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哥哥还说,越是看上去可怜的人,越是值得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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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沉闷的敲击声打断了贺雨宁关于过去的回忆。
他看向声音传来的那面墙,一墙之隔就是从前孙渺居住的房间,现在则住着林安。
整栋房子的隔音效果都非常好,除了这两间相邻的卧室。
在建造伊始,这两个房间之间并没有隔断,原本就是一个整体大房间,后来经过改造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所以,可以清晰地听到从隔壁传来的叩击墙面的声音。
贺雨宁想了想,起身去了隔壁。房门虚掩着,并没有关上。
不过,他还是在门上轻轻地敲了敲,听见屋里有人应声,这才走了进去。
林安正靠坐在床上,看见是贺雨宁,他的脸上似乎掠过了一丝惊讶,随即又笑了笑:“我还以为是小林呢。”
这么一说,贺雨宁才注意到房间里只有林安一人。
“她去哪儿了?”
“我突然有点饿,就麻烦小林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林安回答,看见贺雨宁一直站着,便让对方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颇为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这么说好像是有点怪怪的,毕竟你才是这里的主人来着。还有就是……”
青年沉吟着,认真地看向贺雨宁,然后说了声谢谢。
有一瞬间,贺雨宁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夏天傍晚,过去和现在无限重合,又在刹那间泾渭分明。
贺雨宁张了张嘴,很轻地叫了一声:缈缈。
听到这个称呼,床上的青年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局促。
“哈,怎么突然这样叫我,不是已经——”
“不是已经想起来了吗?”贺雨宁说着慢慢地走到了近前,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青年,眸光流转剔透如美玉,“还是说,你又在说谎?”
“我……”青年的嘴张了张,仿佛想说些什么,又像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刚醒来的时候,他的脑子好像通透了一瞬,他觉得自己已经想起来了。
——他记得他是林安。
出生在邻市下属的一个小村子里。
他一出生,母亲就难产而死,父亲也在他很小的时候发生意外死掉。
之后,他一直跟着哥哥生活。
他的朋友很少,唯一还算玩得来的只有孙家的小孙子。大概是因为他们境遇相似的缘故,两人都没有爸妈——但是他有哥哥,孙渺也有外公外婆照顾着。
听说,孙渺还有一个叔叔,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对孙渺很好。
他们都很满意自己的生活,无论村子里的婆婆妈妈怎么说闲话,也无论学校里的孩子怎么排挤,他们都没有产生过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念头。
一直到……
一直到孙家的外公去世。
孙家的外婆突然就变得古怪起来。
原本慈祥的老人不知从隔壁来吊唁的周婶娘那里听到了什么,突然就开始用可怕的眼看着他。
那是——看鬼一样的目光。
后来,后来有一天,孙渺忧心忡忡地向他诉说,外婆要请仙姑上门。
他那时候没见过村子里的仙姑,还以为是电视上演的那样,所以特别好奇,加上孙渺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所以仙姑来的那天,他也跟着去了。
然后发现仙姑是个上了年纪瞎了眼睛的老婆子,模样可怕得紧。
他其实很害怕,可是想着要给最好的朋友壮胆,也就硬着头皮一起进了门。只是他没想到,仙姑提出第一个要看的,竟然会是他这个偶然到来的外人。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仙姑所说的‘看’,是伸出枯树般粗糙干瘪的手掌反复搓磨他的头脸、肩膀还有手掌。
皮肤被搓得生疼,活像是被剐了层皮。
他几乎是想立刻跑回家,跑回到哥哥的身边。可是,他想他不能留下好友一人承受这可怕的一切。
果然,仙姑‘看’完了他,又去‘看’了孙渺,同样是花了很长时间。
他眼看着好友的面皮都被搓红了。
仙姑‘看’完了两个孩子,面色阴沉不定,许久不语,后来是在孙家外婆和周婶娘的再三催促之下,才缓缓叹出一声作孽。
那时候的他,还不是很能理解作孽的意思,在他的印象中,这个词总是被挂在一些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嘴边,跟在对一件事情的描述之后,像是一个不太明确的感叹,喜忧参半。
【什么是作孽?】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询问哥哥,哥哥是老师,一定什么都知道。
听了他的问题,哥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奇怪地反问,怎么想起问这个。
【就是突然有点好奇嘛。】他不敢告诉哥哥去孙家看仙姑的事情,怕被对方生气。又缠了对方许久。
哥哥终于叹了口气,告诉他作孽一般来说就是制造灾难、作恶的意思,顿了顿又补充说:【不过有的时候,这个词也可以表示可怜。】
前面的话,他勉强还能从字面上理解,但是——
【作恶和可怜,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意思吗?】他感到不可思议,几乎是脱口而出。
大概是被他郑重其事的样子逗到,哥哥点头笑笑,只是目光深深地遮挡在玻璃片后,看不真切。
【所以啊,有一句话就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哥哥说到这里微微地顿了顿,忽然停下切菜的动作,转身面对小小的他,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认真叮嘱,【所以要记住,不要轻易地同情一个人。】
哥哥还说,越是看上去可怜的人,越是值得怀疑。因为是人都有自尊,都不会希望将自己难堪甚至悲惨的一面暴露在人前,那意味着一种献祭,一种交换。如果一个人这么做了,证明其必然有所图谋。有的东西,给得起的,那叫做两厢情愿。有的东西,给不起,到头来后悔莫及。
哥哥很少有那么语重心长地跟他讲话,所以他记得很牢。
只是那时的他听得似懂非懂,脑海中鬼使神差地闪过一张脸,然后禁不住在心里大惊小怪。
他暗自自责,怎么可以这样猜忌,胡思乱想。
哥哥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他就对号入座地想到了最好的朋友,实在是有够离谱的……话说回来,他自己才是那个一直喜欢在哥哥面前装可怜博同情的人。
他把心里的话讲给了哥哥听。哥哥笑了,还说没关系,因为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情。
他高兴起来,想着要把新学来的一套说辞分享给最好的朋友,可是隔天,他并没有在学校见到孙渺。
接着的第二天、第三天……孙渺一直都没有回去上课。
虽然孙家外婆打电话到学校请假说孙渺感冒了,可是,什么感冒这么长时间都不见好。
他还是忍住,去了孙家,想要探望好友。
可是,孙家外婆似乎不想见到他,十分冷淡地打发他离开。
自从上次见过仙姑以后,他对孙家外婆就有一点畏惧,因为当时掐着他的胳膊把他推到仙姑面前的人也包括了对方。
而且,他也不是那么厚脸皮的人。
他只好讪讪离开,走出几步,见孙家外婆已经不在门口看着自己,这才绕弯到了院子后面,孙渺的房间一共开了两扇窗,一扇对着院子,另一扇朝着屋后的田野。
他扒着窗框看了看,惊讶地发现,窗子不知何时竟然已经从里面封上了。
几根木条钉得横七竖八,他勉强贴着望进去,只觉得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也没有什么声音。
他于是小声呼唤起好友的名字,不敢叫太大声是因为害怕引起孙家外婆的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气馁地时候,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随着声音的靠近,他的眼睛大概是适应了其中的光线,隐约瞥见一个晃动的影子。
——来了!
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听到对方的声音,一下子竟有些陌生——低低的,有些沙哑,最重要的是听起来很没有精神。
【你怎么来了?】孙渺轻声说,听声音好像不太乐意他来似的。
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好像满怀的热情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但最终,对朋友的关切还是超过了心底的一丝古怪情绪。
【你一直没去学校,我有些担心。所以就来看看你。对了,你到底生什么病了,要是感冒也太久了点吧,实在不行还是去医院,如果你外婆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和我哥也可以帮忙的。】
他说得很恳切,生怕对方不相信一个不小心再延误了病情,恨不得把一颗心剖出来放在好友眼前。他知道人其实是很脆弱的生物,像是他的父母,孙家外公,周光耀……有太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就那么轻易地死去了。
但没有一个人会像孙渺,对他而言是如此鲜活和亲密。
……所以,他不能失去对方。
里头好一会儿都没有传出声音。
他不放心地又叫了一次好友的名字。
这才听见对方低声的回应。孙渺说,你走吧,不用管我了,真的。
他闻言愣了一下,突然有些生气:【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转念一想,好像是因为提到了医院,对方才这么冷淡的。
——也对,小孩子都不喜欢看医生。
【其实,医院也没有那么可怕,消毒水的味道闻多了也就习惯了。千万不能、不能……讳疾忌医!】
他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起了从看病的医生那里听来的词儿,也许并不准确,但小孩子嘛,只要搬出来足够唬人就行。
听到他这样说,里面的人似乎笑了一下,混在喧嚣的蝉鸣里面,虚弱得像是一个幻觉。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生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