君主征收富人的财物来布施给穷人,这就等于是夺取力作和节俭者的成果来给予奢侈和懒惰者了,这样,想要得到大家积极劳作而且节俭,是不可能做到的。
现在有的人,其为人是不入危险之城,不参加国家的军队,不用天下(国家)的大利益来交换腿上的一根汗毛,君主一定因此而礼敬他们,高看他们的智慧和行为,认为他们是轻视利益而珍视生命的人。君主之所以陈设良田美宅,设立高官厚禄,是用来换取百姓的拼死报效;现今君主尊显那些轻物重生的人,又反过来求得百姓出生入死重视君主的事情,这是不可能得到的。(儒士们)收藏诗书,学习谈论,聚集徒众,学习文学而议论朝政,君主一定因此而礼敬他们,说:“礼敬贤士,乃是先王之道。”官吏所收赋税的对象,是农耕的百姓,而君主所豢养的是学士。耕田的人被征收重税,学士则会得到众多的赏赐,反过来想要求得百姓积极劳作而少去议论时政,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有人确立了高峻、明朗的气节,所持有的志节不被别的人或事情所侵害。听到有对自己的怨言,立即会与对方用剑来决斗,君主一定因此而礼敬他们,认为这是爱好自己名誉的人。斩杀敌的功劳得不到赏赐,但为了自家的私利而斗勇却能得到尊显,反过来想求得百姓的积极参战拒敌而不为自己的私利斗勇,这是不可能得到的。国家和平时期就豢养儒士和侠客,国家有难则要用甲士,平常所养之人不是有难时所用之人,国难时所用之人又不是平常所养主人,这就是国家动乱的原因。
【原文】
天下皆以孝悌忠顺之道为是也①,而莫知察孝悌忠顺之道而审行之,是以天下乱。皆以尧舜之道为是而法之,是以有弑君②,有曲于父③。尧、舜、汤、武或反君臣之义,乱后世之教者也。尧为人君而君其臣④,舜为人臣而臣其君,汤、武为人臣而弑其主、刑其尸⑤,而天下誉之,此天下所以至今不治者也。夫所谓明君者,能畜其臣者也⑥;所谓贤臣者,能明法辟、治官职以戴其君者也⑦。今尧自以为明而不能以畜舜,舜自以为贤而不能以戴尧,汤、武自以为义而弑其君长,此明君且常与而贤臣且常取也。故至今为人子者有取其父之家⑧,为人臣者有取其君之国者矣。父而让子,君而让臣,此非所以定位一教之道也⑨。臣之所闻曰:“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明王贤臣而弗易也,则人主虽不肖,臣不敢侵也。今夫上贤任智无常⑩,逆道也,而天下常以为治。是故田氏夺吕氏于齐(11),戴氏夺子氏于宋(12)。此皆贤且智也,岂愚且不肖乎?是废常上贤则乱,舍法任智则危。故曰:上法而不上贤。
【注释】
①悌:敬爱兄长。
②弑:杀。古时把臣杀君、子杀父叫“弑”。
③曲:弯曲,这里有背逆的意思。
④君其臣:让他的臣子做君主。传说尧在年老时把他的君位让给舜。
⑤弑其主:传说夏朝最后一个君主桀荒淫无道,被商汤打败,死于鸣条(今河南长垣西南,一说在今山西运城安邑镇北)。刑其尸:传说商代最后一个君主纣残暴无道,周武王率兵讨伐,商败,纣投火自焚,武王割下他的头示众。
⑥畜:饲养,这里有驾驭、驯服的意思。
⑦辟(ì):法。戴:拥护。
⑧家:春秋战国时期指大夫管辖的区域。
⑨定位一教:确定名位统一政教。
⑩上贤:崇尚贤人。上,通“尚”,尊崇。常:常道,指“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
(11)田氏夺吕氏于齐:齐国是周初功臣吕望的封地,公元前481年齐国的执政大臣田常杀死齐简公,立简公弟为平公,到前386年周王室承认田氏为诸侯从此田氏取代了吕氏为齐国君主。
(12)戴氏夺子氏于宋:此事指约于公元前255年司城子罕杀死奢侈无道的齐桓侯自立为国君。戴氏,司城子罕姓戴,故称戴氏。子氏,宋国是商王纣的庶兄微子启的封地,商王是子姓,故称宋君为子氏。
【译 文】
天下的人们都认为孝悌忠顺之道是对的,却没有人知道考察孝悌忠顺之道的内容并且慎重地实行它,因此造成天下混乱。天下的人们都认为尧舜之道是对的而效法它,因此出现臣子杀死君主、儿子背逆父亲的情况。尧、舜、汤、武也有违反君臣之间的道德原则,扰乱后代政教的。尧本是君主却把君位推让给他的臣子,舜本是臣子却把他的君主当做臣子,商汤本来是夏桀的臣子却杀了他的君主,周武王本来是商纣的臣子却割下了自己君主的脑袋示从,天下的人们却称赞他们的行为,这就是从古到今天下不安定的原因。所谓英明的君主,是指能使自己的臣下驯服的人;所谓贤能的臣子,是指能阐扬法度、尽心职守、拥戴自己君主的人。尧自以为英明却不能驯服舜,舜自以为贤能却不能拥戴尧,商汤和周武王自以为行为合理却杀了自己的君主,这就是所谓的英明君主还常常失去权位,所谓的贤能臣子还常常篡夺权位的情况。所以直到今天还存在作为儿子的夺取父亲之家,作为臣子的夺取君主之国的事情。父亲让权给儿子,君主让位给臣下,这并非是用以确定名位统一政教的做法。我听说:“臣子事奉君主,儿子事奉父亲,妻子事奉丈夫。遵循这三条原则天下就会安定,背离这三条原则天下就会混乱,这是天下世代沿袭不变的法则。”英明的君主贤能的臣子,只要不改变这个法则,那么君主即使不太英明,臣下也不敢侵夺他的权位。而今,崇尚贤人、任用智者,没有固定的法则,都是违背孝悌忠顺之道的,可是天下的人们却常常认为是天下太平。因此,在齐国田氏夺了吕氏的君位,在宋国戴氏夺了子氏的君位。这些都是贤能而且聪明的人,难道是愚笨而且不贤的人么?这些事实说明丢开固定的法则、崇尚贤人天下就混乱,舍弃法度任用智者,君主的权位就要受到危害。所以说:“治国应当崇尚法度而不应当崇尚贤人。”
【原文】
古者黔悗密蠢愚①,故可以虚名取也。今民儇诇智慧②,欲自用,不听上。上必且劝之以赏③,然后可进;又且畏之以罚,然后不敢退。而世皆曰:“许由让天下④,赏不足以劝;盗跖犯刑赴难⑤,罚不足以禁。”臣曰:未有天下而无以天下为者,许由是也;已有天下而无以天下为者,尧、舜是也。毁廉求财⑥,犯刑趋利⑦,忘身之死者,盗跖是也。此二者⑧,殆物也。治国用民之道也,不以此二者为量。治也者,治常者也⑨;道也者,道常者也⑩。殆物妙言,治之害也。天下太上之士(11),不可以赏劝也;天下太下之士(12),不可以刑禁也。然为太上士不设赏,为太下士不设刑,则治国用民之道失矣。故世人多不言国法而言从横(13)。诸侯言从者曰:“从成必霸”;而言横者曰:“横成必王”。山东之言从横未尝一日而止也(14),然而功名不成,霸王不立者,虚言非所以成治也。王者独行谓之王,是以三王不务离合而正(15),五霸不待从横而察(16),治内以裁外而已矣。
【注释】
①黔(gán):指民众。悗(èn)密:无动于衷,安静。这里是纯朴的意思。
②儇调(×uān×òng):聪明轻薄。这里是机灵狡诈的意思。
③劝:鼓励。
④许由:传说是尧时的高士,尧要把天下让给他,他不接受,逃避到箕山之 下耕田。
⑤盗跖(zhì):相传为春秋末期柳下屯(今山东西部)人,名跖。《荀子·不苟》说他与舜、禹齐名。而《史记·伯夷列传》却说他每天杀害无辜的人,吃人肝肉,凶暴残忍,聚集党徒,横行天下。
⑥毁廉:败坏廉洁。
⑦趋:快步行走,这里是追逐的意思。
⑧此二者:指许由轻视权位和跖不惧危难的行为。
⑨常:普通,这里指普通的人。
⑩道:通“导”。妙言:指“恬淡之学”、“恍惚之言”。
(11)太上:最高,最上等。
(12)太下:最低、最下等。
(13)从横:合纵连横。从,通“纵”。
(14)山东:指崤山以东地区。战国时期的齐、楚、燕、韩、赵、魏六国处在这个地区。
(15)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武王。离合:指纵横活动。
(16)五霸:指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和越王勾践。这五个诸侯王在春秋时期先后称霸。
【译 文】
古时的民众纯朴愚笨,所以可以用虚假的名声骗取他们。当今的民众机灵狡诈有智谋,想要以自己的意愿行事,不肯服从君主的旨意。君主一定要用赏赐来鼓励他们,然后才能使他们上进;又要用刑罚来威胁他们,然后才能使他们不敢后退。然而世上的人都说:“许由辞让天下,说明赏赐对他不起鼓励作用;跖不怕犯刑法,不避危难,说明刑罚对他不起禁止作用。”我认为:本来没有统治天下而又不把天下放在眼里,许由就是这样的人;已经统治天下而又不把天下放在眼里,尧、舜就是这样的人。败坏廉洁去求取财物,触犯刑法去追求私利,不顾自身生死,跖就是这样的人。许由和跖这两种人的行为是危险的。治理国家役使民众的措施,不能用这两种人的行为作标准。所谓治,是指治理普通民众说的;所谓道,是指引导普通民众说的。那些危险的行为玄妙的言论,是治理国家的祸害。世上最上等的人不能用赏赐鼓励,最下等的人不能用刑罚禁止。如果因为有最上等的人就不设置赏赐制度,因为有最下等的人就不设置刑罚制度,那就等于取消了治国用民的措施。因此,当今的人们大都不讲治国的法度而大谈合纵连横。诸侯中讲合纵的人说:“合纵成功了,就一定可以称霸”;而讲连横的人说:“连横成功了,就一定可以称王”。崤山以东六国大讲合纵连横从未停止过一天,可是既没成功成名,又没建立霸王之业,这就说明不切实际的言谈是不能用来治理国家的。做为君主,做事有主见不受外力左右才称得上王,因此三王不致力纵横就把天下治好了,五霸不靠纵横就能明察天下形势,他们不过是先治理国家的。做为君主,做事有主见不受外力左右才称得上王。因此三王不致力纵横就把天下治理好了,五霸不靠纵横就能明察天下形势,他们不过是先治理好内政,然后用强盛的国力控制天下罢了。
【原文】
圣人之治民,度于本,不从其欲,期于利民而已。故其与之刑,非所以恶民,爱之本也。刑胜而民静,赏繁而奸生。故治民者,刑胜,治之也;赏繁,乱之本也。夫民之性,喜其乱而不亲其法。故明主之治国也,明赏,则民劝功;严刑,则民亲法。劝功,则公事不犯;亲法,则奸无所萌。故治民者,禁奸于未萌;而用兵者,服战于民心。禁,先其本者治;兵,战其心者胜。圣人之治民也,先治者强,先战者胜。夫国事,务先而一民心,专举公而私不从,赏告而奸不生,明法而治不烦,能用四者强,不能用四者弱。夫国之所以强者,政也;主之所以尊者,权也。故明君有权有政,乱君亦有权有政,积而不同①,其所以立异也。故明君操权而上重,一政而国治。故法者,王之本也;刑者,爱之自也②。
【注释】
①积:通“绩”。
②自:古“鼻”字,“鼻”表示开始。
【译文】
圣人治理民众,考虑民众的根本利益,而不去顺从他们的欲望,只期望有利于民众罢了。所以,圣人给民众设置刑罚,并不是因为憎恨民众,而是出于爱护民众的根本考虑。刑罚占了优势,民众就会安宁;奖赏乱施滥用,奸邪就会滋生。所以治理民众,刑罚占优势,是使国家安定的开端;奖赏繁滥,是使国家混乱的祸根。民众的本性,喜欢国家混乱而不爱国家的刑法。所以英明的君主治理国家,明确地实施奖赏,那么民众就受到鼓励而去立功;严厉地使用刑罚,那么民众就依从国法。民众受到鼓励去立功,那么国家的政事就不会受到侵扰;民众依从国法,那么奸邪就无从生。所以治理民众,要把奸邪禁止在尚未生之时;用兵打仗,要使民众的思想适应战争。禁止奸邪,在奸邪的本源还没有产生之时进行禁止,就能治理好;用兵打仗,利用民众的自觉思想来作战,就会胜利。圣人治理民众,抢先治理奸邪之心,所以能强大;战前做好思想动员,所以会胜利。治理国家的大事,要努力贯彻这种抢先的原则来统一民众的思想认识,专门推崇公家的利益而不顺从私利,奖赏告奸邪的人来使奸邪不生,彰明法度来使国家的治理不烦乱。能够采用这四种办法的,国家就强盛;不能使用这四种办法的,国家就衰弱。国家之所以强大,是靠了政策;君主之所以尊贵,是靠了权力。英明的君主有权力有政策,昏乱的君主也有权力有政策,但成绩却不同,这是因为他们确立的原则不一样啊。所以英明的君主掌握住权力,自己就得到尊重;专一地实行法治的策略,国家就安定太平。所以,法治,是称王天下的基础;用刑,是爱护民众的开始。
【原文】
夫民之性,恶劳而乐佚①。佚则荒,荒则不治,不治则乱,而赏刑不行于天下者必塞。故欲举大功而难致而力者,大功不可几而举也②;欲治其法而难变其故者,民乱不可几而治也。故治民无常,唯治为法。法与时转则治,治与世宜则有功。故民朴,而禁之以名,则治;世知③,维之以刑,则从。时移而治不易者乱,能治众而禁不变者削④。故圣人之治民也,法与时移而禁与能变。
【注释】
①佚:通“逸”,安逸。
②几:通“冀”.希望。
③知:通“智”。
④治:衍文。
【译文】
民众的本性,厌恶劳苦而喜欢安逸。喜欢安逸,事业就要荒废;事业荒废了,政事就不能治理好;政事不能治理好,国家就会混乱;而赏罚不能在全国实行,君主就一定会被蒙蔽。所以想要建立丰功伟绩而难以取得民众力量的,丰功伟绩就不可能指望被建立起来;想要搞好自己的法治而又难以改变陈规旧章的,民众必然混乱而不可能指望把他们治理好。所以治理民众没有永恒不变的常规,只要能治理好国家的就是合宜的法度。法度能随着时代的展而进行变革,国家就能治理好;治理的措施和社会情况相适合,治理就会见功效。所以民众质朴,只要用好名声或坏名声来制约他们,就能把他们治理好;社会上的人智巧奸诈,就要用刑罚来约束他们,才能使他们服从。时代展了而治理的措施不改变的国家就会混乱,能人增多而禁令不改变的国家就会削弱。所以圣人治理民众,法制随着时代的展而进行变革,禁令随着智能的展而加以改变。
【原文】
能越力于地者富,能起力于敌者强,强不塞者王。故王道,在所开,在所塞,塞其奸者必王。故王术,不恃外之不乱也,恃其不可乱也。恃外不乱而治立者削①,恃其不可乱而行法者兴。故贤君之治国也,适于不乱之术。贵爵,则上重,故赏功爵任而邪无所关②。好力者,其爵贵;爵贵,则上尊;上尊,则必王。国不事力而恃私学者,其爵贱;爵贱,则上卑;上卑者必削。故立国用民之道也,能闭外塞私而上自恃者③,王可致也。
【注释】
①治立:当作“立治”。
②任:能力。关:措置。
③上:通“尚”,崇尚。
【译文】
能够在农耕上挥民众力量的国家就富裕,能够在对敌作战中动民众力量的国家就强大,强大得不能被阻挡的国家就能称王天下。所以称王天下的途径,就在于开民力,但也在于禁止奸邪,能够禁止国内奸邪的国家一定能称王天下。所以称王天下的策略,不是依靠外国不来捣乱,而是依靠自己不可能被捣乱。依靠外国不捣乱来确立治国方法的国家就会削弱,依靠自己不可能被捣乱而推行法治的国家就能兴盛。所以贤明的君主治理国家,遵奉不可能被人捣乱的策略。人们看重爵位,那么君主就会被尊重,所以奖赏有功劳的人、把爵位封给有能力的人而邪恶的人就没有什么地方可插足了。崇尚使用民力的国家,它的爵位就被人看重;爵位被人看重,那么君主就受到尊敬;君主受到尊敬,就一定能称王天下。国家不致力于使用民力进行耕战而依靠那些私自搞学术的人,它的爵位就被人看轻;爵位被人看轻,那么君主就卑贱了;君主卑贱的国家就一定会削弱。所以维持国家使用民众的办法,如果是能够杜绝外国的捣乱、禁止搞私门学术而着重依靠自己力量的,那么称王天下的功业就可以取得了。
二十一、制 分
【原文】
夫凡国博君尊者,未尝非法重而可以至乎令行禁止于天下者也。是以君人者分爵制禄,则法必严以重之山。夫国治则民安,事乱则邦危。法重者得人情,禁轻者失事实②。且夫死力者,民之所有者也,情莫不出其死力以致其所欲。而好恶者,上之所制也,民者好利禄而恶刑罚。上赏好恶以御民力③,事实不宜失矣;然而禁轻事失者,刑赏失也。其治民不秉法、为善也如是,则是无法也。故治乱之理④,宜务分刑赏为急⑤。治国者莫不有法,然而有存有亡;亡者,其制刑赏不分也。治国者,其刑赏莫不有分。有持以异为分⑥,不可谓分;至于察君之分,独分也⑦。是以其民重法而畏禁,愿毋抵罪而不敢胥赏⑧。故曰不待刑赏而民从事矣。
【注释】
①严以重之:使法制严格而且苛刻。重:指苛刻。
②事实:指政事的实效。实:功实,实效。
③赏:应作“掌”字为是,掌握。
④治乱:偏义复词,指治。分:分明界,确定界限。
⑥异:指不同的标准。分:界限。
⑦独:指唯一的标准,与上文的“异”相反。
⑧抵罪:触犯法律被判罪。胥:同“须”,期待。
【译文】
凡是国土广大、国君尊贵的,从来都是法制严厉并且可以做到在天下有令必行,有禁必止的。所以统治者分别爵位待级、制定俸禄标准,就一定要使法制严格并且苛刻。国家太平无事,百姓生活就安定,政事混乱,国家就危险。法制严厉符合人的常情,法禁松驰会失去政事的实际功效。况且那种拼命卖力的,是百姓所具有的,按照百姓的本性没有不是想付出自己的性合或力量取得自己要得到的东西。他们的喜好和厌恶,是君主可以控制的。百姓喜好利禄并厌恶刑罚,君主把握这种喜好和厌恶的心理来使用百姓的力量,政事的实际功效就应不失掉。这样之后法禁仍然松驰、政事没有成效的,是因为赏罚不当。君主治理百姓不掌握法制,却象这样去做善事,这就是没有法制。所以治理国家的办法,应致力于将确立刑罚、奖赏的界限当作急务。治理国家的君主没有一个没有法制的,然而有的国家生存着,有的灭亡了;灭亡的国家,是因为它没有掌握好刑罚、奖赏的界限。管理好国家的君主,他的刑罚、奖赏没有不确定界限的。有的君主用不同的标准作为界限,这不能称作分界。对明察的君主所确立的分界,是以惟一的法制作为分界的,所以百姓都注重法制并畏惧禁令,希望不要触犯法律被判罪,不敢期待获得奖赏。所以说:不须等到刑赏到来,百姓就已尽力做事了。
【原文】
是故夫至治之国,善以止奸为务。是何也?其法通乎人情,关乎治理也。然则去微奸之道奈何?其务令之相规其情者也①。则使相窥奈何?曰:盖里相坐而已②。禁尚有连于己者③,理不得相窥④,惟恐不得免。有奸心者不令得忘⑤,窥者多也。如此,则慎己而窥彼,奸之密,告过者免罪受赏,失奸者必诛连刑。如此,则奸类矣。奸不容细,私告任坐使然也⑥。
【注释】
①规:同“窥”,窥视,这里指监视。
②里:村里。坐:因犯罪而受株连。
③尚:同“倘”。
④理不得:应作“里不得不”。
⑤忘:应作“志”字。
⑥任:保,承保,担保。
【译文】
所以那些治理得好的国家,善于把阻止奸邪事务出现当作本务。这是为什么?因为禁奸的法律与人的本性相贯通,关系到治国的道理。这样说来,去掉隐微不易见到的奸邪事务的方法又是什么呢?就是一定要让百姓互相监视彼此的的情况。让百姓互相监视的办法又是什么呢?就是:同村的人相互间因犯罪要受到牵连罢了。禁令倘使有牵连到自己的,同村里的人就不得不互相监视,只怕别人犯罪,使自己不免受到惩罚。有奸邪心理的人不会让他得逞,是因为监视的人多。像这样,百姓不但自己小心谨慎,而且监视别人,告坏人坏事。告奸邪的人可以免罪受赏,使奸邪遗漏的人一定因诛连受罚。这样,奸邪的行为就会被揭出来。奸邪的事务,细微的事都不能存在,是私下里告和连坐造成的这种局面。
【原文】
夫治法之至明者,任数不任人。是以有术之国,不用誉则毋适①。境内必治,任数也。亡国使兵公行乎其地,而弗能圉禁者②,任人而无数也。自攻者人也,攻人者数也。故有术之国,去言而任法。凡畸功之循约者难知,过刑之于言者难见也③,是以刑赏惑乎贰④。所谓循约难知者,奸功也;臣过之难见者,失根也。循理不见虚功⑤,度情诡乎奸根,则二者安得无两失也?是以虚士立名于内,而谈者为略于外,故愚、怯、勇、慧相连而以虚道属俗而容乎世⑥。故其法不用,而刑罚不加乎人⑦。如此,则刑赏安得不容其二?实故有所至,而理失其量,量之失,非法使然也,法定而任慧也。释法而任慧者,则受事者安得其务?务不与事相得,则法安得无失,而刑安得无烦?是以赏罚扰乱,邦道差误,刑赏之不分白也⑧。
【注 释】
①毋:同“无”。适:同“敌”。
②圉(yǔ):本指养马的地方,马圈,这里用作动词,指防备,防御。
③刑:指罪过。
④贰:指表里不一致的现象。
⑤虚功:意同上文的“畸功”,即另有私心而建的功绩。
⑥愚:愚蠢的人,这里指作者眼中的文学之士,即儒者,儒派信徒。 怯:胆怯的人。这里指胆小怕死的贵生之士,即杨朱派信徒。勇:指勇之士,即不顾王法,为了私情效命者。慧:指辨智之士。在作者看来,这四种人都只是凭借空洞的说教扰乱国家法制。
⑦人:受过刑罚的人,指罪人。
⑧分白:分辨清楚,即界限分明。
【译文】
治国最聪明的原则,是使用法术而不依靠个人。所以有统治方术的国家,不用有声誉的人,这样可以无敌天下,国内也一定会太平无事,这是因为使用了法术;被灭亡的国家,让敌人的军队公然横行在自己的领土,却不能防御、制止,是因为任用个人而没有治国之法。 自己放任别人攻打自己,因为只依靠个人;能够攻击别的国家,是因为依靠法律。所以有治国方术的国家,要去除空谈而使用法制。凡是符合立功条例而又不正当的功劳,难以辨别,在言论中的罪过,难以被现,所以刑罚、奖赏要被这些表里不一的现象迷惑。所谓符合立功条例而难以辨别的不正当功绩,是奸邪的功绩;臣下难以现的过错,是造成刑罚、奖赏失当的根源。根据常理不能现虚假的功绩,按照常情会被奸邪的诡诈所欺骗,奖赏和刑罚这两件大事怎么可能不双双失误呢?所以有虚伪功绩的人在国内树立了名声,而游说之士在国外进行谋划;所以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书生,逃避战争的胆小鬼,为私斗勇的暴徒、能说会道的聪明鬼互相勾结,借着空洞无用的说教和对世俗的迎合来被社会收容。所以这些国家的法制不能推行,刑罚也不能施给罪人。这样,刑罚和奖赏怎么可能不包含不一致的情况?刑赏的实际效果本来应有成果,但按照常理考察却失去了应有的度量,度量的失误,并不是法制造成的,而是因为法制虽已订立,却又用了个人的智慧。放弃法制而依靠个人的智慧,接受职事的官吏怎么能知道他的职责呢?职责和政事不相称,法制怎么能不失误?刑罚怎能 不烦乱?所以奖赏和刑罚错乱,治国的方法错误,这是因为刑赏的分界没有分辨清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