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好到有时候,他甚至会感到些许的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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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的事情，都是贺雨宁告诉他的。
包括那一天，救护车到达现场，结果等到车上的人下来才发现倒在巷子里的人并不止一个。
好在救援人员及时反应过来，在现场实施了有效的急救，又在第一时间增派了救援，这才保住了他的一条小命。
……可是，也只有他被救了回来。
孙渺还是死了——死于内脏破裂和大出血。
贺雨宁说起这事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
林安穿着蓝白条纹的宽大病号服，躺在床上，定定地望着窗外。天早就晴了，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靠近窗台的地上，灿烂到不可思议。
林安丝毫感觉不到其中的温暖，倒也不是觉得冷。
……他只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贺雨宁发觉少年一直盯着窗户的方向看，便出声询问，要不要把窗户关掉。
林安摇摇头，还是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地盯着窗户外头看，好像那里有什么稀奇好似的。
“你在看什么？”贺雨宁终于忍不住问道。
林安还是摇头，却始终舍不得把目光从那边移开。
贺雨宁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陷入了沉默。
……好安静啊。
林安在心里琢磨着，好像从他醒来开始，这个世界就出奇地安静起来。
这也难怪，打他醒来似乎就没见过除了医生护士以外的人，这又是个单人病房，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熟人，还是贺雨宁。
天知道贺雨宁这个人有多闷，不喜欢说话，开不起玩笑，动不动还容易记仇。从前也是自己每一次都主动找话，才不至于冷场。
——可是现在，他的脑袋里空荡荡的，喉咙也紧的厉害，愣是一个话题也想不起来，一个字也不想说。也许是泡了脏水的后遗症。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被水泡坏了。
他想找个人分享这个重大又可怕的发现。
……可是，该找谁呢？
他伸手敲了敲自己空荡荡的大脑，随即听见类似敲在门板上的咚咚声，于是越发肯定里头什么都没有。
林安突然有些委屈，也有些难过。
这时，林安听见贺雨宁的声音，远远地，像是从房间外头传来的。林安这才惊觉，对方不知何时已经从床边消失了。
人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有没有跟他打招呼，林安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是在震惊中朝着门口的方向默默竖起耳朵。
他辨别出，除了贺雨宁之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
林安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零星捕捉到几个名字，有孙渺，也有林安自己的。他静静听了一阵，听不出个所以然，只好作罢。
其实他只要动动身子，爬下床走上两步，甚至都用不着趴在门边，就可以听见走廊上的两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可是他没有，太麻烦了，他不喜欢。同样令他不快的，还有现在的状况。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林安蹙着眉不快地想道。尽管，他空空的大脑暂时还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有一点少年却无比坚信，原本现在死掉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他甚至还特意为此……特意为此……
“做了什么来着？”
林安茫然地喃喃着，他并没有发现，不知何时，贺雨宁已经返回了病房。贺雨宁注视着低着头盯着自己手掌喃喃自语的少年好一阵，直到后者开始拿手捶打自己的脑袋。
一下接着一下，就跟敲木鱼似的，只是声音更沉闷，节奏也更缓慢。
“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少年歪着脑袋不住地自言自语。
正当贺雨宁想要强行伸手阻止对方时，少年却蓦地抬起了眼睛，看向前者所在的方向，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人呢？”
“什么人？”贺雨宁不动声色地反问。
少年想了想，似乎是在组织措辞，过了一会儿，才道：“杀人的人。”
贺雨宁微微摇头：“还没有找到。”
接着他又向少年解释说，案发的巷子地处偏僻，四周都没有监控，那个时间点本来就人少，加上那一天下着大雨，连一个目击证人都没有。综合死者的背景和周遭的复杂环境，得出的初步结论，很有可能就是偶然的摩擦口角引发的激情杀人。
也就是说，完全是随机的没有来由无迹可寻的。
少年静静地听完这一切，一句话都没有说，房间里再度陷入了沉默。
贺雨宁看见少年再度转过头，看向窗外，此时微风拂起白色的窗帘，投下一片光影斑驳。
林安盯着那窗帘，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况。
就在贺雨宁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林安又说话了，这次带着些许的迟疑和不确定，少年说，我好像……看见他了。
“谁？”贺雨宁下意识地问道，随即反应过来，林安的意思可能是他看见了那个凶手。但追问之下，少年却只是摇头，同时脸上浮现苦恼之色。
“不知道。记不起来。我不确定……不确定，不确定看见了没有，也不确定是不是就是那个……那个……”
少年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出的话也越来越混乱，他再次敲打起自己的脑袋，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般，用力地拼了命地猛击，就好像要把自己的脑袋生生敲开一般。
贺雨宁见势不妙，立刻上前抓住了对方的正猛力敲打自己的两只手，想要阻止对方继续伤害自己。
可是，少年并没有就此止住动作。在双手被捆住之后，林安又试图把自己的脑袋往墙上砸。幸好贺雨宁眼疾手快，将对方从墙边拉了回去，谁知下一秒他就感到心口处闷疼了一下。
低下头，才发现是林安一脑壳子撞在了他的胸口。
似乎是为了报复贺雨宁破坏了自己的砸墙大计，少年简直是用上了吃奶的劲，甚至都没有考虑到力的作用其实是相互的，结果哐一下把自己撞得那叫一个眼冒金星、云里雾里。
把脸抬起来的时候，额头连着鼻子那一整片儿都红了。
尤其是鼻子尖的那一块，眼看着越来越红，然后忽然抽动着发出一声啜泣般的轻响。
——林安他居然哭了。
见状，贺雨宁颇有些手足无措。
贺雨宁不是没见过对方掉眼泪，只是看见少年像这样扁着嘴巴抽动着肩膀的肆无忌惮的放声哭泣，好像还是第一次。
他记得不久之前的葬礼之上，因为悲痛抱着膝盖默默哭成一团的林安。
他也记得在漫长的黑夜里，行走在蔓生的野草丛中时，伏在他的肩头，偏过脸刻意压制哭腔的林安。
这么看来，贺雨宁记忆中的林安，其实和少年平时在人前的样子，或者说是少年希望大家看见的自己的样子不太一样。
人前的林安是开朗的、爱笑的、几乎看不出一丝阴霾的，就像一首童谣中唱的那样，无忧无虑的小小少年，本该很少烦恼。
但无论是大家所认为的那个林安，又或者是贺雨宁熟悉的那个少年，都不会在他的面前像个孩子那样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仿佛已经伤心到了极点，也委屈到了极点。
——这一切是因为孙渺吗？因为那个孩子死了，所以林安才会这么地难过……
贺雨宁一直都知道这两个人是很好的朋友，好到有时候，他甚至会感到些许的嫉妒。
其实，贺雨宁并不讨厌继母带来的这个弟弟，甚至比起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他的继母孙蝶，那个稍显腼腆的男孩儿还显得顺眼一些。
但是不讨厌并不意味着亲近和喜欢。
尤其是当他发现，林安似乎在刻意接近讨好对方，与此同时，少年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却仿佛越来越远了。
不知不觉中，林安和孙渺成了所有人眼中公认的朋友和死党，而自己则变成了少年口中的——渺渺，你的哥哥。
【……为什么？】
贺雨宁终于找到机会询问少年，是在一个恹恹欲睡的午后。
那次，他照例去给孙渺送生活费，却在路上无意间碰到了周清薏。少女留着让人印象深刻的漆黑长发，外头套着很少有人愿意成天穿在身上的长袖校服外套，是那种能让人一眼记住的好看的女生。
她突然出现，又突然伸手拦在贺雨宁面前，脸上挂着有些俏皮的笑容，然后甜甜地叫了一声学长。
贺雨宁站住了，但是内心毫无波澜。
他从前念高中的时候，也不止一次遇到过女生的拦路告白。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绕路走开，是因为女生笑容中的几分熟悉感，让他想起了记忆中的某个少年。
【请问，有什么事吗？】贺雨宁很礼貌，礼貌地很公事公办。
但少女没有被他的冷漠所打退，而是继续扬着甜甜的笑容自我介绍。
【我是高三三班的周清薏，爱好美术，特长画画。当然——学长可能对这种老套的介绍没有什么兴趣。】
少女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不变，并且没有丝毫尴尬地收回了先前向对方伸出的手掌，转而勾着唇角道：【所以我真正想说的其实是，我有一个好朋友，名字叫做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