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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五陵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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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容看向父兄,二人担忧地望了她一眼,退出殿外,待人都走了,皇帝让赵叔文好好休息,带着明容从后门出去,行至院子里。

“朕今日,要听一句实话。”

“明容对圣人从未有过欺瞒。”

皇帝摆摆手:“私下里,还是叫我皇表叔好了。”

明容低着头,她如今不是小时候,很难再毫无顾虑地与皇帝相处了。

“包括苏元禾在内,你在长安,是不是培养了自己的人?”

“这……”明容呼吸一滞,看向皇帝,大脑飞速运转,要怎么答话。

“文臣武将多有自己的家臣门客,你是县主,有一两个幕僚也无妨,不必惊慌。”

明容怕皇帝把她想成那种养了一群入幕之宾的人,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收留了些苦命女子,她们自己机敏聪慧,帮我做些事罢了。”

不过皇帝好像并没有在意,转而道:“倘若,朕是说倘若,有朝一日朕与太子相继出事,你可会用你的所有势力,护住朕的两个女儿?”

“……明容愿尽绵薄之力。”

“怀玉与你一同长大,怀珏视你如亲姐姐,唯有你,朕愿意托付她二人。”

“即便南境生兵祸,如今皇表叔也早有准备,哪里就至于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大梁有无数忠臣良将护佑,泱泱大国岂会为蝼蚁之辈倾覆。”

明容不喜欢他这样自顾自伤春悲秋,不是因为听着丧气,而是徐家世代忠勇,除非她父兄皆战死,否则皇家绝不会有那么一天。武将家的人,听不得这样的话。

“还未到那个时候,皇表叔何必想着退路,先灭自己的威风?”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皇帝一愣,摸着胡子笑起来。

“哪怕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带着怀玉和怀珏一起去峪伦部,到时候,我们在西北东山再起,打回来还是大梁江山。”

“果然有你父亲当年的风姿!”

皇帝抚掌而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明容一眼。

“可惜我老赵家没这个福气,能聘你为宗妇,都是赵叔元那小子不争气。”

“皇表叔就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能为皇表叔和大梁分忧,这便是明容的福气,您大人有大量,就把这福气让给我。”

明容一边心慌,一边有些尴尬,一时没忍住抓耳挠腮,今日奥古孜不在,赵叔元能把她盯出个窟窿。

“好,难得你面皮薄,朕不说了。”

皇帝抬头,望着头顶一片巨大的树冠,忽然感叹了一声。

“这秋日真是说来就来,明明天气还热得很。”

“只是碰上秋老虎了,再说了,哪有一到立秋就突然冷下来的道理。”

“说的在理,可惜每到秋日,朕便容易觉得自己又老了一岁。到了春日,便觉得又好些。”

“秋日肃杀,到了春天,皇表叔又意气风发。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时更替,阴阳轮转,万物皆是如此,皇表叔明明春秋鼎盛,何故说这样的话。”

明容仰着脸,小脸板着看向皇帝,逗得他发笑。

“你说话素来比怀玉中听,跟你多聊聊,朕心情也好了,怀玉这姑娘心直口快的,读的书又不如你多,常常没几句就把朕气得够呛。”

“我阿娘还老嫌弃我说话不过脑子呢。”

明容背着手,踢了踢脚底下的石子。

“她下次再嫌弃你,我让你皇婶婶去好好说说她。”

“皇表叔可别食言了。”

“君无戏言。”

待明容出了东宫,徐照朴和徐光舟连忙跑上来,拉着她问皇帝说了些什么,明容示意他们二人先上马,路上慢慢说。

走在官道上,明容把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俩,父子二人同时长舒了口气,随即又眉头紧锁。

“怎么了?”明容不解道。

“圣人今日忧心忡忡,恐怕与南境非打不可了。”徐光舟沉声道。

“以铁骑兵的武力,难道打不下区区一个闽王?圣人如何会输给藩王?”

明容不明白,皇帝向来注意控制藩王的势力,有无可分庭抗礼的节度使,真要打起来,不是也似上一次兵变一般。只是这闽王的阴私手段,确实令人防不胜防,弄得人心烦意乱的。

“非也。”

徐照朴摇摇头,眉心拧出一条线。

“铁骑兵善于平原作战,在西北与游牧部落和小国作战如入无人之境,但南方多丛林河网,不好施展,若闽王存心作乱,不知江南道和岭南道的水军,还剩多少能够听命于朝廷。”

“且长安府衙的捉钱人多使人去南方做生意,若是打起来了,还要牵连京畿。”徐光舟补充道。

“之前圣人重伤时,太子殿下已着人点检长安所有府衙的收支情况,提前节流,并让在南方做生意的人尽快返回,不过散出去的人,又不是官员,不住驿站,哪里那么容易找到的。”

“如今长安接连出事,只怕大梁百姓人心惶惶,信心不足。”

明容思忖一番,抬头道:“我一会儿想去街上转转。”

回到侯府,明容换了一身便装,带着月怜去往宣明酒肆,她这次没有去包厢,而是坐在了楼下大堂里,要了几碟子菜另一壶酸奶。

大堂里有三娘请来表演助兴的,有杂耍也有胡姬跳舞,食客们看的津津有味。

“诶,你听说没,晋王府那儿附近如今都没人敢去,去了可是要杀头呢!”

“哪儿这么离谱,我今日听送菜的王婆子说,那里的官兵都撤了,兴许没什么事。”

隔壁桌的两个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聊天,两人声音不小,旁边几桌的人看过来,也有人端着酒碗,换了个方向坐,也加入他们的谈话。

“所以,那晋王到底有没有害太子,要我说,这可是谋反!”

“我是不明白,这太平日子不好过吗,非得整这些事情,皇家的人争来争去,到时候苦得还是咱们。”

“当今圣上治理有方,真不知那些作乱的人怎么想的。”

“你瞧。”

一个男子忽然抬手指了指明容这桌,明容以为他认得自己,低下头,月怜已将手伸向腰间的佩刀。

“那两个姑娘点这一大桌菜,瞧着也是富贵人家,看咱们这一盘子水煮豆配酒的,另一盘鱼,这带出门的铜钱可就差不多了。这吃的不是一桌子菜,自然也想不到一块儿去。”

明容松了口气,打量着自己桌上的菜,提着筷子。周围有人看过来,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动筷子。

“月怜,这一桌子,多少钱?”

明容小声问道,她来宣明酒肆吃饭,向来是不花钱的。

月怜看了一眼门口的价格牌,在心里算了算,答道:“七十五文,姑娘,咱们虽说不在天字一号房,不过这菜点的,也是……”

“他们那桌,多少钱?”明容努了努嘴。

月怜又偷偷瞟了一眼,小声道:“不知是什么酒,不过加起来十文,尽够了。”

“几年前穆王的人不是打进长安来,我邻居家那老头儿,不是给乱刀砍死了。”

“穆王打进来时天黑了,他怎么在外头?”

“他是咱们那片的更夫,你说呢?有贼人偷溜进来坊区,几刀就要了那老儿的性命。他家如今就剩个老婆子,过日子还要靠街坊们时常接济。”

“你们坊不是有个大善人常常施粥,他没帮上什么忙吗?”

“那大善人做的不错了,有时候给那老婆子些活计做做,可那老婆子身子不好,三天两头头疼脑热的,大善人有心接济,那人家自己身子也不争气呀。”

明容盯着一桌子菜,突然觉得无从下手,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碗口。

胡姬一曲舞毕,楼上栏杆边站着许多公子哥儿,笑着往台上丢了些铜板,也有珠钗镯子的,胡姬和乐手千恩万谢地捡了。

“我记得,赵叔慈先前,把圣人赏的三匹布,赏给了平康坊的一位娘子。”明容看向月怜。

月怜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事儿,不过这贡缎人家也不敢要,最后二殿下还是换了绣衣楼的二十匹布,拿去全赏了。”

她扭头看了看台上的胡姬:“不过这酒肆卖艺的胡姬,自然比不得平康坊里有头脸的娘子,那些郎君们赏的也很拿得出手了。”

“那这卖艺的人,岂不是比旁的百姓都有钱?”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些人在长安多没有房产,这每个月租金要交掉不少,听闻有的西域舞者乐手间还有些自己的行会,这其中应也有些钱得月供上去,除此之外,隔段时间要批新的文碟,否则要被逐出城外呢,这些都要钱。”

“你是怎么知道的?”明容有些诧异。

月怜笑起来,方才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抚摸着腰间的绦带。

“这些于姑娘也没什么用处,不过咱们摘星楼听命于姑娘,要时常在外走动,这些事情多少都知道些,更好为姑娘做事。”

“那你和苏元禾怎么也从来不告诉我呢?”

月怜歪着头想了想,讷讷道:“这些……姑娘用不着呀?您平日里只与圣人和殿下们往来,要么就是那些太太姑娘们,这些人也用不着呀?”

“我得知道呀!”明容急道,“这长安百姓生活的桩桩件件,我如何能什么都不知道呢?我去西北时,也不是没有去过难民的棚屋,我也曾去赈灾救济的。”

月怜扭着绦带,不明白她在急什么,有些慌张起来,以为自己做了什么特别大的错事。

“可……长安不需要姑娘去赈灾呀?长安的百姓们,自有自己过活的方法。”

明容看着她,飞快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菜,松鼠似的咀嚼片刻,眨了眨眼睛。

她忽然想起来前世时,有一次自己丢了学生卡,先着急忙慌地跑去挂失,然后在太阳底下一路找回去,走到大汗淋漓也没见到影子,最后只好回到宿舍,却正好在宿管阿姨的失物招领处看到了自己的学生卡。

宿管并没有看她,只是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捧着刚热过的午饭,里面有红烧鱼和土豆丝,旁边放着一碗汤,是什么汤已经不记得了,然后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小电视里电视剧中的两个大娘在吵架。

这段回忆慢慢地被暑气蒸腾,再后来……后来她就死了。

然后穿越到了开国侯府的嫡女徐明容身上。

她有前世想也不敢想的泼天富贵和权势,锦衣玉食,完全不用再考虑例如学生卡丢失了怎么办,因为她这张脸就是无论府衙还是皇城的通行证。

她回过头,叫住方才说话的男子,那男子如今酒气上来了,脸红红的。

“叨扰这位郎君,听你说了这许久,若是圣人出兵南方,又该如何呢?”

“南方?”男子有些懵懵的,想了想,看向他的同伴。

同伴挠了挠头:“晋王不是还在南方,看来是真要杀头了?”

“说什么杀头!人家问的又不是这个。”那男子反应过来,思索道:“王师南下,自有咱大梁的将军们在,我猜必定又是骠骑大将军挥师南下,荡平贼寇。”

“那南方的老百姓,怎么办呢?”

“这……自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除此之外呢?”

“若是乱起来,王师未至,那就躲进深山老林里呗,我听说那里最不缺山林,田是种不了了,打猎也能过活。”

“你话说的轻巧。”旁边有人打断道,“地种不了,明年就没有收成,这王师要打多久还说不定呢,长安自有洛阳运粮来,倒是无妨。”

“若是波及扬州,岂不是香粉也要涨价?”一个姑娘担忧道,“要不我先赶紧去买些回来放家里囤着。”

“为什么不帮着王师一起呢?”明容问道。

那男子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答道:“每家自有人去服徭役,为什么还上赶着去,打仗自有那当兵的去。”

“王师占了下风怎么办?”

“你这丫头好不讲理!”一男子道,月怜一手摸上刀鞘,那人瞥见,气势立刻断了几分,“这、这有忠勇侯在,怎么会占下风呢,若是占了下风,连忠勇侯都打不过的人,寻常人又怎么有办法?”

“你这人没志气,若是我,我便投军去。”

“那你去投军,别到时候回来哭鼻子。”

“我自然是要真刀真枪搏个军职的,你们到时候且瞧着。”那人站起来,展示了一番自己腰间的佩刀,往桌上丢了几个铜钱,揣着酒壶大步走出门去。

“所以晋王真的反了?”

“不是说是闽王吗?”

“到底是谁?应不是晋王,那家的官兵不是撤了?”

“去管那里做什么?要杀头的。”

“……”

“月怜。”

明容垂下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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