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陛下请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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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陈世美虽然死不足惜，但毕竟他也是新政派的一员大将，一直在朝堂之上力挺新政，颇得上心。就这一点而言，赵祯是不想他死的，更何况，此案中到处都是守旧派运作的影子，也让赵祯十分恼怒。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皇帝赵祯的心思了。话说真宗驾崩之后，留下孤儿寡母，那时的赵祯还只是个几岁的孩子。真宗弥留之际，让八王赵德芳同皇后刘娥一起主政，还特意挑选了几位德厚忠心的辅政大臣，像王延龄、文彦博等人皆在此列。待赵祯慢慢长大，赵德芳便将主政大权交还，乐得逍遥自在。但刘娥却贪权夺势，拒不还政，此之前还将范仲淹、欧阳修等一干支持皇帝亲政的臣子罢贬出京。甚至于在朝堂之上啸聚一众，垂帘主政，欲要架空皇权，仿武后之行。

幸而真宗留下一干贤臣，刘娥压住一个，便又冒出一个，知谏院中竟有当朝死谏者。刘娥虽百般筹谋，却也知道众意不可违，最后逼不得已这才还政赵祯。即便如此，她在朝堂上也仍旧留有势力，唯她马首是瞻。这就让赵祯有些怨气了。

少年天子，承袭国祚，正是一腔热血，锐意进取之时，适范仲淹提倡新政，他便觉得机会来了。一方面，新政之法，可以勘清政治，富国强兵；再一方面，赵祯也想借此新政除去刘娥在朝势力。

谁知新政始行，刘娥竟一反常态的支持起来，甚至一度成为最狂热的支持者，这陈世美自尚了公主之后便是她如今在朝堂之上的代言人。赵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禁后悔当初未加审慎考虑。

不仅如此，此次与刘国太的博弈之后，赵祯更意识到新政之行更像是一记昏招。刘国太支持新政，一来将本来反对她参政的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拉拢了过去，二来也令本来团结图治的一干贤臣之间产生了隔阂。

但这也没办法，赵祯当是少年热血，功利心重，心中还是崇尚新政，希望自己这个皇帝治下能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得到百姓的歌功颂德，所以他也在安慰自己此举不过是借国太之力，推行新政，在这过程中，自己自然也能慢慢的给这些后党使些手段。

此事也便就缠磨至今，新政推行至此，除了朝堂上守旧派与新政派的党争，还有少年皇帝与干政太后的博弈。

所以陈世美的事情一经曝出，皇帝赵祯自然愤而生怒，但之后还是想到了能不能借此来撬动刘国太的朝堂势力。

赵祯心里想的是刘国太既求情至此，于公于私，先把陈世美保住再论其他，谁知自己的旨意一去却出了岔子，那个叫陈年的小侯爷竟然抗旨不遵，手铡驸马。听闻此事，赵祯都不知道自己是愤怒多一点还是震惊多一点，甚至于只感觉到滑稽与荒唐——竟然有人敢抗朕的旨？！竟然有人敢当着国太的面铡了当朝驸马？！

可最让赵祯没想到的是，事出以后，八大王赵德芳竟然进宫给他求情来了！赵祯迟愣良久，问及原因，赵德芳便将陈年的身世全盘托出，又将他如何阴差阳错的查明自家三子的冤错案之事告知了赵祯。

陈年之父陈景泰，当年是伴驾征辽的大将，真宗在世之时，也没少给赵祯讲陈景泰如何一人独挑百骑，救驾于危难之间的故事。至陈景泰因伤离朝，真宗还不免嗟叹良久，嘱咐赵祯继位之后要善待陈家子孙。谁知一夕之间，陈景泰唯一的嫡子竟无故失踪，妻子更是随之一命呜呼，亦让真宗捶胸顿足，往后真宗每每想起此事，便连连叹息曰，“朕之忠臣良将，唯景泰多苦厄也！”

所以看在陈景泰的面子上，看在永兴侯府那块丹书铁券的份上，赵祯还真不好重罚陈年。更遑论他此前也曾施恩于皇叔赵德芳。赵祯一时无从决断，便问计于八大王，赵德芳便提议让赵祯移驾安庆宫，将此案以家事论处，在勤德殿亲审陈年罪愆，一不请朝臣，二不动明刑，允陈年自辩其非，再酌情讯鞫定谳。

赵祯称善，因此才有此时情境。

不料，陈年言刚性直，没辩几句，便冒犯天颜，赵祯扪心自问不曾私德有亏，因此便反问陈年何故，结果他还是将陈世美的罪责重申一遍，赵祯愈加不解其意。

赵祯问陈年道，“陈世美之罪自有法定，这淫孝二说，与朕何故？”

陈年不卑不亢道，“臣闻郭后既立，官家尤宠尚杨二美，使其与皇后争詈，臣只风闻此事，未曾实见，若事出非虚，则陛下已为圣人，难免亦受困于这一淫字。”

赵祯闻言之后，脸色遽红，神色亦多有闪躲。便是连陪坐在旁的刘国太也不免轻哼一声，看向皇帝的眼色已是多有不满。还是八王千岁赵德芳在旁正色道，“陈年，你既风闻此事，难免有所不实，官家后宫之事，你亦无从置喙，若是再要以风闻奏对，怕是难逃罪责！”

实则陈年所说亦是实事，此事也并非什么秘辛，原因就在于这郭后乃是刘国太为赵祯选的，即便她美若天仙，因着刘娥这层关系，也与赵祯有着先天的嫌隙，无非是同床异梦。更何况，那尚杨两个美人更是比之国色天香甚矣。赵祯正是少年天性，尚杨二美又极意逢迎，所以才有这后宫不谐之事传出，朝堂之上对此也多有奏对，当然，普通百姓自然是不知的。

陈年之所以得知此事，自然是昨晚陈景泰告诉他的，他可没听说过什么郭后，什么尚杨二美，不过他倒是知道宋仁宗有个曹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史实已经产生了变化。当然，这都是小节，权且是接下来要说的引子而已。

陈年听了赵德芳的话便道，“内宫之事，我自是无从得见，是与不是，相信官家自是知道，不过对于官家的不孝之过，我倒是亲眼所见。”

听到这里，赵祯脸上的红潮已去，忿然道，“说到孝道，朕不比王祥郭巨，但也自诩为孝子，真宗尚在时，朕对父母便是早晚问安，视寒问暖，待有病尪，朕乃亲进汤药，不假于人，你说朕不孝，敢听赐教！”

陈年朗声道，“夫治天下莫过于孝，官家临政数载，却不知本生之母，何可谓孝？！”

此言一出，赵祯大惊失色，震惮无语。赵德芳、陈景泰和包拯三人皆是直了直身子，神采激越。而刘国太和公主赵雨薇则矍然变色，两张红晕的脸瞬间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皆对陈年瞠目而视。

勤德殿静了片刻，刘国太一点龙凤拐站了起来，勃然大怒道，“陈年，你竟敢妄言帝嗣，真当该死！来人呐！还不给我拖出去斩了！”

话音未落，陈年顶撞其言道，“国太若是陛下生母，自不必忧心忌惮，何以要匆匆治臣死罪，岂非心中有亏吗？”

“你......一派胡言，本宫自是皇帝生身母，你谮语宫闱，满口狺狺......侍卫何在？还不给我乱斧斫死！”

陈年冷笑不止，面对已然惊呆的皇帝赵祯道，“陛下可曾听闻狸猫换太子之说？！”

一锤定音，刘国太惶然色变，惊倒座上，已是冷汗频频。

赵祯便问，“何为狸猫换太子？”

八贤王赵德芳暗叹一声，单膝跪倒御前回禀，“陛下，臣有罪！”

赵祯惊诧，急忙起身相搀，“皇叔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

赵德芳挽着赵祯的臂膀起身，转而对堂下的包拯道，“包拯，事情是你查的，你来给陛下说吧。”

包拯称是，往前叩首道，“陛下请容臣讲个故事。”

赵祯不解其意，疑惑着看向赵德芳，赵德芳宽慰一笑，让其坐下听着。

就听包拯缓缓说道，“当年真宗在位，原本生有三子二十三女，多有夭折，其中三子全部早亡，急的真宗不知如何是好。恰逢此时，金华宫的刘妃与玉宸宫的李妃竟同时有孕，当时真宗已是力有不逮，得知消息后欣喜若狂，便召对二妃言，‘你们若是都诞下公主，便也无事了，倘若有一人诞下皇子，朕便将其立为太子，承袭皇位，以此物为证。’这物件是一面金牌，上面有真宗亲笔所提的二妃生辰八字。两妃收下金牌自是各自高兴，是日起，真宗对二妃自是多有恩宠。”

“二妃孕期一致，竟在相同一日生产，谁知此时却出了变故。刘妃自然是顺利的诞下皇子，而李妃却生下一只血肉模糊的怪物。真宗一俟见到那物，便吓病了过去。那时的真宗笃信仙神，以为不详，醒来之后便命人烧了那血肉模糊的怪物，盛怒之下，不免株连坐罪，将玉宸宫封了宫门，敕为冷宫，李妃也被终身幽禁在其中，真宗皇帝更是下了封口令，不许朝内谈论此事。后来玉宸宫无故生了一场大火，一切真相也就随着这场大火付之一炬了。”

包拯说到此处便没了下文，但无论谁也知道这个故事必定没有这么简单，而且从这个故事的大概轮廓中，任谁也能闻到一股阴谋的味道。

刘国太脸色稍霁，见包拯不说了，便插言道，“真宗既有封口的旨意，包卿家为何不从？那李妃生下妖物，难道不该论罪？皇帝明明是本宫所出，你们还有何话说？”

包拯道，“臣来这世上暑往寒来四十载，从未见过什么妖魔鬼怪，倒是见了不少弄妖作怪之人。臣之所以不往下讲，是因为下面的故事臣亦是知之甚少，烦请陈老侯爷说下去吧。”

赵祯闻言，讶异的看向陈景泰。

陈景泰正色危立，自袍袖中取出明黄圣旨一副举过头顶，“请官家接旨！”

赵祯闻听此言便傻眼了，没想到自己身为皇帝竟还有接旨的一天，我接谁的旨我！

不等赵祯疑问，八王千岁赵德芳首先下了丹墀，跪伏一旁，一边提醒皇帝，“是先帝临行前的旨意。”

此言一出，赵祯顿时惊诧无言，赶紧提龙袍跪倒接旨，口称‘儿臣’。

刘国太和赵雨薇也惶然无措，心内百般诧异，总也得趋至堂下跪倒接旨。包拯陈年二人自也是跪伏在地，只是神色坦然，早便知晓此节了。

陈景泰揭开圣旨，当殿宣读，“诏曰：玉宸宫李妃诞降妖怪事，朕疑虑久矣，恐就中阴谋，伤及国体，然朕躬不瘳，来无时日，现特诏永兴侯陈景泰，秘建暗侦司，任指挥使，便宜行事，暗查此事因果，见真相于后来，拨乱臣于当朝，特颁此诏见证于子孙，另有密诏托付，真相大白之日可交付于太子赵祯。钦此。乾兴元年三月初九。”

说完，陈景泰躬身将圣旨交于皇帝赵祯，又自袖中取出密诏一封，也双手奉上。

众人各自归位，赵祯落座以后，急忙打开密诏，越看越惊，赵德芳倒还好，刘国太和赵雨薇有些坐不住了，恨不能将脖子拉长过去看看那封密诏写的什么才好，俱是一副心神惶急之态。

“皇帝，那密诏上写的什么？”刘国太忍不住问道。

赵祯视线尚未从那密诏之上移开，陈景泰便笑道，“国太何必着急，臣既已将密诏交付官家，那便说明，这一切的真相也将大白于天下了。”

刘国太心下惴惴，哑口无言。

就听陈景泰继续说道，“官家容禀，臣接得此诏也很是惶恐，当时臣早已赋闲在家，不理朝政了，但先帝有旨臣不敢不从，只能秘密抽调永兴军人马，建了暗侦司。”

赵祯听得这话不由点了点头，他眼前的密诏上已经说明为何要让陈景泰暗查此事了。其原因正在于陈景泰所说的‘赋闲在家，不理朝政’八字。

当时的真宗皇帝，不明狸猫换太子一案的真相，只是多年临政的他，还是仅凭着灵敏的朝政嗅觉便猜知此事背后有着极深的权争阴谋，所以他才在诏令上说‘恐就中阴谋，伤及国体’。于是，他便做了一个决定，秘查此案，且绝不能让朝堂之人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