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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秋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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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上朱雀大街,明容已看见一片人山人海,便知是在围观晋王府的人。

月怜骑到她前面,大声驱赶着人群,为二人让出一条路,长安平民不得当街纵马,众人也知必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纷纷避让开来。

人群散开,便见晋王府的人,孤零零只有四个,晋王妃和怀铛,另有一个老仆和怀铛的贴身丫鬟。

明容忙下了马跑过去,月怜也跟着,在一米远的地方屈膝行礼,晋王妃伏在地上没有抬头,倒是怀铛微微抬眼,几不可察地朝她点了点头。

现在不是和晋王府的人叙旧拉扯的时候,明容拿了宫令便行至金吾卫面前,出示令牌要进去。

她心里暗自寻思,平日里朱雀门守门的应是南衙禁军。

“县主来的不巧,今日圣人有令,除各有司百官及所召之人,无关人等不得入宫,还请县主莫要为难我等。”

明容正想出声辩解,宫门打开,奥古孜匆匆骑马出来,下马朝几名金吾卫行了个礼。

“我传大家口谕,立刻带昭阳县主入宫去。”

金吾卫一愣,看了看明容,又看看奥古孜:“阿史那王子可有圣人信物,否则我等也不敢轻易放人,若是圣人怪罪下来……”

“忠勇侯与世子皆在宫中,县主平日与宫中贵人来往密切,又曾屡屡立功,人主是以传召,口谕而已,何需信物?今东宫有难,若因诸位误了时辰,才是要怪罪。”

奥古孜一步上前,站到明容身前背对着她,斩钉截铁道。明容颇有些诧异,奥古孜说话竟像个梁人臣子。

此言既出,金吾卫不敢再多阻拦,开门放行,三人立刻上马,策马进了朱雀门,沉重的宫门又在身后缓缓关上。

“圣人真的找我?”明容将信将疑道。

“自然没有,你的随从今日一早派人求助于我,我本想让决云儿送信给你,知你必然要进宫,怕和你错开,这才来朱雀门等着了。”

奥古孜回头冲她一笑,明容心里镇定了不少。

“那一会儿圣人问罪怎么办?”

“那我就说你在门口撒泼打滚,被我撞见了,我总不好眼睁睁看着未婚妻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当然就带进来了。”

奥古孜开玩笑道,明容笑了笑,也不与他计较。

她猜到是苏元禾找的奥古孜,不由得加快速度,几人直奔东宫,在延喜门前下马,这次不能再用什么“圣人口谕”蒙骗过去,明容老老实实请求守门的人进去通传。

“东宫事急,无召不得入内。”士兵劝道。

“烦请阁下通传,圣人发落,一切罪责皆在我身。”

明容屈膝要行礼,士兵连忙拦住了,踌躇片刻,转身进去通报。

过不会儿,士兵快跑回来行了个礼,让他们进去。

刚到宫殿门口,便已闻到一股药味,外面院子里乌泱泱跪了一片人,明容匆匆扫了一眼,没见到苏元禾的身影。

再定睛一瞧,却发现她被两个嬷嬷架着跪在最前面,面上已有红印,头发凌乱。

明容心里一揪,看向奥古孜,奥古孜冲她摇了摇头。

两人快步走进去,让月怜留在外面。

正厅里坐着帝后和几位皇子公主,另外有包括徐家父子在内的近臣,徐光舟面色不善,时不时有一个御医出来通报情况,其余应都在内殿,康彤儿坐在郑皇后下面的位置,一袭红衣哭哭啼啼的。

赵叔元的眼神似有似无地往明容身上瞟,落到奥古孜那儿,又很快收回去。

见到明容进来,徐照朴面带薄怒瞪着她,碍于皇帝还没开口,他也不好发作。

“昭阳,朕且不管你如何进宫,你若说不出什么有益于太子的,我再罚你。”皇帝挥了挥手,让奥古孜先坐到一边,奥古孜犹豫了一番,还是照做。

皇帝从不喊她的封号,明容听出来皇帝在生气,小心翼翼地上前,同奥古孜一起恭敬行了大礼,跪在地上直起上半身。郑皇后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昭阳斗胆,殿外所跪之人乃……”

“明容!”

徐光舟攥紧了拳头,压低嗓门,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明容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继续道:“此女乃我属下苏元禾,不知她所犯何罪,明容管教不力,甘愿受罚,只求圣人点明。”

“你的属下,如何在东宫?”皇帝盯着她,“你可知,这藏了蛊虫的胭脂,便是经由这女子之手交到太子手上。”

皇帝说到这儿,康彤儿发出几声抽泣,明容瞥了下康彤儿,面色拉下来。

“昭阳听闻此胭脂乃远在岭南的晋王,赠予太子妃的贺礼,与太子无关,也非太子妃婚仪所用,怎么特意拿了出来,太子殿下中蛊,这应该最先怀疑的应是太子妃与晋王,与苏元禾何干?”

“明容!”

这回是郑皇后叫的,她抓住了凭几,示意明容慎言。这孩子的规矩恭敬有礼,像所有被皇帝问责的人表现出来的一样,谨慎又谦卑,可她的目光却太有棱角,绝不肯低头。

“县主这是何意,殿下乃我夫君,昨日又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何苦要谋害亲夫!县主为自己婢子说话,竟要把我和晋王都污蔑了去么!”

康彤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是在怕徐明容。两人虽在年幼时就已相识,可她好像从来看不透明容对自己的态度,时而疏离时而亲和,就好像自己只是……明容表达不同立场情绪的工具而已。

“况且这是我新婚之夜,我为何要叫旁的女子在新房逗留。”

明容看着皇帝的脸色,她没有把苏元禾说成是自己的婢子,便是为这良贱之分。

“太子妃此言差矣,苏元禾并无奴契,是正经良家女子,谨守礼教,非自轻自贱之人,不过在我身边做事罢了,还请太子妃注意言辞。”

明容其实很想直接和康彤儿撕破脸,就说苏元禾是在这里看着她的,在场的人其实大多都知道她背后约莫就是闽王,可惜不能打草惊蛇,真是忍得她好辛苦。

“圣人。”

徐光舟忽然起身,跪到明容身边。

“苏元禾这些日子一直在臣身边做事,如今多事之秋,东宫事务繁杂,臣一时斗胆将其放在东宫做事,此事太子殿下都知晓,非明容之过。”

这话提醒了皇帝,康彤儿并非清白之身,他招李监过来,让他把御医喊出来一个。

一名御医快步从内殿跑出来,朝皇帝躬身行礼。

“太子如何了?”

“回圣上,殿下方才吐了许多血,如今体内毒素尚未完全排出,仍未完全清醒。”

皇帝的眉头深深锁起来,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母子连心,郑皇后强忍着难受,揪着胸口一言不发。

“圣人,此蛊源于南境,非中原所知,遍查医书不得解,臣等无能,叩请圣人下旨,寻大梁名医可解毒之人。”

御医跪下叩首,皇帝伸手捏着太阳穴,嘴唇抿成了一根线。

赵叔文是他最放心的儿子,也是大梁的太子,如今自己和他相继出事,若什么时候命运不再眷顾,其余两儿,一人志不在此,一人年幼,岂非国运倾覆?

“大皇帝。”奥古孜站起来,躬身行礼,“西域亦有奇毒,虽与南梁蛊毒非同根同源,然也可教我随行中医者为殿下查看。”

“便如你们说了办。”

皇帝感到有些疲惫,若苏元禾之事赵叔文知晓,便不可以宫规法度处置,然而其中缘由,又只能等赵叔文醒了再说。

“先将苏元禾押下去,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探视。诸卿,随朕去紫宸殿。”

他起身,众人也跟着站起来,徐照朴等人跟着皇帝出去,徐光舟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明容。

“圣人,朱雀门外,晋王府的人怎么办?”

郑皇后轻声问道。

“……即刻起,软禁王府,严加看管。”

皇帝略停住脚步,然后大步离开。

郑皇后松了一口气,险些跌坐在地上,幸好怀玉一步上前扶住。她扶着怀玉站稳,便上前一把拉住明容,语气有些激动。

“你怎可如此胡闹!你我虽知晓此事绝非你所为,可你……”

她看了一眼明容身后的奥古孜,奥古孜低下头。

“可你就不怕一而再再而三,被乌台捉了错处,揪着侯府不放,到那时,岂不是让圣人也为难?”

是了,她先是赐婚外族,又是牵扯进东宫遇害。

“是我情急了。”明容低头认错。

康彤儿站在郑皇后身后,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以后再不会了。”

“什么以后!绝不可再有以后!”郑皇后提高嗓门,片刻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语气缓和下来。

“罢了,你们都先回去,太子妃与吾一起留在东宫看顾太子。”

“是。”康彤儿屈膝行礼。

“阿娘,我也留下。”怀玉道。

“你不要掺和了。”郑皇后摆摆手,怀玉看了一眼明容,见明容微微摇了摇头,只好跟着一起出去。

出了大殿,怀玉跑到明容身边。

“你为何拦住我?”

“郑娘子没喊你,必定有她的道理,我知道你们兄妹情深,却也不在这一时。”

“那康彤儿着实可恨!怎么摊上她便没好事!”怀玉眼眶一红,赶紧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她就是我大哥的克星!娶不到心仪的妻子就罢了,如今还差点丢了性命,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明容长叹了一声。

“什么克星不克星的。”都是人和人的算计罢了。

“奥古孜,你那里,真有人能帮上忙?”

她扭头看向奥古孜,奥古孜点了点头。

“虽不知能否治好叔文殿下,不过药理和毒理本就相通,如今宫中御医无法医治,我那里的人,多少能帮上一点忙。雁行常年与部落中医女巫医待在一起,她也懂些鸡毛蒜皮的。”

“放心吧,没事的。”

他抬手摸了摸明容的头,余光瞟到前面赵叔元把头扭了回去。

“那便多谢阿史那王子了。”

怀玉见奥古孜靠过来,识趣地挪开几步,拉住怀珏的手,让明容和奥古孜走在一起。

“姑娘,咱们一会儿直接回府吗?”月怜问道。

“回去后,你一会儿带人再去程宅找我外祖父,问问他可有藏什么医书,叫二哥回来的时候一并带上。”

“程老太爷从前是国子祭酒,这些书……他老人家会有吗?”月怜疑道。

“外祖父藏书万卷,医书于民生有益,说不定呢。”

月怜应下,几人在延喜门口分别,奥古孜送明容二人到朱雀门前,晋王府人不在,百姓都已散去,大街上一切如常。

明容勒住马,回头看奥古孜。

“此事之后,你还是与雁行姐姐尽快回峪伦部吧,大梁生乱,也好早做准备。”

“我知道的。”奥古孜点了点头,让她放心。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分别,明容与月怜纵马一路回到侯府。

大门口等着的家丁立刻上来迎着,又有人回去报知程夫人。还未进内院,便看见程夫人带着人赶过来。

“你可回来了!”

程夫人拉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胳膊腿俱全,这才后怕地抬起手,扬到明容面前,明容闭上眼,巴掌却没有落下来。

程夫人这将近二十年,还从未打过自己的孩子,更不必说掌掴了。

明容睁开眼,见程夫人眼眶里蓄着泪水。

“你今日若有什么不测,叫阿娘如何是好?伴君如伴虎,你以为圣人待你亲厚,这四个字就与你无关吗?”

“女儿错了,有失考量。”

明容低头从怀里掏出炊饼,已经被吹得又干又凉。方才在宫里太过紧张,她现在才想起来饿。

刚想张嘴啃,被程夫人一把夺过,交给钟妈妈。

“热一热再吃,我那里有些零嘴,你先过去吃点。”

她垂着头转身往里走,明容提裙跟上,又朝月怜打了个手势,叫她自去做交给她的事情。

“阿娘,你说天下真的要乱了吗?”

“天下乱,不过家国兴亡事,只要匹夫不忘报国志,其余的……还是先吃饭吧。”

程夫人抬眼望向钟妈妈,见她笑了笑,扯出了满脸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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