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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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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村子二十余里地之外的山谷中,有一处偌大的营寨,枕水倚山,地势极佳。第二天一早,晨气甫动,营寨的大门之外,就聚集了一群人,都是做官兵的打扮,豪健剽悍,但腰间并未悬挂兵刃。为首的一人,身穿一件竹根青窄袖长袍,腰间系鸾带,足上薄底骁靴,等了不多时,远远地看见有两匹马迤逦而来,他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自语道:“总算来了。”

聂飞练到了寨前,感慨这里的地形实乃天造地设,看得出了神,一时间忘了下马。那红脸儿早已跃下马背,提醒她道:“聂捕快,前方站立之人,就是我们的长官,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莫怀雨莫将军。”

他一口气说了出来,聂飞练虽不完全明白,但也知道个大概,哦了一声,方才收敛心神,下马拱手行礼,那莫怀雨上前笑道:“我已听得聂捕快大名,不想却是生得如此貌美。弟兄们久居无聊,要与我打赌,就赌你的长相如何,公差莫怪,这回却是我赢了。”

聂飞练见他生得形相俊雅,又本该在京城养尊处优,却隐姓埋名在这云多人少之地,暗自称奇,把马鞭在手指上绕了几绕,说道:“我倒是不见怪,可是将军既因我赢了钱,何不分我一半?”

那莫怀雨哈哈大笑起来,甚是豪爽,此人净面无须,看起来并不比聂飞练年长多少,只怕跟沈白比还小了几岁,却已是步司的副都指挥使,嘴里说道“好说好说”,一边将聂飞练介绍给手下的军官。那些军官见飞练只是个捕快,又是女子,都有些不情不愿,有的在脸上便露了出来,但上峰有命,不得不从,只好敷衍了事。聂飞练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匆匆见过之后便一齐进了寨门。

寨子里地方甚大,不仅有人,而且还不少,有男有女,俱都面色腊黄、衣衫褴褛,在一座座木房子里进进出出,有的背上还背着篓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屋子顶部的烟囱冒出缕缕白烟,连绵不绝。

聂飞练一路左顾右盼,走得很慢,看到里面的情形,心中甚感惊惋。莫怀雨也并不掩饰,随手指点,但只讲些风光景物,飞练实在忍不住,径直问他道:“莫将军,这些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将他们囚在此间?”

莫怀雨笑笑,告诉她这里大概有二百多人,有的才来一两年,有的已经在这里有数十个年头了,余者皆不谈。聂飞练哦哦几声,依旧是满腹疑窦,又走了一段,拱了拱手道:“将军不要见怪,我这人有一个毛病,就是想知道的事,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探听明白,别人越是不想让我知道,我就越是要知道。因为这个毛病,三番几次地吃亏,但就是改不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莫怀雨低头不语,有一个妇人背着篓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伸手将那个妇人推翻在地,并不看一眼,从袖子中抽出一方绢子擦手,擦完后方才说道:“我正要与聂捕快说起,不过在此之前,想先请你看一样东西,你猜一猜,这是何物?”

这件东西并不算大,莫怀雨顺手就在怀中取了出来,聂飞练接过一看,只见这是薄薄的一张纸,表面光滑、纹路细密,与寻常的纸张很不一样,辨认了半晌,心中已有了主张,便将那纸还给了莫怀雨,说道:“我知道了,这是做银票用的纸,原来这里的人,都是被派来做这种纸的。”

莫怀雨听罢,将那张银票纸团成一团,随手丢弃在一边,毫不可惜,说道:“聂捕快果然是聪慧过人,难怪就连太子殿下都要如此器重于你。你别看这种纸在外面如何金贵,在我们这里,却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事。聂捕快休要怪我们言语粗鄙,有时候弟兄们内急起来,找不到合用之物,拉一次屎,说不定就要用掉上千两的银票呢!”

尾随的众人一齐大笑起来,聂飞练却没有笑,也没有说话,面有不豫之色,只默默地向前走,莫怀雨已知其意,说道:“聂捕快从一进来,大概就已经动了恻隐之心,但是你可知道,这些人并不是囚犯,其实都是一些衣食无着之人,有的是快要饿死的。在这里虽然没有了自由,但至少有饭吃、有衣穿,不至于冻饿而死,你便是叫他们出去,他们也还不走呢!我之所以把他们关在此间,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只因本地盛产这种楮树,也只有这种树,才可以用来制作银票。而一旦这种技术泄露出去,市面上大量出现银票,真假难辨,到那时候,恐怕就连皇上和太子也要头疼不已呢!”

当今天下,钱庄票号遍布各地,商人们都已习惯用银票来进行大宗交易,一些大钱庄发行的票据,甚至在全国都可以随时兑换。聂飞练自然也知道莫怀雨所说确是实情,朝廷为了经济安全,不得不想方设法杜绝伪造的银票,一时竟也无言以对,就往左右看了看,只见在营寨靠墙的地方,俱都挖有沟渠,里面有水流流过。她仔细地看了一番,问道:“莫将军,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莫怀雨看了一眼,说道:“这是方便寨内之人取水之用,与外面的松江相通。当然,出寨的地方有铁栅栏挡住,以防有刚来的人耐不住寂寞,想要逃走的。聂捕快,前面就是我的营帐,我已叫人备了酒菜,我的手下都是些乡鄙之人,粗俗不堪,你刚才已经见识过了,那就不要他们作陪了,请!”

“且慢!”聂飞练一摆手,说道,“将军好意,不敢不从。可是你在信上说,我有一个随从,误入此间,其实并非有意冒犯,我今日来,就是要把他带回去。请将军高抬贵手,回去之后,我们会将这几日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再不向任何人提起就是!”

莫怀雨走到一座营帐之前,一手掀开帐帘,回头笑道:“我这个地方虽然地处偏狭,可也是户部派人勘查选定的,不管是谁,只进不出,以防泄密,这是皇上亲自下的严令,我也不能不为弟兄们的生计,和我这颗脑袋着想。你我都是食朝廷俸禄之人,没有什么信不过的,何况昔日的三皇子能够亲临此间,贵足踏贱地,那更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就算聂捕快不来,我也要亲自将他护送回去,绝不敢强留。只是眼下我有一桩小小的麻烦事,不得已请了二位来相助一臂之力,三皇子现下就在里面,聂捕快倘若信得过在下,不如进来共饮一杯水酒,你看如何?”

山谷之中,金风飒飒,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一阵风,吹拂起营帐前的一杆大旗,猎猎飞舞。聂飞练抬头看了一眼这面大旗,犹豫片刻,打定了主意,就要抬脚走入帐中。其实她心里也清楚,连步司副都指挥使都感到为难之事,定然是棘手之极,自己只要踏入这座营帐,意即把这件事扛在了自己的肩上,结果如何,殊难预料,不管是好是歹,都只能由自己来承担,说不定户部不会嘉奖,反要追问一个擅自行动的过失。但如今沈白在他们手中,莫怀雨既已明白告知是“三皇子”,也就是对他昔日的身份十分了解,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意味。她甚至开始后悔,明明思考了一个晚上,为何还是在冲动之下做出了这个决定。

“算了,眼下也只好如此,不如先听他说一说是什么事,说不定是我自己吓自己呢,就算再难,也不可能全然没有解决的办法。”聂飞练这样想到。

她刚打定主意,就在这时,刚才被莫怀雨推倒在地的那个“妇人”却忽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方才神志委顿之态,此刻半点全无,身手还十分矫健,径直闯入圈中,一把抓起聂飞练的手,说了一声:“快走!”聂飞练的手被他握住,顿觉一股暖意,耳边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又惊又喜,才说了一个“你”字,就不由自主地随了他,向营寨大门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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