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儿啊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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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这会儿没空理我,更不会停下来喝豆浆。他舀了几瓢豆浆到木桶舀子里,将备好的石膏全部倒入木桶舀子,快速搅动后,放一边,备用。
快,快,快,爷爷身体一起一伏,把锅里所有的豆浆舀进细高瓦缸,左手拎起木桶舀子往细高瓦缸里倒混有石膏的豆浆,右手持瓢在瓦缸里,上下快速翻动,转圈快速搅动,让石膏快速均匀融入瓦缸的豆浆里。
爷爷觉得差不多了,停止了翻动和搅动,努力抻直弯曲过度用力过猛的腰,一手在背后捶腰,一手拿木锅盖将瓦缸盖好,松口气,休息片刻。我转到爷爷身后,帮他捶背捶腰。
奶奶举着长柄锅铲走过来,要铲豆腐锅巴,锅铲子用力蹭着锅底,“铿铿滋滋”的声音一出来,我心里发怵背上紧缩,三蹦两跳地赶紧跟着爷爷出去。
豆腐锅巴也是好东西,加一点辣酱和青菜末一起炒,豆子清香合着一点焦香,是下饭的好菜,估计吃过的人极少,偏偏我就吃过很多!
过段时间,爷爷回来揭开锅盖,手里提着根筷子,竖直在缸沿上方,松手,筷子落入豆浆,站住了,差不多可以了。爷爷盖上锅盖,再等一会儿,让石膏充分发挥作用。
爷爷说,“小吉,拿碗来,舀豆腐脑你喝,叫你家奶奶给你搁白糖。”
“我饱了,不喝了。”爷爷奶奶叔叔小姑没有一个舍得喝一口,我也不喝了。
二叔和爷爷将瓦缸抬到后院压豆腐的架子旁边,架子浑身上下都是腿一样粗的木棒,又粗又笨重的大家伙,有一人多高,有两三个人长,一端有两根立柱,立柱中间有三个格子。
后院墙上吊着的煤油灯下,人影飘飘乎乎,大师傅爷爷,脱了棉袄,单褂的两个袖子捋到肘窝,布包袱系在腰上像孟加拉男子的腰布围裙,从腰及踝前前后后360度裹了个严实,长长的影子,拖到这,拖到那。
豆腐箱平放在压豆腐的架子台面上,豆腐箱里垫着纯棉包袱布,爷爷拿着扁圆的大铁勺,将豆腐脑舀进包袱布,黄浆水哗哗地流下来,待装了满满一箱,将包袱布四角交叠封上,豆腐箱的箱盖平平地盖好。二叔搬来大石头,压在箱盖上,又是一阵哗哗地淌黄浆水。爷爷弯着两只胳膊,胳膊肘里托着又粗又长的大木棒,将大木棒一头插在立柱最高的格子里,中间枕着箱盖上的大石头,另一头越过了架子的台面,倾斜向下探到了院子的地面。二叔在大木棒低的这一头,又加上一个大石头,庞大的简易杠杆能把豆腐脑里面的水榨干。这还不算,等一会儿箱子里出水少了,木棒高的那一头换到下一格去,直到最下面的那格插过了,箱子也不再流水,豆腐脑里面的水差不多榨干了,豆腐就算做成。
如果要做豆腐干,还需要再换一套精细的箱子和杠杆,那是明天的事儿,今晚不睡觉也完不成了。
榨干的过程有点长,二叔小姑的任务已经完成,散了去睡觉,我还不睡,我要陪着爷爷奶奶一起干活,等着爷爷奶奶一起上床。
豆腐架子下,奶奶放上了许多木盆和木桶排队接黄浆水,黄浆水可是个宝贝,泡脚、泡澡,还保温,还去寒祛湿;泡衣服、洗抹布,去脏去油,过年前的大清洗必用;奶奶还用它灌了个烫壶放在被窝里等我,烫壶是大红塑料的,像扁灯笼一样。厨房后墙与后院之间有一条用石头垒的阴沟,从后门出来搭了块红石板在阴沟上,刚好一步跨过去的宽度,多余的黄浆水,顺着阴沟流到竹园里,滋养翠竹去啦。
奶奶给我洗好脸洗好脚,爷爷已经揭开了箱盖,热气氤氲,依次掀开包袱的四角,历经周折和艰辛等待的豆腐显现深山白玉似的真面目,爷爷割下比他手掌还大的一块来,我双手托回家给奶奶,明天一早做煎老豆腐。
我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要困了吧?”奶奶问。
“不困。”我说。
“还不困?早上大公鸡还没醒你就把它吵醒了,现在猫头鹰都打呼了你还不困,你好本事。”奶奶端了把椅子坐下,“过来哪。”
我走过去,奶奶把我横着抱在她腿上,轻轻拍我的背,轻轻地呼我,“吉啊。”
“嗯。”我轻轻地应。
“儿啊。”她轻轻地呼。
“嗯。”我轻轻地应。
“心啊。”她轻轻地呼。
“嗯。”我轻轻地应。
奶奶轻轻地哼着嗬喂嗬、嗬喂嗬,黑甜香围拢上来,我不应声了。不知道奶奶怎么给我脱的衣服,也不知道爷爷怎么把我放到荞麦壳的枕头上。
爷爷脖子左后方鼓了个包,有煮熟的鸡蛋黄那么大,我睡着了,习惯中翻身去摸爷爷脖子上的包,爷爷也睡着了。
奶奶说爷爷天生不操心的好命,入睡快,头上床头睡着,脚上床脚睡着,一面打咂呼子(打呵欠),一面就开始打呼噜。奶奶上了床,想想这个,念念那个,等 下半夜,还没睡着。
以后每天早上,村里的伯伯爷爷们,肩负篇担,稻箩里黄黄硬硬小小的豆子挑了进来,农闲时节,个个穿得干干净净,掂着脚帮忙抬着大秤,与奶奶秤豆子、秤豆腐,谈个闻,笑容舒展了脸上的折子,换了白白软软胖胖的豆腐,颤悠悠地挑了出去。出了门的豆腐,依然带着最初清新的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