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宴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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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庞统，因避时乱，寓居江东。鲁子敬向周瑜荐之，瑜乃使肃问统曰：“欲破曹操，当用何策？”庞统曰：“欲破操兵，须用火攻。但大江之上，一船着火它船四散，奈何？须用‘献连环计’，教他钉在一起，然后大功可成。”鲁肃回告。周瑜大喜曰：“向操献连环计者，非庞统不可也。”鲁肃曰：“曹操诡诈，如何献计？”周瑜沉吟，寻思良策。
忽报：“蒋干又到。”周瑜笑曰：“我之功成，尽在此人也。”遂一面吩咐用计，一面教蒋干入见。蒋子翼于辕门，久不见周瑜来接，心中忐忑。忽听人喊：“蒋干入见。”，蒋干强提胆气，径至大帐，入见周瑜。周公瑾抚案高坐，面色阴沉曰：“子翼，何故欺我？”蒋干勉强笑曰：“我与公瑾情同手足，何言相欺？”周瑜怒曰：“我念同窗之谊，与你共饮一醉，同榻而眠，你却盗我私书，不辞而去，致使蔡瑁、张允被杀，坏我大事！今又无故而来，必无好心，若不念旧日之情，定将你一刀两段！本欲赶你过江，奈何天色已晚，若留你于军中，恐又窃我军情。”遂命左右曰：“送蒋干去西山小庵歇宿，明日赶他过江！”蒋干欲言，周瑜起身，拂袖而入后帐。左右牵马，送干至西山小庵。
蒋干于庵内忧心如焚，眼看此次江南之行，又将空回，何颜复命？蒋子翼坐卧难安，乃独步而出，欲释怀愁。幽空如洗，星耀朗列。忽闻有读书之声，蒋干大奇，听声寻去，见山岩之畔，有草屋数间，灯光透窗。干往窥之，见壁挂宝剑，一人于灯下阅读兵书。蒋干心想：“此必异人也。”遂扣柴户。门开处，见一人仪表不俗。蒋干忙深揖拜问。回曰：“敝人姓庞名统、字士元。”蒋干喜曰：“莫非凤雏先生乎？”庞统曰：“然也。”蒋干曰：“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先生为何僻居于此？”庞统曰：“周瑜自恃才高，不能容人，因尔僻居山野。公是何人？”蒋干曰：“我乃曹丞相帐下幕宾，蒋干是也。”统乃邀入草堂，相坐而谈。
蒋干曰：“以先生之才，何往不利？若肯投曹丞相，干愿引见。”庞统曰：“我欲离江南久矣，公既有意引荐，当即刻而行，若迟，被周瑜发觉，必然加害。”蒋干大喜，心想：“为丞相访得大贤，亦不虚此行。”于是，蒋干连夜与庞统下山，至江边寻见来时船只，飞棹而回。
船至江北，蒋干先入见曹操。操闻凤雏来投大喜，亲自出帐迎接。宾主落座，操曰：“周瑜年幼，恃才欺众，不用良谋。操久闻先生大名，今得瞻拜，望不吝赐教。”庞统曰：“某素闻丞相熟读兵法，今愿一睹丞相军容，不知可否？”操大喜，先邀同观旱寨。
二人并马，登高而望，只见旌旗连天，寨栅无尽。庞统曰：“傍山依林，前后顾盼，出入有章，进退合度，虽孙武再生，子牙复出，亦不过如此也。”操喜曰：“先生勿要过誉，尚望指教。”于是，又同观水寨。见大寨靠依北岸，南列诸门，艨艟为巷，小舟往来，井然有序。庞统笑曰：“丞相用兵如此，果然名不虚传。”随指江南曰：“周郎，周郎，克期必亡。”操大喜。
二人回到大帐，曹操置酒共饮，畅谈兵机。庞统谋略策论，应答如流，操深折服，相待殷勤。酒至半酣，庞统曰：“丞相教练水军之法虽妙，然北军只惯乘马，不惯乘船，大江之上，舟船起伏，北军站立不稳，如何作战？某有一策，可使北军渡江，如履平地。”操闻言大喜，再三请问。庞统曰：“大船三十为一排，小船五十为一方，首尾铁环连锁，上铺阔板，不单人可安渡，马亦可行。乘此涉江，任它风大浪高，有何惧哉？”曹操大喜，忙离席谢曰：“先生良谋，去我大患！”庞统曰：“醉言浅见，丞相自裁。”操遂即下令，命军匠连夜打造铁环，锁住船只。
庞统又谓操曰：“某观江东英俊，多有怨周瑜者，某愿凭三寸不烂之舌，为丞相说众来降。周瑜势孤，必被丞相所擒，江东既破，刘备亦无用武之地矣。”操喜曰：“先生果能成此大功，操奏请天子，封先生位列三公。”庞统曰：“某非为富贵，乃欲救万民耳，丞相一旦渡江，请勿滥杀。”操喜曰：“操代天征伐，岂忍杀戮百姓？”庞统又拜求榜文，以安宗族。操问曰：“先生家小现居何处？”庞统曰：“寓居江南之畔，丞相大军不日过江，统得此榜文，可保家小无虞。”曹操即命人书榜一张，用印付统。庞统谢别曹操。操亲送至辕门，庞士元拜辞而去。
庞统行至江边，忽听身后有人喝曰：“好大胆！黄盖用苦肉计，阚泽献诈降书，尔又来使连环计，惟恐烧不尽八十三万人马，此等诡计只能瞒过曹操，焉能瞒过我乎？”庞统闻言惊得魂飞魄散，忙回头，见一人竹冠道袍，乃故友徐庶也。庞统顾左右无人，乃曰：“你若说破我计，江南八十一州百姓，皆葬送你手矣。”徐庶曰：“我蒙刘皇叔厚恩，未忘报答，岂会坏兄之计乎？然，庶随军在此，兵败之时，玉石俱焚，兄当教我脱身之计。”庞统笑曰：“元直高见远识，欲求脱身，有何难哉？”徐庶拜曰：“请兄赐教。”庞统乃附耳低语数句，徐庶大喜拜谢。庞统别了徐庶，下船而回江南。
当晚，徐庶使人去各寨中散布谣言。次日，营中军卒三三五五，交头接耳。有人报操曰：“军中传言，西凉马腾、韩遂谋反，杀奔许都。”操大惊，忙聚众谋士商议。曹操曰：“我提兵南征，所虑者，马腾、韩遂也。今军中传言，虽未证实，然不可不防。”徐庶进言曰：“庶蒙丞相收录，恨无寸功，愿领三千人马去守散关，如有紧急，驰马来报。”操喜曰：“若元直前去，我无忧矣，散关上军兵，亦归元直统领。”遂命臧覇为先锋，即日启程。
徐庶引兵去后，曹操颇感心安，巡视旱寨已毕，遂登水寨中央楼船。曹操落座于船顶大旗之下，两侧护卫船，暗伏强弩千张。时，建安十三年，冬月望日，天色清明，风平浪静，操心甚悦，遂命置酒设乐于船上，今夕大会诸将。天色向晚，东山月上，皎皎如玉，长江一带，似陈素练，远达天际。
曹操高坐船顶，左右武士，持戈竖戟，文官武将，簪缨济济，两厢列坐。曹操南望赤壁，北觑乌林，环顾空廓，心怡神悦。操谓众官曰：“我自起兵以来，为国除害，誓靖四海，今所未逮者，东吴也。我有雄师百万，更有诸公用命，何患大功不成？扫平江南，天下传檄可定，愿与诸公同享富贵，共乐太平。”文武齐谢曰：“愿丞相早奏凯歌，我等皆仰仗丞相洪福。”曹操大喜，命人行酒。
雅乐佳酿，月光如昼。饮至夜半，曹操酒酣，遥指江南曰：“周瑜、孙权不识天时，江东降顺之人，必为其心腹大患。”荀攸曰：“丞相慎言，恐有泄漏。”操大笑曰：“座上诸公，左右近侍，皆我心腹，言之何妨？”又遥指江夏曰：“刘备、诸葛亮不过蝼蚁之力，欲撼泰山，何其愚耶！”众将皆大笑。忽闻鸦鸣，往南而飞。操问曰：“此鸦因何夜鸣？”左右答曰：“鸦见月明，疑是天晓，故离枝鸣飞。”操又大笑。时操已醉，意气风发，酒祭江月。乃取槊立于船头，顾谓诸将曰：“我持此槊，破黄巾，逐董卓，擒吕布，灭袁术，马踏河北，直捣辽东，纵横天下，不负大丈夫之志也。今对佳景，颇有感慨，当作歌以抒怀。”遂舞槊歌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皎皎如月，何时可辍，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曹操歌罢，众皆称妙。忽，座间一人拱手曰：“大军相持之际，将士用命之时，丞相何出此不吉之言？”众人大惊视之，乃扬州刺史，沛国相县人，姓刘名馥、字元颖。早年，刘馥曾说袁术二将，率部降操，后又单骑走马扬州立治，收散民，兴水利，普教化，官声清明显赫。刘馥久事曹操，多立功绩，今亦是酒后之言。操横槊问曰：“我何言不吉？”刘馥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此言不吉也。”曹操勃然大怒：“你敢妄言，败我雅兴！”手起一槊，刺死刘馥。众人惊骇而散。
次日，曹操酒醒，懊悔不已。刘馥之子刘熙，告请父尸归葬。曹操悲泣曰：“我因醉酒，误伤你父，追悔莫及！”遂令刘熙嗣承父爵，以三公之礼，厚葬刘馥，且差军兵，护送灵柩归葬故里。刘熙谢恩出帐。
水军都督毛玠、于禁入见曰：“大小船只，俱已搭配连锁，阔板铺毕，旗鼓战具，业已齐备，只候丞相调用。”曹操闻言大喜，遂升帐传令。水军一路：中央黄旗毛玠、于禁，前军红旗张合，后军皂旗吕虔，左军青旗文聘，右军白旗吕通。旱军一路：中军黄旗曹操，前军红旗徐晃，后军皂旗李典，左军青旗乐进，右军白旗夏侯渊。水旱两路接应使夏侯惇、曹洪，护卫往来督战使许褚、张辽，其余众将，各依所部，择日渡江南下。大令传毕，曹操散帐。
操临水寨，命毛玠、于禁出连锁战船演练。水军寨中鼓发三通，令旗挥动，各军战船分门而出。西北风正劲，各船拉起帆樯，冲波劈浪。北军将士于连锁战船阔板之上，踊跃逞武，刀枪往来，马走卒奔，稳如平川。大江之上，战船似城，推进如山，大有平吞江南之势。曹操观罢大喜，传令各军，收兵回寨。
曹操谓众谋士曰：“昨日，荀彧来书曰：荆襄新得，人心未稳，且东吴有大江之险，惯善水战，兵精粮足，上下一心，士民归附，故当先稳荆襄，缓取东吴。荆州若稳，东吴势危，人心必变，然后择机渡江，东吴走马可平也。”程昱曰：“文若之言，实乃万全之策。”曹操曰：“虽是万全，但耗费时日。想我起兵以来，已灭数雄，昔，袁本初兵多将广，如日中天，我尚以少兵破之，今我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江东一隅，兵微将寡，有何惧哉？况，皇天助我，得凤雏妙计，铁环连船，如履平地，我誓一鼓，扫平东吴！”程昱曰：“战船连锁，固是平稳，然遇火攻，难以避散，不可不防。”曹操笑曰：“仲德虽有远虑，亦有未见。凡用火攻，必借风力，时正隆冬，西北风正劲，彼若用火，是烧自身也，若是十月小春，我早提备矣。”众谋士拜曰：“丞相高见，我等不及。”
操又顾众将曰：“我军本不惯舟船，今用连环计，渡大江如履平川，江东指日可下。”众将早已按耐不住，一个个摩拳擦掌，群情激昂。班部中二将闪身出曰：“小将虽生燕地，亦惯乘舟，愿借快船二十只，直抵南岸，夺旗鼓而还！”众人视之，乃袁绍手下降将，焦触、张南也。曹操曰：“你等皆生北方，恐舟船不便，东吴兵将，自幼往来江河，舟船精熟，勿以性命为儿戏。”焦触、张南大叫曰：“如若不胜，甘受军法！”操曰：“既如此，我与你快船二十只，精兵五百人，皆长枪硬弩。来日天明，将大船开出江面，以为远势，文聘领三十只巡船，中水接应。”二人大喜而退。
次日，四更造饭，五更登船，水军大寨中，鼓角齐鸣。大船出寨，分布江面，焦触、张南各领哨船十只，奋楫逐浪，直奔南岸。江南望楼军兵，急忙飞报。周瑜问帐下曰：“谁敢迎战？”话音未落，韩当、周泰齐出曰：“某愿斩将破敌！”周瑜大喜，遂令出迎。
焦触、张南凭一气之勇，飞船而进。韩当、周泰各引快船五只，左右杀出，周泰独披掩心甲，手持长枪，立于船头，催船上迎。焦触领船当先，命军兵放箭，周泰以牌遮挡，二船相错，两枪同出，手起处，周泰一枪刺死焦触。张南在后舞枪大叫，恨未生双翅，斜刺里，韩当船到，双方箭弩乱射。韩当单手提刀，一臂挽牌，两船相距尚有八尺，韩当忽飞身一跃，跳至张南船上，刀随身落，劈张南栽入江中。余船见二将皆死，抡棹急回，韩当、周泰催船追杀。赶至江心，与文聘舟船交错，杀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