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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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半，顾晓的生物钟响了，他自认为自己起得很早，一偏头却发现林乔已经醒了。
“醒这么早？”
“嗯，刚醒。”林乔打了个哈欠，“你不再睡一会儿吗？时间还早。”
“不睡了。”顾晓说着却躺在床上没动。
“那我先去洗漱，等会儿去买早饭，你要吃什么？”
“随便。”
“说随便是女孩子的权利，你不许说。”林乔下了床。
“豆浆油条。”
“别吃油的了，你胃不好。”
“那就粽子。”
“太黏了，你消化不了。”
“面包……”
“早上还是吃点热的吧。”
“你……”顾晓想一掀被子站起来，刚坐起来就僵住了。
“我？”林乔语气中带着止不住的笑意，无辜地眨着眼睛。
“你别搞我。”顾晓仓皇地闪开眼睛，焦急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撒娇的意味。
林乔满意了，不再逗青春期身体还悸动亢奋的小朋友，洗漱好出了门。
等到顾晓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才掀开被子，烦躁地抓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不久后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林乔回来时，顾晓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开始复习了。他穿着黑色套头卫衣，没擦干的头发蓄着细小的水珠，顺着精致的眉骨滑落，沿着白皙的脖颈滑入隐秘的领域。
林乔把早饭拿出来：豆浆，油条，粽子，面包，还有三个奶黄包。
“歇会儿，吃完再看。”
房间只有一把椅子，林乔干脆坐在了桌上，俯视着顾晓。
顾晓仰头喝豆浆的时候，林乔注意到他的喉结上有一颗小痣，随着顾晓的吞咽喉结上下滚动，那颗小痣也跟着在林乔眼前晃。
“我才知道，”林乔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这里有颗痣。”
“没多少人注意过。”顾晓舔舔嘴唇，那一截粉红的舌头扫过嘴角残留的豆浆。
林乔将一切尽收眼底，移开了视线。
时间差不多了，林乔送顾晓去考场，在门口停下。
“加油啊，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六月的风都是烫的，林乔戴着黑色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闪着光的眼睛。
“老顾！”远远跑来一个人，一巴掌呼在顾晓背上，转头看见了捂得严严实实的林乔，讶异道，“林哥？你怎么也来了。”
“我闲来无事，来送个考生。”林乔拿出餐巾纸给跑了一身汗的蒋宁擦了擦。
“谢谢林哥。”蒋宁用资料给自己扇着风，“那我们先进去了，还好考场有空调，不然得热死。”
林乔一哂，他中考的时候可没空调。
“你先去。”顾晓把蒋宁的胳膊挪开。
“行，你跟你家长再多说几句。”蒋宁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回酒店吧，太热了。”顾晓怕林乔喘不上气，将口罩给他往下拉了拉。
新鲜又滚烫的空气钻进鼻腔，林乔没感到有所缓解：“不用管我，我不傻，会找棵树待着的。”
顾晓知道他倔，不再多言。
“进去吧。”林乔注视着和他一样高的男生，夏日的阳光将他的胸口灼烧得发烫，“你秦叔还等着带你吃大餐呢。”
顾晓有一瞬间面露嫌弃，又及时刹车：“知道了。”
“怎么，还挑上了？”
“没，我走了。”顾晓拍了拍林乔的头，转身进考场。
“你小子！”
顾晓没回头，边往前走边招手，听见身后人炸毛的声音，实在没忍住，笑了一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
顾晓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两下，眼里笑意不减半分。
他的前方路途坦荡，光芒万丈，他的背后有个人在等候他的凯旋，等着他带回无上荣光。
林乔目送着顾晓远去，少年肆意如风，恍惚间仿佛看见当年同样不可一世轻狂的自己。
这样挺好。
————
考试一共四天，林乔已经从最初的惊弓之鸟状态中脱离出来，有时甚至也不在大树下面蹲着了，跑到附近的咖啡馆悠哉悠哉地喝咖啡。
其他家长躲在树下交谈着，个个翘首以盼大门口的方向，叽叽喳喳地讨论题目的难易程度，小道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保安不得不一边拿网兜逮玩命叫的知了，一边警告快成望夫石的家长。
第三天，一位家长紧张地原地踱步，无意间看到了躲在树下打游戏的林乔，心理不平衡了：“这位家长，你不担心孩子吗？”
林乔的屏幕上正好出现了“淘汰”的大字，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礼貌道：“不担心啊。”
“……”
家长沉默了，像是没想到林乔这么心大。
“你孩子前面几场考得怎么样啊？”
林乔游戏新开了一场，回想一下顾晓昨天出来说的话，一时分心，竟然第一局就被淘汰了。
扣分了啊……
林乔的心很痛，终于抬头：“我孩子说他考得很好，从来没这么好过。”
家长的沉默梅开二度，神情古怪地看了林乔一会儿，站得远了些。
林乔其实还是保守了，因为顾晓的原话是：“你觉得北大好还是清华好？”
狂，太狂了。
顾晓当时那轻描淡写的样子，好像在问“今天吃糖醋排骨还是糖醋里脊”。
“欸，你不是考生吗？”林乔逼走了一位家长，又有一位阿姨勇敢地上前搭话。
林乔索性收起了手机，专心应付这群躁动的家长。
“不是。”他笑了笑，“我来送考。”
“里面那个是你弟弟？”
“算是吧。”
“你多大了啊？”
“19。”
“大学没毕业呢吧？”
林乔笑而不语。
“哪个大学啊，好不好啊。”阿姨声音不小，吸引了不少家长的目光，林乔这块香饽饽瞬间就被包围了。
“你是什么专业啊？”
“一年学费多少啊？”
“是985，211吗？”
“就业前景怎么样啊？”
每一句话都短促而有力，仿佛一柄柄精准的刀，狠狠插在林乔的心口上。
林乔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阿姨们不认识自己，撒个谎也没人知道。
他刚要开口，手机响了。林乔抱歉地走向人群外围，接起了这救他于水火的电话。
“陶洛？”
“林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现在有件事比较棘手，电话里不好说。”电话那头的陶洛语气不是很好。
“怎么了？你长话短说。”
陶洛静了一秒，随即道：“有人空降了。”
林乔一顿：“……什么意思？”
“是上次我说的那个三期生。”
“……”
“你……”陶洛顿了顿，叹气道，“我们反对过了，没用，王总执意要他加入我们。主打马上要进棚录音了，编舞也快完成了，现在要全部打乱。”
“林哥，我知道你有事情，但……你看能不能早点回来，早上陈姐和王总吵了一架总算有了点商量的余地，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讨论一下。”
“林哥？林哥你在听吗？”
“在听。”林乔喉中蓦地干得发苦，但很快就用喑哑的嗓音回应道，“我尽量提前赶回去，你们那头再拖一会儿。”
“那是当然，林哥你也别急，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林乔漩流着的血液已经凝固了，之前的安逸感全部一扫而空，他感到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头浇了下来。
他放下了王有仁的背刺，放下了方书冉与他不友好的过去，放下了所有他过去的成就和荣耀，一波三折就是为了近在眼前的出道。
这本来是个有志者事竟成的励志故事，可就在林乔快要触碰到朝思暮想的圆满时，却突然变成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是他大意了，林乔心想。
他还是忘了王有仁宽容慈祥面具下的真实面目，忘了职场社会生活的残酷与变幻莫测，忘了自己并不是小说里拥有外挂的天选主人公。
可他不服。
曲折的命运原本可以让脆弱的他无话可说，但林乔就是有飞蛾扑火的勇气，或者说他只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破罐子破摔也要在满目疮痍中砸出一条血路，然后还要站上高楼，大笑那命运无常的枷锁根本拖不住他的脚步。
炎炎夏日，却有一股强大的冷气流顺着胸腔倒灌进心里，带着隐忍的痛楚与残忍的快感。
林乔点开群聊，群里一片寂静。
平时芝麻大的小事在群里都能唠上个99+，等到真正引起众怒的事情发生，只会得到一片风平浪静。
冷静得可怕，但那又何尝不是无能为力。
考试结束，家长们一窝蜂地挤向校门口，林乔收敛神色，可手机屏幕里显示出来的他依旧能看出明显的愁眉不展。
他最近真的是懈怠了，连最简单的表情管理都做不到。
或者说，是他在顾晓身边不用那么端着。
嗜血的狼在舒适圈待久了，怎么还会记得厮杀的痛。
情况不妙。
林乔的四肢一片冰凉。
顾晓走出大门，按照约定朝林乔所在的大树走去，与生俱来的敏锐让他立刻察觉到了林乔的不对劲。
“感觉怎么样？”林乔还在一如既往地对他笑。
顾晓心口一堵，忍不住撒谎：“不好。”
“啊？”林乔根据前几次的经验，只是走个流程问了一下，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
顾晓前几次太顺利了，林乔有些飘飘然，以至于竟然忘了顾晓也是会失误的。
有人在自责，有人在心虚，两人都怀揣着难以轻松挑明的小情绪，谁都没有先吭声。
直到尴尬地度过十几秒后，林乔才有些生硬地开启了话题：“没事儿，下次好好考，我们回去吃饭，赵哥估计已经到了。”
“你还好吗？”顾晓问。
“我挺好啊。”林乔笑了一下，又觉得顾晓没考好自己笑不太合适，嘴角有些尴尬地扬也不是落也不是。
“走吧。”顾晓也不再追问，走在前面。
林乔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
吃饭时，林乔犹豫着还是坦白道：“我有些事要处理，下午就得走，可能也送不了你了，你……”
“去吧。”顾晓头也不抬。
林乔点点头：“那你等会儿睡一觉。”
“不了，”顾晓摇摇头，“上午发挥失常了，我等会儿再刷三张卷子。”
“你考场上睡着了怎么办。”林乔担忧道。
“不会的，你放心。”顾晓道，“你去忙你的吧，不用担心我。”
林乔觉得自己真不是人。
高考失利，那得顶着多么大的压力啊，他竟然在这么紧要的关头选择离开，这跟狠心决绝的父母抛下留守儿童有什么区别。
林乔自责道：“我不去了，陪你考完再回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有急事就去吧。”顾晓看上去漫不经心。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啊。”
“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林乔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听你的吧。”
顾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
“照顾好自己，我不在也不要松懈，考好了给你奖励。”林乔怜惜地摸摸顾晓的头，拖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出门了。
寂静中空调工作的声音轻微地在房间里震荡，顾晓放下筷子。
“艹。”
真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