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阴沟里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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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玉此时已气红了眼眶,一把抓住明容的手腕,浑身发抖,指甲都快掐进明容的皮肉里,明容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只得拼了命地把她的手掰开。
我说大姐你能不能掐自己的!
无奈,她只能把颤抖的怀玉拉过来揽进怀里,碍着帝后在此,怀玉也不好对着那边当场发作。
皇帝扶着郑皇后,这才看见了眼前的一幕,好在他到底帝王之躯,见多了风浪,此时虽觉得有些不对,也先按下疑惑,挥手让内官过来把康彤儿先扶下去,此时才注意到,康彤儿身边还有个婢女。见太子此时还是懵的,顿时怒从心起,又按捺住,站着不动。
等康彤儿的身影消失,叔文才恍如梦中惊醒,立刻直起上半身,恭恭敬敬向帝后行礼。其余人等也皆跪下。
待他礼毕,皇帝示意所有人起身。
“太子,方才发生了何事?”皇帝的声音自带几分威严,压得人不敢动弹。
叔文擦了一把额角的水,躬身道:“回禀父皇,方才儿臣行至此处,恰好遇那姑娘落水,四下无人,恐其有难,便下水施救。”
皇帝一根眉毛微微抬起,四下无人,可这么一会儿,周围便围了许多人。
明容偷偷抬眼去看皇帝,猜到了几分他心中所想。
这是巧合还是陷害,是想坏叔文的名声,还是康彤儿的名声,而为了害康彤儿拉太子下水又得不偿失,此事是意在储君还是在太子妃?不管是哪一件,都是在觊觎未来的大梁江山。
明容转回眼珠,垂眼盯着地面。
“你身为太子,身边怎无人伺候?幸而你识水性,否则不是让这女子白丢了性命。”皇帝道。
他把这个“白”字稍稍加重了语气。皇帝知道以叔文的性子,不会犯这种错误。
“圣人!臣罪该万死,未能看住自家侄女,害殿下以身犯险!实乃臣之罪过!”
突然从旁插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伏跪在地,不住地向皇帝磕头。
明容等人都不用猜,就知道是康都尉。
皇帝定睛一瞧,略一思索,开口道:“康卿怜恤孤女,倒是令朕感佩,只是她一时不察失足落水,又如何是你的错呢?”
明容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果然康都尉面色一变,拜道:“圣人误会,臣家兄健在,只是侄女从小长在眼前,臣看着喜爱,就常带在身边。”
“此乃钦点的上巳游宴,你既这般喜欢你那侄女,吾不妨做主,将她过到你名下如何!”郑皇后强忍怒意,声音都有些发颤。
康都尉伏地不动,听着闷闷的:“家兄只此一女,不过两家交好时常看顾,望娘子明鉴!”
皇帝搂着郑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今日不过这点事情,瞧瞧,哪里值得诸位爱卿如此瞧热闹,大好节日的,都散了吧!”
皇帝挥了挥手,其余人便不敢再逗留,纷纷行礼告退。他身边臣子只剩国丈和徐照朴、渠国公。
晋王妃转过身,看见身后和宋公子站在一块儿的女儿,示意他们离去,然后拉着明容和怀玉离开,经过程夫人时,把明容交到她手上,程夫人同晋王妃行礼道谢。
虽说皇帝说“不过这点事情”,可大家都知道,掺和上太子,此事非同小可,便对之外的游乐之事都意兴阑珊。
而程夫人把三个孩子叫到身边,让人又备了五色茶供取饮,搬出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来同他们一一问答,三个孩子对答条理清晰,丝毫不被方才的事情影响,也令旁人瞧了心下佩服。
直到回去的马车上,明容才终于发问。
“阿娘,康彤儿可会进东宫?”
“圆圆觉得,她可会当太子妃?”程夫人没有回答她。
明容想了想,回道:“月怜方才告诉我,那地方虽不算偏僻,可水边游乐自有几处人多的,因此无人注意到康彤儿和太子落单,康彤儿落水,太子去救人上来,那侍女便喊了。”
程夫人点了点头:“我想也该是如此,这事儿做起来倒不难。”
“只是康彤儿本家身份低微,人丁稀少,不堪为大梁太子妃之选,况且此事虽说有伤她女子名声,可倒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左不过是被别的男子从水里救了,又给一群人看到了……可她若有心发作,必然是不进东宫不罢休。”
“若真如此,做个妾室,也就罢了。”
明容点了点头,又叹气道:“只可惜如今太子妃人选不明,总不好正室还未进门,先过了妾室,否则,这太子妃真是要十万火急地选出来了。夜长梦多,一日没有太子妃,便一日要生出许多变故来。”
用过晚饭,明容照例把女孩儿们叫来,一一询问过各项事宜,便叫她们走了。月怜看了一眼苏元禾离去的背景,迟疑片刻,留了下来。
“姑娘,月怜有一事不明。”
“你讲。”明容喝了一口茶,她知道月怜要问什么。
月怜躬身行了一礼,起身道:“白日里,属下曾告知姑娘,康姑娘盯着太子殿下,为何姑娘不去阻止?”
“那是康彤儿的事情,能不能缠上太子,还是她的本事,只要她不碰哥哥们,都和我无关,况且白天多少女子都盯着殿下,我难道要去把她们都拦下来?”明容失笑道。
月怜闻言,自知自己考虑欠妥,低下头道歉,并行礼告退。
待她正准备出门时,明容忽然说了一声。
“月怜,我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不是太子妃。”
月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抬脚跨了出去。
赵叔文身边的宫人,是谁叫走的……
明容微微眯起眼睛,烛火变得有些模糊。
什么人能把赵叔文身边的人叫走,甚至没让苏元禾她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发现。
翌日,徐照朴从宫里回来,光舟和光舻不在,一家子三个围在一起用午饭。
程夫人告诉徐照朴,就在早上这一会儿,康彤儿回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已经传得全长安都知道了。
明容撇了撇嘴:“这事儿本不丢人,这么多人看着也没人坏她清白,这倒好,非得自己给自己泼脏水。而且本来只有宴席上的人知道,这下可是传的人尽皆知了。”
徐照朴“诶”了一声,不满道:“你少说两句,你可千万别学去了,我瞧着可坏呢。”
明容嘟着嘴,往程夫人身边移了一寸:“阿爷这就不对了,我也没说她好啊!”
程夫人不以为意:“意料之中,她都故意引过来人了,不捞到点什么,说不过去。”
徐照朴哀叹道:“你说这太子!百密一疏!偏偏这种地方出了岔子,就这么巧,偏偏四下无人,偏偏他要下去救,那边闹起来,要怎么办呢!”
明容含着筷子,盯着面前的一盘手撕羊肉,半晌点头。
“若是圣人灭口,旁人不用猜都知道,难以服民心,若就此将康彤儿指婚于他人,也显得欲盖弥彰,反倒是只能将她娶进来,可一方面殿下是储君,一方面此等途径也不光彩,康彤儿便当不得正室,可这正室前头若已有、或者有个十拿九稳的妾室,再要给殿下找好姑娘,可就难了,七宗五姓的人,第一个要出来反对。偏偏呢,储君的正室,马虎不得。”
徐照朴道:“若是此事一直拖着呢?”
程夫人翻了他一个白眼:“你当圣人为什么一开始全从豪族里挑人,比起当年那些皇子大臣,你和圣人也算是起于微末,那些中原关西的高门士族向来瞧不上你们几个,轮到太子了,可不得巴结些。此事拖着,指不定哪天要生出变数来。康家姑娘不过刚及笄,说难听些,拖个三年五载的,这事儿淡了,照样能嫁得出去,可太子等不得。”
明容暗笑,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女子竟不是那个等不及的一个。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是拖下去,不管是进了东宫还是另嫁他人,总归比不得新人年轻貌美。怀铛姐姐与我说,康彤儿姨妈本有意于她,这么一闹,可不得心寒?再嫁人,也难碰到真心待她的了。”
程夫人垂下眼帘,轻轻长叹一声:“如此说来,她竟是铁了心要攀上东宫了。”
“真心想解决一个姑娘,倒也不难。只是经此一事,朝中有些臣子,恐怕要对太子的能力有所怀疑了。”
徐照朴仰头喝了一口酒。
清宁宫内,郑皇后以手扶额,有些颓唐地坐在厅上,皇帝在她眼前来回踱步,晃得她心烦意乱的。
“七郎,你别走了,弄得吾眼花。”
皇帝顿住,叹了口气,过来半搂住皇后:“朕不过是为太子不争,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竟然都能惹到储君身上,他也是一时忘形了!”
郑皇后没有说话,半晌,猛抬起头,一拍桌沿:“母族强盛者不为东宫良配,五姓七望待叔文日后……也不迟,既如此,干脆便从长安重臣中选,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弄出来的腌臜手段,难道还能拿捏住帝王家不成!”
“便依你的意思。”皇帝轻抚她的后背,宽慰道。
郑皇后素来稳重端庄,饶是皇帝也没怎么见过她说这样重的话,想来是因为太子的事情,她也一时情急了。
出了清宁宫,皇帝把手背在身后,脸慢慢冷下来。
“李监,你去看看,东宫在做什么。”
“是。”
皇帝摸着腰间的玉带,眉骨下两片阴影。作为父亲,他固然恼怒长子被这样的事情缠上,可作为皇帝——
太子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处理不好。
罢了,叔文总有他不擅长的事情。
“去三皇子宫里瞧瞧。”
到了叔元的宫殿,皇帝意外地发现叔慈也在。
“儿臣参见父皇。”
两位皇子上前给皇帝见礼,皇帝摆摆手,让他们起来。
“你不在十王宅,怎么来找你弟弟了。”
叔慈一笑:“儿子本要先去清宁宫的,可听闻母后有要事,便先来找三弟了。虽说该让他出宫寻我来,可儿子这个当哥哥的,多走几步路也无妨。 ”
“你就知道偷懒!”皇帝瞪了他一眼,往内殿走,叔慈大咧咧笑着,同叔元跟进去。
“叔慈在宫外,可有玩时贪日,误了功课啊?”
皇帝坐在榻上,两个儿子搬着马扎坐在下面。
“阿爷昨日刚见了儿臣,便叫儿子盯紧功课,这才半日的功夫,小儿哪敢松懈。”叔慈朝小桌上努了努嘴,“您来之前,我和三弟还在下棋呢。”
“二哥棋艺精进不少。”叔元笑着拱手道。
皇帝听了,揣着手,扭过身去看,片刻,一哂。
“朕都不用细看,便知道谁是黑子,谁是白子。白子跳脱轻浮者,当属叔慈;黑子……竟有金戈铁马之势。”
他微微抬起眼皮,目光射向叔元。
叔元低下头,没有接话。倒是叔慈突然笑出声。
“阿爷差矣!白子乃三弟所下,黑子才是儿子。”叔慈拍手而笑,颇为得意地看着皇帝。
“哦?”皇帝一甩袖子,很是诧异地再扭过去看,眼睛几乎要贴在棋盘上,看看棋盘,又看看儿子们。
叔元勾了勾嘴角,终于道:“我与二哥玩闹,尝试以对方的棋风下棋,虽不甚相像,倒也有几分意趣。”
皇帝眉头一跳,搓了搓手,回头看着他俩,问道:“你们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想必比我做阿爷的还要了解彼此,那依你们所见,叔文下棋,是如何啊?”
叔慈摸了摸后脑勺,尴尬道:“阿爷这话还是问三弟,大哥每次见我不是拿古训教训我,便是捉我去操练,哪里有什么功夫下棋。”
皇帝剜了他一眼,看向叔元。
叔元仍低着头,两手揣在胸前,微笑着:“儿子棋艺蒙兄长教诲,然而还是与大哥差的远。大哥深谋远虑方才落子,稳重而难有破绽,儿子难以企及。”
稳重而难有破绽……
皇帝眉头紧锁,忽然,窗外落下一只黄鹂鸟,隔着窗户叽叽喳喳,打破了他的思绪。
屋内的三人一齐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