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崔鄢龄的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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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莲哄得小男孩儿止住哭声,给他擦了擦眼泪,将他领到他母亲的床前。
冬菇已经倒来了水,喂给那妇人喝了。
那妇人睁开眼睛醒来,泪水便止不住的流下,然后便是放声恸哭。男孩儿被母亲哭声所引,也哭了起来,那凄惨哀绝的泣声让人心烦气躁。
崔鄢龄让那两个嬷嬷好生照看,然后便拉了秦香莲出了内屋。
外间里,两人落座以后,崔鄢龄不住的唉声叹气。秦香莲听着里间间断传出来的哭腔,不免也心情沉重。
她现下仍是满心的疑惑,当崔鄢龄说出那妇人的丈夫明日要斩首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趁现在的这个机会,她便问崔鄢龄道,“崔姐姐,这妇人到底是谁?她家官人又为何会被斩首?这事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戛然而止,秦香莲心头一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线索。
崔鄢龄看见秦香莲不断变幻的脸色,知道她多半已经是猜出来了,便不再隐瞒此事,叹声道,“没错,这妇人的相公,正是与我家官人名姓同音、在启辰庙欲置你于死地的韩琪。”
秦香莲低头不语,手臂借力般的压在椅靠上,心绪难平。
崔鄢龄继续说,“官人和我说,韩琪出事以后,陈世美便想对他的妻儿下手,只不过相爷早有预料,这才从虎口里救下她,暗中将她转移到这藏水庄里保护起来。”
秦香莲生硬的笑了一声,“保护?我看多是居奇以待吧?”
崔鄢龄摇了摇头说道,“官场上的事我从来不懂,但我知道相爷确确实实救了他们母子一命。”
秦香莲闻言愣了愣,是啊,不管出于好心还是歹意,可结果终究是好的,他们母子至少还活着呀。
崔鄢龄看着此时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秦香莲,认真的说道,“的确,王相和我家官人是让我来做说客的,他们希望你能向开封府递诉状,状告陈世美杀妻灭子的行径。”
秦香莲摇了摇头。
崔鄢龄并不在意,接着说道,“王相和官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我大概能猜出一些,无非是朝堂上的派别之争,要将此事当成互相攻讦的矛头。不过这是他们的事,我一个妇人也不能多说什么。”
“我之所以会来劝说妹妹,是因为陈世美他该杀,而这对母子不该遭此横祸才是。秦妹妹,朝堂党派之争是因为政见迥异,很难说是谁对谁错,但你凭良心说,你身逢劫难,这期间也死了不少人,你难道真的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吗?”
听了这话,秦香莲想起那在启辰庙前死去的车夫,想起那对在开封府二堂上不管不顾要挠花自己的孤儿寡母,想起那些死去的相府护院,想起在陈年身上透体而过的那把殷红钢刀......死的,伤的,痛苦的,绝望的......都是因为自己才会有今天的局面。
秦香莲落泪道,“是我,都是因为我。”
崔鄢龄笑了笑,反问一句,“那秦妹妹,你又错在了哪里呢?”
秦香莲凝噎着说不出话来。
“是错在当初遵循父母之命嫁给陈世美?还是错在吃苦耐劳却又给他老陈家生儿育女?是错在没有阻拦自家官人科举之路?还是错在替陈世美孝养父母三年来无怨无悔?是不该在二老去世后千里迢迢来开封寻夫依靠?还是不该盼着夫妻感情破镜重圆,让英哥冬妹知道自己还有个亲生父亲?是就该看着他陈世美另娶公主,自己默默祝福?或是就该引颈就戮,慷慨赴死,让陈世美安心享受富贵?”
问句一个一个的抛出来,秦香莲心里的委屈哀怨便一分分的沉重,她用力捏紧手下的椅子扶手,早已泪眼婆娑。
是啊,她只是做了一个女人该做的事,现在却得了这么一个结局,上天何其不公!多少次午夜梦回,她也曾咬牙切齿的叫骂,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罢了。
崔鄢龄见她浑身颤抖,似乎那颗久经背叛和重创的心早已不堪重负,便轻声说道,“秦妹妹,错的不是你,是他陈世美,若是你不出头,他永远都将逍遥法外,伤害更多的人。秦妹妹,我们自幼相知,曾记小时也读过《左转》中的那句‘善不可失,恶不可长’的话,你我虽不能行大善,但也不能助纣为虐啊?秦妹妹,陈世美抛妻弃子,可你毕竟还有我,还有兰妹,还有个满心为你的小侯爷,可韩家姐姐孤儿寡母,他家官人明天就要被斩首,你让她怎么活下去啊?”
崔鄢龄句句良言相劝,情至深处,也不免落泪哽咽。她并不是为了韩琦的前途和王延龄的命令才来当这个说客的,当她知道了那车夫遗孀的处境和此时韩琪夫人的处境,她亦是深感同情,真心认为像是陈世美这等禽兽不如之人该当死罪才是,况且陈世美一日位高权重,秦香莲便一日不得安心。不管是为公为私,她都该出头才是,这叫大义凛然。
秦香莲和崔鄢龄当初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崔鄢龄的话,她自然能听得进去,只是心里还跨不过那道“以妻告夫”的槛。
就在这时,里屋突然又轰乱了起来,传至外间的叫喊声中有几个“死”字听得清清楚楚。
秦香莲和崔鄢龄大惊失色,赶紧转身到了里间屋,就见那两个嬷嬷正和那妇人夺着一把剪刀,那妇人力气大的惊人,口中撒泼似的喊着,“让我死,让我死吧!我家官人都没命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就让我随我官人去吧!官人!官人呐!奴家先走一步了!”
那两个嬷嬷一边和她拉扯一边高声劝道,“这位娘子,你可不能这样想啊,你要是死了,这孩儿以后该依靠何人?”
崔鄢龄见状赶紧让金蕊和冬菇过去帮忙,四个人挣扯了半天才将妇人手中的剪刀夺了出来,被一个嬷嬷顺手扔到了外间。
韩琪的妻子就这样披头散发的哭了起来,以手捶床悲泣失声,“我还怎么活?我还怎么活呀?”
秦香莲怔怔的看着她疯魔一般的哭闹,又要死要活,心里戚戚然不是滋味,谁能料到自己这一来开封城,会发生这么多的惨事,会死这么多的人,会害的这么多家庭支离破碎,可是,又要她怎么办呢?
崔鄢龄看了一眼秦香莲,轻叹一声,就前对那妇人说道,“韩家姐姐,我知道你和你家官人情深意笃,但寻死觅活也没用,我劝你也冷静些。”
韩琪妻子泣泪不止,拉着崔鄢龄的衣袖哭求道,“夫人,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求求你想办法救救我家官人,我求求你救救他......”
崔鄢龄轻叹一声,拍着她的肩膀道,“韩家姐姐,你先别急,你家官人的事我再回去想想办法,未必就没有转机,可不管怎么样你和孩子要好好活着才是。”
一听韩琪的案子还有转机,妇人赶紧趴在床上给崔鄢龄叩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我家官人若是得脱劫难,我们一家人都记着你的好,我去金光寺给夫人点祈福灯,一辈子感念夫人的大恩大德。”
崔鄢龄把韩琪妻子拉起来,又温言安慰了几句,嘱咐那两个嬷嬷好生照看,便带着秦香莲出了屋子。
王庄头叫人洒扫出来的房间并没有用武之地,崔鄢龄和秦香莲已经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车行半路,她们谁也没有说话的兴致,两个人都是愁容满面,崔鄢龄唉声叹气心里是同情可怜,而秦香莲则犹豫不决心中凄苦难言。
突然崔鄢龄开口说话,“官人和我说过韩琪和他这个夫人的往事,韩琪出身不高,韩家姐姐也是农家女,他们夫妻二人自幼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韩琪考过科举,也考过武举,虽然名次不显,但还是被墨池宫选中当了个家将。韩琪的日子好过了起来,却没像陈世美一样滥情,而是想方设法的将妻子二人接进开封安置,他们实是伉俪情深。”
秦香莲闻言低头不语,心想着若是陈世美能像韩琪一样情深义重,这些恶事便都不会发生了。
崔鄢龄看了看秦香莲继续说道,“其实,我不必带你来一趟藏水庄的,但我还是觉得你有必要亲自来看一看。秦妹妹,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希望你做决定的时候能想想这对母子,她们是无辜的呀。”
秦香莲轻轻点头,一路上脸色颓丧,没有吐过一个字。
崔家的马车将秦香莲送回永兴侯府便离开了,临走时,崔鄢龄拍了拍秦香莲的手背,目色深沉。
绮兰苑,陈年正陪着冬妹顽,见她神色沉重的回来,不由关切道,“嫂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秦香莲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好似不堪重负一般的颓然就坐,陈年让跟来的冬菇将冬妹带走,坐在秦香莲身边问道,“嫂子,到底怎么了?”
秦香莲端了端坐姿,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又带了生人勿近的气色。
她言不由衷的说道,“没事,和崔姐姐出去转了转,有些累。”
陈年见她不想说也就不再问了,转移话题道,“嫂子走了之后,相府来了人,将四个嬷嬷的身契都送了过来,还有她们家里人的身契也都一并送了过来。”
秦香莲转眼一想便明白了此中缘由,“嗯,看来王老夫人也替侯府想过,没有身契的下人不好拿捏,怕我们这里会出乱子,此事,我们需要承相府一个人情。”
陈年点点头,又听秦香莲道,“我来侯府的这些天对府里的事也多少有些了解,永兴侯府看着家大业大,实则内里事项杂乱不堪,若是想整顿,恐怕非一时之功。幸而春姨快刀斩乱麻,将外院和四司六局的老人都一并清了出去,一开始虽然会捉襟见肘,但眼光放长远未必不是好事。现下最重要的就是将四司六局的进出项规规矩矩的定好,不然再大的基业也不能细水长流。”
陈年对此一窍不通,外院的事他都搞不明白,更何况养着一窝女人的内宅。
“这些嫂子与我说了我也不懂,不然我让春意放权给你......”
没等陈年说完秦香莲便截住他的话,“不用了,我会与春意和香兰说的。”
闻言之下,陈年不由有些失望,秦香莲不肯管府里的事,也是在侧面驳回自己的心意。不过,她现在肯帮忙也是好事。
陈年又挂起笑容道,“嫂子,今晚香兰就要搬到后花园去了,给自己的小院取了个品兰居的名字,我去看了看,景致很好,我寻思着趁此机会咱们在一起聚一聚,算是个温锅宴,嫂子意下如何?”
秦香莲对“温锅”的意思不解,但她也知道陈年是想要她们姐妹聚在一起吃个饭,这种事,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那咱们晚上在品兰居不见不散。”
说完,陈年便转身走了。
秦香莲看了看天色,也没有耽搁,吩咐银耳和冬菇准备了香汤沐浴,换了一身素雅衣衫便往品兰居去了。
侯府的后花园很大,而秦香莲只去过一次,便是那次夜审韩琪的时候。她是摸索着找到了静心堂,然后又找到了品兰居,也幸好这两处院子都离着湖边很近,不然还真要找人引路才行。
品兰居院落小巧而精致,匾额早已经挂好,是陈景泰亲手写的字。此时,院子里笑言晏晏,兰湘琴正领着零露三个丫头布置房间,沁儿也在,正在和兰湘琴叽叽喳喳的说话。
“兰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我自己调的熏香,有提神醒脑,驱赶蚊虫的效用。”
“谢谢沁儿妹妹,我跟你就不客气了,人手不够,妹妹快来帮姐姐忙。”
沁儿笑着答应一声。
秦香莲迈步进了院落,打量着这个小而精的小院,不住的点头。
零露第一个看见了秦香莲,便福身请安道,“秦娘子来了,问娘子安。”
秦香莲笑着点点头,就见兰湘琴迎了上来,“姐姐终于回来了,听说崔姐姐带着姐姐出门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姐姐快来帮我掌掌眼,这屋里妹妹布置的怎么样?”
秦香莲笑着陪兰湘琴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