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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环环又环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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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宫门落锁前,徐照朴、刘师爷和光舟带着随从几骑从朱雀门奔出,而后分成两拨,刘师爷带着人往春明门方向出城。

“走官道,上个月月初往长安,如今约莫只在下一站驿站,三日内若是不到……”

徐光舟看向父亲,晋王和闽王的贺礼北上后,他们留在南境的人隔几日立刻有一骑跟随北上,南境如今境况如何,此人带来的就是最新的了。

“三日内若是不到,圣人便会召二王进京面圣。”

光舟看向晋王府所在的方向,若是晋王真的有异,那一府到时候便都是死人了。

“人主在上,百官各司其职,生民百业俱兴,九州依法度而行,天下晏然。何苦谋反?”

“这话若是从你弟弟嘴里出来,倒也还行,你这么些年难道没少见那等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军营里有,别的地方自然也有,不是人人脑子里条理都清的。”

徐照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徐光舟汗颜,自己老爹的素质还有待提高。

“你觉得……你妹妹如何?”

光舟一愣,答道:“妹妹今日确实冒险了。”

徐照朴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来你妹妹也是在给你擦屁股。”

“阿爷……”光舟真是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你们俩都不是冒失之人,又随你们阿娘是个文化人,可你俩一个容易冲动,一个容易冒进,有时候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们。不过你跟太子从小一道长大,遇到他的事情你乱了分寸,能理解。”

徐照朴舒了口气,自己先说服自己,儿女们都不是有意的。

“阿爷年轻的时候,与圣人也如此吗?”

“我们?他那时候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明明跟我差不了多少,个头却矮了一个头,和太后娘娘总被那等腌臜人苛待,瘦得很,被人欺负还是我替他打得架。”

“……太后娘娘远离皇宫,如今在京郊居十余年之久,长安接二连三出事,倒未曾听说太后娘娘那里有什么动静,她当真……一点不记得圣上了?”

徐照朴摆摆手:“时清醒时不清醒吧,这皇城待她不好。”

“前些年弟弟本要去给二皇子当伴读,太后娘娘还把圣人骂了一顿,那时候瞧着身子骨强健人又泼辣,竟没想到现今,不知可算得上凄凉。”

“有什么凄凉的,虽说是苦了圣人,这鬼门关里走一遭,自己亲娘也没来看一眼,可你没见过当年的皇城,那是吃人的,还是忘了的好。况她也不是泼辣,太后就是小孩子心性,她老人家现在还叫嚣着上树呢。”

徐光舟想象了一番,一时忍俊不禁。

“太后身子骨硬朗,当年还与你祖母约好,两人头发花白了就离京四处云游,可惜你祖母没那福分。”

徐照朴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像塞北的风霜磨砺沙石。光舟不好作答,连他对祖母,也实在相处得时间少,如今更是记忆模糊了,光舻和明容两个更不必说,他们生在祖母过世之后。

“世人都说忠勇侯府杀孽太重,出不了长寿的人,男子如此,女子也如此。”

“可若没侯府世代马革裹尸,大梁岂非……”光舟一时激动,提高了嗓门,片刻止住,气得一甩袖子。

“无所谓,无所谓。”

徐照朴自嘲般地笑了笑。

“你日后娶妻,可得找那八字硬的。”

“孩儿还无心成家。”

“那也无妨。”

梁人本尚晚婚,徐照朴也不是个爱在儿女婚事上指手画脚的。

次日,皇帝下皇榜寻天下能人异士能救太子者,之后的每日陆陆续续有人揭榜进宫。

苏元禾已在大牢中关了有三日,皇帝下令严加看管不得探视,因而她有话也无法送出去,那日匆忙,也只来得及说了个让明容进宫。

大牢里阴暗潮湿,空气中散发着霉味儿和干草腐烂的气息,前朝重刑,如今墙上和地面还残留着血迹,无论宫人们怎么清洗,都已经洗不掉了。

虽说她如今背着谋害太子的嫌疑,不过事情尚未有定论,她便也只是被关在牢里,一日三餐不如在侯府时丰盛,倒也能吃饱,不过难以下咽了些。

苏元禾费力揪着手里的馍馍,忽然想起来以前在扬州的日子,扬州面食比长安细软。然而她们那些不受重视也赚不到几个钱的瘦马,自然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不是放在灶台边已经风干的馒头,便是结了块的白粥,只有太阳落山时,才有时间吃点东西,而吃的自然都凉了。

她算是运气好的,有的人分到了发霉是,吃完了上吐下泻,更有病的重的,人还没死,鸨母便叫几个壮汉,先推了丢去城外乱葬岗了。

跟了明容之后,她对明容追求很多事情并不完全理解,但明容是把她和月怜当人对待,能吃热乎饭,能读书明理,还能骑马打球,她们也能去帮助像她们曾经一样命苦的女子,苏元禾觉得就挺好的。

她沉浸在回忆里,嘴角微微勾起,伸手去拿旁边的汤碗。突然手上吃痛,苏元禾手一松,碗掉在地上,汤洒了一地。

她猛然惊醒,扭头看见地上一颗石子,而自己很快被一片阴影笼罩。她蓦地抬头,面前牢笼外站了一个黑衣人。

那人虽全身笼着罩袍,下半张脸却在月光下露出些轮廓,再看身形,她便知道是谁了,却还是不敢相信。

“……三殿下?”

赵叔元蹲下来,平视苏元禾,面无表情。

“你那汤里有毒,就不知道小心点?”

“前几日都是好的……”苏元禾心里一紧,一阵后怕,手一缩,忙用衣袖擦拭方才溅到汤的地方。

“三殿下!”她低声喊道,伏在地上行礼,而后扑上前抓住铁杆子,手上传来的凉意让她冷静了些,“殿下,可是有姑娘的消息?”

赵叔元的脸色明显变了变,摇摇头。

“那日多亏姑娘救我了……”

苏元禾想起来这俩人婚约之前化为泡影,许是还有些尴尬,立刻转了话题,而这也正是她想知道的。

“圣人不允许探视,三殿下是如何进来的?”

“溜进来的。”他淡淡道。

苏元禾哑然,这倒是出乎意料,竟是赵叔元会干的事。

“有人栽赃嫁祸给你,必定不想让你活到大哥醒过来,当然,更不想让大哥能醒……所以自然要来取你的性命了,明容把你们教导得不错,你竟连这也想不到?”

苏元禾张了张嘴,想反驳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因为赵叔元好像在骂她,又好像在暗戳戳地骂明容。

“罢了,这个你拿去藏好了。”

赵叔元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只有一个手掌大小,塞给苏元禾,苏元禾接过打开看了,里面是一根银针。

她合上木盒子,塞到怀里,低头行礼。

“民女多谢三殿下相助。”

“我既然来了也不空手而归,你且告诉我,那胭脂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是你去拿给大哥的?”

“并非是我……不。”苏元禾解释道,“太子妃从前来过几次东宫,虽被太子殿下拒之门外,但也多少知道东宫内人的底细,见我面生,我只说我是因东宫娶妻,新加进来的宫人。殿下沐浴时,她便叫我去看看贺礼,等我分拣到那胭脂时,太子妃便让我们退下了。”

“‘我们’?当时还有谁在?”

“还有两名嬷嬷,都是东宫的老人了。”

“怪不得挑了你,你是大婚才出现的新人,自然最容易被怀疑,况且又被大哥的人亲眼见了过手那盒胭脂。”

“行,我知道了。”赵叔元站起身,“你这几日注意点,别死在里面了。”

于是他转身便走,几下就没了身影,苏元禾看着地上的汤碗,用一层干草隔着,放回了盘子里,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又过了七日,太子终于神智清明,皇帝立刻又召人进东宫,徐家三个自然也在内,一群人聚在太子的寝殿,赵叔文坐在床榻上,面色仍有些苍白。

行礼过后,皇帝让人把苏元禾带上来。明容坐直了身子,伸着头看向寝殿门口,见苏元禾被人架着进来,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些,但身上并无血迹,瞧着走路也正常,顿时松了口气,慢慢缩回去,抬眼竟和赵叔元四目相对,她迅速收回了目光。

苏元禾被人扔在众人中央,她跪正姿势,伏在地上。

皇帝看向赵叔文,示意他开始说。

“那盒胭脂,由太子妃交与我。”

“殿下……”

康彤儿一惊,提着裙子起身,走到苏元禾斜前方跪下。

赵叔文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惊慌。

“我已与太子妃问明,此胭脂由苏氏女从贺礼中取出,交于太子妃,之后是我欲与太子妃添妆,这才沾染胭脂,否则被害之人,怕是太子妃了。”

明容和光舟俱看向赵叔文,难掩眼底的震惊,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康彤儿眼里泪花闪动,低下头不说话。

“苏氏女乃吾兄弟徐光舟,放在东宫保我安全之用,徐家世代忠心,为大梁鞠躬尽瘁,定无害我之心,我从小得晋王叔照拂,怀玉与怀铛情同亲姊妹,依儿看……”

他望向皇帝,皇帝心下生疑,道:“吾儿果真如此想?”

赵叔文点了点头。

“东宫婚事本就提前,一切以为父亲冲喜之故,是才欲加害太子妃,不过误打误撞伤了我,倒也算意外之喜。”他开玩笑道。

“叔文……”郑皇后小声责备。

皇帝挥挥手,康彤儿缓缓起身,行礼后归位。

明容看出赵叔文想三言两语将此事揭过,又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扭头看徐光舟,徐光舟皱着眉,一副欲开口又不知说什么的样子,看来他也不知道了。

“叔文殿下,不是不喜欢……?”她悄声问道,徐光舟摇了摇头,徐照朴投来目光,示意她噤声。

“如今儿身子已好转,婚事刚过,不宜见血光,苏氏女并无罪责,还请父亲放了她吧。”

苏元禾抬起头,看向皇帝,又迅速把头重新磕回地上。

“既已查明是闽王,圣人,臣奏请即刻召闽王北上!”

渠国公拱手道。

“张卿,你出身岭南,作何想法,说来听听?”

皇帝看向一个干瘦留长须的中年男子,明容上次也曾瞥见,莫非就是张浩然张相公。

“臣蒙圣人召幸,起于岭南烟瘴之地,然南境地势复杂,多丘陵河网,丛林密布,非利中原兵家之地,若闽王有异心,起兵之事,当从长计议,为今之计,应先召闽王至长安,再探其虚实。”

文臣说话大多如此,明容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像当年听陈太傅讲课似的,再看怀玉,显然已经神游天外了。

皇帝眉头紧锁,思忖片刻,看向儿女们和太子妃。

“朕要议事,你们还要继续听吗?”

以康彤儿为首连忙起身,行礼后告退。

“防过早惊动闽王,干脆连晋王一同传召,便说兄弟叙旧,岂不也方便,毕竟此次贺礼出事在晋王,那日晋王府的人一跪,此事想必早往南境传去了。”徐照朴道。

渠国公一想,朝皇帝点头道。

“只说此事查明有人栽赃陷害,险些害了兄弟情义。”

郑国丈抬起手,渠国公向他看去。

“渠国公所言,也得有个替罪的不是?”

“看来得再委屈苏姑娘了。”

赵叔文看向苏元禾,温和地笑了笑。明容立刻反应过来,起身行礼。

“苏元禾出身扬州城,扬州商业发达多番邦人士,此事好作假。叔文殿下身体有损,也因苏元禾一时疏忽,臣女恳请圣人,给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皇帝示意她坐回去,看着徐照朴。

“子素兄,你以为呢?”

“一切交由圣人裁决。”徐照朴拱手道。

“本朝大将唯独你有用兵南方的经验,不过闽王封地与西南不同,确实也难办。”

皇帝缓缓道,郑皇后望向他。

“苏氏女暂时留在东宫,再从死囚里找个样貌身形相仿的,拖出去斩了,再解了晋王府的禁足,如此也好交代。之后朕便下旨,传二王进京。”

“另外,沈卿,劳烦你拨些人暗中看着晋王府了。”

“臣听命。”渠国公颔首。

众人准备告退,皇帝突然叫住明容。

“你先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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