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边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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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国援军来了!”
“景国援军来了!”
“快开城门!”
驿卒骑马大声喊到，一遍一遍喊，渐渐的，中正洪亮的声音传遍整个钱路镇。
沉甸甸的城门好久未曾开过，当它缓缓开启时，却发出它老旧的声音，像是古老的叹息。
遍地落了雪，比鹅絮更甚，像极了美丽的精灵，可同时，它又是冰冷的，冻人的，藏着看不见的危险。
没有人清楚究竟隔了多远，小道消息说援军三千，领头的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没有人看得起一个孩子带兵，甚至觉得这是儿戏，黎国实在抽不出人来，只能求助景国，就在听闻是个小儿带兵时，几乎所有人都失去了希望，因为边关被破，他们就算侥幸存活国家也不会有任何态度。
甚至还会有人惊讶，“哟，你们怎么还没死啊。”
所以他们压根就没什么求生欲了，本能的对这援军瞧不起，甚至蔑视，即使人家是来援助的，可他们心里仍会责怪帮他们的人。
没有人不想活。
可远远听去，声音却异常整齐有序，还混着马儿踏在地上以及军队有力的步子，声势浩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过如此。
他们顿时又有希望了。
而此时，却是私教放学的日子。
“快走快走，去看看。”
“等我一个，哎，你书没拿!”
“拿什么书，我赌明日先生估计不会检查，再说，先生要检查也不爱检查我们啊。”
“好啦走了走了。”
孩子们结伴而行，却有一人落了单。
“阿允妹妹，不去看一眼吗？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一个女孩眉眼弯弯地说。
“不了，你们去吧，我得快些回去。”女孩冷淡道。
“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明日我给你带些雪梨汤。”
“嗯。”
女孩站在原地，再次注视他们伴着欢声笑语去迎援军，她垂下眼睫，遮掩住她本就不多的情绪。
她其实单是站在那就显得与旁人格格不入。无他，只因为她穿着一件看起来很厚的衣服，实际上里面没有一点棉，全是稻草。
她面色麻木，不光是脸，就连耳朵和手也被冻的通红。
好冷。
“誓死守卫边关!”
人群中不知何人喊了句，而后随着大家整齐不一的声音又喊着，声音宏大，有气势，却又……烦人。
谢娇允被这喧闹声吵的有些不悦，抬头向人群中望了一眼，一个骑马戴着黑色玄金面具的男孩却在这时与她对视一眼，又是瞬间相错。
一如既往，她一个人回到了房子间内，并没点什么炭火，也不是不冷，只是军中有人恶意整她，每次送来的炭都很潮湿，烟雾环绕的，她身体本就是不好的，头一次被烟呛到咳出了血，忍着恶心和晕眩把火灭了，又拿盆罩在上面才好点。
她脱了鞋，瑟缩在床上，用仅有的一点棉絮裹紧自己，却还是好冷。
她曾经是向谢忠说过的，可后来搜查不知怎的便有人造谣说是她小孩心性，自己把水泼炭上还怨别人，说什么小孩就是喜欢搞恶作剧就是满嘴谎话。
谢忠，便是她的亲生父亲，威风凛凛的边关大将军。
结局是，谢忠信了那些人的话，罚她一天不许吃饭。
“吱呀。”
门被推响了。
“谢小姐，跟我们出去一趟，如何?”一个中年男人推开了门，不怀好意的看着谢娇允。
谢娇允本住的就是军营里，向来便是男人多，女人少。谢父想着让她自强，连个婢女都未曾给她准备。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整个军营就她一个女的。军营中的战士日夜苦练，一直没有发泄自己最原始的欲望。偏偏有些胆大的把贼心打到谢娇允身上。
好多次她向谢忠说，其他将士却在笑她，说她一个黄毛丫头毛都没长齐，他们有什么好强迫她的。
于是谢忠又信了，又是一天不许吃饭。
撒谎的小孩从来不被大人喜爱。
后来那些将士们铁定谢忠不会管之后，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们会趁谢娇允放学时一把将她拉去练兵场，然后你一句我一言给她讲荤段子，会在谢娇允学了些画技后一群人给她便唱黄段子便让她画春宫图，不画就告诉谢忠，类似于“你的女儿又不听话了。”“她怎么天天出来勾引将士啊。”
谢忠每每听到这里，也是心烦的不行。他是边关主帅，每天要干的事很多，对女儿的关照就更少了，如果不是病重或是一时兴起，他怕是根本就不会关注这个女儿，大部分情况还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自家女儿不太熟悉，但与自己一同征战多年的兄弟是什么德行他还不清楚吗？
索幸有一次，给她送了一个礼拜的白粥，粥里面的米还少的可怜，一双手能数完的那种。
谢娇允每次喝完都会吐好多，可她又不得不喝，她想活着。所以日子渐渐过去，她也日渐消瘦，看起来跟活死人无异，双目失神，表情只剩麻木。
“我今日身子不适，陈将领回去吧。”她将自己瘦小的身躯缩进被子里，又将头往下埋了埋。
“害，装什么?”陈将领大步走过去直接掀开谢娇允的被子，一把将谢娇允提溜起来，不屑道:“今日景国的路将军来支援，谢将军让你去接待一下。”说完，他又咧嘴打量着谢娇允，“仔细一看确实有几分姿色，说不定你能嫁过去享福呢。”
他又让谢娇允穿好鞋，刚准备带她出去，结果又来一个小将。
“路将军已经走了，谢将军命我等去大营集合。”
陈将领阴恻恻看了眼谢娇允，像是在说她运气不错，而后便跟着小将走了。
是夜。
雪下的愈发大了，四周却未完全黑下去。
后山，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但这种，往往是最吓人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脚下会不会踩空。
雪地上，一个单薄的人影出现在其中，一路攀爬至山峰，这条路她走了无数次，每次心情不好便会来这。
她是个绝望的人，但同时，她又对生有着极强的执着。
笛声一点点吹起，并不算很好听。
她红肿的手握着笛声慢慢吹奏，唇上有不少干裂，让她生疼，可是她还是继续吹着，仿佛这样便能吹走所有不快。
她其实也不明白，如果谢父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又要把她带过来，她也听说家中并非没有其他儿女，可偏偏是她……
可若谢父肯对自己好一点，便也能让她过的舒服些，没有那些人欺负。
往事不堪回首，来日见不到一片光明。
泪水像是兜不住得往下流，她的笛声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好难听。
她想……
但是幸好，幸好只有她一个……
“嗖。”
有人!
她感受到什么从她耳畔擦过，而后往回望去，是一把小刀，上面刻着奇怪的图案。
她忙准备跑，刚跑没几下又一把刀擦过她的耳畔。
“……”
“站住。”少年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稚嫩，凶狠，又有威慑力。
谢娇允哪敢动，她心乱如麻，转过身找着声音的来处，却不想刚一转身，她面前的雪瞬间耸立了起来，随后又随意得抖了抖，露出个人形。
谢娇允:“……”
少年戴着玄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来，他的眼睛尤其好看，如秋水一绝之美，又似冰霜无情，可带着些笑。
他手起刀至，刀锋的冷气靠着谢娇允的脖子，随时会将她斩断一般。
“路将军。”她轻声喊道，面色沉稳。“我是谢将军的女儿。”
“管你是谁。”
少年将刀更贴近了她，使她白皙的脖子上有了血痕，血色鲜艳，放在那抹白上，却尤为刺眼。
这人……分明是援军，可他……
少年看着她眸子中不断闪过的情绪，突然多了些玩味，“你说你是谢将军之女，但你除了与他长的有些像以外，倒是没有一点谢府小姐的样子。”
确实，衣服有些破旧，看起来还单薄，鞋子也是夏天才穿的，没有任何首饰，就连头发都是用几根发带固定着。
谢娇允自然也知道，所以并没有反驳，她咬着下唇，有些不知所措，“你，要如何才能相信?”
“我没说不信。”少年肆意飞扬，将自己身上大氅上的雪抖落了，又轻柔解下她的披风，而后把自己的给她披上。
好暖和，还带有少年身上的清冷味。
谢娇允呆呆地发起了愣。
久违的温暖让她不由得想用大氅把自己裹成一团。
真的，好暖和。
她的手不由紧了紧，想去碰这件刚披上去的大氅的柔软，却又怕自己的手弄脏了，到时候，若是被面前这人借机告诉谢父，自己日子又不好过了。
她皱眉，眸子闪过纠结。
少年也是看出她的想法，隔着大氅按住她的手，“披着吧。”
他抱手道:“你只是小姑娘而已，受了委屈还知道找个地方发泄，确实心性不错。”
心性不错?
她抬头，依旧能对上他冷漠极了的眼，她带着期许地、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夸我吗？”
从小到大，除了私塾老师和同窗，没有人夸过她一句，全是谩骂，骂她骗子，狐狸精，败家玩意，各种各样的都有。好像她什么也没做，就有了这些名头。
后来以至于她也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好，什么都是错的，她自卑，绝望。
无人救她于深渊，无人解她于喧嚣。
她自救不了。
以至于好不容易有个人夸自己，即使这个人想杀她，她依旧停留了。
原来，我也会有优点的。
“嗯。”少年像是看出什么，肯定道。
“下次，不要来后山，至少在我回景国之前不要来。”他走过去收了两个钉在树上的袖箭。
“你若再来，我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