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就在那棵大樟树底下,贺雨宁第一次见到了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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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说,贺雨宁的个性并不讨喜。
不过在其他东西——比如长相、成绩、身世等外物的加持之下,个性的冷淡反而增添了一种只可远观的神秘感。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贺雨宁的生活中还出现过许多类似那个看护阿姨一样热忱的好心人。他们好像总是有用不完的善意,并且总是能够如此轻易又果决地对他人的幸与不幸做出判断。
那些人一眼就能辨明,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们有一把非常好用的尺子,那就是他们自己。
当尺子和尺子彼此打架时,这其中的每个人都相信自己就是那把最好用最正确的尺子。也往往是这些人,在观点受到冲击时,产生的挫折和伤害感最为强烈,因为在一开始他们已经祭出了自己的底牌。
贺雨宁没有这样的尺子。所以,他感受不到那种痛楚,所以在大部分人的眼中他就是一个怪人。
说到怪人,其实不一定是被人群排斥的人,也有可能刚好相反。
反正彼此排斥,终归互不干扰也就罢了。
可是,好像总会有人怀抱着一腔救世主的热血,觉得自己会是那个足以打破界限的人。于是,在午后的楼梯转角,在晚自修开始前的空当,又或者是刚好排到同一天值日的时候,突然跑到贺雨宁的面前。
【贺同学,你这样总是一个人,会不会不太好啊?】
【……】
【哦,当然,我不是说你这样有什么问题。但是大家不都是一个班的同学,是一个集体吗?既然如此,就应该打成一片,对不对?】
【……】
【其实,你也只是不善于在大家面前表达自己吧。表面看起来很冷淡,实际上内心很柔软。对了,上次还有人看见你在路边喂猫,喜欢小动物的人一定都很有爱心。我也很喜欢小猫来着,不如我们下次一起——】
通常到了这个时候,贺雨宁就会干脆地回答一句,不需要。
而一般人在这个时候,也会见好就收。
当然,尴尬地愣在原地支支吾吾想要贺雨宁递出台阶,或者干脆恼羞成怒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些人的逻辑非常简单,在他们看来,既然出发点是好的,那么行为本身也就无可指摘。所以一旦目标对象没能给出预期的良好反应,问题一定出在对方身上。
——是他的反常和不领情伤害了他们的善良。
——所以全部都是他的错。
如果说最初的时候,贺雨宁还能对那些跳着脚指责自己的人,感到稍许的迷惑。那么在他了解到那些人的想法之后,就彻底失去了兴趣。
说到底,他们自以为的善良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善意本来就是这么脆弱易碎的东西,如果他们真的像自己表现出来的这么宝贝,生怕有丝毫的损毁,那么从头到尾藏好了不拿出来才是上上策。
贺雨宁想,如果换了自己的话,就会那么做。
可是他却并没有能够用来珍藏的那种东西。
——直到,他遇见了林安。
老实讲,林安本身并不是那种特别引人注目的小孩儿。
如果不是那对方一身的尘土,以及正顺着脑袋滴滴答答往下淌个不停的鲜血,贺雨宁或许都找不到上前搭话的理由。
那是一个暮色渐浓的夏日傍晚,空气中飘荡着有些湿润的泥土气息,还有淡淡的樟树叶的清香。
贺雨宁是跟着贺子君来到的这个村子。
这些年,贺子君每过一段时间都会特意从Z市驱车一路开到这里,看望曾经在学生时代给予自己莫大关照的孙诚夫妇。
这些事情,李雨也是知道的。
甚至在俩人刚刚结婚,孙蝶还没有出那件事的时候,李雨还跟贺子君一起来过两回。
孙诚夫妇对小俩口十分热情,尤其是刘月琴,看见李雨眼睛都亮了,拉着姑娘的手一个劲儿地在屋里头说话。
李雨嘴甜人又勤快,更是没有一点城里人的架子。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活计,都会主动上前搭手。她虽然长得斯文,干起活来一点也不含糊,还跟着贺子君一口一个干妈,叫得利利索索亲亲热热。
两相对比之下,孙蝶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儿似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煮饭炒菜的时候见不着人,光等着开了饭然后大爷似的往桌上一坐,嘴里还嘟嘟囔囔这个菜咸了那个菜淡了。
刘月琴没忍住,就在饭桌上数落了她几句。
平日里老夫妻俩把孙蝶当块宝儿似的宠上了天,那是半句重话都没说过,如今让她当着一个外人的面挨了训,这一下可把孙蝶委屈坏了。
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的,当即把饭碗往桌上一搁,说了句吃饱了,扭头就钻进卧室关了门。
留下四个人面面相觑,弄得老两口好不尴尬。
【诶,这丫头是叫我们给宠坏了。】刘月琴很是惭愧。
李雨倒是笑吟吟的,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小姑娘嘛,是要宠着些的。我以前像她那个岁数的时候,也别别扭扭的爱往心里藏事儿,现在瞧着还怪可爱的。可惜啊,岁月不饶人,回不去啦。】
亦真亦假的一番感慨,稍稍拉回了先前的轻松氛围。
只不过,后来又接连发生了好几件这样别别扭扭的小事,而且都是在李雨在场的时候。同为女子,她再迟钝,也看得出孙蝶不喜欢她,甚至是有些讨厌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雨既无辜有多少有些无措,她想着私下里找对方谈谈,把话说开了,她自己倒没什么,但是不想因为这个让丈夫和孙家夫妇之间因此产生什么隔阂。结果好言好语地搭话,只换来一句翻着白眼的——要你假惺惺地多管闲事。
李雨索性也就闭上了嘴,免得讨嫌。
后来,李雨怀孕生下了贺雨宁。
因为要照顾产后抑郁妻子,也顾虑到李雨起伏的情绪,贺子君有好一段时间没有亲自上孙家拜访,只是在节庆的时候打去电话,寄些礼物聊表心意。
等到贺子君再次见到自己的恩师和干妈。是因为二老主动联系了他,为的就是将孙蝶接去远离乡邻耳目的医院进行诊治。
原本是想直接打胎,可检查过后,发现情况并不理想。
不得已只有让孙蝶在医院把孩子生下来。
整个过程中,都是贺子君在忙前忙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孩子的父亲。
这样的言论传到孙诚夫妇的耳中,更增添了夫妻俩的心理负担。
【原本就已经给你给麻烦了,这要是再把你的名声给弄坏了可怎么办?】
面对羞愧万分的刘月琴,贺子君笑了笑,安抚道。
【我已经跟她们说清楚了,主要是一些小朋友,刚进来还不知道情况,所以才猜来猜去。干妈您放心,我一直把小蝶当做自己的亲妹妹,绝对不会让她在这里受了委屈。】
不过这件事,终于还是传到了李雨的耳朵里。
此后,贺子君在对孙家的关照还是一样的周到,只是亲自来探望的时间变少了,听说是李雨的病情又反复了。
再后来,孙渺出生,孙蝶出走。
等到贺子君再一次踏进孙家小院,孙渺都已经上小学了。
那次,真的只是因为顺路。
回到Z市之后,他也如实地将这件事告诉了李雨,并且提出有空想要多去两位老人家:【老师他们年纪毕竟大了,渺渺还那么小,万一出了什么事清,我去了也能有个照应。】
贺子君俯身揽着妻子的肩膀,柔声道。
李雨闻言,侧着头轻轻地笑了笑:【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什么时候拦着你不让你过去似的。】
她确实没有说过那样的话,甚至没有在言行间流露出稍许那方面的倾向,她永远这样一声不吭地体贴着,就像当初跟着贺子君去孙家时那样。
贺子君闻言也跟着笑,然后更加温柔地将妻子拥入怀抱:【那当然,因为我的老婆是世界上最最善解人意、最最通情达理的女人。是我,我小心眼,生怕你万一吃醋伤了自己身体,那我一定非自责死。】
温暖明亮的客厅之中,在沙发上彼此依偎相互信赖的年轻夫妇,脸上都有些恰到好处的微笑,他们看起来是如此和谐完美的一对……只是完美地近乎有些不真实,总让人联想到橱窗中漂亮的人偶娃娃。
贺雨宁静静地看着,静静地退回拐角的阴影处,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知道,不久之后,他们中的某一个大概就会来找自己……
果然,尽管李雨始终没有开一句口,贺子君还是在餐桌上主动提出,下次想带着贺雨宁一起去。
【正好,渺渺和小宁的年纪差不多,应该可以玩到一块儿去。】
贺雨宁的个性,作为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父母,两个人自然都是心知肚明。所谓的玩到一块儿去,可能性几乎为零。
可是,李雨依旧表现出了高度的赞同:【也是,能出去多走走挺好的。】
【那小宁你是怎么想的?】贺子君照例询问贺雨宁自己的意见。
贺雨宁停下吃饭的动作,一抬头便同时迎上了两道目光,一道来自父亲,一道来自母亲,他看到了父亲眼中的问询,和母亲眼中的催促。
他知道无论看上去多么不同,至少此刻,这两人所期待的是同一个答案。
于是,贺雨宁无声地点了点头。
几个星期之后,贺雨宁跟随父亲一路开车来到了引线村。然后就在孙家院子后头的那棵大樟树底下,贺雨宁第一次见到了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