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边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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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塾散学了，因为天气太冷，大多数父母都来接孩子，看见父母，孩子自然也高兴些，连回家的路也变得短暂了起来。
（散学：古代指放学。）
“小允妹妹，明天见啦!”一个女孩牵着母亲的手跟她挥手道。
“嗯。”谢娇允的唇角微微勾了勾，眼中依旧没有情绪。
她听见那个女孩和她母亲走远了，那个女孩天真无邪地看着她的母亲。
“母亲，为何小允妹妹的父亲不来接她啊。”
那母亲叹了口气，有些怜悯道:“不喜欢吧。”
天可怜见的，谁家父亲会让孩子穿这样还天天被欺负。
她不知道，这其实已经是谢娇允衣柜中最保暖的一件了。
“可是我们私塾里好多伙伴都喜欢小允妹妹啊。”女孩道。
谢娇允收回了视线，没再听下文了。
她依旧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至少，家里能为她挡些风霜。
越是寒冷，她就越容易想起那件温暖的，裹挟着少年气息的大氅。
距离上一次见他，其实已过一月有余，今日燕国一直有所动作，他估计也没那么多时间。
她走着，一时出了神。
突然，一双大手一把将她扯向旁边，她慌乱挣扎着。那双大手上有很厚的茧，抓的她生疼。
“唔!”谢娇允回头望去。
陈将领那张脸却映在她眼前，他露出几颗大牙，发出恶劣的笑。
“抓到你了!”他笑嘻嘻道，“没想到你也是聪明的，居然让那姓路的小屁孩跟了你几天，每次都找不到机会。”
谢娇允瞳孔微缩，显然没想到，她与那个路将军并没有什么交情，若说护着她，并不现实，可若说没有，这里离他所暂住的地方并不顺路，莫非，他有其他事?
想想也只有这个可能。
女孩过于单薄的眼神此时终于有了些变化。
“你想做什么?”她淡定开口，努力维持着镇定。
“什么我想做什么?”陈将领笑容更大了，“你应该问，我们想做什么，哈哈哈。”
陈将领一只手提着谢娇允，又微微往旁边挪了挪，只见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兵士，而且，他们下半身都没穿衣服!
“属下们难受至极，特来请谢小姐为我们舒缓舒缓，我们几个可是谢将军手底下的红人，你可要想清楚后果。”
威胁之意过于明显。
谢娇允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麻木不仁，只是攥紧的拳却让人知道，她此时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就算他们做了，在谢父那也会有万般说辞，到时候吃亏的反倒是她。她不敢赌，索性……她眼睫颤了颤，一时不知道该如何……
她不过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爹不疼娘不爱，半点倚仗也没有。
一个兵士看着谢娇允这副模样，更加兴奋了，看着自己的小弟，猥琐道：“谢小姐画技如此高超，相信也是有几分聪明的。”接着他又拍了拍旁边那人的肩膀，“我还没试过小女孩那里的感觉呢，也多亏陈将领和谢小姐那个漠不关心的父亲了。”
“谁说不是呢哈哈哈!”
几个人眸中满是得逞，他们缓慢着靠近谢娇允，很慢很慢，像是在欣赏猎物临死前表情的变化，此时的谢娇允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看着他们一步步向自己走近。
绝望……恐惧……连心都快死了……
好恨。她想，恨自己的父亲，恨这些欺负她的人，恨全天下……不，这就够了，她才不会恨全天下。
她本就冻的发白的脸缓缓流下一滴眼泪。好苦。
她似是不想看，闭眼迎接着最后的凌迟。
“啊!”一个声音大声叫了起来。
一个兵士捂着下体，痛苦得缩在地上叫了起来。
“有人!”陈将领首先反应过来，又一把将谢娇允随便丢在地上，磕的生疼。他比了个手势，示意兵士把裤子穿好，而后又谨慎地看向四周，“阁下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何放箭伤我兄弟，阁下可留姓名?”
“本将军不愿。”
一个身影从墙上一跃而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戴着黑色的面具，目光却不像那个年纪该有的神色。
分明说的不愿，却还是带了“将军”自称，全边关的人都知道，现在城中只有两位将军，一位谢将军，一位就是来自景国的路将军。
少年弯腰想扶起谢娇允，却感受到她似乎有些站不住，不得不把她拦腰抱起，自己的大氅也顺便披过去，却见她如释重负般直接晕了过去，又皱了下眉。
陈将领本就是个练武之人，他之前确实有些瞧不上这个“路将军”，可是他带的部队非常严谨实力强悍，分析问题也能头头是道，甚至他都没有感受到周围有什么动静，这位路将军的箭便来了。
刚才的事……他应该全都看见了，若是告上将军那就完了!
陈将领收了收面上的猥琐，讨好道:“路将军，这事……”
“天知地知，你们知我知便行。”路逸停淡声说道，“既然有这个共同的秘密，也当是兄弟了，明日午时，去悦来酒店吃上一顿，我请客。”
陈将领也是见好就收的人，忙道:“好，那便多谢路将军了。”
谢娇允醒来是在夜晚，只是模糊摸着被褥都有些不熟悉。好暖和。她想。她是来到了仙境吗?或许，她是遇见了心软的神，才会救走破败不堪的她。
“吱呀”
门开了。
一个婢女走上前，恭敬道:“谢小姐，吃点东西吧，待会该喝药了。”
谢小姐?谢娇允愣了下，彻底清醒过来，她，还活着。
谢娇允作势要起来，那婢女忙拿枕头给她靠着，又将被子向上提了提，“衣服是奴婢换上的，谢小姐先吃些东西，然后吃药，待会路将军会来看你。”
“路将军……”
他救了自己吗？好像迷迷糊糊中，是有些印象。
这人也太好了吧，不仅夸她还救她，给了她为数不多的温暖，这样的人，她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可能小女孩的心思就那么简单，她甚至忘了，那位路将军曾是想杀她的。
少年来的时候敲了门，直到谢娇允说请进他才推门进来。
此时的谢娇允唇上难得多了些血色，她穿着加厚的白狐大裘，上身是云繁绣锦衣，套着浅蓝色玉纹裙，裙面上点缀着点点珍珠，她头上甚至戴着上好的白玉簪，上面镶的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少年难得打量了一下，而后点评道:“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他选衣服首饰的本领真是不错。
谢娇允听见夸赞，一时间有些呆住，毕竟她没想过自己这样的人也能得到别人的夸奖。
自己这样，真的是有他形容的那么好看的吗？
她从前太过关注自己能够活下去，所以顾不得其他，房间中甚至没有一面镜子，每次都是草草挽个发就行，容颜什么的，对她而言，不过身外之物，好看如何，不好看又如何？左右没得选择。
又想到什么，低喃道:“你……你之前的大氅，我洗好了，我……明日给你送过来。”
“不用，送你了。”少年无所谓道，目光瞧着谢娇允，似乎在等她的后文。
“听那个婢女说，你救我回来之后，又去沐浴，出来的时候，手都搓红了。”谢娇允看着他漆黑又不见半点波澜的眼眸，小心翼翼说道。
“……”少年很诚实地点了头，“不过是洗了六次而已，我有洁癖。”
谢娇允“哦”了声，心有了些触动，甚至是愧疚，“谢…谢你救了我，也难为你有洁癖还……”她顿了下，又拿起桌上的糕点，递给他，“给你吃。”
这是……用他的东西孝敬他吧?
小姑娘像是第一次跟人道谢，语言生硬的很。
他看着那布满伤痕的小手握着格格不入的精致糕点，虽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但心下挣扎几番，还是决定接下，大不了……再擦几遍手。
然而他手还没动，那姑娘便把糕点又放回了原处。
慌忙道，“不好意思啊，我差点忘了你有洁癖。”
少年:“……”
刚想伸出的手又放回来了。
“那……”她犹豫道说，面上格外局促不安，又看了眼少年，“陈将领他们……不会因为你救我……”
不会因为你救我所以他们就为难你吧……
她垂下了头，连带着眸也低沉着。她早已经…麻木了，只是今日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出格，她不想连累别人…
她这种什么都不配的…连玩物都算不上的东西又怎么能够去连累别人呢……
她像是等待着少年的审判一般，闭上了眼，就和之前数次麻木的样子一样。
可少年会错了意。
“怎么，心软?”
少年坐在椅子上，像是很随意地问了句，眼神中带着不善与狠厉。
“不是。”她慌忙摇头，不自觉咬紧了唇，心里更是紧张起来，她不希望他误会自己，生硬解释道：“我……怕因为我……连累你，是我一人私事而已。”
“私事?”少年嗤笑出声，眸子冷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军队如此，更别说一个国家了，这个谢将军目光短浅，做事不公，边关败仗，主帅之过尤其。”
谢娇允点头，仿佛说的是旁人。过了一会儿少年不说话了，她又实在饿，目光便悄悄瞥了一眼桌上的美食。
路逸停看她那样，眼神里罕见有了些愉悦，语气却依旧冷漠，“想吃便吃，我又不会吃了你，这糕点是景国特有的，你喜欢回头我让厨子多做些给你备上。”
“我没有。”她才不会承认呢。
路逸停也不在乎她什么态度，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你吃，我给你讲事。”
谢娇允又“哦”了声，才假装不情不愿地拿起心心念念的糕点，用力咬了一大口。
这糕点算是她吃过的最最最最好吃的糕点了，简直……好吃的让她想哭。
路逸停就看着，她一边又想注意仪态，可一边一口半个糕点，他心念一动，不由得地说，“我之前养过松柏、万年青，连元龟也养过，结果都被我养死了。”
谢娇允咬糕点的动作停了一下，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而后喝了口水继续吃。
“你是我养了半天还活着的人。”他眸光一寒，目光看向她，突然道，“那些人欺你许久，今天甚至做了那般龌龊的事，谢娇允，你真的要忍吗？”
谢娇允被欺辱一事，其实有心人想调查并不难，少年知道这个是不奇怪的。
少女抬头看他，却对上一个墨如黑夜的眸子，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挣扎，却在一瞬间归于平静，“没人会信我。”
她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准确：
“除了你”
他愣了一下，竟是没想到她会如此说，毕竟他俩认识不过半日，甚至算不上朋友，这姑娘倒是个会轻信人的，一点好处便把人想的太好。
他目光顿了顿，又很快反应过来，恢复他散漫的语气，剑眉微扬，“给你个机会，杀了他们，敢不敢?”
谢娇允拿糕点的手一抖，差点握不住。
杀了……他们……
可以吗？可是…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着少年眼中那个依旧不敢置信的自己，懦弱无能的自己。
不敢。
她不敢。
但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