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直犯天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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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所在的牢房侧道，尽头的拐角处，一盏孤灯明灭不定，灯影下正有一站一坐两个恍惚的人影，此时两人刚收回暗中探看的目光。
站着的高大身影身宽体胖，孤灯残影下只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可见，正是天生黢黑的包拯包希仁。
坐在铺了软垫的凳子上的，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身着朴素，黑白相间的头发随意盘着，上面插了一根孤零零的木簪。
“这便是陈年？”老妇人声音喑哑着问道，眉头微皱间，略显尊贵上位之气。
“正是。”包拯毕恭毕敬的答道。
老妇人又探头看了一眼牢房里搂抱在一起的陈年和兰湘琴，嗤笑出声，“倒是个情种······不过，心地倒也良善，陈景泰算是生了个好儿子。”
“那您意下······”
老妇人沉思了片刻道，“你告诉陈景泰，我同意了，不过只能是虚位，不能给实权。”
“陈老侯爷也是此意，说若是陈年想要实权，就让他自己去挣。”包拯如是说道。
老妇人回头看了包拯一眼，轻笑道，“让他自己去挣？陈景泰倒是狠的下心。”
包拯低头无言。
老妇人又开口道，“放心吧，事成以后，你和陈景泰都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厚此薄彼。”
“臣惶恐！”包拯跪倒在地叩头。
“起来吧，以后咱们也算是同船人了······”
那边厢，兰湘琴收拾完食盒就回了侯府，到品兰居换了一身衣裳，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绮兰苑。
如兰湘琴所料，秦香莲神态倾颓，面容悲戚，脸颊上还有刚刚拭干的泪痕。
不知为何，兰湘琴见了她这么一副可怜样子，反而有些心烦，说话的时候便没有了以往的好声好气，而是带了三分的讥嘲。
“姐姐，我去牢里见了年少。”
秦香莲身子一颤，却没有说话，现在的她恨不能听不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她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他。
显然，兰湘琴并不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妹妹，她开口问道，“怎么？姐姐难道不想知道年少现在怎么样了？”
“······他怎么样了？”秦香莲似是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
“暂时还死不了，只是待官家从北郊大营回来就说不好了，听包大人说，官家定会亲审此案，姐姐，你说年少是对是错？”
秦香莲又流出泪来，“他不该······不该啊！”
“那陈世美不该死吗？”兰湘琴急急逼问。
“他即便该死，可他是我的相公，英哥冬妹的父亲啊！他怎么能亲手······以后，以后让我情何以堪呐？”
“姐姐可省省吧！”兰湘琴摆了摆香袖，脸上带着些疏离的笑意，不及眼底，“姐姐心里想的什么，我也能猜出几分，何必又这般装模作样？年少与我说了，前天夜里，他已经从陈世美那里给你要来了和离书，你也收了，也按了手印的，怎么？现在又称呼他相公长相公短的了？”
秦香莲闻言无力辩驳，愣愣不语。
兰湘琴继续没好气的说道，“姐姐，你知道我最厌你什么吗？就是这副好死不死的样子！”
“我······我······”秦香莲无言以对。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明明知道自己心里惦念的是什么，却偏偏嘴硬不肯认，找的借口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齐大非偶、什么伦理道德，甚至拿妹妹我来搪塞，但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当别人都是瞎子不成。”
秦香莲闻言莫名心虚胆战，低头闪避开兰湘琴咄咄逼人的目光。
“姐姐，我劝你还是别再自欺欺人的好。”兰湘琴垂眸语道，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心烦意乱。
秦香莲擦了擦眼泪道，“香兰，话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没错，我与年弟朝夕相处三年，他心悦于我我早就知道，他为了我做的事受的伤数不胜数，甚至为了救我三番五次的枉顾性命，与陈世美一比，年弟对我的好天上有地上无，这些我也看在眼里。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做女人的，不就是想要一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男人吗？年弟他真情至深，我亦......我亦是动心的。”
兰湘琴听了这番话，不由挑了挑眉角，脸上也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似是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口不对心，这次承认了吧！
秦香莲脸色微红，不去看兰湘琴那一副近乎玩味的神态，继续说道，“你说我找借口，可我说的那些真的只是借口吗？年岁之差暂且不提，不过是大他八岁，这世上老妻少夫的恩爱夫妻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可我们之间的鸿沟只一个‘老妻少夫’的借口是填不平的。香兰，姐姐嫁过人了呀，还有了英哥冬妹，这总是事实吧？年弟说愿意不计前尘过往，愿意视英哥冬妹如已出之子，我即便愿意相信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发乎真心，可以后呢？”
“不说他早晚会介意，我也会心生芥蒂，慢慢的，他总会厌弃我，我们总会彼此折磨，痛苦半生的。”
兰湘琴默然，对秦香莲的话无可否认。
秦香莲又道，“再者，年弟现在已贵为侯府公子，非我自轻自贱，姐姐残花败柳之身如何与他相配？这满东京的世家小姐，但凡稍加挑拣，有的是比姐姐强上千倍万倍的。”
“香兰，我知道年弟救你于水火，你对他倾注了满腔情意，可你不必委屈自己。即便我是你的嫡亲姐姐，情之一字，又怎能相让呢？何况，我这个姐姐也不称职的很......”
没有把臂言欢，也没有不欢而散，夜深人静时，蜡泪流尽，兰湘琴走出绮兰苑回到自己的品兰居，姐姐还是姐姐，妹妹还是妹妹。
翌日清晨，同一道圣上口谕传到开封府和永兴侯府——宣开封府尹包希仁与陈景泰到八王府邸安庆宫见驾。
陈年一夜未眠，将陈景泰嘱咐之事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当王朝马汉奉命来提人的时候，他不免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变的坚定异常。
安庆宫，与皇宫大内只有一墙之隔，乃是真宗皇帝特意在宫内划出的一块地盘专门赐予八王千岁赵德芳的府邸。
而对于赵祯为什么要让众人到安庆宫见驾，陈年也感到十分疑惑，心想着难道是自己当初帮赵德芳三子脱罪，他感念此恩，故此有了回护之心？不管是不是这样，陈年心里都略觉宽慰。
安庆宫门前，陈年下了车马，见陈景泰带着魁星正等着自己一行人的到来。
见了陈年，陈景泰以眼神示意他安心，然后才与包拯和公孙策寒暄着进宫。
王朝马汉站在陈年身后，作押解状，一边对陈年道，“小侯爷，我们可对不住了。”
陈年身上并无镣铐，此时连衣衫也是自己的，说不上吃亏，便对二人笑道，“两位哥哥客气了，法不容情，陈年此时也是戴罪之身。”
说着话，三人也跟着往安庆宫里去。
安庆宫实则不大，陈年觉得甚至比永兴侯府占地还要少上一些，可架不住人家旁边就是皇宫里的御花园啊。
安庆宫只有一座主殿名曰勤德殿，此时被大内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御前侍卫绕廊而站，都是横眉立目，挎刀而立。太监宫女不知何几，恭谨的站在殿门外，随传随到。
陈景泰，包拯，陈年一众人等还未靠近勤德殿百步，便被禁军的两把明光戟拦住了去路。包拯上前让其首领进内通传，而后便躬身等待着。
陈年见了这等场面，心里有些发虚，双手冒汗，不由伸手在自己的下摆长衫上抹了一把。同时，他心里还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四帝仁宗，狸猫换太子的主角，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时间不大，禁卫统领通传回来，挥手让禁卫军分立两厢，一拱手请陈年等人进去。
到得殿门，又被门前的公公用拂尘拦住，身着绿衣的公公又进殿通传一次，才放众人进殿陛见。
殿内，少年天子上位而坐，龙颜薄怒，八贤王赵德芳站于一侧，怀抱一把打王金鞭，脸色平静。另一侧的梨花雕凤椅上，刘国太手拄龙头凤尾的拐杖，怒目而视，惠国长公主赵雨薇在其身侧含愤而立。
进得殿来，陈年随着包拯和陈景泰躬身参拜当今圣上。
陈年毕竟是第一次见皇帝，封建等级意识又淡薄，好奇之下，不免偷眼往上看了看。眼见着宋仁宗身着一席明黄龙袍，头戴九龙缠丝冠，以白玉细簪别顶，面目白净，五官端正，倒是一个年纪轻轻的佳公子。陈年实也没有想到此时的宋仁宗竟如此年轻！
“都平身吧！”清晰短促的音线响满勤德殿，陈年等人闻声而立，拜谢天颜。
赵祯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赵德芳，见他点头示意，这才轻咳一声，在人群里找到陈年。
“你就是永兴侯丢失多年的陈年？”
天子垂询，陈年不免有些紧张，但一想到之后自己要做的事，他只能硬生生的提起三分胆气，走到皇帝面前答话。
“回禀官家，臣就是陈年。”语气生硬，不卑不亢。
赵祯一听便是一皱眉，不免开口呛道，“朕可没有你这等胆大包天、抗旨不遵的臣民。陈年，朕问你，朕的旨意已下，你因何要自作主张铡了驸马陈世美？”
陈年闻言抬头道，“想必官家龙案之上已有陈世美罪证口供，敢问官家，陈世美当铡与否？”
“哼！陈年，即便是驸马罪该万死，也轮不到你来处死，在本宫与官家面前，你还敢狡辩！”刘国太插言道。
赵祯顺话搭音，“没错，更何况朕的旨意已下，你竟敢枉顾圣意，该当何罪啊？”
说完这话，赵祯本以为陈年会跪地祈饶，没料许却见陈年突兀的冷笑起来。
赵祯薄怒道，“陈年，因何冷笑？”
陈年毫不示弱道，“我笑当今天子也不过与陈世美之流是一路货色！”
“什么......？！”
“陈年大胆！”
“竖子住口！”
“给我拖出去斩了！”
勤德殿上，除包拯、陈景泰和赵德芳还淡定站着，其余人等如刘国太、赵雨薇、赵祯的随行太监均是惊怒呵斥！
赵祯也是气的真魂出窍，似乎仍是不敢相信自己身为九五之尊此时竟被一介庶民给骂了！
不过他并未被怒气攻心，几息之间便就冷静下来，挥退了要进来拖人出去斩首的御前侍卫，以手势示意殿中安静。
待所有人都退归本位之后，赵祯便问陈年道，“陈年，朕自亲政以来，力行文治，虽无尧舜之功，却也自忖无咎，你说朕与陈世美一般，是因何缘由？若是你能说出一二那还罢了，若是无理咆哮，朕定治你个欺君之罪！说！”
刘国太和赵雨薇此时有些傻眼，也不知道陈年今天到底犯了什么病，怎么就敢直犯天颜，触怒天子呢？难道真的是活腻歪了不成？二人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陈年此举也是自寻死路，倒让她们心中暗自得意。只可惜的是，她们今天本来是想以陈世美一案在皇帝面前给守旧派上上眼药的，没想到却被陈年这一记昏招给歪楼了。
陈年想着昨晚陈景泰的嘱咐，暗想：这成与不成，就在此一举了，老爹啊，你可不能坑我啊！
陈年心里跳成了一个，但表面上却表现的毫不在意，见赵祯逼问，便故作坦然的说道，“我朝既以文治为重，那臣敢问官家，这百善什么为先？万恶什么为首？”
赵祯不知陈年此问何意，便开口答道，“自然是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陈年，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年轻笑一声道，“那陈世美在原籍父母健在，一朝及第，却到处对人言父母过世，此乃不孝；他也早就娶妻秦氏，还育有一双儿女，结果见了公主年轻貌美，便抛妻弃子，另招东床，此不过淫之一字。”
赵祯闻言点了点头，正如陈年之前所说，赵祯早就得到了此案录供，此时对陈世美抛妻弃子、欺君骗婚、指使杀人之事也知之甚详。另外，他也深信包拯为官为人，知道铁面无私的包青天自不会冤枉了陈世美，所以此案在赵祯心里，再无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