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桃色事件（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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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总坐在匡总的对面，是一种请示工作的姿态了，毕竟之前来这间办公室的时候，匡总都会起身相迎，然后两人并排坐在会客沙发上，以一种平等的姿态交流。但是雷总并没有一丝的不安和局促，按照匡总的指点坐下后，并且没有让自己的后背靠向椅背，而是身体前倾，欠着半拉屁股，做出请示汇报的姿势，脸上也是笑盈盈的表情，恭敬顺从，让人赏心悦目。

匡总虽然占据着此次谈话上的主动，心理优势在雷总的刻意逢迎下，得到瞬间的提升，平静祥和的笑脸油然而生，本应让雷总尴尬的局面，变得也不那么好意思盛气凌人了，毕竟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不知不觉中，雷总用低姿态将匡总的猜忌怀疑化解于无形，赢的人不算赢，输的人也未必输，维持在一个稳定和谐的平衡中。博弈的本质，从来都不是胜负，而是秩序的建立。让突破限制的人重新回归到规则内，俯首贴耳，循规蹈矩，没有必要大动干戈，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雷总主动交流，表明了服从的态度，这就够了，高手过招，没有先后手，匡总自然不会再去拿捏，开口笑着问道：“多聊会儿还是简单几句？我是给你沏杯茶？还是就倒杯水啊？”雷总身子微微前倾，半开玩笑地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您赏啥我喝啥，不过，区总已经进京了，不像我，三句两句您就打发了，那小子已经魔怔了！纵死犹闻侠骨香，为兄弟恨不得插自己两刀了！”匡总哈哈一笑：“嗯，看起来他跟你也是撒泼耍浑了！”说罢起身，拿起一个直筒的玻璃杯，用开水烫洗，打开茶水柜，找到一罐小叶苦丁茶，用茶匙挖了一勺，放在玻璃杯里，等着水壶烧开。

一番对话，雷总借奉茶直奔主题，表明来意，受区总所托前来，不是为公，纯粹的兄弟情谊。匡总的话也直抒胸臆，弟恭则兄友，都是兄弟，没有矛盾，像大人看待小孩子哭闹一样的宽容。起身沏茶就是让他好好聊聊，一杯开水沏茶，拿起就喝，嘴都烫出泡来了，一口不喝又殊为不敬了，只有聊一聊，晾一晾，才能喝得下去，也能品出茶的滋味。看似平常，实则都有用意。

雷总欠了欠身子，调整坐姿，自顾自说道：“这个王明我并不熟悉，上次咱们之后，区总给我打电话，说了一些关于王明的情况，作为常山公司的开发部经理，私心比较重，露出了一些马脚，甚至与公司机关这边一位党委委员有关，为了顾全大局，跟我商议，把王明流转出来，让他另谋高就，没必要砸了饭碗。我原则上同意，于是通过安委会把王明借调出来，没成想，竟然引起了王明的反弹，闹了这么一个笑话！慈不掌兵啊，跟您检讨，确实是没有好好把关。”

匡总把茶杯放在雷总面前的桌上，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一脸不介意的笑道：“哦？还有这么一回事儿啊，果然是事出有因！像这种心思不在工作上，满脑子阴谋诡计的人，应该果断清理出干部队伍，区总他们这些小的不顶事，怎么你这老家伙也跟着心慈手软呢？”

雷总看向匡总，点头称是：“岁数大了，没了心思和手段，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主要是您刚接手公司，正是考虑全局整装待发的时候，非必要不动干部，我就自作主张没向您汇报。这是我的失职，您批评的对！”匡总轻轻摆手说道：“不算批评，不敢苟同而已。老雷，咱不论朋朋友友，占山头拉队伍的思想已经过时了，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当前社会的主旋律是和谐，是科学，经得起考验，就是和谐，经得起论证，就是科学。经过此事，显而易见，常山公司的领导班子是和谐的，集体决策是科学的，而不和谐的因素势必清理，不科学的道理不堪一击。”

雷总认真的听着，引发了思想上的共鸣，十分认同地感慨道：“您的这番话，深入浅出，应该展开来论证一下，组织党委会集体讨论学习。面对不和谐不科学，不能绥靖讲人情啊，党的事业，眼里揉不了一粒沙子。是我意志不够坚定了。匡总，是这样，我大概讲一下情况，具体可以让区总和张加帅专门汇报，大概是前任总经理操作的三个租赁项目涉及到基础造假，而王明是始作俑者，这三个项目的业主还有十多个加油站，提出全资收购的要求，这期间公司团委马书记几次过问，区总感到压力很大。张加帅出了个主意，让业主先退租之前的三个项目，然后再谈收购。这三个项目的亏损状况堪忧，退租反而能减少损失，因此张加帅来个狸猫换太子，假意逢迎。这里面暴露出王明了，如果还放在部门经理的位置，很容易里应外合，所以向我提议借调王明，稳定局面。”

匡总托腮凝视，沉静且安定，良久说道：“不是时代远离了公平与正义，而是许多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把公平与正义当作准则去坚定地奉行遵守。不是公平与正义不再永恒，而是太多人浮躁和易变的心灵，一次次地选择失之交臂，背道而驰，这些人最大的困扰，不是选择什么，而是，因为选择而舍弃什么，很明显，公平与正义轻易被舍弃了。有些事，查清楚了，说清楚了，缘分就尽了。王明的事情，让张加帅他们整理线索如实上报，我要督促纪检监察委员会追查到底。小马是团委书记，是青年干部队伍的领头羊，如果把路子带偏了，公司发展恐怕后继无力啊！并且他还是总办的主任，这样的身边人，让我寝食难安！”

匡总用最平和的语气，说着最肃杀的决断！雷总坐在椅子上微微扭动，显然不太适应匡总的快刀斩乱麻，心想着这新领导雷厉风行，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自己都想摸摸后颈，一阵冰凉啊！他不得不解释道：“领导，区总执意进京负荆请罪，我呢，也有一定责任，所以先来跟您承认错误。其实收到邮件时，我就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如果查实张加帅真有如此严重的违纪违法行为，性质就变了，我一定向您自请处分。没有第一时间前来，是在等此事的结论。”

“言重了！就算有什么问题，也用不着搞连坐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罚酒一杯，一笑泯之！”匡总一打一拉，接受了致歉，杀人不过头点地，雷总已经足够诚恳了。“张加帅这个小子有点意思，不必担心了，虽然是继续留置，但已经停止审查讯问了。纪委反馈过来的情况是，这小子牙关咬紧，又臭又硬，我建议观察他一宿，明天解除，真金不怕火炼，看他现不现原形吧！”匡总对雷总、区总二人的来意心知肚明，也不再绕圈子，直接实言相告了。

雷总一听，我了个去，这老东西真不是好人啊！急得一身白毛汗，裤裆都湿透了，原来都是他在用计啊，不禁苦笑连连，不过欠着的身子没敢一丝放松。匡总哈哈一笑，指了指桌上的玻璃杯：“四川宜宾的小叶苦丁，又叫青山绿水，尝尝，有没有苦尽甘来的滋味儿。”雷总连忙端起杯子来，趁机调整坐姿，整个屁股坐进了椅子里。玻璃杯里的茶汤清澈鲜爽，叶片翠绿，浅尝了一口，不是茶味儿，而是有种凛冽的苦涩，直击口腔，舌底生津，神清气爽，回味甘甜。

匡总看着雷总专注于个中滋味的微表情，不禁微微一笑，说道：“此中有深意，回味悠长啊！”雷总频频点头，感慨道：“看来这两个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竟能如此厚待，算是两人的机缘了。”匡总若有所思，缓缓说道：“你我都是从基层成长起来的干部，这一路的艰难险阻，自是不必言说，其中的百般滋味，更是一言难尽。曾几何时，也是敢打敢拼，横冲直撞，后来，不敢说话，不想说话，没有了态度，没有了勇气，害怕交心，害怕孤独。现在看到这两个小子，不是出于打掩护的目的，如此的肝胆相照，我感动，也想替他们彼此珍惜。”

雷总听得十分意动，点头赞同道：“确实难能可贵了，不吃一堑，不长一智。说句诛心的话，人无完人，如果张加帅蒙头转向，胡乱攀咬，区总也不一定一点毛病没有，但他能挺住，在极限状况出现时，能够强硬地应对挑战，这样的人品就称得上可靠。而区总的危机处理能力，让人刮目相看，再不是原来跟我屁股后面卖乖的公子哥儿了，显露出封疆大吏的豪强气概了。两人如果有一人掉了链子，那么都将永远地失去了战友，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在孤独中解脱出来，这种打击会改变一个人，失去精神和信念，他对事业、对生活的认知，无从谈起！”

匡总点点头，笑着说道：“所以嘛，我们这些老家伙要帮助他们筛选，忠诚和真心，弥足珍贵。当今社会的节奏太快了，容不下教育的耐心，只有筛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掉队了，就彻底跟不上了。两人我都有意培养，年龄梯度也不错，一个胸襟气度有余，韧性不足，一个刚猛精进有余，差些火候，两人都还需历练一番，方能修成正果！”雷总喜笑颜开，终于长出一口气，拍手称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领导，您这是，策之以其道，食之尽其材，鸣之通其意，执策临之，驰骋千里啊！”

一番恳谈，匡总把一天的郁闷一扫而光，开怀大笑：“不敢当啊不敢当，我也想看看这两个小子吃瘪的样子，上回喝酒，两人组团忽悠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这回我得让他俩知道知道，在我面前，禁止牛逼！”

两位领导相谈甚欢，而区总却在进京的路上，堵车堵到如坐针毡，心里焦急，嘴里就发狠，催促司机几遍：“五点之前，务必赶到公司总部机关！”急得司机直有了尿意，夹着裤裆开车。

张加帅把心一横，除了吃喝拉撒睡，面对讯问就是三个字反复对峙，“不知道！”“不清楚！”直到一人再次走进审讯室，打着手势三人一同离开，留下张加帅一人枯坐。张加帅见三人同去了，大大咧咧地站起身活动活动，出不了房间，伸伸胳膊踢踢腿，晃晃脖子扭扭腰，关节处有些微微作响，很久没有这么僵硬酸疼过了。

审讯三人组接到了上级领导布置的工作任务，停止对举报信内容的审查讯问，下一阶段的工作重点是，要求张加帅在明天早晨九点之前，务必完成1500字以上的自述材料，不管是自查自省还是自证清白，写检查也行，抄党章也行，只要上交1500字内容，三人的工作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今天不再给三人换班，他们三人坚持到明早八点，准时通报张加帅的完成情况，再请示下一步工作方向。可以适当上强度，但不能体罚。

一人传达领导指示，另外两人面露难色。举报信内容就两个问题，来回来去地跟张加帅轱辘，一个字儿没问出来，上级领导不说，三人也准备换方向了，准备从履历入手，看看能不能谈及工作和生活，打开缺口。可这又让停止问讯，怎么突然干涉办案了呢？莫非是有别的进展？不然怎么半途而废了呢？不过三人也无暇再多猜测，新的任务这1500字的材料，又是闻所未闻啊！手在张加帅身上长着，话都不多说一句，还自述？目前看不到一丝松动，这1500字听得三人直咬后槽牙！一晚上不换班，倒没什么，工作常态，可这新的任务，简直变态！

三人商议工作思路，既然领导说写啥都行，那就一个小时换一次思路，轮着给张加帅开药方，从自述案情自我检讨的威逼，到自证清白帮助转交的诱惑，再不行就自述经历加深了解的缓和，实在不行就只能对照党章写写心得体会了。总之是随机应变，跟丫死磕，务必在明早八点前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