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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关山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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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与反贼在钱塘江两岸僵持不下,年冷冷清清的过了,直到上元节,太子妃诞下一子,长安城里才算是多些喜气。

太史令说这孩子天生好命,注定大富大贵,吉星庇佑,是老天爷给大梁的福星。帝后皆喜,赵叔文这半年在东宫待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闻言也天天待在寝宫里看着儿子,瞧太子妃也顺眼许多,又日渐宠爱起来。

明容随着程夫人进宫贺喜,康彤儿虽不大愿意,郑皇后却抱着那孩子给她瞧,明容不敢碰太小的孩子,只夸他长得好看,其实刚生的孩子面红五官皱,哪里瞧得出美丑,但康彤儿兴许人逢喜事,听着这话也心里得意。

那孩子耳后还有一块青色的胎记,皇帝说想必上辈子顽皮,整日叫爷娘拎耳朵拎出来的,这辈子做了他宝贝长孙,就不可顽劣了。

跟着长子一起,康彤儿还送了赵叔文一份大礼,京中与闽王有所牵扯的几名大官,被她将姓名官职家住何处并几口人告知赵叔文,赵叔文虽不满她为何瞒到如今,但晚来总比不来好,一时间太子妃又荣宠更加,连着岳丈也跟着升了官。

正月底,南方前线战报,说忠勇侯如今也在训练铁骑兵适应水师作战,南方河网密布,铁骑兵还是吃了不识水性的大亏。

明容正在诸言居同程夫人说这事,程夫人是水乡养育的女儿,自是会水。

“我从前便跟你阿爷说,叫他不能当个旱鸭子,瞧吧,如今可知道我的好处来了。”

她清浅一笑,笔尖的朱砂滴落纸上,盛开如红梅。

……

徐光舻被晋王挟持一路北上,果真到了契赫勒的大营,本来晋王进献了大梁边境的舆图,可汗还挺高兴,可等到听说晋王变乱失败,便没有什么好脸色,撤了大帐子和金银酒器,留了个普通的帐子,炭火没有多少,晚上冷得慌。三个大老爷们几一个,还算可以。

徐光舻略懂些突厥语,说不了多好,但平日里听听也足够了。

宋征义虽老大不愿意,但自己是败军之将,寄人篱下,有怨言也不敢叫契赫勒人知道,徐光舻此时便在一旁冷嘲热讽,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宋征义跳起来就要打他,还是晋王让手下人拉住了。晋王是个读书人,虽倚仗这位“亲家”,却实在有些瞧不上武夫,哼哼着鼻子站在一旁,又一阵长吁短叹。

他们二人现在关系也尴尬,一个失了长子,一个妻女幽禁。宋征义并非不知道他儿子这样的忠君,但觉得自己只要成了,儿子是不肯也得肯,总不能放着他爷一个人不管吧?他是长子,是必要跟自己一条心的,宋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哪曾想文弱的儿子竟这样烈性,一头撞到柱子上,宋征义傻眼了,却回不了头了。

不过宋征义好歹是带了兵一同北上的,契赫勒人也不敢做得太过,他们如今敢进攻大梁,并不代表对梁军就毫无畏惧。尤其某晚酒宴上,可汗得知那小白脸竟是天将的儿子,面色陡变,恭敬是万万不至于的,但之后给他独自腾了个帐子出来。

毕竟他们与大梁打得有来有回,不算亏也捞不着多少好,再是脑子缺一根筋,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徐光舻弄死了。那边带兵的父子俩跟他是亲戚,他们是知道的。

有的契赫勒的年轻小伙子听说这里面住的是天将的儿子,想必有几分本事吧?整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跟徐光舻一较高下。他们一个个生的人高马大,熊一样的身形,徐光舻落到他们手里便跟小鸡崽似的,他虽略懂拳脚,哪敢真的与之比试。因此连出恭都得偷偷从帐子缝隙里挤出去,生怕被人逮到。

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徐光舻尽管不愿承认,但还是觉得妹妹嫁给靖王的好。无他,这样的鬼天气,人死了都不会臭,不洗澡也无妨,可单是那些牛羊和皮草,就熏得他昏头脑胀,更别说突厥人身上那股酒气和腥臭。峪伦部人学会了梁人的生活方式,但契赫勒还是典型的突厥人。

而峪伦部和契赫勒的长相又大不相同,峪伦部人大多高鼻梁大眼睛,皮肤黑一些但与长安城那些西域人长得相似,奥古孜那小子更生了双碧眼,难怪那些小姑娘一个个神魂颠倒的。而契赫勒人脸宽颧骨高,凸鼻子小眼,说不上多好看。

徐光舻每日里看着那些涂脂抹粉的契赫勒姑娘,便觉得是木头盆子糊了面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过无妨,他不爱看别人,别人也瞧不上他。瘦猴儿一样的汉人,有甚么好看?

后来听说契赫勒右贤王王庭被大梁一个毛头小子攻下了,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契赫勒人怒不可遏,几个年轻人闯进徐光舻帐子里就把他拖出来,揍得鼻青脸肿,差点半条命就没了,好在可汗“姗姗来迟”,笑眯眯地让人退下。

“徐小公子,你看,我这些部下们茹毛饮血习惯了,下手不知道轻重,你多担待?”他捧着肚子,居高临下看着满脸血的徐光舻。

徐光舻脑袋昏昏沉沉,一时间也忘了回嘴了,趴在地上浑身疼得动不了。

可汗大手一挥,两个健壮的突厥姑娘过来一左一右把徐光舻架起来,另有一个汉子往他头上泼了盆水,冰天雪地的时节,徐光舻冻得一个激灵,嘴皮子都在打架,殷红的刺眼。

可汗慢慢弯下腰,凑近徐光舻,即便空气寒冷,徐光舻也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皮毛腥气。那满脸凌乱的眉毛胡子几乎要怼到徐光舻脸上来。他微微侧过头。

突厥人发出震天响的笑,给徐光舻震得耳膜疼,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他隐约听出来是笑话自己细胳膊细腿,原来就这点本事,想来忠勇侯府如今就这副模样了。

徐光舻没说话,庆幸自己听不懂,便也没那么生气。况且他不是容易脑热冲动的人,自己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没必要为了一时风头和契赫勒的可汗硬碰硬。

于是他轻轻笑了两声,更引来可汗等人一阵嘲笑,他也不恼,装什么也听不懂。可汗觉得没意思,朝他面前啐了口唾沫,就让把人抬回帐子了。

之后徐光舻便开始发烧,晋王找了随军的大夫给他诊治,顺带着又劝他归降自己,徐光舻烧得迷糊,眼皮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有几个字进了脑袋。

进了二月,宋征义终于得到了大可汗的重用,派他出去再度攻打甘州。

皇帝并不是脑子一热就给人封辅国将军的人,宋征义确实是有本事的,又占了了解凉州城防的先机,趁夜晚埋伏了梁军的一支斥候,突袭入城,奋战一夜夺了昌县,将契赫勒的边线向南推进,县令和县尉一家子的人头迎着黎明的太阳挂上了城楼。

晋王坐上了可汗下首,宋征义其次,三人侃侃而谈,痛饮美酒,舞姬围着转圈,可汗着人将徐光舻扭送到营帐里,熊掌一挥,一颗人头滚落到他面前。

那是他远房叔公的头颅。

小时候徐家祭祖,他见过一次。

人老了反而更能抵抗岁月的侵蚀,黄发小儿长成了少年,白发的叔公依旧白发苍苍,满脸皱纹。

四郊未宁静,垂老不得安。

还没等晋王开口,徐光舻忽然噗通跪下,声泪俱下,说他愿意效忠契赫勒,效忠晋王,只求留他一条生路。

……

开到了春种的时节无人种地,战事又吃紧,每一封到兵部的几乎都是急件,户部的李大人和刑部的裴大人官道上相逢时总欲两眼泪汪汪,一边指缝里漏不出钱,一边恨不得亲赴前线与贼人杀个八百回合。

好在还有存粮,不可能打一年的仗就把粮仓吃完的,皇帝捉着李大人开国库,看看还能吃多久,还好,太平得久了,管理得当,粮仓里没有硕鼠,够吃二十年。

皇帝松了口气,李大人也松了口气。

粮够了,钱呢,甲胄、武器、棉衣、鞋子,还有额外的赏赐和抚恤。

国库一时半刻是定然够的,但是别处就不能够同从前一般铺张靡费。后宫就郑皇后一个人,费用不多,但还是带着底下的女官宫女们,卸了钗环首饰,只戴素簪簪花,去了广袖,连同赵怀玉和赵怀珏一起,降了用度。

言官们大为满意,上书奏表皇后勤俭贤良,连一向不被看好的赵怀玉也得了只言片语的褒奖。

又恰好,这一年夏日怀玉该及笄了。

还未到时候,但明容在紫宸殿里,有时候便见皇帝拿着一本册子,那上面是大梁有名有姓排的上号的男儿郎,皇帝微眯着眼,从右看到左,从上看到下,目光仿佛穿透纸张,看到那儿郎的未来几十年,看到那儿郎家族的未来几十年,严肃、谨慎、算计。

明容抿着嘴,想笑却终究没有笑得出来。

怀玉没有生在好时候,她恰在她父亲最需要她的时候成年了。

好在她自己并没有心仪的儿郎,说不定皇帝能挑出来一个好的,以后二人情投意合、举案齐眉,也未可知。

说来也巧,王师得了时疫,闽王的人也没逃过,各退一步,到了三月终于又磨刀霍霍。

三月底,靖王率水师破崔氏,斩贼首。

消息传到长安时已是六月,暑气蒸腾,赵怀玉抱着冰碗,贴在面颊上,脸热得红彤彤的,面前摆着一盘酥山。

明容没敢吃,她一上午都陪着皇帝跑马,饿得眼冒金星,怀玉宫里的女官特意吩咐,叫给她做了一碗槐叶冷淘吃,清凉爽口,还能饱腹,也不怕空腹吃了冰闹肚子。

“怎么样,我三哥可厉害?”怀玉美滋滋地挖了一口酥山放进嘴里,入口即化,配着花蜜,甜丝丝,馨香馥郁。

王师大捷,明容固然高兴,可眉间却散不去的阴郁。西北来了密折,说见契赫勒人身边跟着的少年,面容极肖徐光舻,皇帝将此事压下来了,只悄悄告诉了她。

明容听后惊惧万分,跪地告罪,说徐光舻必然不是卖主求荣之人,徐家百年忠心天地可鉴,绝没有这样的子孙。

可她心里也想,若真是徐光舻,他好歹活得好端端的。

皇帝没有问她追究此事,毕竟也只是怀疑,是否真是徐光舻,谁也不知道。不过敲打她一下,让她在紫宸殿夹着点尾巴。明容也清楚,所以她给足了皇帝面子。

六月底,本是怀玉生辰,小皇孙却突然病了,奶嬷嬷们虽说这是孩子出了娘胎六个月躲不过的病,不是大问题,不过到底是第一个皇孙,御医们不敢怠慢,连郑皇后和皇帝也中途跑去东宫了,看着热热闹闹一片人全散了,赵怀玉心里堵得慌,紧紧拉着明容的手不说话。

程夫人跟着去草草看了一眼,便回来陪着怀玉过生日。怀玉很少见这位婶婶,但对她素来恭敬,常听明容说起她的好,心里更喜欢。今日程夫人能特意折返回来陪她,她感激万分。

“姑娘家十五岁的生辰不能草率,你爷娘一时绊住脚来不了,我这个婶婶腆着脸来陪你,你可不许嫌埋汰。”

程夫人如一朵清丽的菡萏,施施然挽起袖子,手如柔荑,从锦缎上捧了一把白玉如意呈给赵怀玉。

赵怀玉看得呆了,一面为人,一面为物,但更为人。只觉得程夫人如林间清泉,夏夜晚风,这辈子若能当个这样的女子,这样年纪仍风韵不减,她便是立刻死了也值了。

“我、我哪里敢嫌婶婶,婶婶不嫌弃我这里宫宇粗俗,就是怀玉之幸了。”赵怀玉惶恐地接过礼物,捧在手里直发抖,差点就给摔了,还是身边的宫女眼疾手快扶住。

明容瞧着她那便宜样,躲在程夫人身后笑。

“你这么喜欢我阿娘,不如咱俩换换,你去我家给我娘当女儿,正好我顶喜欢郑娘子。”

“好你个丫头!”

程夫人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记,“原来你这般喜欢皇婶婶,我还奇怪你为何三天两头往她宫里跑,如此这般,我今日就在此处住下,你一人回府去!”

说完,三人笑得开怀。

在场的还有赵叔慈,他就没去东宫凑这个热闹,隔着几步远,慢条斯理捧着梅子酒喝,只是见她们似乎有姑娘家的私房话要说,道了几句吉祥话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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