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那个本该像救世主一样从天而降的人一直都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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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根本就没有生病啊。
好友的声音虚弱,但是一字一句说得特别清晰。
闻言,他的脑袋有些发懵,嘴巴张了张:【没有……生病,那为什么你外婆要和学校请假说你病了?还把你——】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用上关这个字:【还让你待在家里,也不让你见人?】
里面沉默了一瞬,才又有声音传来。
【是因为仙姑。】
【仙姑?】
他一想起那个睁着一双白眼的阴沉老太婆,心里就有些发毛,连带着当时被触摸过的皮肤都生出些微的刺痛感,仿佛还残留着那时的糟糕触感。
他不由地吞咽了一下唾沫,然后立刻追问:【仙姑怎么了?】
其实那天,仙姑‘看’过他们两个之后,除了阴恻恻地感叹一句作孽,并没有当着他们的面再做什么。而是在孙家外婆和周婶娘的簇拥下进了里屋。
也没过多久,仙姑就从孙家离开了。
那一天,他是在仙姑离开孙家之后才走的。然后想当然地以为,事情已经完结。
可是孙渺却告诉他,那之后那个所谓的仙姑又来过。不仅如此,仙姑还带来了一尊奇怪的神像,并且嘱咐孙家外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得在屋子里供奉神像,必须从早到晚香火不断。
仙姑说,只有这样才能把邪祟从孙家彻底地驱逐出去。
他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是邪祟,又是哪来的邪祟?
【可是,家里不是只有你和你外婆吗?】
话音刚落,仿佛有什么东西忽地击中了他的大脑。
是啊,孙家现在只剩下祖孙两人,那么孙家外婆要驱逐的不就是……他他没法再继续想下去,心中只觉得既震惊又不解。
——那可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怎么可能?又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耳中的蝉鸣声愈发聒噪,闹哄哄地像是要在他的脑袋炸开。
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对方,又不知从何说起,所有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仙姑说,是我的命格不好招来了邪祟,所以才会……】说到这里,孙渺又笑了,有些自嘲的轻笑,清晰地落在他的耳中,激起一阵心悸。
孙渺边笑边说,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还隐约夹杂着泣音。
【才会招致现在这种家破人亡的境地,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不是的!】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说话间,只觉得四肢发冷、指尖发麻。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能一遍遍地徒劳地重复,不是这样的,跟你没有关系,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依据啊。
对了,就是这个!
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扒住了窗框,急声道:【凭什么那个仙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她连自己的模样都看不清,又怎么能看清别人的命?!】
【……】
【你外公的事情明明就是意外,你妈妈、你妈妈出事那会儿你根本就还没出生,就算是……就算是她离家出走不回来了,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跟你也没有半毛钱关系。凭什么凭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感到一阵阵地热意冲撞着眼底,化开白茫茫的一片。
——为什么呀?他不懂,也无法认同,更觉得气愤。
就在他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听见从屋里传来的一句话,冲到头顶的热血,登时就凉了。
孙渺说,可是外婆相信了。
信则有,不信则无。鬼神之事,向来如此……
良久的沉默,被巨大的蝉鸣声所填补。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的无力,并且因为这份无力而生出深深的愧疚感。他又想到了哥哥。
——是的,从小到大,每当遇到难题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向哥哥求助,而哥哥总是有办法解决所有的问题。
而且哥哥是老师,很善于讲道理,如果让哥哥出马的话,说不定能说服孙家外婆。
他这么提议了。可是孙渺却说,这不是讲道理就能解决的事情。
【那该怎么办呢?】他苦恼道,下巴因为长时间磕在窗台上,感到些许麻木。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
【什么?】
【你走吧,真的不用管我。这事情你管不了,本来也不该你管。】孙渺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平和冷静,仿佛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可这又是破烂命运?
他在心里暗骂,犹豫了一下,他说,实在不行我们就报警吧。
里头的人似乎有些不解:【报警做什么?】
【不是说遇到困难就找警察叔叔吗?】他闷闷地回答。
【那是遇到危险的时候。】孙渺纠正他的说法,【而且,真的来了又能怎么办?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难道,还要让他们把外婆带走吗?】
他知道,对方说得没错。他还记得有一次,邻近有一家父子两个争吵起来,越吵越凶,越吵越激动,眼看着那家老头子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跑到院子里,要跟儿子砍杀起来。
不知是哪个热心的围观群众报了警。派出所的人赶到,也就是把两个人一左一右分开。问了问情况,做了登记,又说了些什么毕竟是一家人之类的话,然后看两边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就那么回去了。
他当时就特别不解地问哥哥,为什么警察叔叔来了,却不能把坏人给立刻抓起来呢?
他口中说的坏人就是指那家的老头。老头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恶人,与邻里纠纷不断,平日里打骂老婆,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一直不好。他小的时候,还在路过那家人家门口时被老头没来由地故意惊吓过,所以,由衷地希望老头可以被带走,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回来了。
他忿忿不平地向哥哥抱怨,那家老头有多坏。
从前老头打起老婆像是打牲口,今天还要举着斧子砍自己的儿子。明明都是朝夕相处的家人,那个人怎么能够下得去手。
【恰恰就是因为他们是那个人的老婆和儿子。】
哥哥摸着他的脑袋回答,脸上同时浮现他所看不懂的深邃微笑:【有时候,家不仅不是遮风避雨的港湾,还有可能成为密不透风的牢笼。同样的罪行在两个人陌生人之间可以成立,或许在家人之间就行不通了。所以出现在家人之间的恶意往往是最可怕的,因为最切肉也最难挣脱。】
他那时候懵懂,只觉得那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
因为他只有哥哥这么一个亲人,而哥哥一直对他很好。他觉得只有这样的才称得上家人和家。
如果,一个人对你非打即骂,你又如何能产生那种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感情,又如何会挣脱不开?
直到那一天,他站在钉着木条的窗户跟前,才突然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有多么天真。
他从前没有想过人是突然会变的,就像是孙家外婆……从前那个老人家曾经也那么和蔼地同他搭话。问起他家里的情况,知道他是谁家的小孩时,还大为感慨,说他的母亲是个好人,只是可惜了。
那时,女人脸上流露出的惋惜是真切的,不像其他那些单纯为了满足自己八卦心理的婆婆妈妈,嘴上说着同情的话,眉眼间却有种事不关己的高高在上。
他猜想,那是因为孙家外婆在那一刻想起了自己下落不明的女儿,所以真的感同身受了。
伤感过后,女人重新拉过他的手,将两枚煮鸡蛋放在他的手中。孙家外婆一面在口中说着,希望他们两个好朋友能够一直这么好下去,一面伸出手来摸摸他的脑袋。
他长那么大,除了哥哥之外村子里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因为其他那些人都嫌他晦气。
于是他想,这世界还是公平的。
他和孙渺虽然比不得别人家的孩子有爸爸妈妈照看着长大,却另外有全身心爱着他们的家人。
——所以,他们两个一点都不可怜。
但是孙家外公的突然死亡,好像把这一切都打破了。
事到如今,他还有爱着自己的哥哥,可孙渺却只有一个人了,不仅如此,后者还要独自背负曾经最爱自己的外婆所投来的苛待与怀疑。
如果换成自己……他甚至不敢去想,大概会发疯吧。想到这里,他的心底甚至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
——幸好不是哥哥,幸好没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他为这种卑鄙的念头感到羞愧,却又无法否认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他听见自己说,【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他颓然地垂下了头,用力抱住自己的脑袋。
许久,里面的人终于说话了:【如果可以的话,再帮我一个忙吧。】
听到这话,他近乎惊喜地抬起了头。
孙渺请求他做的事情是,趁刘月琴午睡的时候把上锁的门从外面打开,虚掩着。
他追问:【然后呢?】
孙渺答:【然后就是我自己的事了。你要是把我当做最好地朋友,就不要再问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其实知道,孙渺是不想让他牵扯进这件事里。
那之后,一有合适的机会,他就会偷摸着去看望屋子里的孙渺,只是对方的回应一次比一次虚弱和简短,他知道自己必须抓紧了。
孙渺一直没有回学校上学,老师好像上过几次门,但是都被拒之门外。人家看孙家外婆年纪这样大,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麻烦,几次无功而返后也就听之任之了——毕竟村子里早早辍学回家务农的小孩儿也不在少数。
这样大概又过去了一个礼拜,他终于完成了孙渺交代的任务。
然后,他依旧是通过那扇窗子告诉了对方。
贴着窗户响起很轻的两声叩击,他知道那是孙渺的回应,同时也是一种信号,告诉他应该早点回家,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孙渺是趁那个空当去了村口的小卖部打电话,联系了那个姓贺的叔叔。
这样一来就没关系了吧。他想。
可是,那个本该像救世主一样从天而降的人一直都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