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桃色事件（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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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既然揭开了盖子，区总不想给任何人背黑锅，更不想给任何人擦屁股！把掌握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向匡总进行了汇报。在南山县租赁项目上，开发部经理王明涉嫌数据造假，前任总经理与总公司党委委员、团委马书记都曾经为业主付贵张目，张加帅目前正在着手项目退租，可能王明错误地以为张加帅是在反攻倒算，所以恶人先告状，妄图以此来破坏退租，逃避责任。但明面上，一直以退租来实现下一步的收购，并不是要追责，不知道王明哪根弦搭错了，铤而走险，只能期待纪检监察的调查结果了。当时张加帅发现了数据造假的情况，第一时间向自己汇报，两人议定，得饶人处且饶人，但避免他再吃里扒外，与业主付贵沆瀣一气，于是找到上级公司，将王明礼送出境。
区总一番话一气说完，与雷总汇报的并无二致。匡总没有再对此事表态，涉及到总部机关的人事变动，跟雷总聊一聊，有利于在党委会上团结一心，步调一致，可对区总他们就不能透露了。匡总打量着区总，心中暗自称赞：人才难得。不仅有远见，有抱负，而且有机变，有手段，最重要一点是，心地良善。
办公室里的氛围变得微妙，区总也不敢抬头四处张望，紧盯着眼前的一杯水，等着匡总的批示。雷总也保持着沉默，区总能够默契地如实回答，显然能看透其中的深意，这让雷总很满意，如果用谎言遮盖另一个谎言，那么一定会作茧自缚了。往前一步前程似锦，往后一步，万丈深渊！区总不知道他此时面对的是决定生死的一次谈话，万幸，他选择了实话实说，匡总在心里，给他的名字上划了一个对勾。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老雷，替我送送他。”匡总一挥手，下了逐客令。雷总马上起身，区总却不情不愿地扭捏着，意思是不想走。雷总见状说道：“怎么的？你还想让匡总管饭啊！匡总晚上有外事活动，周末有时间，咱们再约，让匡总罚你和张加帅两杯，我也自罚一杯！跟你这小子竟特么吃瓜落儿，连我都挨批了！你预备好酒啊！”区总听了连忙看向匡总，匡总再次挥挥手，半点耐心都欠奉的表情，区总反而高兴了，露出舒心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说道：“那就周末，周末！我听领导的吩咐！”雷总一拉他胳膊说道：“别废话了，明天我跟匡总约，走吧！”拽着区总一同离开了。
出了办公室的门，雷总放开了手上的动作，低声说道：“赶紧滚蛋，明天早晨，张加帅自会给你打电话！今天也别再烦我了啊！我啥也不跟你说了，拭目以待吧！”说罢快步离开匡总所在的楼层。匡总是副部级，单独在七层的办公室，这一层除了总办，大部分房间都不是用来办公的，楼道里很安静，安静到落针可闻，雷总能压低声音说出这句话，也是怕区总弄巧成拙。而雷总他们这些司局级干部，则是与各自主管的部门同处一个楼层办公，雷总自顾自地从步梯离开，区总则走向楼道尽头的电梯间。
明天早上，加帅就能通话了，那就意味着解除了审查措施。区总不禁又惊又喜，喜的是还算安全过关，惊的是这事儿还有变数，这一晚上到底啥情况，不得而知。雷总的意思是，不要再打听了，雷总知道怎么回事儿，但不能说。这就足以让区总惴惴不安了！心里现在就剩一个念头，这事儿过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小邵离开！太吓人了！身边总有个定时炸弹可能爆雷，寝不安席，食不知味，处在这种无端的恐惧当中，再诱人的酮体，也没了本来的情欲。
区总出了总部机关办公楼，让李主任带司机去取别克商务车，返回常山。因为纪委人员今天跟常山公司借的这辆车，已经联系过常山公司办公室，把钥匙留在了总部机关的保卫处，李主任他们下午来京，开的是奥迪，所以区总自己开走了奥迪，让他们开别克商务车。李主任看区总没有说话的兴致，也不再多问，挥手告别。区总回到家，满腹心事，妻子回来看他闷闷不乐，一人躲在书房里，也不敢多言。直到女儿放学，保姆阿姨接她回家，区总才露出笑脸，暂时把烦恼抛之脑后。
张加帅自己待了好一会儿，三人小组其中的一人，才送饭菜进来，他拿着三份饭菜，自己吃一份，给张加帅两份，显然是接受了张加帅的请求，增加了供餐的数量。两人对面而坐，各自吃着面前的食物，菜色种类都是一样的，张加帅心想，现在最晚不会超过七点，可在白炽灯的照射下，他已经忘了夜色是什么样的。京城的深秋，天黑得很早，比常山的温度略高一两度，但气候一样，冬夏长，春秋短。张加帅勉强控制住内心的唏嘘，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饭菜上，不能感慨时节、伤春悲秋啊！
他努力把每一口饭菜都吃得津津有味，避免任何负面的情绪，让对面的人不禁苦笑，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心大，能在审讯室吃得这么香的人，还真没见过。于是心生好奇，边吃边聊：“张加帅，我以前跟你没见过，但就这一天接触下来，你绝对是成大事的人！”张加帅抬头看了看摄像头，示意他，你这是跟我聊天呢吗？套话儿呢吧！
那人继续说道：“你不用那么大的戒备心，纪委有工作纪律，必须两人以上在场，才会进行记录，就餐时间不谈工作，咱随便聊聊。你是有当兵的经历吗？这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看着像当过兵扛过枪的！”张加帅无声地笑了笑，把嘴中的食物完全的吞咽下去，口腔微微搅动，避免食物残渣随着说话喷溅出来，说道：“我不是当兵出身，但心向往之！上学时想考军校来着，可当时谈了女朋友，一想到军营生活的清苦，就放弃了！现在回想起来，社会上摸爬滚打太累了，真不如做个令行禁止的大头兵，就不用防备这么多的阴谋诡计了！我宁愿死在冲锋的路上，也不愿窝囊的苟且偷生！”
那人也是会聊天的，停下筷子看着张加帅，真诚地说道：“能看得出来，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谁说不是呢？尤其像我们这样的工作性质，看了太多的道貌岸然，见了太多的魑魅魍魉。不怕跟你说，老婆孩子都嫌弃我阴气太重。我最喜欢周末没事儿去公园，找张躺椅坐下，让太阳好好照耀一下，晒得脸发烫，浑身软绵绵的，好像浑身的阴气都被驱散了。”张加帅听他说着，没有动筷子，接过话题说道：“你们的工作宗旨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可惜，只体现在惩治上了，没有预防和救助！来到这里的人没有了自尊，你们的行为模式和思维定式，始终带着一种偏见和漠视！所以必然影响生活！我是表达自己的看法啊，说得不对千万别恼，我觉得您跑公园去独处，对您的家庭生活没有好处，反倒让老婆孩子觉得你精神有问题，对你更加敬而远之！”
那人嘴里含着饭菜，吃了一惊，急忙往下咽，含糊不清地连着说道：“对对对，嗯，你好像看到了似的！因为这个没少跟老婆拌嘴，孩子也不亲近呢！”张加帅拿起水瓶喝了一口水，说道：“幸福的阳光，只有幸福的人才能看得到，谁用爱去拥抱幸福，幸福就在谁的身边绕！您啊，没有意识到老婆的关心，孩子的期待，反而陷入了封闭的个人世界，自视清高，越来越孤僻！您把晒太阳的时间用来陪孩子逛公园，把关上门看书写日记的工夫用来陪老婆追剧，境由心生，命由己造啊！”那人半天合不拢嘴，爆了一句粗口：“卧槽！你还能看出来我写日记？”张加帅微微一笑，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不再赘言！
那人却谈兴正浓：“年轻有为啊！难怪二十八岁就提了副处级待遇啊！我见过的人不少，有一本正经的，有俗不可耐的，你是第一个这么有趣的！你这脑瓜子是怎么长的呢！讯问的时候一问三不知，聊天的时候全是新鲜的见解！”张加帅专心吃饭，并不答言，心想着，不能放松警惕，自己这个好为人师的毛病必须改，总是爱出风头，语不惊人死不休，三国演义看多了，中毒太深，总觉得自己羽扇纶巾，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那人不依不饶，继续攀谈道：“话说一半儿就打住，这多没意思啊！再展开来说说，你怎么能看出来我写日记啊？”张加帅正往嘴里划拉饭菜，顾不上回答，嘴里快速地咀嚼着，等嘴里的食物全都咽了下去，才逗趣着说道：“领导，现在您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俩聊这些，您想过我的感受吗？咱如果在酒桌上推杯换盏，海阔天空，我一定给您聊透彻，可现在，我是强打起精神跟您周旋呢！再多说一句，原则性强，内心强大，情绪稳定，这些都是您在工作上的卓越品质，可这些优点对于生活而言，却是阻碍！夫妻之间是讲道理讲原则的地方吗？一个跟老婆吵架吵赢了的男人，最后一定赔了夫人又折兵。让着媳妇儿，能得到心平气和；哄着媳妇儿，能收获甜蜜生活；对媳妇儿态度就是你对世界的态度，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跟孩子也是一样道理！你不表达爱，在家还要喜怒不形于色，无论你的家人怎么表现，都得不到你的肯定赞赏。爱，从何谈起呢？”
说罢摆摆手，示意不想再聊了，专心吃饭。那人听得陷入沉思，不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道：“对老婆的态度，就是对世界的态度！这句话太有意思了！”突然又看向张加帅，大声说道：“难怪你女人缘那么好呢！跟那些有作风问题的人不一样！估计你也不需要往女人身上花钱，这人格魅力，就可以让女人疯狂！是不是这样？”张加帅听得回敬了一个白眼儿，去你大爷的吧！你特么才有作风问题呢！拐带加诱供，老子再搭理你，我就是狗！那人突然觉得失言了，摇摇头说道：“嘿，你看我这不会聊天的！得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由衷赞赏你说的话！算了，我向你道歉！我从业二十年了，第一次在审讯室给人道歉！不为别的，为的是你刚才的那一番话，让我对生活有了新的视角！谢谢你！”那人越说越真诚，张加帅连忙摆摆手，看了看摄像头，示意他打住！
那人收拾好自己的餐盒，等着张加帅用餐，不再聊天了。让同事看见自己这副嘴脸，多少有点儿难为情。又注意看了看张加帅桌上的纸笔未曾动过，拿腔作势地劝解道：“张加帅同志，吃完饭尽快动笔写自述材料吧！你活的这么明白，怎么还是行差踏错了呢？反省一下自己，用第三视角审视一下自己，一定有话跟组织上说！把握住机会吧！”他想着，这样来上几句，刚才的出丑就是自己演绎的计策了，在同事面前也挽回挽回颜面了。张加帅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我鄙视你啊！鄙视你！一眼看得他甚至有些面皮发红，粉面娇羞。
张加帅吃净两份饭菜，把餐盒整理在一起，用塑料袋装好。扯了一张原本用来给他写自述材料的纸，擦了擦嘴，擦了擦手，又擦了擦桌面，把纸塞进塑料袋。一套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一丝停滞。摆明了意思就是这纸你们给我，我也不会用来写字。对面那人看着一阵无语，摇了摇头，拎起餐盒垃圾，起身离开了审讯室，留下张加帅慢慢消化吧。
他出去了之后，好久没人进来。张加帅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认为时间漫长，还是真的过了那么久，生物钟在环境突变的情况下有些异常的紊乱，就像拉闸断电一样，他突然觉得困意袭来，控制不住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