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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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何承宇走进来，他的开朗笑声使得整个大厅都显得亮堂了许多！
何承宇这个名字出自《九章涉江》，那里的诗句“云霏霏而承宇”，意味着云气繁茂与屋檐相连，寓意着期盼孩子能达到父亲的高度。
然而遗憾的是，何承宇并没有继承父亲的优秀基因，他在科举考试中仅止步于举人，并在京师的一所学府里做起了一位教书先生的工作。首辅大人曾多次见到他，知道他豁达乐观，在这个混沌的世界里确实难得。
“不过是临时兴起罢了。”
首辅大人摇摇头，关切地问：“这些月以来，你们府上是否有遇到什么困难？”
何承宇客气地坐在客座上，位置仅次于首辅大人，他礼数周全，顺应礼仪地道出：“凭借着家父丰厚的俸禄，加上侄儿这点微薄的薪金，日常生活开支和待客送礼都绰绰有余。”
身体微微向前倾，表现出虚心倾听的姿态，像何承宇这样的年轻人，就算有不足之处，也总能让人心生好感。
“如果有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或是找上方家帮忙。”
首辅大人点点头，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又问：“最近一段时间，外面有没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
这里的“上方家”自然是指次辅大人的家。关于那些流言蜚语，京师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首辅大人似乎有所指，希望听听何承宇对此的看法。
“没有。”
“说实话！”
“其实有一点……”
“具体内容是什么呢？”
首辅大人端起茶杯，边品茶边掌控着话题的方向。
何承宇面色略有尴尬，选择了半遮半掩的回答方式，尽量拣些好的话说：“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家父在职期间的一些行为引起了争议，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流言蜚语，其实并无大碍，无伤大雅！”
何家有个家训：客人登门拜访时，应让他们带着愉快的心情来，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不论府上有何事发生，都不能成为影响客人情绪的理由。在这方面，何承宇做得非常好。
“你怎么看这个问题呢？”
首辅大人凝视着他，悠悠地说：“再次强调，我希望你说实话。”
何承宇愣住了，他知道“实话”意味着什么。是要提及家父在江南的事件引发士人哗变，祸害国家；还是要谈及家父在京师的作为，诛杀了众多士人，维护国家稳定？！
数千年来，华夏民族公认——士人，乃是国家前进的基础。如今，何阁老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坑杀了数十万士人，约占到国家士人总数的两成。这般情景，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也不过如此。
此刻的何承宇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答案，唯有选择沉默。
“关于你兄长何宗彦的事情，是否对你产生了影响？”
首辅大人叹了口气，换了个问法：“同样，请说实话。”
“有影响。”
“具体有多大影响？”
“如今何家的子弟在士人圈内举步维艰。”
“你心中可有怨恨？”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没错，他是你的父亲！”
首辅大人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赞赏道：“何宗彦（即何承宇的父亲），也是国朝的仲父！”
“仲父？”
何承宇惊讶失声反问。
“没错！”
首辅大人认真地点点头，接着问：“假如有一天，你父亲取了你的命，你会怎么办？”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何承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随后陷入了对“仲父”这个词的深思，既难以理解又无法自拔。“仲父”的字面意思是指父亲的大弟弟。然而，首辅大人的话语显然另有深意，指的是帝王对于宰相重臣的一种尊称。
历史上能够被称为一国仲父的人屈指可数，每一位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如仲父管仲、尼父孔子、仲父吕不韦、江东仲父张昭、尚父姜子牙、亚父范增、相父诸葛亮。唐宋元以后，再也没有“仲父”这一称呼出现。
难道自己的父亲竟然要与上述那些历史名人比肩而立吗？
何承宇心中愈发激动不已。
“好一个‘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首辅大人并未进一步解释，深深地看了何承宇一眼，让人取来了马车内装有两个空白丹书铁券锦盒，叮嘱道：“你要妥善保管，只有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打开。请牢记你今天说的话，千万不要让我、内阁、朝廷、百姓乃至子孙后代失望！”
“世叔？”
抱着锦盒的何承宇满腹疑惑，还想继续追问，但首辅大人已经离开了，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转到了刘府，相比于何阁老家，这里显得更加富丽堂皇。
原因很简单，刘阁老的儿子刘子谦是一位商人。
刘子谦同样是国朝的举人出身，后来放弃了文学仕途，投身商业，创立了自己的事业，这一切完全是靠他自己打拼出来的，与父辈并无关联。
“世叔，您不顾政务繁忙前来，真是给府上带来了荣耀！”
刘子谦正打算出门，刚好遇见首辅大人的马车停在门口。虽然十分惊讶，但他依然毕恭毕敬地把首辅大人迎进了府中。
作为一名商人，他本能地感觉到，首辅大人此刻冒着初雪来访府上，肯定是个天大的喜事降临。
“老夫此次前来，是为了送礼。”
面对商人刘子谦，首辅大人面色平静，毫无保留地开门见山，将装着三道丹书铁券锦盒递给了对方。
回想起刘阁老和何二九零等人当年那般文采斐然，却生出了一个商贾儿子，简直是让家族颜面尽失！
“世叔，小侄能否打开瞧瞧？”
刘子谦激动万分，实在抑制不住好奇心，迫切想打开看看。
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听说过首辅大人亲自给人送礼的事，实在是荣幸至极！
“可以。”
“免死金牌！”
当锦盒打开，刘子谦惊呆了。身为阁老之子，虽然自己学问平平，但耳濡目染之下，几乎没什么不认识的东西。正因为这样，眼前的景象更让他懵了。
免死金牌，其实就是丹书铁券，现在就握在他手中，感觉不太真实呢！
他仔细一看，发现这张丹书铁券竟然是空白的，这让刘子谦瞬间感到热血沸腾，直冲脑门！
这个礼物，实在是太重手啦！
“嗯。”
首辅大人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淡定，对于刘子谦的反应，并没有给出明确评价。
身为内阁辅相的儿子，自小接受了国家最高水平的教育，就算泰山崩塌于眼前也不能慌乱，至少应该表现出处变不惊的态度。但这刘子谦啊，真是让人难以形容！
“世叔，这真是要赠给我小辈的吗？”
刘子谦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忍不住咕嘟咕嘟地动着，看起来就像是还没睡醒一样。自从秦朝设立法律以来，商界就有句话说：“最赚钱的生意，往往就在法律条文中藏着呢！”
如今他拥有了三张免死金牌，刘子谦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可以带领家族的商行发展到以前三大商帮的高度。这可是个巨大的机会，足以让人晕头转向的大机遇！
然而，首辅大人却淡淡地说了个“不是”。
听到否定的回答，刘子谦眼中闪烁出光芒，“是送给刘府的？”
他心想，这不就是等于送给刘子谦自己吗？家里那个固执的老父亲已经退休回老家了，肯定用不上这个；作为刘府的家长，当然有权处理这些物品。
“多谢世叔！”刘子谦不再客气，立刻下令让管家妥善保管，并慎重地向首辅大人表示感谢，商人本色显露无遗。
首辅大人压着心头的怒火，耐心地想要解释这丹书铁券的来历和用途，心里一直默念着：朋友的儿子不能就这么不懂事啊！
“这……”
刘子谦被问住了，接着眼珠一转，一本正经地回答：“也许是陛下感念家父为国辛劳了几十年，怜悯他的忠诚仁义，特意赏赐丹书铁券以示厚待！”
首辅大人听得哑口无言，陷入了沉默。或许，刘府以这种方式收场，未必不是件好事。照刘子谦这样喜欢耍小聪明，早晚有一天他会栽个大跟头，再也爬不起来。
“罢了！罢了！”首辅大人显得疲惫不堪，起身冷淡地说道：“礼物我已经送到了，你要好好保管，谨慎使用。”
刘子谦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首辅大人好像生了气。无法挽回局面，他只好恭恭敬敬地把首辅大人送出了府邸。
直到首辅大人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外，刘子谦才挺直腰板，朝管家吼道：“刘三，把全京城的富豪们都请到府上来聚会，要是有哪个不来，别怪老爷我亲自登门去找他们算账！”
手握三道免死金牌，刘子谦的傲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每当想起自己出入商界时那些富商们的冷漠嘲笑，他就满腔怒火。
嘿嘿，等到人都来了，就把那三张免死金牌往桌子上一摔，谁要是不听话，他就一巴掌扇过去，以雪当年的耻辱！
京城的商界富商众多，彼此间勾心斗角，始终无法团结一致。原因就在于京城缺少一个能够统一商界的领袖。刘子谦认为，是时候让自己坐上这个商界魁首的位置了。
等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什么潮商、徽商、晋商，以及所谓的三大商帮，通通都不值一提！京商崛起，指日可待！
……
内阁内，次辅大人已经回来，坐在茶桌前沉思。
“中涵，事情办好了吗？”
首辅大人抖落袍子上的雪花，唤醒正在深思熟虑的朋友。
这位朋友很少走神，这让首辅大人颇为好奇这次走神的原因。
“办妥了。”次辅大人熟练地为朋友泡上了云雾大红袍，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说：“进卿，我听说你向陛下求了五张空白的丹书铁券？”
“嗯。”
首辅大人将滚烫的茶水送入口中，坦然承认：“那是为了给何阁老、刘阁老的嫡孙们再多增加一层保障。”
狸猫换太子的计策或许能保两位阁老嫡孙的性命，而免死金牌则能证明他们的清白。前者用来防止儒家和墨家为了报复而对两位阁老的嫡孙下手；后者则是为了防止两位阁老嫡孙的身份暴露，从而在朝廷内部造成不良影响。
“刘指挥使去暖阁汇报狸猫换太子的情况时，恰好看见你抱着锦盒和香炉从中走出来。”
虽然首辅大人对此并不介意，但次辅大人仍觉得有必要说明情报的来源，微笑着说：“看来，陛下已经完全了解了你的计划。”
“陛下是什么反应？”
首辅大人拍了拍脑袋，想起了刘侨胆小怕事的性格，不由得有些紧张地问道。毕竟锦衣卫是皇家的耳目，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即上报，更何况是执行狸猫换太子这样的大事！
一旦皇帝反对，何家、刘家的嫡孙们的安全状况就会大大降低。
“陛下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次辅大人轻松地笑了笑，看着好友紧张的样子，调侃道：“放宽心吧，陛下既没有反对，也没有明确支持，一切都很顺利。”
内阁重新恢复平静。
阳春白雪之下，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开始悠闲地聊天。
“曹化淳确实很有能力，无烟煤的贩卖进展顺利，山西的钱庄也开始逐步融入国家的经济体系。”
提起山西的事情，首辅大人不由得提及了新任山西钱庄主事的人选，笑着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宦官，那么在选拔新内阁大臣的时候，或许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国家的太监自然是受过高深教育，整体素质不低，但像曹化淳这般出众的，在全国范围内都很难找出几个。遗憾的是，他却进了宫，做了太监，满腹学问，施展的地方却不多。
“比起魏总管怎么样？”
次辅大人拿起茶几上的糕点，提出了一个颇有意味的问题。
首先得说明一下，这位次辅大臣特别不喜欢太监，早年间他在担任阉党首领的时候，曾经多次和王安、魏忠贤这些人发生冲突呢！
习惯这东西真是改不了，一听到哪个太监有点名堂，他就随口把大总管拿出来比较！
像那个代理厂督那样的笨蛋，次辅大臣提都没提过，把他跟首辅大臣相比简直是质疑人家的眼光！
“没法比啊！”
首辅大臣面色严肃，直言不讳地说：“咱们国家两百多年来，能和魏总管相比的，估计也就只有刘瑾那个立皇帝了。他的学问不算啥，但说起权谋手段，他可是在百官之上呐！”
“嗯——”
次辅大臣兴趣索然，挑了挑眉毛说：“关于皇宫里的事情，我偶尔听说过，据说魏总管当年自己阉割进宫，好像不是很清白呢！”
“这是何意？”
首辅大臣一脸懵圈。
人都有好奇心，首辅也不例外。尽管他是一个极其有节操的宰相，但对于宫闱之事，他只是时刻关注皇位继承的问题。至于大总管的事情，他还真是没听说过。
“听说他少割了一个蛋！”
次辅大臣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挑了挑眉毛说：“听说大总管那个部位和常人不同，加上又是自己阉割的，所以特意留下了一个蛋。”
“还能用吗？”
首辅大臣的脸色越来越奇怪，提出了关键性的问题。留一个蛋，还整天在各位嫔妃之间走动，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我不清楚。”
次辅大臣摇摇头，这些消息都是道听途说，他自己也没亲眼见过。于是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进卿，你家里养过猫吗？”
“没养过。”
首辅大臣连连摇头，他这些年一门心思地为国担忧，哪有时间养猫遛狗啊！
“我倒是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