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你上楼梯的声音太大,吵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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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还是不太能想起你是谁。所以,可以麻烦告诉我一下你的名字吗?”
贺雨宁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被对方问到同一个问题。
……时间仿佛陷入闭环。
每一次踏入这个房间,都好像踏入了同一个循环之中。
他一次次迎上少年满含期待又惴惴不安的目光,一次次地报上姓名,被对方一次次地夸奖名字很好听,然后又在下一次的探访中依次重复步骤。
这让贺雨宁不禁在心中怀疑,这样的治疗究竟有什么意义可言。
于是,他向父亲提出了给林安转院的要求。可是,作为代理监护人的贺子君似乎并不认同儿子的想法。
“你这样说,是觉得那孩子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贺子君慢条斯理地说道,嘴角照例挂着一成不变的温和微笑。
贺雨宁从小到大很少对父亲的决定产生异议,这一次却无法认同:“您也看见了,林安他现在的情况……”
迷迷糊糊,浑浑噩噩,记忆混乱,行为举止更是退行到了孩提时代,甚至已经到了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地步。
这不叫不好,难道还有什么更糟的吗?
贺子君静静听完青年的陈述,目光一如既往地平和安定,说出的话语也是同样的慢条斯理:“他看见你的时候,开心地笑了,不是吗?”
贺雨宁哑然地看着自对面的父亲,似乎并不能一下子理解对方这样说的用意。
贺子君继续道:“林安一直是个爱笑的孩子,这一点毋庸质疑,可是他真的快乐吗?”
——是啊,林安他真的快乐吗?
贺雨宁扪心自问,眼前同时划过少年总是笑着的脸,各种场合,不同的情绪,好像用一个笑字就可以概括。
就连不小心掉下眼泪,都要用讪笑来掩盖的少年,那张脸上所呈现的笑容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无法判断,无法分割。
又或者,贺雨宁早就已经察觉,却有意视而不见。
就像,他明知道林安在心里藏了那么多小秘密,却从来不肯开口去问。
其中的原因,究竟是希望少年有一天可以主动坦诚心迹,还是拖延着不想面对平衡被打破的那一天?
至少一直拖延下去,他就不必去面对撕去伪装的少年——那个他既不熟悉更不可能完全属于自己的少年,甚至都有可能根本就不是林安。
所以,他从来这样沉默,这样通情达理。
林安不愿意在孙渺面前表现得和他过分熟悉,贺雨宁就把自己摆到好友哥哥的位置,进退有礼,保持距离。
林安背着他在学校里和形迹可疑的疯丫头关系暧昧。人都跑到他面前宣誓主权了,可是只要林安支支吾吾的一句说不清楚,贺雨宁心里再怎么膈应,还是一声不吭地低下头,握着少年沾了脏东西的手仔细擦拭。
林安伸手抹去别人在他唇角留下的痕迹时,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不过还是要在面上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因为他知道那样一来,对方就会心存愧疚,会加倍地软下心肠,放下身段来哄他。
贺雨宁不喜欢自己的脸,更讨厌别人拿他的长相说事,可如果那个人是林安的话就没关系,因为他喜欢看到林安的笑,第一次看到就特别喜欢。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在那之前,贺雨宁隐约知道自己在人群中多少显得格格不入。
会意识到这一点,还多亏了那个有些饶舌又爱替人操心的上了年纪的看护阿姨。她似乎在和这个沉默寡言的可怜的小少爷相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可怕的征兆,强烈的使命感让她无法坐视不理。
终于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休息日的午后,看护阿姨踩着厚重的木质楼梯走上了房子的二楼。右手边第一间就是主人家所在的书房,她犹豫片刻,毅然决然地敲响了房门,并在得到允许之后走了进去。
“请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男主人抬起头问道,他的手边放着厚厚的文件资料,似乎之前正在翻阅。
看护阿姨先是为自己打搅到对方的工作而表达了歉意,接着就言辞恳切而婉转向男主人提出,是否应该找专门的人给小少爷看一看。
男子的眉毛微微上扬,似乎是有些不解:“不好意思,您说的找专门的人看一看是指什么,可以具体说一说吗?”
听到这话的看护阿姨一时有些迟疑。
这种事情,说得不好很容易激起反感。可是,她一想到从小看着长大的李雨,她在李家那么些年,几乎已经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将李雨当做了自己的半个女儿。
如今,李雨抱恙在身无法照顾家里,眼前的这位贺先生作为丈夫虽然算得上十足的温柔体贴,但作为一名父亲也许就没有那么称职了。
不过,看护阿姨转念一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贺先生非常忙碌,不光平日里一直在外面工作应酬,回到家还有大堆的文件需要处理,对于孩子的关注有所欠缺也是情有可原。而自己不正是因此,才来到这个家里的吗?
男子脸上温和随意的微笑,也在无形中增添了看护阿姨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其实,我有点怀疑,小少爷他可能有自闭症。”
万事开头难,第一句说出了口,后面的话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自然流畅。
看护阿姨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贺雨宁异于同龄孩子的沉默冷淡,这孩子对什么不关心,对什么都不在乎,你看着他,他看着你,你却永远无法确定,他究竟有没有在听你说话。
对别的人无动于衷也就算了,可是,就连自己的母亲,他也是一样的漠不关心。
有时候,李雨犯了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又哭又闹。
看护阿姨光是听着就觉得揪心不已,隔着门板一边敲门一边喊话。等到一切过去,她匆匆忙忙想起来跑去找贺雨宁时,却见想象中应该缩在角落里哭泣着等待安慰的孩童,正神色如常地待在自己的房间做着平日里会做的事情,看起来比她这个大人还要镇定自若。
看护阿姨开始还想着小孩子是不是出于自我保护的缘故,所以装出不害怕的样子。
后来她发现,自己确实是想多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看护阿姨原本盘算着,再怎么内向孤僻的孩子总该对身边的大人打开心房了。于是就拐弯抹角地询问孩童,对母亲偶尔表现出来的歇斯底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有点吵。”贺雨宁淡淡回答,似乎是看到对方脸上的诧异,孩童接着又补充一句,“你和她,你们都有点。”
难以想象,这两句简单的话语在当时的看护阿姨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她以近乎离奇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匪夷所思的孩子,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怪的小孩呢?
这是她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然而这个念头随即让看护阿姨感到了罪恶,她想,她不应该这么看待这个和李家有着血缘联系的孩子,这是不道德的。
那一天,她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思考了一个下午,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解释。
这个孩子身上的怪异只是一种表象,她可怜的小少爷只是病了,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念头,感到周遭的一切都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但不止如此,另一种强烈的愿望抓住了她的好心肠,她于是下定决心要帮助这个孩子。
此时此刻,看护阿姨终于将她的计划付诸了行动。
和预想中的一样,通情达理的男主人并没有责怪她,相反还对她的体贴周到表达了真诚的感谢。
和预料中不一样的是,对方并没有一口答应下她好心的建议。
看护阿姨是迷茫的,她善良的脸上写满了讶异和不解。她注视着男主人依旧和气的面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在,贺先生显然不是一个不会让气氛冷场的人。
“其实是这样的。”男子向对方耐心地解释道,“虽然我相信您所说的一切,也不怀疑您的良苦用心全都出于好意,不过,我向来是一个公平的人。”
“什么意思?”看护阿姨更加听不懂了。
“大概就是,我习惯尊重每一个当事人的想法。”贺子君微微笑了一下,“既然您已经说完了,现在也该轮到小宁了。”他的视线稍稍下移,投向女人的身后。
……小宁?
整栋房子里没有第二个叫这个名字的人,回过味儿来的看护阿姨略显僵硬地转过身,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孩童静悄悄地站在那里,一双浅色的瞳眸无波无澜,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他在那里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
看护阿姨不知道,当下只觉得两边的脸颊僵硬得厉害,她抽动了一下嘴角,终于还是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容:“小少爷不是在睡觉吗?怎么突然就起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你上楼梯的声音太大,吵到我了。”贺雨宁回答。
这大概是,看护阿姨进到贺家第一次听到对方说这么长的句子。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对一个孩子感到毛骨悚然,毫无理由地。
“看来,那孩子并不认同您的看法。”贺子君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却似乎已经失去了之前的那种鼓舞人心的力量。
后来,听说那个看护阿姨身体出了一些问题。
大概是忧心过度吧,加上年纪大了,所以即使心里有万般的万般不舍,还是不得不忍痛离开了贺家。
她收拾东西离开的那天,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和李雨说些什么,可是对上男主人含笑的面孔,女人终究只是抹了两把老泪,转而语重心长地嘱咐李雨一定要好好保重。
而她前脚刚走,新的看护已经拎包上门。
这一来一去,对贺雨宁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影响,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感觉周围变得安静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