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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平沙落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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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面非常昏暗,裴戎有个习惯,自己在房里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不大喜欢点灯。

起初是因为刚在大理寺做事时负责跑外勤,总是弄得浑身是伤回家,害怕阿娘看见自己那副样子心疼得掉眼泪,所以总是回房偷偷抹药。

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发现,阿娘即使无意中看见了,也是神色淡淡的,最多不过是让丫鬟给他再准备一身干净衣服,似乎...并不怎么把自己放在心上。

知道父母对自己真实又有点残酷的态度之后,他心里一方面有些释然,正因为没有人惦念,出去拼命的时候,就不必害怕家人会担心,可另一方面,他也曾有过那种莫名其妙的伤感,如果自己真有一天死在了外面,父母会不会为他流下...哪怕一滴眼泪。

自此,他就像舔舐伤口的猫一样,独自蜷缩在黑暗中。

裴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脱下外袍,腰背上的伤本来大多已经好了,可又因为今日骑了太长时间马,血痂被生生磨破了,衣料和皮肤又黏合在了一起,为了避免化脓生疮,只能再上些药。

这间屋子里没有镜子,看不到后背,只觉创伤处疼得像是用火烧过。

右手用起来还是很不方便,如果有个人能来帮忙就好了。

裴戎刚刚这样想的时候,门被人敲响了。

是牧川么?

裴戎随口说了句:“进来吧,门没锁。”

门轴有些滞涩,发出了咯吱的响声,屋里光线很暗,裴戎背对门坐着,面前只有一盏小小的烛灯,墙壁上映着他斜长的身影,风一吹,影子随烛火微微晃动。

一副瓷白色完美身躯再次映入来人的眼帘,一段一段明晰的脊柱骨节,腰窝浅浅地投下暗影,从腰肢向上,逐渐由狭窄变得宽阔结实,像纤细的花萼托举着暗夜中一朵怒放的百合花。

裴戎的声音很疲惫:“既然来了,随手帮我上个药吧。”

来人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继而接过药瓶,扭开盖子,却并没有放回桌上。

药膏里面放了冰片,手指涂上去特别的凉,有股淡淡的薄荷味。

裴戎看不到伤口情况,可还是从对方涂药的小心程度知道了情况估计不大乐观,估计绑着腰带的地方皮肤磨损程度最重,如果什么都不做,只待在家静养估计好的还能快一些,可是现在这个形势,如果真的回家静养...就别想再回大理寺了。

裴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口气缓缓呼出来之后,身后人的手不再稳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情绪有些失控。

裴戎心里一动,突然说道:“牧川,你是想你哥了么?”

后面的人手顿了一下。

裴戎两手拄在桌上,撑着额头,继续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牧琼他们跟着我一起进了无量阁底,我却没能把他带出来...我当时暗自发誓,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一定抓住所有凶手,为你哥报仇,如果我办不到,我一定会给你哥赔命...”

他哽了一下,继续说道:“牧川...可是我真的很没用,现在寺卿连碰都不让我碰这件案子了,估计我这大理寺左少卿的位置,最多今秋也就到头了,到时候如果圣人还能让苏定方将军平叛百济的话,我定会向圣人请旨,随他同去,你放心,如不马革裹尸,我一定终生不还...”

身后人忽然脱了手,药瓶一下轱辘到地上,寂静的夜,瓷瓶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十分刺耳,裴戎微微偏头,自责道:“牧川...我只有这样做,才能抵消我心中半分罪孽,难道这样,对你来说,也不行么?”

“不行!当然不行!”

裴戎猛然回头,看到后面的人根本不是牧川,而居然是滕王。

“你竟然要把你自己流放到阰泗城?!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

裴戎愣在原地,吃惊地说不出来话,只听滕王吼道:“终年积雪,苦寒之地!!!”

裴戎与滕王四目相对,一瞬间,他的双眼里流露出惊愕、慌张、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点厌恶。

“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裴戎质问道。

滕王完全不在乎那个,只顾着继续宣泄他的愤懑:“我不许你去!我不许你这么糟蹋自己!!!谁去送死都行!你就是不许去!”

裴戎眼里满是血丝,声音骤然提高几度:“李元婴!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管我的事?!!”

滕王也急了:“本王愿意!!你要是敢去!我就第一个站出来,向圣人上折子参你!!”

“那你就去参啊!你愿意参我什么就参我什么,奸宠乱政,为人不检,怎么说都随便你,难道我被你害得还不够惨么?”裴戎狠狠说道,“李元婴...你以为你在我眼里又是什么,只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废人,一个挥霍无度的粮仓硕鼠罢了!”

滕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这样想我...谁给你的胆子骂我!!!...你!!!你......!!! 居然骂我是硕鼠!?”

他指着裴戎,噎得说不出来话,半响才反击道:“裴崇德!!你个大混账!!你你你...你简直太过分了!!!”

裴戎:“过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都说了,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你!”

“不见就不见!”滕王一脚踹翻身旁的椅子,“你我之间,有如此椅,倾覆于地,再无并坐的可能!”

说罢,滕王转身迈出了门,走的飞快,没有勇气再看一眼身后光线黯淡的屋子里,烛火映照出来墙上那个破碎凌乱的影子。

滕王越走越快,后来直接慌张地跑了起来,冷风潇潇掠过耳鬓,也不知道是被骂的委屈,还是觉得不甘心,总之他自己鼻子开始发酸,不知不觉就留下了泪。

视线变得扭曲又朦胧,不知跑了多久,滕王撞到了人,还一头栽在了人家身上。

“你这人怎么...”茜草刚说一半,竟发现撞到的是滕王,语气瞬间变得十分温柔,“怎么了,殿下?”

“他...他,他骂本王是臭老鼠...他...他骂我...一直骂我...”滕王抽泣道,“我...我好冷,我好累,我...我好委屈...我需要一个温暖的被窝...我想躺着...”

“谁这么大胆,敢给殿下受委屈。”茜草笑着把滕王搂在怀里,哄道,“好好好,殿下,妾送您回房,咱们躺着,好不好?”

滕王点点头,把头埋在了茜草怀里。

另一头,裴戎关上了门,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难受,他闷闷地坐回刚才的位置,盯着地上的那把椅子看了半响。

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有些重了......

墙上挂着一把古琴,看起来有些念头,裴戎坐了一会,把琴取下,抹去弦上的灰,端正地摆在桌上,随手弹了起来。

与此同时,藜芦池温泉正缓缓冒着热气,水雾缭绕,周蜜儿用足尖轻轻点了水面,一轮圆月涣成一池碎银。

小谭把身子全部没在温泉里,吐了一会泡泡,听见琴声,又从水里钻了出来:“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弹曲子?”

周蜜儿试了试水温,也钻进水里,舒坦地呼了口气:“谁知道呢,这曲《平沙落雁》,弹得还挺好。”

小谭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会不会是茜草那个狐媚子,你看她今夜抽了那个签以后,别提多得意了,现在肯等爬上了滕王爷的床。”

周蜜儿的态度倒是不像她那么酸:“如此的话,也应该早就睡下了。此曲倒不像那种只会妖媚争宠的女人弹得,曲中有雁落磅礴之感,又有一丝哀凉,像是胸中意志不得抒发,倒是,有些勇将之气。”

小谭‘哦’了一声,又道:“男人不是也一样容易不得志。哪有几个男子像姐姐的吴相公一样,只考了两次,便中了状元,要我说,姐姐的下半辈子,真是有享不完的福气了。”

周蜜儿往她身上泼水花:“行了~你少酸我,求签的事情不必太往心里去,那李大人说得对,人定胜天,你若太信命,便是画地为牢,生生要把自己困死在里面。”

说完,周蜜儿好像想起来什么,突然有些花容失色:“谭儿,刚才你有没有看见我的那块玉佩?”

小谭:“哪一块?”

周蜜儿:“就是吴相公送给我的那块他祖传的观音玉。”

小谭:“那不是姐姐最珍视的东西么,今早我还看姐姐挂在脖子上,是不是落到哪儿去了?”

“可能是落在房里了,我得去找找。”说着,周蜜儿从水里走了出来。

小谭也随她起身:“我陪姐姐一起去找。”

周蜜儿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去便可,你在水里泡的时间久了,冷不丁出来是要着凉的,你先泡着,泡够了再回房,我若寻不到,再回来找你。”

“好。”小谭又窝了回去。

周蜜儿的酮体坦露在一轮圆月之下,就像山水画般峰回路转,又陡然拐了个弯,风起云涌。

小谭看的有些呆了,也在水中摸了摸自己胸前,一马平川,她突然顿悟为什么姐姐能当选牡丹花神,受到状元郎的青睐,而自己却总是遭到茜草那个狐媚子的打压排挤,连身材、外表这种肤浅的东西都赶不上姐姐,更别提其他的事情了。

她郁闷地叹了口气,又滑进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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