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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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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戎坐在马车里,抱着手臂,闭着眼,嘴抿成一条直线。

滕王本来昨日刚刚嫌弃天热,命人把香车布帘换成了珠帘,今早想了想,又怕好事的人往车里张望,单凭一张破嘴说三道四,又命人把布帘换了回去。

“崇德~你开心点啦。”滕王撒娇道,“武后不就是不让你骑马伴驾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骑马有什么好,又吹又晒,不如坐车来的舒服。而且你看看咱这车多么宽敞,你是想躺着,想卧着,还是想站着,怎么着都行。你过来捏捏我这靠垫,里面塞的可是天鹅绒毛,又铺了层青麻的皮面,坐起来又软又不闷汗,多好啊。你这次陪我去西泰山参加封禅大典,可千万别把它当个差事,就当咱俩一起出去玩儿了呗,别苦着个脸了。”

裴戎的脸色确实挺臭,虽然他已经摆脱了杀害乌日星的嫌疑,武后又亲口承诺了不再追查此事,可是却迟迟未给自己复官。这件事儿不就是明摆着的呢么,他作为前任大理寺左少卿,已经被权力边缘化了,想再次得取武后的信任,实在是困难。

裴戎闭起眼,身体随车一起微微摇晃:“你别劝我了,说吧,你到底是找了什么理由,说服圣人准许我与你同去西泰山的?”

“我哪儿有那权力,还能指使得动圣人。开玩笑吧,哈哈哈。”

滕王笑得心虚,裴戎睁了眼,旋即两道寒光射来,滕王立马两只小手捏在一起,做无辜状:“额...我也没,也没说啥,就那天进宫和圣人墨迹了半天,说我那幅春猎图才画了一半,怎么模特就莫名其妙地被你禁足了,到底还让不让人家好好画了!高祖皇帝遗传给我的艺术天赋,怎么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啊!”

原来这厮是去圣人面前撒泼打滚了。竟然把高祖皇帝都搬了出来,圣人自然是拿他没有办法,什么都答应了。难怪刑部下通知解封了他不得离京的禁令。

裴戎听完,没有再说什么,微微偏过头去靠在车上。春风从车帘缝隙吹了进来,他又闭了眼,不过看起来心情好像稍微好了一点。

滕王不敢再说话,悄悄地打量他了一会,见他眉头终于舒展开,悬了一早上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崇德,你...不怪我自作主张?”

裴戎抱着刀闭目养神,沉默了一会,还是说道:“怪你干嘛,我又不是生来就喜欢办差,就像你说的,当玩儿了。”

裴戎这一答话可倒好,滕王喜上眉梢,话匣子嚓拉一下,竟然直接拉到了头:

“崇德,我跟你说啊~你知道么,我为了给你找一匹与你相称的马花了多大功夫。我可是顶着大太阳,亲自跑了五个马市,过眼了上千匹马,这才好不容易找到的!你知不知道,你皮肤生的白,还不是普通的白,简直白的要发光,我这白颜料里必须加上钛白才行,钛白已经是最明亮的色号,所以我不能再找一匹白驹,必须找要一匹纯黑的才行。不过,这黑也要有黑的讲究,必须是纯黑的,一根杂毛都不能有,夜如盏墨,但可不是只黑就行,还需要有一定的光泽度,阳光照上去,必须泛出湖水般的光泽才行。而且它还必须血统纯正,这样才能配得上你的身份,杂种马咱能骑嘛?必定不能!那算什么东西啊。”

他叨叨了这么一大通,车里像多了一万只小蜜蜂,嗡嗡嗡嗡,裴戎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又被他说得皱了回去。

“闭嘴。不许说马!”

滕王立即收声,小心翼翼地抬眼瞄了他一眼:“哎呀,这倒是本王的不是了,崇德还在因为不能骑马的事情苦恼,我这还一直说马,该打该打。”

终于清静了。

裴戎以为他会就此消停,只听滕王又说道:“嘿嘿。那咱们今儿个就不说马啦,咱们就说说那个西泰山。你说说,伊阳县那几个破土包,不过就粘上泰山这两个字,也好意思与五岳之首相提并论,谁给它的勇气啊?!我就搞不明白,圣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能多走几步嘛?兴师动众的把满朝文武都拉去封禅,就不能找一个正了八经的地方?离洛阳这么近,几乎是当天去当天回,估计我刚刚研个墨,就得打道回府了。当年我随父皇去泰山封禅,连去带回还玩儿了两个半月呢,这回路途这么短,玩儿都玩儿不尽兴,估计回来的时候,我那果盒子里的冰块还没化呢,你说...”

没等他说完,裴戎站起身,挑了车帘就要往外走。

“哎?崇德!崇德~~你干嘛去,我话还没说完呢!!”

裴戎不耐烦地留了三个字:“方便,急。”

滕王依依不舍,拉开车帘在他身后喊道:“快去快回哦~我等你~~~外面有点晒,记得走树荫底下!”

车外春光大好,昨夜下过一场急雨,雨量不算大,来得急去得也急,地面还没有浇透便停了,土未成泥,倒是也带来些好处,车马走在官道上,没激起一点儿尘土,挺干净的,道两边的树木也长得更茂盛了些,百官的车马好像一条熙熙攘攘的长龙游曳在翠林之间。

裴戎下车径直往树林中走去,离开官道几十步后,林中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莺啼,他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四周没人,便朝着莺啼声走去。

疾行了数十步,又是一声莺啼,这次的声音与他的距离突然拉远,从西北方向传来,裴戎侧耳听了一会,调整脚步,接着往前走,沿途路过一排不算规整的血皮槭,尽头没了路,这时莺啼又响了起来,方向变成了正北。

莺啼声自此与他的距离不近不远,总是保持在能够追上的长度,又调整了三次方向之后,面前出现了一条急流。

这急流约摸一丈四尺宽,上面没有桥,只有一块抻出水面的细长石矶,石面并不平整,像一柄刀尖插入水中,深不见底。

裴戎目测了一下自己与对岸的距离,往后退了六七步,撩起袍摆,冲着石矶加速跑去,在离水面还有不到半寸的地方,脚尖点地,硬是从急流上面飞了过去。

站定之后,在不远处的地方,那黄莺最后啼了一声。

裴戎继续往前走,直到再也听不见水流声,才在一棵茂盛的悬铃木下见到了一个身材瘦弱的内侍官。

见到此人,裴戎显得非常恭敬,揖手说道:“王内侍有礼。”

原来这是武后身边的内侍官,王陆。

“裴少卿有礼。”王陆回礼道。

“都说真正的高手全都汇集在大内之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王陆笑着道:“裴少卿您客气了,杂家不过是学了些粗浅的武功,不算是什么高手,本来就已经比平常人残缺了一些,再不学点东西傍身,可就没有活路了。要论起武功,您才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刚才急流上那一跃,若是偏颇了半寸,就会跌入深潭,摔得粉身碎骨。”

两人寒暄了几句,裴戎这才问道:“不知道王内侍召唤卑职前来,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王陆点了点头:“皇后娘娘确实有件事要交托裴少卿办理。”

说着,他递给裴戎一个小锦囊,看起来十分精美,绣着灵芝纹,用的还是上好的金羽织。

“娘娘说,还劳烦裴少卿将此物替娘娘以您的名义送给滕王。”

“以我的名义?”裴戎不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日便是滕王的生辰,届时,裴少卿便可以生辰礼为由,将此物送给滕王。”

“之后呢?”

“之后的事情,便不必裴大人操心了。”

“不知这里装的到底是何物?需要下官以这种方式送给滕王。”

“皇后娘娘的用意,裴少卿照办便可。”王陆语气突然变得强硬,像是在传达武后的态度,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恢复了一贯地讨喜又有些卑微的面孔,“裴少卿不用管此物是什么,只要把差事办好就好。”

“...是。”

“裴少卿不必多疑,皇后娘娘寻找了这多么年魍魉之匣都没有结果,这一次却被滕王殿下抢先进献给陛下。皇后娘娘得知后凤颜大悦,觉得殿下这差事办的极好,应该奖赏些什么东西才好,不过碍于自己不能出面,于是便将这个差事交托给裴大人。裴大人尽心尽力办差便是,您是皇后娘娘的亲信,娘娘自然不会亏待了您,要是这件差事办得好,您的叔父裴行俭估计就回京有望了。”

武后又提到了裴行俭的事,裴戎觉得叔父回京是真的有望了,再次躬身一揖:“臣定能完成使命,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陆举起手在空中扇了扇,赔笑道:“哎呀,瞧裴大人说的,什么死不死的,只不过是件小玩意而已,哪有那么严重,那杂家便静候裴大人佳音了。”

“裴戎恭送王内侍。”

王陆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娘娘既已经得了后位,绶之天命便是法,裴大人,法,可不容情啊。”

裴戎愣了片刻,回道:“是,裴戎谨遵教诲。”

再回到官道上时,百官的车队早已经走远了,路上很安静,只有穿过灌木丛时的窸窸窣窣声,滕王的宝马香车还停在原地,一步都未曾离开。

车夫刚想说话,裴戎却摆了摆手,径直挑开车帘,看见滕王拄着头,已经靠在车里睡着了。

他睡得很熟,阳光洒在肩头,射在圆领紫纱袍上,缠枝的莲花纹好像活络了起来,银丝线泛出湖水一般的光泽,粼粼生辉,映的滕王脸上也泛出茸茸的光,一如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滕王在睡梦中好像感觉到车里有了动静,眉眼轻轻地攒动,好像在潜意识中强迫自己赶快醒来,过程看起来有些痛苦,着实挣扎了一番,可当他看见裴戎的一刹那,嘴角又不自觉地欢快了起来。

“崇德,你怎么才回来...我是不是睡着了,我刚才好像做梦梦见你了...”

“没什么,去方便了一下,回来时走错了路,耽搁了。”

滕王睡眼惺忪:“哦。我还以为你吃东西吃坏了肚子,特地折腾到太医那里讨了药。”

裴戎这才看见,滕王手中还攥着一个药瓶,刚才睡得那么熟,药瓶都没有掉下来,可见他觉得这药是有多么重要。

裴戎突然有些心疼:“你再睡一会吧,我为你赶车,这样能快一些,咱们离大队有一会了,不赶快的话晚上该赶不到行营了。”

提到行营,上一秒,滕王好像还困的要死,下一秒,人又一轱辘,立即清醒了过来,满脸的兴奋。

“咱们不去行营。崇德,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歹也是个藩王,怎么总一惊一乍的,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就知道了~”

“不坐车了?”

“不坐了,坐这劳什子玩意,又憋闷又无聊,还是骑马好!”

这个反复无常的男人!刚才谁说骑马风吹日晒硌屁股的!?

说着,滕王站起身来,竟然伸手往裴戎腰间摸去。

“...你要干嘛?”

“不干嘛,想帮你把刀卸了。”滕王笑着,看见裴戎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心想,这大哥不会真的还是个雏吧,表面上凶神恶煞威武雄壮的,其实不过是个纸老虎嘛~

滕王表情玩味,幽幽道:“好,本王不碰你了,你自己来,卸了放车里,咱们不带它玩儿。”

“不带它?这可是我祖传的宝刀,从未离身...”

裴戎话还没说完,滕王就又忍不住了,亲自上手环住他的腰,把刀给卸了,一把扔在了青麻鹅绒的靠垫上。

啧...不愧是他心心念念想画的男子,腰还真细...

滕王拍了拍手,表示很满意:“你只要带着这刀,那些个破事就一直压在你的身上。你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没有片刻松懈,终有一天会把自己压垮的。崇德,自今日起,你的生活也该有点变化了,咱们就试试,今天不带它,就算为自己活一次。”

裴戎盯着刀,握了握拳,最终还是没有把它带回身上,不过没了刀,总好像是丢了些什么似的,感觉有些不自在。

“不带刀,要是遇见了贼人怎么办?”

滕王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贼人?你以为南衙都是吃干饭的,圣人出门,方圆百里都被戒严了,哪儿来的贼人?”

“...那野兽来了怎么办?”

“你怎么那么多假设!?你难道忘了你自己是谁么,你可是裴山君!你这只老虎镇在这里,哪儿还有别的野兽敢靠近,不怕被你扒了皮嘛?”

“...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哎呀,崇德,别想那么多了!”滕王神秘兮兮道,“今天,就让本王亲自担当向导,带你这位裴大人好好玩上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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