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重女轻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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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莞儿看清腰牌上刻印的“进奏院长官”五个字后，旋即慌了手脚，“妾…妾不知大人想了解什么？”
才送走一尊佛，怎地又来了一位神啊？
这一前一后，他俩是心有灵犀吗？
韩远岫观察着莞儿脸上的惊惶表情，略感狐疑。
她都与我祖父有过云雨之事了，为何还会畏惧我这么一个进奏院长官？
“你们老家卖儿鬻女之事。”
收起腹诽，韩远岫进一步说道。
听闻此话，莞儿好像松了一口气，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才抬眸看向韩远岫，“进奏院还管这种事？”
韩远岫郑重其事地说：“进奏院为天子谋事，天下事便是天子的事，你说我该不该管？”
莞儿立即低下了头，嗫嚅道：“是妾多嘴了，妾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远岫重新挂好腰牌，问她：“你是哪里人士？”
莞儿依旧敛眉垂目，“回大人，妾是富阳县人。”
“你们老家的牙婆牙人很多？”韩远岫又问。
莞儿说：“皆是京城过来的，专挑像我们这种穷人家的女儿，有时也会挑走长相清秀，尚未发育的儿子。”
“就比如，你弟弟？”韩远岫不露声色地问。
方才，他听了不少墙角，已对莞儿的情况，以及她与自己祖父的关系大致摸清。
可谓不虚此行！
黄雀在后的把戏，他又玩了一回，尽管只是无心插柳之举。
这一趟，他原本只打算过来探一探莞儿与祖父的关系，哪曾想，居然碰见了赵浮岚主仆，便一路跟随，直至他掉头来莲花楼，才与其分开。
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对方也来了这里，还直奔莞儿的院子，他当即猜到她的目的，再次尾随……
“你都知道了？”
莞儿凝眉看着他，一时不知，是面前这位不苟言笑的朝廷官员难对付，还是刚才那位笑里藏刀的小报娘子更难缠。
韩远岫直言问：“牙婆把像你弟弟那样的男童买走后，便直接卖与象姑馆或官宦富商？还是会继续转手？”
莞儿如实道：“据我这些年打听到的，大多直接卖，鲜有转手，除非幼童在长大些后，模样不再可人，或长势过快，难以找到合适的买家，才会转手给其他牙婆，再卖为仆役。”
“倘若在幼童时期，连牙婆都看不上，又是何等命运？”韩远岫又问。
莞儿咬了咬下唇，没有回答。
韩远岫缓缓说道：“当年开封府流传一句话‘中下之户不重生男，重生女，爱护如捧璧擎珠’，而到了我们临安府，也有一句‘风俗尚侈，细民有女则喜，生男则不举’。”
“如果牙婆都瞧不上，那些狠心的爹娘便会把儿子扔掉，我说的对吧？”
他看着垂首不语的莞儿，眼神渐变深邃。
其实，关于重女轻男，生男不举的传闻，从前朝至今，一直存在，只是他从未切身经历过，便没去深究。
直到前不久，他在审阅进奏院状时，看到一篇由职事公吏写的文章，才猛然清醒，这不是传闻，而是事实，可怕的事实！
文中称：“京中达官贵人圈养歌舞伎、优伶成风，促使许多中下层百姓盼女成才，或得官宦传唤、或卖给商贾为妾，以换取高额报酬。至于家中儿子，则命运多舛，最惨者活不过襁褓，更有甚者，被父母养成女儿，与家中姐妹同行，难辨雌雄。”
“生男不举，男生女养，皆为乱常！”
字字珠玑，他却不敢轻易采纳发表，只因这是邸报，而非小报。
不过，他把这篇文章私下收藏，没有像其他废文一样，立马销毁。
而巧的是，两日后他与魏勋苒见了一面，对方无意间向他抱怨：“小鲁，你发现没，咱们临安城的男子越来越少，女子却越来越多了。”
“不正合你意？”
他当时只随意调侃了一句。
但魏勋苒却正经起来了，“我说真的，你瞧……”
他寻着魏勋苒所指的方向望去，确实发现，往来人群中，女子的数量确实多过男子，尤其是十几岁以下的年纪。
紧接着，魏勋苒又道：“我是喜欢漂亮小娘子，可若是阴盛阳衰下去，岂不个个都要变成花木兰？”
闻言，他一怔，这才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但又不是一篇邸报便能解决的。
正当他打算就此事深挖下去之时，恰好听到赵浮岚与莞儿谈她弟弟被卖一事，当即灵光一现，准备从莞儿这里找到切入口。
况且赵浮岚也要查她弟弟的事，说不定能与之合作……
“世道如此，穷人家身不由己。”
莞儿的话让韩远岫收回神思，他随即问她：“想必你寻找弟弟多年，结识了不少牙婆牙人吧？”
“可他们皆不知晓我弟弟的下落。”莞儿蹙眉道。
韩远岫别有深意地说：“是真不晓得，还是不愿告知。”
莞儿一愣，瞪大了双眼，“大人…什么意思？”
韩远岫言辞犀利，“他们为何要对一名女乐说实话？更何况，告诉你实情，极有可能暴露他们不为人知的秘密。”
莞儿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放在几上双手已然捏成拳头，颤抖不止。
韩远岫继续道：“在你看来，只是弟弟被你父母卖给了牙婆，牙婆又卖给了官宦富商，可这中间，还有没有其他隐藏交易，以及更肮脏的勾当，谁人又知？”
啪——
莞儿一个激灵，如坠冰窟，右手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让其滚落在地。
“我弟弟…还有可能活着吗？”
用尽了所有力气，她才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韩远岫对她说：“把你所知道的牙婆牙人告诉我，我来查。”
“可青鸟……”
莞儿险些冲口而出她与赵浮岚的私下交易。
“咳！”
她连忙闭口，俯身捡起了茶盏。
韩远岫悄然勾唇，待她平复好心绪后，又对她说：“青鸟娘子与我相熟。”
“啊？”
莞儿又是一惊，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情绪在听到他下一句话后，更是宛如波涛汹涌。
“韩公是我祖父。”
……
“青鸟娘子…韩大人…韩公…他们三人究竟是何关系？”
送走韩远岫后，莞儿望着他步入夜色的背影，立在门口七上八下，就像被乱风刮过，马毛猬磔。
好在韩远岫临走前提醒了她一句：“你就按青鸟娘子吩咐的去做，我和她会一起帮你找到弟弟。”
“呼……”
深吸了一口气，莞儿这才转身回去，并喃喃自语：“按照青鸟娘子吩咐的去做，别的不管。”
“阿嚏！阿嚏！”
刚吃完消夜果的赵浮岚忽然打了两声喷嚏，跟着就揉着鼻子说：“一声骂两声念，书伯肯定在念叨咱俩了，打道回府吧。”
“唔唔！”
满口包着蜜煎的赵小妞点点头，抱好消夜果子盒，便跟随赵浮岚返回青鹊斋。
终于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后，她才一抹小嘴儿，对赵浮岚说：“三郎，我总觉着那莞儿小姐可怜归可怜，但并不像可靠之人。”
“一顿消夜果下肚，脑子开窍了？”赵浮岚觑着她揶揄。
赵小妞噘了噘嘴，没有反驳。
赵浮岚说：“半真半假，至少一半真就行。”
她仰头望着半明半昧的繁星，又道：“我对那韩老贼的弱点了解太少，唯有广撒网，才能捕捉一二。”
“他算不算韩老贼的弱点？”
赵小妞扯了扯她的袖子，指向旁边的人群。
“嗯？”
赵浮岚疑惑转头，就见韩远岫于灯火阑珊处翩然而至。
他身形挺拔，气质清冷疏离，让往来路人下意识不敢靠近，尽管此刻的街上仍是摩肩接踵，但他的周围却空出来一尺宽，看得赵浮岚撇嘴咂舌。
“啧！准是身上太臭，把人熏跑了。”
“臭吗？明明挺香啊！闻起来像沉香。”
赵小妞耸动着鼻头，窜到韩远岫跟前嗅了嗅。
赵浮岚扶额。
韩远岫波澜不惊。
随即，他从手腕上取下一串沉香木珠子，递给了赵小妞，“喜欢便送你。”
“无功不受禄。”
赵小妞把双手放在背后，但鼻子却靠了过去，“就是这味儿！”
赵浮岚疾首蹙额，刚要发作，就听韩远岫又说：“劳烦帮我买两盒你怀里那种消夜果子，但不要糖煎。”
说完，便从袖中摸出一个钱袋，同那个手串一起送到赵小妞面前。
赵小妞挠了挠背在后面的双手，又瞅了瞅表情不太好看的赵浮岚，磕磕巴巴地说：“我家三郎喜欢吃糖煎，不若…不若我一并买来，你俩分一下。”
不待赵浮岚反应，她一把抓过韩远岫递来钱袋和手串，再撒丫子跑离。
韩远岫扬唇，“你这小厮比你识时务。”
赵浮岚错了错牙齿，而后瞪向韩远岫，“有屁快放！”
韩远岫迈近一步，俯首在她耳边说：“帮莞儿找弟弟的事，要不要一起？”
赵浮岚一把推开了他，搓了搓微烫的耳朵，讥笑道：“找人这种事，还需要靠你？”
韩远岫微微一笑，“也许不用靠我，但若是我把其后背的肮脏秘密告诉你，让你写在青鸟小报上，你是不是就愿意与我合作了？”
赵浮岚虚起了眸子，“背后的肮脏秘密？你若知晓，为何不自己写在邸报上？”
“笔落惊风雨。”韩远岫打了个比方。
赵浮岚美目圆睁，“你想借青鸟小报对付谁？”
韩远岫摇头，“不是谁？而是一种风气，不良的风气。”
赵浮岚努起了嘴，沉思片刻后，说道：“合作可以，但让青鸟小报给你当枪使，得付钱。”
韩远岫嘴角一抽，“你果然成了一名商人，唯利是图。”
“多谢夸赞！”
赵浮岚双手抱拳，笑弯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