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认不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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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陈年带着红青二雪回转“春池嫣韵”，秦香莲送至门廊处，看着陈年和两道香腻秀丽的细影迈过门槛，转折而去，她目色阑珊，突然想及陈年曾在大埠口破庙中说过的话——其实，我和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心中悸动，忽觉冷风袭面，遍体生凉。她紧了紧衣襟，转身回房，闭合门扇，行至书房，重展宣纸，执笔写下一首唐诗：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裙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秦香莲放下手中笔，面色淡然，但又似有哀意，一滴泪毫无征兆的滴在了“恨”字上，她眨眼惊颤，用尖尖细指点了点自己的眼底，竟毫无湿意，但那晕开的“恨”字墨迹似乎变成了一个嘲弄的鬼脸，刺伤她的心头......
陈年此时正与脸色通红的红青二雪大眼瞪小眼，因为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陈年看着双手扭在腰间的二雪，知道她们心中也并不平静，他开口道，“那个......你们上床去休息吧，我在书房睡。”
红青二雪闻言一愣，之后却连连摆手道，“少爷，不行的，我们是做奴婢的，怎敢让少爷睡书房呢？不行，若少爷不肯......那我们奴婢二人便在书房休息，请少爷上床休息。”
陈年摇头道，“不行，你们身子弱，书房里四外漏风，怕会着凉生病，这事就听我的，你们去床上睡。”
红青二雪闻言心下大受感动，但二女还是执着不肯，在她们的观念中，自然是万事都要以陈年为重。
就在陈年无可奈何的时候，院外突然有人声喊道，“陈年，陈年......”
屋中的陈年听清音色，喃喃道，“蒋昭怎么来了？”
他转而对红青二雪道，“你们且上床休息吧，不用等我。”说着，竟逃也似的开门出去了。红青二雪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色却变得更红了。
陈年出了屋门，拍着胸脯长出了一口气。
“你干嘛呢？跟着逃荒似的，里面有妖精？”蒋昭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陈年身侧，似笑非笑的声音将陈年吓了一跳。
陈年擂了蒋昭肩膀一拳，佯怒道，“你想吓死我！”
蒋昭嘿嘿一笑，然后对着房门方向瞥了瞥嘴，“年少，里面的妖精......滋味怎么样？我告诉你，红青蓝紫四清雪那可是满京城的世家大少都想一亲芳泽的姑娘，你这一来就坐拥红雪和青雪，这艳福可是上天了！”
陈年满脸黑线，气吼吼的说道，“滚，我陈年行端坐直，哪能像你？！”
“我？我怎么了？我认识红青蓝紫四清雪可比你早的很，你见我下手了吗？”蒋昭自视清高的说道。
陈年讥讽道，“那是人家看不上你！”
“我，我......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武功高强......”
陈年打断蒋昭的“猪哥模式”，说道，“行了，别废话了，你怎么夜里过来了？”
蒋昭闻言也转了脸色，颇有些沉重的说道，“年少，出事了！”
“嗯？”
“包大人不同意出面，展大哥就在前面的芙蓉舍等着你，我领你过去。”
陈年突闻此信，心中顿感杂乱，若是包拯不肯出面说动守旧重臣，那之前定好的计划全都行不通了，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陈年和蒋昭快步来到前厅，上二楼直奔芙蓉舍。时至戌尾亥初，早是满楼烛火，拾花馆中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陈年和蒋昭却都无心留恋。
等二人来至芙蓉舍的时候，展昭正负手而立，脸色亦是深沉似水，川字眉间倾泻下无尽的烦愁。
见陈年和蒋昭到了，展昭请二人坐下，续上茶水之后，他便将自己回开封府见包拯请令之事从头到尾诉说一遍，原本他认为此事毫无难度，包拯一听保准会欢喜答应，没想到最后结果却恰恰相反——包拯沉吟半晌之后，将此事一口回绝了。
原来，庆历新政推行至今，朝廷上已经出现了泾渭分明且僵持不下的局面，新政派和守旧派都在各显神通拉拢朝廷要员和皇亲国戚。现在的朝堂便成了拔河现场，一方旦有新的势力加入，代表胜利的红旗便会向他倾斜。但这场角逐却不知不觉的变成了一股旋风四外扫荡，但凡有想游离于两派的人士，不是被卷进旋涡正中垂死挣扎，就是在边缘被无情扯碎。
到现在，朝堂上已经少有能超然物外的存在了，就连皇帝和国太都纷纷站队。而八贤王、包拯和陈景泰等人却是少有的能独善其身的例外。八贤王是因为地位超然而无人敢算计拉拢；包拯则是铁面无私，对两派的人都有得罪过，两派都懒得拉拢；而陈景泰则是早就脱离朝堂，不受当今圣上体恤，虽手中还有些势力但也微不足道，所以两派不会拉拢。
但随着这场拉锯战的扩大化，八贤王和包拯双双都吃不住劲了。前两天，八贤王三子赵惟能遭新政派谏官石介构陷，八贤王得理不饶人于朝堂之上公然与新政重臣对峙，虽然没有旗帜鲜明的加入守旧派，但显然是对新政派已经没什么好看法了。守旧派大喜，扩张同党的步伐再次加快，很快就瞄上了包拯。
包拯官海沉浮几十年，虽然办案无情，铁面无私，但也颇懂人情世故，他深知两派打将下去定会有一派被打落凡尘，不得脱生，所以他始终坚守本心，只管认真办案，绝不参与朋党之争。也恰巧此时襄阳王赵爵勾结西夏倒反大宋，包拯领命平叛，这才躲过了两派之争。但现在为了探查墨池宫，展昭竟然建议他去求告守旧重臣王延龄，那岂不是正与他的本心本意相反。王延龄人老成精的人物，向来是稳重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包拯若是去求他办事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必然会被他借机拉近守旧派。
可事情却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想他包拯若黑脸一沉，翻脸不认人，完全不理会王延龄的拉拢的确可行。但他的所作所为却的确帮助了守旧派给新政派带来了麻烦，拒绝了守旧派的拉拢，不代表就能抵挡住新政派的报复，到那时，他还会选择加入守旧派以自保。朝堂之人，一旦有了党派，自然便有了徇私舞弊，这才是包拯最怕的。或有人会问，包拯现在就已经查到了陈世美的头上，陈世美是新政人士，就算不借助守旧派的力量，他迟早会与陈世美冲突对上，这不依然是得罪了新政派吗？
此二者情况却完全不同，第一种，乃是包拯给守旧派提供了攻讦新政派的把柄，而第二者是出自包拯的铁面无私，查案仔细，那陈世美若果然与襄阳王赵爵有勾结，这等罪过足以抄家灭祖，新政派势力再大也不敢与叛国有所牵连。
当陈年和蒋昭听完了展昭的叙述之后，都是沉默良久，他们二人与展昭一样都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们考虑到了朝廷局势，所以想用守旧派的重臣去压制陈世美，但也是因为朝堂局势，他们最终却无法达到目的。
陈年考虑良久，深觉展昭说的正是包拯心中所忧所虑之事，若自己是包拯怕也不会轻易就卷进两派斗争之中，但他总觉得这事情说出来有些矛盾之处，但他又不知道矛盾在什么地方。
最终他只能摇头放弃猜想，然后问展昭，“展大哥，那现在怎么办？”
展昭对陈年道，“虽然包大人无法出面，但我们的计策却是可行的，我前后想了想，要请王相出面，怕是要陈年出面才行。”
“我？”陈年大惊。
蒋昭却点头道，“没错，年少，你是永兴侯府的小侯爷，若是能劝得侯爷伯父出马，王延龄也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况且此事并不是单纯的求人办事，陈世美若真的与襄阳王赵爵有牵扯，想必也是王延龄想看到的，即便他府中并无赵爵的踪迹，单是已婚男子招驸马便能将陈世美给掀个跟头，这该是王延龄承了我们的情才是。”
陈年闻言虽觉蒋昭说的十分有理，但让自己去求陈景泰跑腿帮忙，这不是自己往坑里去跳嘛！他一时间有些迟疑。
展昭却不明其中底细，他知道永兴侯府暂时并未公开承认陈年的身份，他认为那是陈景泰老侯爷的纵横谋划，却不知道陈年是不肯认亲的。
展昭不明，但蒋昭却知道陈年心中所虑之事。他不由劝道，“年少，你这样下去也不是道理，侯爷伯父确是你亲生父亲无疑，你又何必挺着不肯认亲呢？”
展昭闻言吃惊，心中对陈年的人品又是看高了几分，永兴侯府的嫡子身份，这对旁人来讲是何等的尊贵殊荣，但陈年却并不应承，当真难得。
陈年却在苦笑，他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事实不能出口，说旁的借口又有何人会信呢！
片刻之后，陈年转而对蒋昭道，“小义，不然你去求侯爷，侯爷待你如亲子，你去请他出面帮忙，他定是肯的。”
蒋昭说道，“是，侯爷伯父定然不会拒绝我，但我一定会实话实说，况且这事也瞒不下来。可你想过侯爷的感受没有，他年过花甲，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事不去求他，反而另托旁人去求，侯爷心中可曾好受？年少，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陈年无语，心中确也不忍。
蒋昭又道，“年少，有些事，侯爷伯父本不让我对你说，不过怕也瞒不住你多少时候了，伯父得了绝症，怕是没有多少时间了......”
“什么？！”陈年和展昭双双惊声，陈年甚至觉得自己心尖一疼，一股冰凉的血瞬间沁入全身血脉，脑海中竟然有止不住的哀意流淌碰撞。
蒋昭脸色也十分沉重，“侯爷伯父自打澶渊之盟以后便落下了病根，也说不上什么病，平时只是身累体乏，倒也还好，但时不时的便会晕厥过去，为此我和我爹遍寻良药也无法根治，只能这样拖延着。我曾私下里问过我爹，问侯爷还能活多久......”
说到这里，蒋昭的语气有些梗咽，陈年身子前倾，认真的听着，泪已不知不觉的滑落脸颊。
“还能......活多久？”陈年语气僵硬的问道。
蒋昭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心神道，“我爹说，他也看不出来，怕的是今天睡下，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所以我爹每天都早早的起床去看侯爷，他怕......他真怕侯爷伯父一睡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怎么会这样？！”陈年愤恨道。
蒋昭定了定心神劝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近来沁儿的医术见长，调理出一个方子，侯爷吃了几贴，说是很好的，想是病情有了好转，以后或能治愈也说不定。”
陈年点头，将泪水抹尽，最后说道，“好，我跟你去见侯爷。”
蒋昭心下欢喜，说道，“你能想通那是再好不过的了，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前往侯府。侯爷伯父若能出马，我们还是有机会成事的。”
众人商议已定，展昭也放心的离开了。陈年坐在芙蓉舍里眼神闪烁，心绪难宁。他其实心中明白，自己既然与永兴侯府有了交集，就会像被黑洞捕捉到的小行星一样慢慢被吞噬，自己拒不接受，也只是吞噬快慢的问题，结果却还是一样的。但好在永兴侯府并不是一个黑洞，那里有疼爱自己的父亲，有喜欢自己的亲人，有属于“陈年”的前尘往事。
蒋昭拍了拍陈年的肩膀，那是一种无声的劝慰，陈年明白。
陈年定了定心神道，“怎么？你不走了？”
蒋昭道，“不走了，明天我直接带你去侯府。”
陈年点头，又想到红青二雪，便对蒋昭说道，“去侯府之前，先去一趟飞雪阁。”
“嗯？飞雪阁？去那里干什么？”蒋昭不明所以。
“把红雪和青雪送回去。”陈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