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谋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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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啸云答道：“我刚从冀州回来，就听说了乔允贤的案子。今日正好没啥事儿，就过来瞅瞅。这案子闹得可大了，刑部的好些同僚都在议论呢。”

“是啊，闹得满城风雨，所以你四哥我忙得团团转，陪你四嫂和安安宁宁的时间都少了许多。”崔啸霆抱怨道。

崔啸云义正严辞道：“四哥，你好歹是咱燕京城的父母官，为个案子忙碌不是应该的么，怎么还抱怨上了？”

崔啸云以往没少被四哥训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要好好挤兑挤兑一番。

崔啸霆立即板起脸训道：“好啊你个崔小六，官儿当得不大，官威倒是不小，连兄长都教训起来了！这是要翻天？兄友弟恭懂不懂？看看你，哪有点儿恭敬的样子！”

崔啸云见崔啸霆沉了脸，立马怂了，但又不愿就这么认怂，仍梗着脖子回嘴：“四哥你也说了是兄友弟恭，首先就得兄友，然后才是弟恭，看看你，动不动就训我，哪有一点友爱的样子！”

“嘿，崔小六，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一门心思跟四哥对着干是不是？”崔啸霆气笑了，指着崔啸云问道。

一旁的柳妙璎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圆圆的杏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八卦之光，只恨此时没有小板凳和五香炒瓜子儿，不能坐着嗑瓜子儿并欣赏一出豪门兄弟相斗的好戏。

好戏以崔啸云道歉认错保证再不顶撞兄长告终，意料之中的结局，让柳妙璎暗呼无趣。

“愣着干嘛呢？还不快跟着周大去查凶手的线索！”崔啸霆没好气地对自个儿讨人嫌的六弟吩咐道，丝毫不在意他是不是自己衙门的官差。

崔啸云挠挠头，悄悄看了一眼柳妙璎，见她正大大方方地对自己微笑，他俊脸一红，微微颔首表示告别，跟着周捕头去查线索了。

宋瑄的暗卫是柳逸辰在他年幼时就花重金物色并培养的，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精锐。他们都以“羽毛“为名，因为羽毛是最轻最不起眼却无处不可至之物。

就拿擅长打探各路消息的千羽来说，其他探子需要花费两日才能得到的消息，他仅需两个时辰就能得到。宋瑄拥有这样一支力量，无异于如虎添翼，办起事来事半功倍，省力省心。

千羽很快就查到，腰部有三簇火焰刺青的杀手组织，是江州的三火门。此组织在前朝就存在，创建者是结义三兄弟，因三人的姓或名中带“火”，门派便有了“三火门”之名，且其内涵为“星火可以燎原”及“众人拾材火焰高”。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三火”同“散伙”，这个组织内斗得十分厉害，一度几乎从江湖上消失。从前朝苟延馋喘到了今朝，因出了一位英明神武的门主而得以扭转颓势。

新门主推行了新规矩，三火门不再同其他杀手组织一样，只要给钱什么活儿都接。他们只同权贵做买卖，做一单可抵原先的十单。

此外，此组织招募门徒也不再设门槛，如此一来，组织内杀手的质量虽良莠不齐，但门内人数却在短期内大幅增长。

三火门的老巢在江州，江州多山地、丘陵，而在山路通行需要灵活的身体。身材瘦小之人身体重心低，比身材高大之人具有更大的优势，久而久之，在地此生活之人就大多是身材瘦小、身体灵活之人了。

正因如此，才可断定夜袭水月庵的杀手，就是三火门的人。他们以为袭击水月庵的任务十分简单，便只派了两个三火门里最末流的杀手去执行，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成功完成杀人嫁祸，反而露出了马脚。

宋瑄将千羽查得的消息告知崔啸霆，崔啸霆顺着三火门这条线索深挖，竟挖出了一个以权谋私的贪腐案。在巨大的黑色利益面前，乔允贤只是一个阴差阳错撞在刀刃上的倒霉蛋。

因案涉官员位高权重，案件性质也发生了改变，此案已不是京兆府可以查的了，被移交给了刑部，由刑部负责揪出所有涉案的官员并依照律法对其进行惩处。

宋瑄、崔啸云及刑部其他几个官员日以继夜查了几日，总算将该抓的都抓了，该查的查了，逐渐理清了案件的来龙去脉。

乔允贤之所以被毒杀，是因为他无意中卷入了一场见不得光的黑色交易之中。交易中的卖方，是兵部军械司的主官孟成，买方是江州一个名叫盛鑫来的富商。

当然，这位盛姓富商只是被推到明面上的傀儡，其背后真实的买方，是驻守在江州、连州之间的河东军指挥使卫无惧。

说起河东军，就不得不提大祁的兵制。总体上来说，兵制沿用前朝的征兵制，但有些地方施行采募兵制。

在兵力分布上，燕京有规模庞大的禁军及京畿大营里的京军。因西北、东南有敌，设了西北大营、东南大营。除此之外，各地还有规模差异巨大的地方军，也就是“厢军”。

河东军，就是大祁众多厢军中的一支。

如果将禁军和西北、东南军比做正室生的嫡子，厢军就是妾室生的庶子。名义上是常备军，其实就是杂役军，干着修筑城池、制造武器、修路筑桥、疏浚河道等杂七杂八的活儿，偶尔还要迎送官员、邮递、开荒等。

因此，厢军训练少，劳役负担重，总体素质差，地位低，得到的军饷也少得可怜。因选拔之时，健壮勇武者都被选为禁军，怯弱矮小者则充作厢兵，而且还有一部分厢军是由罪犯充当的。

河东军指挥使卫无惧并非厢军出身，他购置军械库的兵器，也并非出于公心想要改善河东军的武器装备，而是为了武装他的私军。

至于他是为了图谋不轨，为举事造反做准备，还是为了投靠某一位皇位的有力争夺者而准备筹码，宋瑄并未查出，且他也无意去查个透彻。

案发之后已经过了数日，卫无惧那头若有心隐瞒或是误导、栽赃嫁祸、祸水东引，想必已经安排妥当了，即便查出了什么，也极可能查到的是卫无惧希望被查到的东西。

案件的经过，大抵就是兵部官员与卫无惧派出的富商盛鑫在春香苑里的某个厢房交易。

春香苑的豪华厢房分外间和内间，交易双方必定在内间洽谈，其间必定有下仆送酒菜入内，因此房门未锁。醉醺醺的乔允贤如厕后，按照以往的习惯，闯进了他常住的那间厢房，而兵器交易正是在那间厢房内进行。

江州富商盛鑫原本就是江州最大的药材商人，他来燕京，明面上也是来贩卖药材的，且他所卖的药材中有些违禁药物，只能在暗地里出售。

江州多山，山上多奇花异草，其中不乏毒花毒草，因此成为了各类毒药、禁药的产出地和源头。乔允贤袖中藏的媚药玉无骨，其产地正是江州，可推测他就是从富商盛鑫处获得的。

乔允贤在欢场厮混多年，自然熟悉各类违禁药物，对玉无骨应当也不陌生。发现房间里竟有此种昂贵的禁药，便顺手牵羊拿了，想将其用在一直对他冷言冷语的蓝清身上，如此便解释了他为何携带禁药出现在水月庵附近。

内室中的交易双方发现了闯入者，大惊失色。他们做的是掉脑袋的买卖，但凡泄露分毫，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而且自家九族都得跟着遭殃。此事冒不得任何险，于是盛鑫立即派得力的手下去打听、追杀闯入者。

盛鑫手里有不少毒药，他随便取了一种，让手下毒杀闯入者乔允贤。执行之人只需装作一个不起眼的小伙计，给乔允贤递上一杯加了毒药的水或解酒汤，就完成了任务。几个时辰后，乔允贤自会毒发身亡。

至于乔允贤死在水月庵门口，可能只是一个意外。因为他中毒之后，就往水月庵去，毒发时正好身在水月庵附近。

案发后，乔允贤之妻沐氏一口咬定蓝清是凶手，其后还派人四处散播流言，意图坐实蓝清的“罪名”。

百姓们不知内情，只知蓝清是个医术高超的女医，也知她被乔允贤频频调戏、骚扰，若她被冒犯后一怒之下毒杀乔允贤，似乎也合情合理。

交易双方都害怕此案往深了查，尤其在内廷的沐公公催促京兆府速速破案后，他们更是急不可耐，于是干脆顺水推舟，派出杀手杀人纵火，伪装成凶犯畏罪自尽，好让京兆府以此结案。

谁知杀手功亏一篑，还让京兆府得到了更多有用的线索，最终水落石出，幕后之人一个都没能逃掉，被一锅端了。

结案后，宋瑄并未感到如释重负，反而有些郁愤烦闷。他真切地感受到，大祁光鲜繁盛的表象之下，已然千疮百孔。外忧并未彻底解决，内患已经频频显现。不少百姓贫苦无依，朝官却忙着以权谋私大肆敛财。

皇族之中，从太子到亲王、皇子，大多都忙于争权夺利、尔虞我诈，龙椅上那位不仅不阻止，为了死守自己的无上权势，为了所谓的势力均衡，反而推波助澜，让明里暗里的争斗愈演愈烈。

他想要改变，但自己的力量太过微小，若真多豁出一切去做些什么，最终除了害死自己和至亲好友，其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柳妙璎一向没心没肺，自家夫君愁眉不展了好几日，她都没有太过在意，只以为他因刑部的公务烦心，直到身体向来康健的宋瑄因一场小风寒而病倒，她才后知后觉，对自己的粗心大意十分懊恼，每日细心体贴地照料病倒的宋瑄。

不仅亲力亲为熬药熬汤，柳妙璎还搜罗了几本逗趣的话本子，每日坐在榻边念给宋瑄听，只盼着他能放松心情、早日恢复康健。

宋瑄看着小妻子紧张地为自己忙前忙后，慢慢从忧愁苦恼中走了出来。有心爱之人常伴身旁，以后他们还会有可爱的孩儿，这已经是万分幸运之事了。

以后，他作为丈夫和父亲，当先要做的，是保护好妻子儿女。外界之事顺其自然即可，确实没必要钻牛角尖。竭尽全力推进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做到问心无愧，也就够了。

见一向爱说爱笑的小妻子眼圈红红地沉默着跪坐在矮几旁做针线活儿，宋瑄轻笑一声，温柔唤道：“璎璎，来这儿坐。”

“夫君你是要喝水吗？”柳妙璎略带紧张地慌忙起身，问道。

宋瑄笑道：“我这不过是普通道风寒，你这么紧张做甚？我不喝水，只想同你说说话。”

柳妙璎乖巧地坐在榻边，听宋瑄笑问：“是谁招惹咱们秦王妃了？瞧瞧，都变成红眼兔子了。”问完还伸手揉了揉柳妙璎无心打理的凌乱发髻。

“我是越想越惭愧，你对我千好万好，我却连你心里不痛快了都没在意……我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妻子。”柳妙璎带着沮丧小声说道。

宋瑄的双眸满是宠溺，将他美丽又可爱的小妻子搂进怀里，轻抚她的柔顺的乌发，安慰道：“小呆瓜，你已经很好了。你不喜欢受约束，讨厌麻烦，但还是嫁给了我，当了王妃，和我一起跳进了危险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