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番外42】艾尔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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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王子，公王大人回来了！”女佣兴奋地冲进艾尔的寝室，喜极而泣，“终于……终于……”
艾尔没有露出过于惊喜或是意外的表情，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女佣又哭又笑的模样，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疑惑：“公王，父王能治好母后吗，他自己，还好吗？”
“他……公王大人他……”好似一个急刹车，女佣笑还没笑出来，表情就又垮了，“……您会见到他的。公王大人现在正前往王后那里，王后大人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艾尔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那本简直比他躯干还要大的书。
他在书上了解了不少东西，也知道年近半百的公王此去路上的艰险，能活着回来已实属不易。而要想救王后，公王必定支付代价。艾尔知道斯林特拉里有声音总觉得公王此去九死一生，这的确并非空穴来风。
女佣为艾尔换好正装，一个三岁孩子竟也能穿得像个小大人。不需要女佣搀扶，艾尔走得有模有样，还颇有点王子气质。
这一次站到王后门前，面对他的不仅仅是一对永远不会开口的女佣，而是列队整齐的各种下人和士兵。这么热闹的排场艾尔是第一次见，吓得他脚步有些迟缓起来。
“是艾尔吗，进来吧，我的孩子。”
在叩响门扉后，略显沧桑但仍然浑厚的声音回应了艾尔。这陌生的声音让艾尔愣了一下，敲门的手僵在空中半晌，直到女佣为他打开大门。
“……给……父王和母后请安。”艾尔慌忙地行了一礼，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滑稽至极。
“一会儿不见就长这么大了，说话也会，走路也会，还会给父王和母后行礼问好！”男声没有像尤金那样挑剔他，而是发自内心地赞叹着，“快过来，我的男孩，让父王好好看看你！”
艾尔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简单梳洗过后，穿着一身衬衣坐在床边的男人。男人眼角的褶子因为笑容而变得深刻，灰白的头发却因为笑容而熠熠生辉。王后在他身后的床上靠着床头坐着，红肿的眼睛带着淡淡的歉疚和笑意，同样温柔地看向艾尔。
这是，在做梦吗？
艾尔从来不曾期盼会有人这样看着他，也不敢带有任何一丝越界的期望，他害怕会失望，害怕本就一无所有的自己变得更加凄惨。
这原本就不该是一个三岁孩子考虑的事情。
艾尔愣愣地看着面前如同虚幻的场景，着了魔似的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加快，最后飞扑上那张床。
“咳、咳，对嘛，这才像孩子，刚刚那副正经样子可把我吓坏了。”公王笑了两声就连连咳嗽，王后一手扶着艾尔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为公王顺着气，眼里满是心疼和担忧。
“对不起，奥里……让你受苦了。”王后还湿润着的眼眶又溢满了泪水，艾尔发现自己每次看见王后时，她都在哭泣。
艾尔连连摇头，公王看着那对随着艾尔动作而摆动的猫耳朵，露出了苦笑：“对不起啊，奥里，以我的力量只能换来一个愿望……没办法治好你，父王太无能了。”
王后哭着摇头，艾尔想说他不在乎，想问公王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想告诉公王和王后只要一直在他身边就好，他会很听话，他会乖乖的……但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作为代替的只有无声的哭泣和满脸的鼻水。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泪水浸润了每个人的脸。
王后需要静养，公王也得休息。艾尔乖巧的在接下来的日子都不去主动打扰，只是装作偶然路过时，偷偷从门缝里面看一看他们。女佣们早已习惯艾尔的造访，对艾尔这种不合礼数的“探望”视若无睹。
艾尔漆黑的世界里，最初只有他自己，周围环绕着一群戴着面具又不会说话的佣人和卫兵，离他最近的只有堆成小山的书本。
偶尔会有带着眼镜的老师接近，却只是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就站住了脚步，还有尤金，他们拿着指挥棒对艾尔指指点点，让艾尔的头在书中埋得更深。
现在，艾尔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母后和一个父王，他们是艾尔世界里最温暖的光，比艾尔自己都要闪亮；但艾尔总觉得这个新的世界里藏着一个阴影，他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总觉得这个阴影会吞噬他的整个世界。
再后来，公王在寝宫里召见艾尔：“我已经累了，这辈子估计都回不去那个位置了。但奥里，我想把这个希望传给你。”
公王开始给艾尔讲他年轻时的冒险，从自己还是个无知少年开始，如何踏上征途如何结识伙伴，如何面对危机，如何克服绝望，如何遭遇爱情，如何被前公王赏识，如何被民众认可……如何一步步成为斯林特拉的王。
“不要只是听嘛，只是我口干舌燥的多没意思，你也要问点什么啊。”公王摸着艾尔的脸，他早意识到艾尔应该有好些年没有主动跟人交谈过了。
公王的讲述让小小的艾尔眼里出现了光亮，他终于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
公王的故事伴随着艾尔成长的六个春秋，而公王的体态也同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衰老着。公王每与艾尔见一次就要休息好几天，这些时间里艾尔被公王委托给自己一个昔日的伙伴，那个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陪公王踏上拯救王后征途的伙伴。
艾尔不知道怎么称呼公王的这位挚友，只知道父王称呼她为“虎妹”。虎妹老师是一个看着很泼辣的女人，稻草般蓬乱的头发即便被梳成麻花辫也是刺扎扎的。公王告诉艾尔，虎妹是这个城邦里剑术最好的人，不论男人还是女人中她都是最优秀的。
虎妹老师第一次见艾尔时就毫不避讳地盯着艾尔的那双耳朵：“果然是个奇怪的孩子。”
奇怪吗，艾尔低垂下目光，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但也只这一次，虎妹老师再没过问过艾尔的任何事情，只是教他自己的技术。虎妹老师教艾尔的是王室剑术，这是只有斯林特拉的王族才有权利学习的剑术。但虎妹老师并不住在王宫里，也从来不谈及自己的身份，艾尔也就识趣的没有多问。
除了读书，艾尔的活动范围变得宽广了些，逐渐的他也会对路上遇见的女佣和卫兵打招呼。下人们把艾尔的变化看在眼里，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欣慰和苦涩。
公王终于还是衰弱到无法再跟从前那样与艾尔攀谈了，他被独自留在一个寝宫里，外面守着一层又一层的卫兵和佣人。
虎妹老师也日渐寡言，在她考核完艾尔最后的一招一式后，就消失在了斯林特拉。
日后艾尔独自练剑是总是会想，如果那时假装自己学不会的话，虎妹老师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呢？
王后成了这段时日里唯一一个被允许跟公王见面的人，最开始她总是红着眼睛从寝宫里出来，渐渐的，王后的表情开始变化，艾尔开始从王后的脸上看到了跟公王一样的感觉。
“奥里，生日快乐，母后和父皇永远爱你。”艾尔在十岁生日那天得到了那条魔具项链，他知道这是一份与以往不同的礼物。
从小到大就没有为他举办过生日宴会的王后这一年也一样，但却第一次待在他的房间里陪他入睡。艾尔闭着眼假寐，耳边传来王后轻微的啜泣声。
王后总是在他面前哭泣，现在的王后却似乎只在睡着的他面前哭泣。
也就是从艾尔生日的那天之后，王后开始改变了。她开始频繁参与国政，积极外交，俨然成了斯林特拉的临时公王。也是从这时开始，艾尔能感觉到整个王宫都开始骚动不安起来。
再次见到尤金时，艾尔刚练完剑，正从庭院里向寝宫走去。尤金仿佛幽灵一样伫立在黑暗之中，一双阴恻恻的眼睛几乎把艾尔刺穿。
“好久不见，艾尔王子，我很高兴能看到您茁壮成长。”尤金的语气跟内容完全不符，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感觉。
艾尔假装没有听出尤金的不对劲，只是客套地点了点头：“尤金侯爵，我很惊喜能在这里遇见您。”
“哼哼……不愧是王子，说话真是好听，就好像你父王一样。”尤金双手交叉抱着，那样子完全没有一点尊敬的意思。
艾尔静静地注视着尤金，他知道这位侯爵很早开始就不喜欢公王，也完全……不喜欢自己。
“怎么，看不得我诋毁你父王？”尤金咧嘴，“我知道你记性好，那你的小脑瓜记不记得，你身体里流着的血液有一半可能并不属于你的‘父王’呢？”
艾尔的眼神变了，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表情管理失效。
“要知道，你的母后，在成为斯林特拉的王后之前，可是个不错的女人。”尤金笑得一脸暧昧，眯起的眼睛死死地观察着艾尔的表情。
面对尤金猥琐的暗示，艾尔很快恢复了理智，他只是眨了眨眼睛：“母后的确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人。”
好像演了一出寂寞的独角戏，尤金扫兴地咂了下嘴：“我还是高估了你这个小鬼。算了，我们日后还会再见的。”
看着尤金甩手远去，艾尔在身侧紧握着的小拳头才慢慢松开。他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无名的火焰在安静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