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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坐镇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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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人!”

明容顿住脚步,她好久没听见这两个字了。不——应该说,她这十五年来还没听人说过。

不确定,再听听。

“贱人!”

又是一声。

她皱了皱眉头,今日原说来看望一下小皇孙,听说还在病里,郑皇后担心得不行,她便自告奋勇替皇后走这一趟。不曾想还没进寝殿,便听到康彤儿骂人。

幸好赵叔文不在。她心想。

踌躇片刻,她还是推门进去,两边的宫女来不及阻拦,只得跟着进去。

康彤儿听见推门声,立刻收敛了,却见是明容,脸板住,有了上次的教训,没有发作。

“这是怎么了?”

见康彤儿脸上挂着泪痕,地上凌乱不堪,烛台桌案倒了一地,幸亏是白日,阳光好的很,蜡烛不曾点燃。小皇孙被奶嬷嬷抱在手里,竟然也不哭闹,睁着眼,乖乖巧巧的。

明容心生怜爱,走过去想看看孩子,被康彤儿伸手拦住。

“不知县主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明容颔首低眉,“皇后挂念小皇孙,遣我来看看。”

吴山呈上带来的东西,是郑皇后所赐拨浪鼓,东西并不多珍贵,但重在皇后所赐,康彤儿恭敬收下了。

“皇孙还在病里,太子妃这般摔摔打打,病不是更不得好。”她看了一眼奶嬷嬷,“站在这里干什么,带皇孙回去歇着,御医不是叫多休息么?”

奶嬷嬷刚想走,被康彤儿用眼神制止,犹豫了一下,又看向明容,两个主子她一个也不敢得罪,正是为难。

“要我再说一遍么?”

大抵是在紫宸殿呆多了,每日看的不是皇帝训斥哪个臣子,便是几个臣子坐在一块儿争论,皇帝听得头大,她倒觉得极有意思,即便有听不明白的地方,也只当学习了。

久而久之,身上莫名生出几分凌厉的气势来,不苟言笑时,叫下面人大气也不敢出。

因此这话一出,奶嬷嬷有些顾不得了,连忙告罪退下,康彤儿刚想出声,明容转过身来看她。

“我虽不喜欢你,但皇孙到底无辜。御医和奶妈子都说,多少小孩子到了这个年岁都要生这么一遭病。都说母子连心,你这般模样,叫孩子又怎么能养病?”

康彤儿冷笑:“这倒怪了,什么时候未出阁的姑娘,能够教妇人们教养孩子了,这也是侯府的家教?”

她如今得宠,越发穿金戴银,稍有动作一阵叮里当啷,男人听着是风情,女人听着是吵闹。

明容深吸了口气:“太史令金口玉言,皇孙命贵,倘若日后有造化问鼎天下,你作为母亲也一样沾光,今日我非教训你,只是不忍大梁潜龙蒙尘罢了。”

康彤儿心里一动,若有所思。明容不再与她周旋,带着吴山便走了。

出了东宫,宫道上,明容挥了挥手,吴山凑过来。

“太子有别的宠妾?”

吴山摇摇头:“未曾听说。况且东宫纳妾这样的大事,若有,姑娘也定然知道了。”

“那倒怪了,康彤儿大动肝火,为的是谁?”

回到清宁宫,明容告诉郑皇后,皇孙甚是乖巧,不哭不闹,郑皇后颇为感慨,说赵叔文小时候也是如此,不像他那两个弟弟,无聊了饿了,都要哭喊到天上去。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明容说。

七月流火,小皇孙的病却还不见好,御医说胎里毛病,身子虚弱。赵叔文想起当时万般疏远太子妃,愧疚万分,直言是自己的过错。

“他这样心软的毛病,何时肯改。”

明容看着程夫人作画,叹息道。

“哥哥跟着太子这么多年,竟没有沾染他半点果决。”

程夫人笑了笑:“若他二人一般干脆利落,反倒不容易走到一起去。”

当了储君还心软,是在自掘坟墓。

明容啜饮了一口茶。

军报传来,五月的时候渠国公领兵深入大漠,然而碰上风沙,一军陷在里面了,还没找到。

大徐氏再稳如泰山的人,这个时候也慌了心神,父子同在战场,她怕沈潭溪情急之下做出傻事来,恨不得跟着天上的鸟儿一同飞走,飞到边线把她儿子揪回来。

皇帝气得摔了玉玺,幸亏李监以头抢地,才使玉玺幸免于难。笑话,这可是传国玉玺,上一个把玉玺磕碰了的还是邓太后。

“渠国公这样的老将,岂会犯这等错误,这么多兵!就这样失在里面!”

皇帝面红耳赤,只觉得头疼,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明容猜之前中毒过深,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根治,使了个眼色,叫李监去传安神汤过来。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沙场上形势瞬息万变,遭了埋伏也说不定。那等蛮荒的地方,骆驼尚容易迷失,莫说人了。”

明容跪坐到案边,把被皇帝弄乱的奏折归起来,再将玉玺放回匣子,触之清凉润泽,果然是人间至宝。

“喏,这不是捷报?又是王节度使家的儿郎,上次取了右贤王首级,这会儿又破了契赫勒五千人的军队,还虏获了不少牛羊。”

明容把折子推到皇帝跟前,皇帝扶着额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终于露出笑容,“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这等年轻,还未及弱冠,待天下太平,班师回朝,圣人定要好好封赏才行。”

“那是少不了的。”皇帝觉得没那么难受了,长舒一口气,“瞧你这话,人家年纪比你长,怎么这般口气!”

明容笑着低下头,恰好李监端着安神汤进来,明容立起上身,帮他把安神汤呈上,皇帝摆手,示意她也暂且出去。

出了宫殿,李监朝门缝里望了一眼,感叹道:“还是县主能叫圣人安定,这些日子国家不定,圣人也神思不宁啊。”

“圣人是天下人之君父,儿女蒙难,父母自然茶饭不思,神思恍惚,都是圣人心忧天下之故。”

李监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算是看着这位皎若明月的县主长大,可也不得不好奇,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教圣人顶着朝中压力,仍留她在紫宸殿侍奉,议论朝政。

至此,老谋深算、人精儿似的李监顿悟了,不管日后荣登大宝的哪一位主子,背后都不会没有昭阳县主的身影的。

李监摸着拂尘,目光渐渐地、渐渐地落向远方的落日,那落日不落在宫城里。李监咂摸着,若有所思。

六月,王师定越,驻扎会稽。设祭坛,祝祷七日七夜,告慰郡守及会稽百姓魂灵。据传郡中每至夜晚,千万魂游街道,哭声动天,而又幽若涓流,如百鬼夜行,所过之地血流成河,再看时又不见,如此,数十年。

靖王、张都尉带兵走江南西道,坐镇豫章,贼人莫敢犯。

九月,秋收时节,收不上来。

裴尚书神神秘秘地找到皇帝,说契赫勒的大军遭奇兵突袭,损失惨重,还找回了渠国公,当时的人马还剩了六成。

“圣人您猜,那奇兵是谁带的?”

裴尚书目光炯炯,烧得皇帝眼睛痛。

“是阿史那王子。”

“叮当”一声,明容手腕上的银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把一杯热茶推到皇帝跟前。

皇帝没有接,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如何得知?”

“若是寻常人,裴大人不必如此激动,昭阳便剑走偏锋,瞧裴大人的模样,是猜对了?”

裴尚书大笑:“妙,妙!那县主可知,与之同行之人,还有你次兄?”

“徐光舻?”明容震惊,那副游刃有余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他不是……?”她看了一眼皇帝。

“不愧是徐子素的儿子,有几分本事。”

“妙什么妙!”皇帝反应过来,一支笔扔到裴尚书跟前,裴尚书吓得一激灵,抹抹官服,嗯,没脏。

“怎么会是阿史那奥古孜?!”

“这……想来这一年多他一直在收拾残部,如今大梁与契赫勒交战,也给峪伦部遗民喘息之际,这才组成奇兵,给契赫勒重重一击,呃不过,渠国公自然也有功。”裴尚书揣着手。

裴尚书问:“圣人觉得,这是何意呢?”

皇帝看向明容:“你以为呢?”

明容:“损人利己的事情,顺手做了也正常。契赫勒与峪伦部深仇大恨,不管此战谁赢,峪伦部在契赫勒手里讨不到好处,倒不如转而帮着大梁,毕竟……也有兄弟之谊。”

明容拖着调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浑浊的茶汤。

皇帝没理会她,哼了一声。

“此战若告捷,自当有他封赏。”

退出大殿,明容伸出手,感受着皇城里的西风,无声地笑了笑。

眼瞧着快到明容的生辰,南方却只有靖王的捷报,迟迟不见徐家父子的消息,明容哭丧着脸,搂着程夫人撒泼。

“若是报丧,定是比喜报还来的快,没消息,也不算坏事。”程夫人抚摸着她的头顶,宽慰道。

明容有些无语,这话说了反倒让她更伤心。

又一年除夕宫宴,本可以再冷冷清清过,可是皇帝说,若再冷清下去,官吏们要怀疑了。

此前长安几处官衙的捉钱人便收不上钱,李大人带着下属连着一个月脚不沾地,才算把这事儿了了,叫官吏仍有钱拿,不至于闹罢工。

这事儿在前朝是有先例的,官吏们拿不上钱,如何?便放假,三天上工,两日不上工,朝廷能少发钱。但这才第二年,如何使得!

当年的老薛尚书致仕在家,闻听此举,乐得合不拢嘴,说果然没选错接班人。

宴会上,众人只口不提战事,只谈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好巧不巧,尚药典御因侍奉有功,今年位置便离皇帝近些,一群人凑着看小皇孙,他自然要跟过去看护,却忽然面色灰白,后退几步,跌落在地上。

大殿里霎时便安静,明容静悄悄放下碗筷,眉头渐渐皱起来。

“爱卿何事惊扰?”

皇帝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尚药典御两股战战,哆哆嗦嗦爬起来,说前些日子医师那边回来报,都说小皇孙只是普通病症,只是不知为何不见好,今日一瞧,却……却像是要不行了。

康彤儿当即吓得昏死过去,被赵叔文扶住,郑皇后捂着胸口,强自镇定,问典御当真如此?

皇帝不说话,别人震惊万分也不敢擅动,程夫人看向明容,明容摇摇头,她实在不知道此事。

一场宴会不欢而散,黄昏,尚药局出动了咒禁师与医师一同往东宫,明容听闻后摇头,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神鬼之说,若真有,也不过是人心浮动。

谁承想,那边唱跳了几日,小皇孙的病竟真的见好了,明容一时惊疑,跑到樊川去对着佛祖絮絮叨叨,顺道又拜访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难得神志清醒,得知自己重孙转危为安,大喜过望。

此事告一段落,却仍没有徐照朴和徐光舟的消息。

四月,北方沙尘暴,晋王趁乱攻入关内,直奔夏州,剑指长安,王铎急率兵回转至宥州拦截。禁军陈兵长安北,山南西道节度使刘冲入京勤王,驻扎皇城外。

“圣人打算让刘都督进城吗?”明容问。

殿门大开,皇帝望着空旷的广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四月底,皇帝偶发风寒,头疼脑热,军国大事俱交由太子代管。

契赫勒牵制了北方大片军队,使晋王深入关内,加之对关内地形甚为了解,王铎阻挡不及,逼京兆府。五月,太子迎刘冲大军入城。

明容知晓赵叔文顶不住朝臣的压力,待他监国后,便以避嫌为由离开紫宸殿,甚至甚少出入宫禁,只与京城里几家武将家的姑娘偶尔往来,还顺道去看望了柳夫人。

柳夫人现在成了许德英的夫子,许德英勤恳聪慧,她极为喜欢。

“我从前不知道,舅母这样的有学问。”明容挨着程老太太撒娇,程老太太笑得慈祥。

“她若没有学问,你外祖父当年便也不会催着我去尚书府提亲,可惜你舅舅是个粗人,委屈她了。”府里多了一个懂事的许德英,程老太太也渐渐走出来了。

“外祖母若这么说,我阿爷也是委屈了阿娘呢!”

“哼哼,那是她自找的,满京城的儿郎瞧不上,瞧上个甘州来的武夫。也罢,你父亲少时模样也是一等一的俊俏,堪配你娘。”

明容笑开了花,回去就说给了程夫人听。

夜深人静,明容坐在摘星楼顶楼的窗台上,四周窗户尽开,初夏的风徐徐吹来。

“今日圣人胃口也不好么。”她看着手里的一份饮食单。

苏元禾颔首:“上了年纪又得风寒,吃些清淡的也好,平日里荤腥油腻重,反而伤身。”

“说的也是。”

“虽说进了夏季,夜里晚风凉,姑娘这样把窗都开着,明日拖着鼻涕的就该是您了。”

不等明容反驳,苏元禾已一扇一扇地将窗户拉上,明容撇撇嘴,由着她去了。

“你这样管着我,倒不如我院儿里的管事给你做。”

“姑娘耗费心思培养我,可舍不得我去做管事。”苏元禾笑了笑,伸手把明容掌中的单子抽走。

她这些年没了青楼里教养出来的风情,然而随着抽条了,另有几分风姿绰约。去了一趟南方回来,更沉稳大气了。

“元禾,若以后没有合你眼的好郎君,你便跟在我身边做个女师爷吧。”

“那便先谢过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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