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谈心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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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陈禹所料,第二日南宫峰若便带着百多兵士来到陈家。
“南宫将军这是何意?”陈禹淡然问道。
南宫峰若没理人,径直入府中到庭院中站定,又转过身向陈禹言道:“程盛与李姝玉已是落网,只是二人指认陈家主有同谋之嫌且是尸河一案的主谋,本将也不能全当没听见,故前来一查。”
“将军这就说笑了,有就是有,无便是无,岂能因两人口头之言便随意揣测良民?”
“看来陈家主对两人落网之事并不讶异。”南宫峰若冷笑道。
陈禹亦是一笑,“世间善恶有辨,善的便是善的,恶的便是恶的,况且世间恶人并不比善人少,既是恶便要惩戒,有何可讶异?”
“陈家主倒是看得通透,只不过善恶难辨,本将亦是分不清,故才前来一查,望家主行个方便。”南宫峰若依旧直视着他,两人切磋之间无丝毫退却之意。
陈禹看了看周围渐渐被吸引过来的街坊与家里人,高声道:“在下虽是一介草民,没有将军势大自是不敢违抗将军之令。可若是将军查不出什么,也不能让在下无缘故受冤不是?”
“你待如何?”
“很简单,将军与在下做个赌。”
南宫峰若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陈家主要赌什么?”
“好说,若是将军查出些什么,在下必定随着将军去查,任将军鱼肉,可若是将军查不出什么,可就要向在下赔罪了。”陈禹嗤笑道。
“如何赔罪?”
“简单,在下也不为难将军,将军只需跪在陈家门口磕三个响头便是。”
闻言色变,南宫峰若眉头紧锁,一旁的扶桑已是待不住了。
“大胆,”扶桑上前斥道:“竟如此羞辱将军,你可知罪?”
“哟哟,在下不过一介草民不经吓的,更无羞辱将军之意,何来罪可言?大人莫要吓唬我等。”
南宫峰若伸手拦住扶桑,道:“本将跟你赌。”
“好,各位可要作证。”陈禹大笑着朝门外一呼喊,门外之人皆稀稀拉拉地谈论着。
“将军,他摆明是有把握不让将军得手,将军不能赌。”扶桑着急低声道。
“无事,本将有分寸,快些安排士兵去搜。”
“何人敢闯我陈家?”突又一声粗重之声传来,陈老太爷由陈靖扶着出来,怒气冲冲地往庭院中去。
见是南宫峰若,陈老太爷缓了缓气道:“南宫将军未免太过欺人。”
“阿父,莫急,将军与儿子只是达成一个赌约,阿父一旁看着便是。”陈禹略过南宫峰若走向陈老太爷,帮他顺顺气。
“将军,请吧。”陈禹笑着摆出“请”的样子,看着甚是嚣张。
“扶桑。”
扶桑只得硬着头皮派人去搜,希望真能搜到点东西,可一炷香时间搜查过去,陈家上下全部搜过,未得一点线索。
扶桑低着士气来到南宫峰若面前,拱手摇了摇头。
南宫峰若皱眉,陈禹大笑。
“南宫将军,可要履行赌约。”陈禹笑道:“少年士气盛,今日便让在下教导教导将军,做人不可过于莽撞。”
“你!”扶桑气道,欲上前却被南宫峰若拦了下来。
“愿赌就要服输,本将会履行赌约。”
南宫峰若朝陈家侧院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向门口走去,扶桑拉也拉不住。
“等等。”
身侧突一声音传来,在场所有人皆看向那边,面色各异。
谢雯扶着久病虚弱的陈宴慢慢走了过来,向南宫峰若见礼。
“宴儿你出来作甚?快回去。”陈禹斥道,面色逐渐有了变化。
陈宴面色惨淡,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看向陈禹冷笑道:“怎么?心虚?怕我将你那些事全抖出来?”
看着面色逐渐转怒的陈禹与陈渊,陈宴心中却莫名有些畅快。
他转向南宫峰若,道:“将军莫非忘了陈家正堂内那些牌位之上的屋檐亦属于陈家?何不搜搜看?”
“陈宴!”陈渊上前,欲掌掴陈宴被谢雯拦下。
谢雯怒视道:“滚开。”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硬气,只为了狱中那心狠的阿母。
陈渊亦是怒视着她,却因扶桑上前一拦无法动手,只得退下与陈禹一同直盯着南宫峰若接下来的行动。
南宫峰若眉峰一扬看向扶桑,扶桑接意,带着几个兵士上到正堂屋檐处搜查,果然在正堂屋檐里头搜到一包裹文书,陈禹脸色顿时不好。
“将军。”扶桑将比在总管府搜到还要多上好几成的文书双手奉上。
南宫峰若扯开包裹,看着眼前的文书问道:“陈家主作何解释?”
陈禹一时慌乱,将矛头指向陈宴道:“定是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所为,在下并不知道这些。”
听着亲生阿父如此栽赃,陈宴却是一笑,“怎么?害死我阿母现在又要来害我了,你可真是个称职的好夫君好阿父。”
“逆子!”陈禹上前,将挡在面前的谢雯推倒,在巴掌即将落在陈宴脸上之时被南宫峰若一击挡下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站定。
从始至终陈宴皆是直视着他,毫无畏惧,他本就抱着一颗必死的心与亲生阿父同归于尽。
“南宫将军,在下还要再送你一份大礼,将军可要收好。”
陈宴看向南宫峰若,眼中的寒意瘆人。
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件递给南宫峰若,陈宴双眼一直紧盯着陈禹,看着他脸上的变化心中甚是痛快。
“我这好阿父连同我的好阿兄害死了所有往来梁城的客商沉到了那条河底,与寄信之人一同谋划着要将梁城的生意全部掌控在手,却不曾想那尸体莫名其妙自己浮了上来以致那条河成了那尸河。为了此事不败露他便买通了总管府,将这生意分出几成来堵他的嘴,确实见效,无人问津,他们便以为不会招来天都圣上的关切,可也不知是因何缘故这事又捅到了天都去,为了不被怀疑他们也只能做做样子搞几个失踪案,但终究瞒不住嘛,随着尸体越来越多大家都心中惶恐。程盛那蠢才真的是蠢,早不搞告示偏偏在尸河之事捅到天都后没几天才发那告示,岂不得引来将军?”陈宴虚虚看了一眼谢雯,“他们以为将军不会查出什么便大胆继续扩展铺面,那些东西进来定然没有足够位置可放他们便想到了谢家的东市铺面,那里地方大位置佳,绝对够放,所以我那没多少脑子的阿父就将主意打到了我的婚事上,让我务必娶了谢家女公子,无论是谁,否则就再也别想见到我阿母。我想我那被他囚禁已久的阿母所以顾不得其他,却不曾想阿母早早便被他害死扔在了城外。”
众人皆是一惊,看向陈禹的眼神有疑问有气愤。
“那谢家二房夫人确实无辜,只不过想赚些银两接济李家老夫人,却被这两只老狐狸带进了坑里,替他们去当那无情无理的夺铺之人。他们只想要那铺子,只要东市铺子一旦到手货物便可运进来摆放卖掉,所以把谢家二房夫人当挡牌。他们顺顺利利地拿到了所有货路便可坐享其成,何不知百密一疏,漏了我这个旁观之人。”
陈宴转过头来看着南宫峰若,问道:“将军可听清了?可看清了?”
南宫峰若注意力被信件内容吸引,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听清了,也看清了。”
“我也不求将军给什么赏赐,只要能让他死便可。”
“逆子,我是你亲生阿父。”此时的陈禹已是气得面色涨红,大骂道:“你这是在效仿大义灭亲吗?”
“亲生阿父?哼哈哈哈哈哈,刚才推我出来之时怎么不想想我是你亲生儿子?害我阿母之时怎么不想想那是你的妻子?”笑意转为怒意,陈宴直勾勾地盯着他,似是要生吞活剥了他,“大义灭亲这么好听的名头我不敢当,算是替陈家列祖列宗除了一个祸害罢了。”
“此前怎么没见你如此有脑子,原来是在假意奉承。”陈渊嗤笑道。
“阿兄可就抬举我了,若非你亦恨我阿母抢你阿母之位与他狼狈为奸,弟弟我是没想过把你也招出来的,只能怪你太蠢。”
“你!”
“行了!你们几个不肖子孙,列祖列宗颜面尽失啊,都给我滚、滚。”陈老太爷一时被气昏过去,被陈靖等人抬回房中。
陈禹亦是想陪着回去,却被士兵押着动弹不得。
陈宴见戏已完,刚想转身回房,被谢雯突然一声惨叫吓住。
“好痛。”
被锦溪扶着的谢雯刚才摔倒之时便是腹痛难忍,忍到现在才敢出声。
锦溪往下一看她那被染红的衣裙,双眼一怔,喊道:“出血了,快叫医士。”
陈宴急忙蹲下扶起谢雯却无力气抱起她,正着急忙慌之时扶桑收到示意上前抱起谢雯由锦溪指路往房间冲去。
“陈公子,多谢相助。”南宫峰若开口道。
本欲跟上的陈宴顿了顿,回道:“不过为了报仇,各取所需,将军记得咱们的约定,赦免陈家无辜之人,有罪之人将军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而后便向房间冲去。
被押着的两人正愤怒地看着眼前之人。
“本将这三个响头陈家怕是消受不起,劳烦陈家主往梁城大牢走走吧。”南宫峰若看着憋屈又愤怒的两人说道,眼里的肆虐之意更甚。
三人皆已落网,尸河一案也在三人被羁押后立即在衙门审问,南宫峰若旁听。
“下首尔等,从实招来。”
因着倔犟不肯屈服,陈禹与陈渊被用了刑,另外俩人倒是认得快,将陈禹如何一步步拉他们入局说得十成详具。
陈茗亦是出来作了证,将几人的罪证坐实了些。
看着落井下石的几人,陈禹大笑,不顾及上首之人的怒意。
“真是一朝辉煌一朝败啊。”陈禹一身狼狈地看向旁首之人,道:“尸河众人我所害,但我不过是为了陈家的货路为了陈家的辉煌,而与我共谋尸河之人却意不在此,将军可要小心那人将爪牙伸向你啊,哈哈哈哈哈哈。”
“与你共谋尸河之人是谁?”南宫峰若看着眼前疯癫之人问道。
“在下不知,若是在下知晓可会让这卑鄙之人逃过?”陈禹疯癫狂叫着,“如此卑鄙之人,将事情全部推向我们,自己却逃之夭夭置身事外。”
见也问不出什么,南宫峰若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忽闻陈禹喊道:“官场可比生意场难呐。”
南宫峰若顿了顿,依旧往外走去,径直回了驿站。
尸河一案有了终结,陈家因陈宴大义灭亲没被牵连,所有生意被查封,世世代代不得入仕;总管府解散,家产尽数充军,无辜之人皆因作证被恕罪,董湘玉带着程嫣去了南宫峰若安排好的丰城一处民庄过生,与自己的兄弟姊妹一起;谢家二房亦是逃不过。
谢知眠无颜面对谢家列祖列宗,将地契还给谢知许后便带着一些文集出走梁城,临走之前差人送了一封信给李姝玉,名曰放妻书。接到书信的李姝玉在牢里哭笑,只道谢知眠一狠心之人。
“阿母。”
忽闻身后一声“阿母”,李姝玉定了定神,转头便看见面色虚弱的谢雯站在那里看着她。
“雯儿。”李姝玉急忙上前抓住她的手,“你阿父不要阿母了、不要阿母了。”
谢雯自是知晓阿父心思,临走前已是与她一见,交代了些事后便出了梁城。
谢雯含泪道:“阿母,阿父已经出了梁城,待再回来怕是不知时日了。”
李姝玉闻言一怔,随后大笑道:“负心之人,真真是负心之人。”
谢雯看着眼前已非往日意气风发的阿母,心中疼痛万分。
“阿母,事已至此,便在此待个几年吧。阿父给你留了一笔银子,待你出来雯儿与腹中孩儿也会孝敬你。”
腹中孩儿?李姝玉看着面色泛白的谢雯,“有身孕了?”
谢雯笑着点了点头。
李姝玉霎时双眼亮光,道:“雯儿,好机会,生下儿子带回谢家将谢家掌握在手,以后便是你与阿母的好日子。”
谢雯一怔,顿时红了眼眶,挣开她的手道:“阿母此时还要如此利用?腹中孩儿还未出世阿母便想着如何将之利用,阿母可还有心?为何还不清醒些?”
“谢家未因你而受罪不代表便是毫无影响,阿父被你气走,大父被你气病,连东市铺子那本运转得不错的生意也因阿母所做没了景气,阿母为何还不清醒些?”
“阿母很清醒!雯儿,你得为自己着想,为这孩子的后路着想。”李姝玉着急道,努力想拉着谢雯却被挣开。
看着眼前一如既往利益熏心的阿母,谢雯着实未曾想一人十几年的欲望落空之后还能如此倔犟,即使眼前之人从始至终对自己只有利用,自己却傻到因为那滴泪、那胡闹的教训对她依旧心怀孝意,想着纵使有万般错处亲阿母也该是由自己来孝敬。
看来皆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谢雯忍泪退后几步,“阿母好自为之,雯儿自会为自己、为孩子着想,待日后诞下孩儿我再来看你。”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雯儿,雯儿。”李姝玉依旧不死心地喊着。
“夫人。”一旁的青衣听了许久才出来道:“女公子为了让你少受几年罪差点没了孩子,好不容易身体缓过来些便急匆匆来看你,你不该如此狠心还想着利用。”
李姝玉被青衣的出现所震惊,开口道:“青衣,不是让你回去照顾阿母吗?”
青衣摇头,“老夫人将婢子赶了出来,如今在老夫人眼中婢子亦是一个罪人,又如何能在李家待着?”青衣屈膝一礼道:“夫人放心,老夫人那里婢子会时常注意,待夫人出来这几年婢子会跟在女公子身旁伺候着。”说完亦是头也不回地往外去找谢雯。
李姝玉神情恍惚,跌坐在地。
人走茶凉,一生富裕毁于己手,算计了半辈子居然将自己算计进去了,李姝玉终是屈服于这命运。
黑夜降临,今夜无月更无星,阴森的空中一片漆黑。
梁幂云独自坐在屋檐处眺望远方,忽的一壶清酒出现在眼前,她抬头便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梁幂云接过清酒,道:“多谢将军。”
南宫峰若往旁边走了一步才坐下,“姑娘怎又在此?”
“想些事情。”梁幂云回道,眼睛正视前方,“今日小女子去了趟大牢,碰巧听到谢雯与其阿母所言,心中感慨甚多。”
“去大牢作甚?”南宫峰若疑惑,看向她问道。
梁幂云笑了声,“本想着去套套陈禹口风看看能不能说出些有用的,发现已是疯癫之人一个。”
“能问的衙门皆已问过,姑娘有何疑虑?”
梁幂云微微摇头,“只不过觉着那背后之人很是不一般,拉着几方人下水自己却不沾染半分,倒是个厉害人物。”
“我迟早会抓住此人,为大朝除去这祸害。”
“若是将军,自然可以。”梁幂云看向南宫峰若,碰上他投来的视线。
南宫峰若心虚转过头,问道:“那姑娘感慨何?”
“亲情。”梁幂云道:“李姝玉为了十几年的欲望不择手段,利用谢知眠拿到谢家商铺,将自己女儿嫁去陈家那个龙潭虎穴的地方,现在还要利用她腹中孩儿,真是不知于她而言是否心中自始至终只有自己的欲望。”
“可她心中的欲望却又是为了她阿母也为了她女儿,她心中是否是真心为了谢雯好?”
阿母是否亦是为了我好?
“或许吧,为了自己私心将谢雯嫁去陈家,但为了谢雯不惜用那婢女来吓佩儿,于她而言,孰真孰假、孰对孰错兴许她亦不知晓。”南宫峰若回道。
梁幂云闻言看向他,“将军原来知晓那婢女是她所派?小女子还以为将军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若非这件事,本将也不会查到她身上,又岂会知晓她的行踪知她被骗去趟这混水?咎由自取罢了。”
梁幂云轻笑一声,觉着自己确是将他看低了。
“那陈家之事,将军是有何把握与陈禹赌的?”
“那并不是我与陈禹的赌注,”南宫峰若轻笑道:“是我与陈宴的赌注,我赌他一定会出来助我。”
梁幂云疑惑看他,转而又恍然大悟,道:“将军将他阿母之事告知他了?”
“没错,是我送了封信给他,告知他阿母死因并非那么简单。”他闷了口酒,接着道:“陈大夫人被送出城外那一夜便死了,被陈禹丢在那地方不管不顾才致残体如此。他本不会看那棺椁,是我告知他后他才偷开了那棺椁以致被吓得病了那么些时间。”
“我赌他恨他阿父,会替他阿母报仇。”
梁幂云微微点头,“那将军为何有把握觉得陈宴定知晓那东西在何处?”
“因为抓了程盛之后是他写信让我先去抓的李姝玉,这俩人一旦被抓就陈禹那贪得无厌的性子必将会把那些他早就想占有已久的文书全部拿回来集到一处放着,陈宴才有机会探到那证据所在之处。”
“果然,贪得无厌之人必是蠢笨之辈,怕那东西藏的地方多了自己会记不住,就全都拿回陈家放着。”梁幂云摇了摇头,失笑道:“贪念、欲望若非正道,皆是害人害己的东西。”
两人默了片刻,看着那一片澄澈夜空心里也舒畅了许多。
“对了。”南宫峰若闷了口酒,佯装轻松道:“梁姑娘的私事可处理好了?”
“私事?”梁幂云一脸茫然,“什么……私事?”
“就是……”南宫峰若假咳几声道:“就是梁姑娘之前所说那个让你‘初见定终身,此后误终身’的公子,你们……可解决了?”
“啊?”梁幂云一怔,“将军在说……”
默了片刻,梁幂云突又反应过来,随即笑着解释道:“不是我。”
南宫峰若转头看她。
“此前小女子所说那句并非是自己,而是我阿母。”梁幂云好笑地回看他,随即又敛笑道:“我阿父与我阿母,初见定终身,此后误终身。”
南宫峰若一愣,悬着的心顿时放下,却又极觉尴尬,随又喝了几口酒掩饰自己的情绪。
气氛一下冷了下来,梁幂云率先开口道:“将军不好奇我阿父阿母的故事?”
“梁姑娘若是想分享,愿洗耳恭听。”南宫峰若回道。
梁幂云自觉好笑地摇了摇头,抬头望向那一片漆黑之中突现的孤星,轻声道:“就说那十九年前,一名俊美书生不经意间被人带入那最是热闹无常却有悖书生风气的青楼,一入青楼他便觉得不对,他想逃却不巧撞到了那楼内的掌事主人。那主人堪比水仙,应该是比水仙还美,让那书生一眼便爱上了她,可他不知那主人早就注意到了那在楼内到处乱撞的他,觉得他极为可爱又有趣便想着上前去挑逗他,却不曾想这一挑逗将两人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书生可是个大家的嫡子,祖辈以文、以武立足,最是了不得,岂会容嫡子娶一青楼女子?那书生阿父恨他为了一个女子全然抛了家族使命便将他软禁在家中,不曾想那软弱书生却是大胆得很,居然跑了出来与那青楼主人私奔,此后两人拜了天地有了孩子。”
“那书生阿父没有办法,只能同意书生将那青楼女子纳为妾室,但那青楼女子不愿做人妾室饱受冷眼便独自出门养胎谁也不愿见,就是那书生也不敢轻易去打扰她。后来,”梁幂云顿了顿,又道:“那书生家生变故,派人给她送了一封信与一些贵重之物,愿她此生安康无虞,让她莫再寻他。那青楼女子觉得不对劲便急匆匆回了青楼,才知那书生一家早已被烧得精光,无人生还。”
“那青楼女子一气之下动了胎气,当晚便难产生下了一个女孩,没多久便也去了,独留那女孩给她的好姊妹照看。”
梁幂云默了会儿,又道:“这不就是初见定终身,此后误终身吗?”
若是没遇到过,或许阿父仍是天都最意气风发的书生文人,即使他逃不过那抄家命运,可阿母定还是秋霜楼那水仙般的美人掌事,一生无虞。
梁幂云声音越来越低,心中酸意渐起。
南宫峰若听得愣了神,半晌才出口道:“姑娘或许说错了。”
梁幂云疑惑看向他。
“初见定终身,此后却未必是误终身,至少两人是真心相爱,也未因这一段缘分有什么错事发生,岂会是误终身呢?况且是否有误,岂能随意揣测?外人又岂能得知?只有那书生和那女子才知。”
梁幂云闻言一愣,心中那片阴霾竟渐渐转了明亮,她眼中酸涩却渐渐弯了起来,最后笑出了声。
“将军说得对,是否有误、是否有悔,只有他们知道。”她敛了笑意,低声道:“可那小女孩有悔也有恨,悔自己不该来到这世上夺走了阿母的命,恨那生事之人害死了她阿父一家却还好好地活着。”
南宫峰若心疼地看着她,心中冒起酸意,将她这一番话皆听了进去。
“梁姑娘,”他沉默半晌开口道:“世事无常,悔恨亦是常事。可是那女孩不应该将错揽在自己身上,因为那女孩活在这世上,很多苦难之人也得到了解脱,不是吗?”
梁幂云百味杂陈地看着他,蹙眉道:“将军还查我?”
“抱歉。”他自知心虚,“此前你说恰好在总管府找到了佩儿我便心底存疑,所以派人再去仔细查了一番。”
“虽不知佩儿一事你如何知晓,可若是我不查岂会知晓梁姑娘这些年救了多少受难之人?这些受难之人因你所助皆活了下来,有了自己的生计与希望,他们都能如此欢乐地活下去,梁姑娘为何不能?”
就这些?梁幂云暗自咽了咽口水,又强装镇定道:“我救他们不过是顺手之事,与我自己又何干?”
“因你一顺手他们便有了生的希望,岂会无关?若顺手此事你能放下心中芥蒂感受到种种不易,体会到他们生的欢乐鼓舞自己,梁姑娘不如以此为乐,继续顺手下去。”
梁幂云失笑,“将军当小女子是菩萨?”
“有何不可?”他紧紧盯着她,“若是你想,你可以是。”
梁幂云摇了摇头,“我不想,我想做像我阿母那般随心所欲的女子,也想做像你阿母那般巾帼英雄,更想做我自己所想之人。”
南宫峰若一顿,转又问道:“姑娘可是想念自己阿母了?”
梁幂云摇头柔声道:“我未见过阿母,何来想念?只不过徒增执念罢了。”
“可你还是会去祭拜她。”南宫峰若一笑,见梁幂云那不对劲的眼神急又解释道:“上次你有事外出我不放心,便让一人跟着你去了,并未有意窥探姑娘私事。”
“行了将军,”梁幂云佯装恨恨地看着她,“无需解释,查便查了吧,将军势大自由,连小女子回去祭拜阿母一事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有什么好解释的?将军想查,查就是了。”
“抱歉,梁姑娘。”
梁幂云佯装生气扭头不看他,南宫峰若慌神却又不知该如何消她的气。
见他无话可说,夜也更暗了些,梁幂云站起身来向南宫峰若虚一礼道:“将军慢饮,小女子先回去了。”
说着正欲从南宫峰若面前走过去,突然脚下一滑,梁幂云直直往下倒去。
这措不及防一滑将两人皆吓了一跳,见快要摔下屋檐梁幂云正想脚下发力跃起却先被一力道拽起,随后整个身体便被拉着往回倒去,腰间一力顺势将她直直撞向一个温热的胸膛。
两人顿时皆是一怔。
梁幂云瞬时双眼放大,随着耳边的心跳越来越快才回过神来,从南宫峰若怀中挣脱。
“多谢将军。”
她看也没看南宫峰若那僵硬的面色便踉踉跄跄地跃下屋檐回了房间,极力按压心中悸动。
南宫峰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连着耳朵皆是霎时红得滴血,他眼神逐渐飘忽,看着自己那只搂过她腰肢的手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心跳亦是越来越快,快到自己都听得清。
这一幕皆被楼下的南宫玲佩与清风看得清清楚楚,两人正眼不移心不跳地望向那边。
南宫玲佩笑容逐渐展开,撞了撞清风道:“清风,看见了吗?”
清风被撞回神,“什么?”
“兄长害羞了,姐姐也害羞了,看见了吗?”
清风微点头,神情落寞。
南宫玲佩环抱双手一脸笑嘻嘻道:“这俩肯定有戏,本郡主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凑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