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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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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兰川走过昏暗的甬道。

郑秀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与顾芝林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凝重。

几名学子正襟危坐。

虞兰川行至牢房前,借着微光看过去,神情不由一滞。

荣成帝下手也过于狠了些!

处斩不说,竟还要将人折磨到这等境地。

都察院监中关押的都是有品级的官员,普通人犯了案会由刑部审理之后交由大理寺复审,从无将犯人直接交由都察院监审理的道理。

故此次将这八名学子关在此处,定是荣成帝的授意!

柳青河与都察院监察御史张覃私交甚好,看来他还是插手了此案。

大约是此次从金陵带回的钱财大大取悦了荣成帝,昨日早朝后,论功行赏的圣旨在虞兰川抵家之后不久便送到。

除了赏赐金银珠宝之外,荣成帝还任命他为都察院副左都御史,虽与之前的官职品级相同,但都察院本就是百官监察机关,更是属于天子近臣。

今日早朝向他道贺之人无数,柳青河面上似乎也并不好看。

此刻,虞兰川手中的供词似乎极为灼人!

第一日上任,张覃便将如此一个烫手的任务扔给了他,手上的供词已誊写完毕,只差几人的画押便可结案。

他站在原地神色不明,身形半晌没动。

直到郑秀低声咳嗽了几声,朝虞兰川笑道:“大人何故不说话?”

虞兰川闻言,转眼望向那人。

他记得此人,乃定国侯郑林之孙,也曾因一篇好文章名噪一时。

可如今,却成了阶下囚。

可惜了。

虞兰川暗自叹了口气,后缓缓摇头:“无他,此处似乎太暗了些。”

几人之前见到的官差都穷凶极恶,恨不得将牢狱中所有的刑罚都在他们身上施一遍。

从未见到如此温和的官员。

看官袍,似乎还是三品大员。

但几人一时也没有回答,只看着虞兰川唤来狱卒,点燃墙上悬挂着的几柄火把。

眼前顿时亮如白昼!

明砚舟站在角落之中看着自己的衣袍寸寸亮起,无奈地笑起来。

乍然见光,几人都有些不适应,只有岑青,光照不亮他的眼眸,眼眶里是灰白一片。

“如此便好多了。”虞兰川莞尔,随后看向郑秀:“我此来,是想将供词与你们一观,若无错漏,便可签字画押了。”

郑秀颔首,道了声:“有劳。”

虞兰川矮身,将纸张抚平,双手握着递进去。

郑秀等人均是一愣。

顾芝林率先反应过来,郑秀双腿不良于行,他便向前几步,抬手接过。

供词誊在一张极长的纸上,他拧眉借着火把的光仔细的看。

每看一个字,心中便多了份苍凉。

上面洋洋洒洒、用词考究,可如此多的字眼,竟都是在说他们如何冒犯了陛下,却没有一个字提起了他们的忠心与期盼!

真是满纸荒唐言!

顾芝林低低笑起来,面上讽刺之色明显。

虞兰川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神色平静,并不开口询问。

郑秀见顾芝林面色哀戚,此刻已笑出了泪,心不由揪起:“芝林,供词是有何处不对?”

“都不对,都不对!”顾芝林扬声道。

几人俱是一凛。

明砚舟在外头看着,心中也是极为不忍。

“何处不对?”虞兰川此刻才开口。

顾芝林并不回答,只垂着眼又看了一遍,泪落在那白皙的纸上。

半晌后他合起供词,递给虞兰川,嗓音喑哑:“大人,这份供词之上所写,俱不是实情。”

虞兰川未动,只认真地看着眼前那年轻的书生:“这不是你们此前所招供的?”

角落里有书生眼疾手快,从顾芝林手中抢过,后仔细地看起来。

越看神色越惊,再往后面上便是一点血色都无。

“这、这不是我的供词!”

“我何曾说过这些,”有个书生指了指文书的一处:“因对朝廷存有不满,故写如此檄文,旨在煽动学子与百姓……”

郑秀眉眼顿时凌厉,他抬眼:“请予我一观!”

那书生蹒跚着将文书递给他,郑秀垂眼,睫毛不住地颤动。

顾芝林望着栅栏外的虞兰川,低声道:“大人,这不是我们的供词,我等可能翻供?”

虞兰川颔首:“自然。”

顾芝林扬起唇角:“多谢大人,他们是为我所累,万方罪责,皆在我一人!”

“你要一人扛下此案?”

“非是扛,而是此案本就因我而起,他们都是被我以忠义为由,诓来的!”

虞兰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明砚舟拧眉,望着那身形瘦弱的小郎君。

郑秀已看完了那封文书,郑重地合上,摇头道:“供词曲解我意,是以这押,我不能画。”

“对对!我们不能画。”几人附和道。

虞兰川的视线仍未从顾芝林身上离开,那十八九岁的小郎君,神色坦然,似乎并不觉得此话有何不对。

“还请大人明鉴。”顾芝林拱手道。

虞兰川颔首,扬声道:“如此我知晓了,今日我便会去面见陛下,将你们所言上达天听,还请你们稍待。”

几名学子有一瞬的怔愣,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待他转身,几人才反应过来。

有学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还以为要强压着我们画押了。”

“我也是我也是,吓死我了!”

岑青看不见,此刻有些着急:“供词上如何说的?”

“供词上说,我们几人因对朝廷不满而生有异心,故借此檄文煽动学子与百姓,旨在引起震动,扰乱民心。”郑秀缓缓开口。

岑青面上错愕不已。

虞兰川独身一人离去的背影,扎进明砚舟的眼眸,让他心中升起一种不明的情绪。

他似乎忘了什么不该忘的事情。

容昭见那道孤魂走出狱门,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她自然也看见了虞兰川,秦景云十分警惕,朝她所在之处望了好几眼,幸而得竹帘遮着,才未暴露在他眼前。

容昭付了茶钱,从茶楼走出。

明砚舟正站在外头等她,玄青色的背影似乎有些萧索之意。

见她来,明砚舟扬起笑。

两人并肩朝客栈走去。

一路上,明砚舟均未开口说话,只拧着眉思索着什么。

他不说,她便不问。

直到两人回到客栈之中,明砚舟才如梦初醒:“对不住,方才想得太入神。”

“无事。”容昭摇头。

“我见到了那几名学子,此案背后确有人煽动。不过此人很神秘,从未留下只言片语。”

容昭拧了眉:“此人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所图为何?”

“尚不可知。”

“那几名学子,如今可还好?”

“并不好,之前似乎都受了些刑罚,有几人受了重伤。”

容昭沉默下来。

明砚舟一眼便知她此刻心中定是十分不忍,便开口道:“此案或有转机。”

果见那女子抬眼望过来:“你如何知晓?”

“我在狱中见到了虞兰川。”明砚舟将那人的话复述与容昭。

“他真的如此说?”

“千真万确。”明砚舟颔首。

容昭松了口气。

第二日早朝。

虞兰川所乘马车方行至御街,便被严严实实地堵住,再也往前不得。

他睁开眼,撩起车帘。

见秦景云策马从前头返回,神色凝重,不由问道:“景云,发生何事了?”

秦景云勒紧马缰,停在马车前。

马儿焦躁地顿着蹄。

“大人,似乎是老明公于言正大人,此刻正跪在东华门前。”

虞兰川神色一凛。

于言正已年过古稀,曾是先帝在位时的状元郎,门下桃李遍天下。

年事渐高之后,辞去了大理寺卿一职,在国子监中执教,任国子监博士一职。

不用想,虞兰川都知道他为何而来。

马车已走不动分毫,他索性下了车,在晨光中往前走去。

远远的,他便听见有老者声嘶力竭的呼喊传来:“教不严,师之惰,学子案实乃微臣教导不力,请陛下责罚!”

虞兰川心下一凛,顿时加快了脚步。

有人脚步比他更快,虞兰川望着几名文官神情凝重地从他身旁越过。

待他走到东华门时,门口已聚集了无数道身影。

而正中跪着的那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自然是于言正。

另有几名文官在他一旁劝道:“老师,此案罪不在您,您先起来!”

“老师,请您保重自己!”

于言明侧过脸,看向出声的那几人中的一个,他眼中明明没有失望,可出口的话却似乎狠狠地打在了那人脸上:“季寻啊,做人做官,都要有良心!事到如今,你可有为那些无辜的学子,说过一句话?”

那唤做“季寻”的,便是都察院副右御史,赵裕。

赵裕面色一白,于言正的失望,几乎不言而喻了。

话音刚落,那几人顿时无言以对。

于言正见状,不再理睬他们,只俯身拜倒,口中高声道:“教不严,师之惰,学子案微臣难辞其咎,请陛下责罚!”

他只身着灰色长袍,花白的发在晨曦中更为显眼。

虞兰川顿住脚步,心下酸涩。

他刚待上前,便被秦景云拦住:“大人,请三思!”

虞兰川看向身侧那人,喉结微动。

“大人,想想你的老师还有好友,他们的冤屈,还等着你为他们洗清,他们的名,还等着你来正!”

虞兰川浑身一颤,袖中的手攥得死紧。

面上是平日里看不见的痛苦和挣扎,他哑声道:“景云,若我此时袖手旁观,对得起老师的教导吗?”

秦景云从未见过他如此神色,他不由地握紧他的手臂:“可如今还记得叶将军的,只有您了!”

虞兰川眼眶微红,挣扎半晌后,他僵硬着身子,袖手跟随着众人踏进了宫门。

身后那老者,以首触地高呼着:“学子一案,微臣难辞其咎,请陛下责罚!”

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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