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喏,就是那个黑漆漆的巷子,你走到头就可以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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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天，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孙渺的祭日。
那一天也同样下着这样的大雨，天阴沉到不可思议。
人走在外头，只能听见哗啦啦的声响，密匝匝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浇灌下来，即使低着头撑着伞在雨中穿行，还是会有一种无法透气的感觉。
就好像被围困在了滂沱的大雨之中。
好像回到了小的时候……
林安一边蹚着水挑着地势稍高的地方走，一边感到有水从伞柄湿漉漉地往下流淌，也不知道是雨伞漏了，还是斜斜飞溅进来的雨水。
少年暗自咒骂一声，甩了甩有些湿滑的伞柄，将雨伞从一只手换到另一手。
——该死的天气。
公交站下来，步行十分钟左右，林安远远地看到了那条熟悉又陌生的酒吧街。
刚过午后，被雨水敲打的城市，并没有因此从一直笼罩着夏日的困倦气息中苏醒。它似乎只是睁开了一只眼睛，空茫的，用像是活死人一般没有焦距的惨白瞳孔漠然注视着，表情僵冷，目的不详。
林安感到自己正置身于那种令人不适的注视之中。手背上的寒毛被风一吹，根根直立。
他用手掌按压下心头的不安感觉。一步步向着大雨中的酒吧街走去。
白天已经过半，酒吧街却还睡着，偶尔可以看见屋檐下或倒坐、或趴伏，或以说不上来奇形怪状的姿势昏睡着的男男女女。
原本空气中的那种古怪臭气像是被大雨稀释而变淡，但并不是说这里的味道就变好了。因为另一种更加晦重潮湿的味道，正源源不断地顺着地下水的上涌席卷而来。
林安感到有些恶心。他的嗅觉敏感，肠胃也偏弱，对于刺激性的气味毫无招架之力。
即使用手背遮挡，味道还是一阵阵地钻进鼻腔。
林安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以免在找到想找的人之前当场呕吐出来。他虽然不像贺雨宁那样有着严重的洁癖，但还是对在泡着自己呕吐物的水中行走充满了抗拒。
尽管很有可能，这水里原本就存在着某些比呕吐物更加不可名状的东西。
不能想了，林安对自己说，眼看着快要走到街道的尽头，他在一家烟杂店的门口停下，摸出兜里的手机，开始拨打最近的联系人。
可是，听筒那头传来的始终是均匀间隔的嘟嘟声响，接着响起冰冷又甜美的机械音播报。
……该死的，为什么就是不接电话呢？
林安抬头看着不断从屋檐浇灌而下的雨水，感到心中的烦躁又上了一个台阶。
“学生仔，这大雨天的，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声音突然响起的时候，林安冷不防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大雨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鬼怪。
结果一回头，就对上了烟杂店主人微笑的脸——意料之外的年轻女子，乌发红唇，站在没有开灯的店子中静静瞧过来。
和周遭破败暗沉的景色显出几分的格格不入。
“你是老板娘？”
“怎么，不像吗？”女人勾着唇角微微地笑了。
老实讲，确实不太像。不过，跟自己没有关系就对了。
他这次冒着大雨出来，可不是为了和坐在偏僻角落里的年轻烟杂店老板娘聊天的。
可是，这位老板娘却好像对他很感兴趣似的，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搭着话。当问到你是来找人的吧。
林安这才抬起头，认真看向对方：“老板娘怎么知道？”
“这个，很简单呀。”女人娇娇柔柔地笑着，“看你的打扮既不像是来街上玩的，也不太像是来被玩的，这大雨的天气，地方都还没开门呢，你这着急忙慌地躲到我这屋檐下，又是电话又是东张西望，不找人还能是找鬼啊？”
正当林安想要接话时。
女人突然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只不过，这找的是人，找到的就不一定是人是鬼了。”她说得稀松平常，林安却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恶寒，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未接通的电话再次转到了语音播报。
“什么……意思？”
“喏。”老板娘往他来时的街道一努下巴，意味深长道，“那不是很多吗？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哪个不是光鲜亮丽地踏进这条街，自以为活得潇洒恣意，结果到现在……学生仔，你觉得他们是人是鬼？”
林安想起那一具具烂泥般的倒卧匍匐的身体，似乎还能闻到经过时的那一股糟糕的味道，那些家伙有着人的躯壳，内里却似乎早已被蛀空了，活不活死不死的，既算不上人也算不上鬼，勉强应该算是行尸走肉吧。
可是，无论如何——
“渺渺和那些家伙才不一样！”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女人见状，却只是优哉游哉地笑了：“渺渺？是你在找的那位吗？很可爱的名字，让我猜猜，是你的小女朋友？唔，看样子不是，能说说她长什么样子吗，可能我见过也说不定？”
林安本来已经想要拔腿离去，可是听到老板娘的话，又停了下来。
“短发的男生，单眼皮，瘦高个头，个子年纪都和我差不多，这边，右边眼下有一颗黑痣。不爱说话。”
林安照着自己比划了一遍，说罢，就一眨不眨地看向老板娘。
“嗯，你说的我好像有一点印象。”女人沉吟着，两条精心修饰过的细眉微微地蹙了蹙，正在林安等着着急之时，她却忽而笑了，“能说说你们的关系吗？还有你为什么来找他？”
林安一听这话，登时觉得眼前一亮：“你真的知道他在哪？”
“真不真假不假的，这就要看你的回答喽。”
“什么意思？”林安注视着面前的女人，攥着手机的指节根根泛白。
老板娘闻言，勾起红唇轻轻地笑了，然后略微眯起眼睛，悠哉道：“可不要怪我多管闲事，多问这么一句，毕竟，这条街上找人的被找的多了去了，万一……”
说话间，女人微微地顿了顿：“我是说万一啊，你其实是来寻仇的，结果我却一不小心给你指了路。虽然是在无意中铸成的过错，冥冥中却也算在了我的头上。万一这闹出了什么人命案子，我一个弱女子，可是无论如何都担待不起呀，你说对吗？”
……对，也不对。
林安才不会相信对方真如自己所说的是个弱女子，能在这条街上立足，平平安安做生意的，没有点依靠是不可能的，应该说尤其是像这般看起来柔弱又温和的女子，更是不容小觑。
更何况——
“如果我说了，你就会相信，并且如实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吗？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编了个瞎话骗你？”
老板娘听着林安的质问，没有丝毫的不快或者被冒犯的神情，而是倚着柜台低头打量起了自己指尖的丹寇。
“你只管我说，至于真假，我自有我的判断。学生仔，你难道没听说女人的第六感都是很灵的的吗？当然要是我猜错了，真摊上什么事儿那也是自负盈亏，不冤枉。”
她笑得很甜很媚，林安不由地多看了女人两眼，却是因为她手上的伤疤，纵横的像是烧伤的痕迹，在妆饰静美的其余各部分的衬托下，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可是细细看去却又有种触目惊心的诡异美感。
林安的脑子里闪过另一张甜美的笑脸，更加年轻，也更加地伤痕累累。
不过，那个人的手上倒是并没有留下这么严重的伤疤。
“怎么，觉得很稀奇？”女人幽幽道，她没有试图把自己的手藏起来，目光却由那只手转向了有些失神的少年，“我曾经可是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她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可惜这个故事太长了，看在你赶时间的份上，那就下次再聊好了。”
女人自说自话地就决定了，好像真的笃定他还会回来似的。
可是林安已经没有耐心和对方继续兜圈子了。他简明扼要地表示，他和自己要找的人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至于原因……
“我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我想带他回家。”林安认真说道，然后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老板娘的判断。
这样的严阵以待似乎取悦了老板娘，她点点头：“看得出来你是真心的。姐姐我呀最喜欢诚实的孩子了，所以……”她随手拿起圆珠笔在手边像是账本的小册子上写了些什么，嗤啦一声撕下来，将写着地址的纸条用食指轻轻压在玻璃柜台上。
林安想要伸手去接，女人却往后缩了缩手。
见林安皱眉，又不慌不忙地笑了：“学生仔，说了这么久，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给了你想要的，你总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林安。”林安毫不犹豫地说道，怕女人再做纠缠，又飞快地补上一句，“双木林，平安的安。”
这次，没等他伸手去接，女人就主动将纸条塞进了他的手里，还不忘给他指明方向：“喏，就是那个黑漆漆的巷子，你走到头就可以看见了。”
林安看了一眼，收起纸条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向女子匆匆道了谢。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雨似乎小了一些。
大概不多时，雨就会停了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向着巷子的方向走去，同时展开纸条看了看，和老板娘看起来的样子略有差异，笔锋锐利充满力量。
地址下方还有一个醒目的落款：甄真，后面跟着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字母。
……是老板娘的名字吗？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老板娘依旧倚在柜台后，见他看过去，于是不紧不慢地招招手，看口型似乎像是在说：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