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此生随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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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旋山路中间，有一辆疾驰的马车，车头向西，两盏悬挂着的灯笼，不停摇晃，照亮车前颠簸的山路。
半丈开外灯笼照不到的地方，则是高耸的悬崖。
黑夜中，悬崖陡峭，深不见底，似乎能吞没一切。好在车夫的车技很高，在每一次的弯道上都能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
不过马的状态却并不怎么好，整整一夜不眠不休的奔跑令它们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可两名车夫还是不敢有一丝松懈。
他们收到的指令是，务必要在封禅大典开始之前，将小公爷送离洛阳。
车夫二人是亲兄弟，兄长叫做邵明，今年已经年过半百，弟弟叫做邵华。毕竟已经赶了一夜的路，邵明年事已高，有些扛不住，邵华心疼阿兄，便劝他进到马车里稍作休息一番。
邵明一开始是不肯的，因为毕竟小公爷还在里面休息呢，他一个老奴，身份低微，不好与主家一起同坐。
可到了后半夜，人又困，山里的风又凉，吹得实在是腿疼，邵明经不住弟弟劝，又开始犹豫起来，挑开车帘往里面看去。
十六郎依旧在车里侧身睡着，他正对着车门，双腿微蜷，手臂放在枕头旁边，仆头松垮，散乱的发丝粘在侧脸上，落下纤细的红印。
这与他刚才检查的时候一模一样，一动也没动过。
邵华道：“阿兄放心吧，老爷给小公爷喂了药，药效至少能挺到我们走到任城地界，这一时半会他醒不了的。”
邵明敲了敲疼的厉害的膝盖，又把车帘放下，把外袍往身上拢了拢。
“阿兄，你就别再纠结了，快进车里呆一会吧，我们一口气赶了这么远的路，就算是铁打的也扛不住啊，何况你又这么大岁数了，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快别逞强了。”
“我没逞强，我就是不想辜负老爷的信任，我走这条路走了几十年，没人比我更熟悉这路上的情况，老爷看得起我，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我，我必须不负所托，一路把小公爷平安护送回济南。”
“阿兄，离济南还远着呢，老爷是信任你，可没说不让你睡觉啊。主家素来对咱们奴仆宽厚，即便小公爷醒了，看见阿兄在车里，也不会怪罪你的。”
邵明叹了口气：“怪不怪咱们倒是无所谓，小公爷醒了，要是知道老爷做的事，还能不怪他就好了。”
“阿兄不要想那么多，主人做的事，我们不该妄加多论。”邵华说完，见阿兄还是犹豫不决，便又加了句，“小公爷若是知道了老爷的难处，也定然不会生气的。”
“但愿吧。哎，我也不做这一时的逞强了，我还是进去吧。”邵明抖了抖肩头，还是矮了身进到车里。
一股凉风也顺势钻了进来，邵明怕这倒春寒吹坏小公爷，立即蹲下来整理车帘，将帘脚严严实实地堵好，生怕留一丝缝隙。
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
难道小公爷醒了？
邵明下意识地向后看去，紧接着，一把冰凉的匕首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一段是泥浆路，不好走，马车有些颠簸，邵华全神贯注地驾着马，好不容易把这段路熬了过去，这才竖起耳朵听了听，却没有听见一点鼾声。
怎么阿兄今夜睡得这么沉？平常都是呼噜声震天，今天你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邵华刚想撩开车帘查看，还未等掀，里面居然伸出一把匕首。
“停车。”
邵华心一惊，车帘豁然挑了开，光线昏暗，十六郎的脸隐匿在阴影中，匕首却明晃晃地架在阿兄的脖子上。
十六郎重复说道：
“我说，停车。”
“小公爷，您这是干什么！您...您这是闹哪儿出啊！！”邵华吓得直冒汗，但还是抽了马鞭，不减车速，好像根本没把他这出当回事儿。
十六郎见状，果真有些恼怒：“停车！我要下车。邵华，难道我的命令你也不听了么？！”
“哎呦，小公爷，您可别难为我了，这车我可不能停啊，老爷说了，不出洛阳，不能停车，更不能让您下车！”
十六郎知道邵氏两兄弟为大哥驾了几十年的马车，别的不说，忠心算是一等一的，即使大哥命令他们从悬崖上跳下去，他二人也会毫不犹豫的往下跳。
所以说，事到如今，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十六郎刀尖一转，威胁道：“赶紧停车，不然我就杀了你阿兄！”
邵华再是淡定，看他要动真格了，也是真的吓到了，连连求饶：“小公爷，您千万别动手啊，我阿兄年岁大了，经不起您这样折腾，您行行好，看在我兄弟二人给老爷当了二十几年的差的份上，别再难为我们了。”
“不行！要不是大理寺有一味防被人迷晕的特效药，每次我们出任务的时候都会提前服用一颗，我这次就真醒不过来了，还不知道要被你们拉到哪里去！赶紧停车，我要回洛阳！”来之前，他根本没想到会在大哥身边发生什么意外，不过是依照惯例服用了一颗，居然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不能回啊，您千万不能回啊。”邵华急道，“老爷说了，您要是回了洛阳，再搅在这件事里面，一定会没命的！如今老夫人已经七十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夫人该怎么活啊！”
邵明更是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小公爷，老奴好歹也是看着您长大的，不忍心您往虎穴蛇窝里面闯，您就听老爷的，跟我们回济南吧！”
十六郎再是铁石心肠，也架不住两个老仆声泪俱下，软磨硬泡，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就松懈下来。
邵华的手却悄悄松了缰绳，对着邵明使了个眼色。
邵明突然两眼翻白，嗷地一声惨叫，身体往后倾倒，不知怎么的，竟浑身哆嗦起来。
“老邵，你怎么了！？”十六郎以为他突发急症，刚要去查看，余光瞥见邵华趁着这个间隙，竟企图去夺自己手中的刀，便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十六郎先发制人，仗着自己身高腿长，一脚就把邵华从车上踹了下去，邵明见邵华跌落在车外，竟又坐了起来，刚想说什么，十六郎便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扯下挂着的车帘，一把蒙在了他头上，然后迈出车厢，跨上马，砍断马缰，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小公爷！！”再转身，邵华邵明两人一个跪在车上，一个跪在地上，对他猛磕头。邵华说道：“小公爷您不能走啊，真的不能走啊，洛阳危险，您真的不能再回去了，再回去，真的会没命的。”
“我必须回去！”十六郎斩钉截铁道，“我不能留大哥一个人在那里，还有，我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必须要闯一闯，你们二人不必跟着我回去，先行回济南，回去告诉我阿娘，就说孩儿不孝，分不清国事和家事孰轻孰重，这条路我已经打算好一直走下去，就算最后摔得粉身碎骨，也绝对不悔，她老人家如果怨我，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十六郎说罢，甩起鞭子，说了一声驾，冲入了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