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他一直在寻找的人不是曾经最好的朋友,而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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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是贺子君吗？
他抬起眼睛朝着站得不算靠前的一个男人看去。
他看过去的时候，男子温和一笑，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错过那双眼睛里似有若无的打量与审视。
他迎着那目光，同样回以一个友善的笑容：“贺叔叔，很久不见了。”
此言一出，男子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投向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浅浅的讶异。不仅是贺子君，除了麻花辫少女以外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在脸上表露出或深或浅的惊讶。
其中，反应最大的居然是孙蝶。
“你、你刚刚叫他什么？”女人的声音在尖利中带着一丝嘶哑，接着又不可置信地上前两步，拨开了床边的少女，一双眼窝窈陷的单眼皮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原来是小蝶阿姨呀。”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后靠着按住了一边的耳朵，然后望着女子一脸无辜地笑了笑。
“您这样嗓子不疼吗，就算您的嗓子不疼，也要多少考虑一下年轻人的耳朵有多灵敏，哦对了，这一点现在的您可能没法特别的感同身受，那就当我没有说好了。”
女子的脸红红白白，那张仿佛淬着鲜血般浓艳的唇似乎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从中吐出一句稍显底气不足的诘问：“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谁？”
他静静观瞧着那张风韵犹存的面孔，此刻因为惊骇而显出一种细微的扭曲与狰狞，即使如此，他还是能够隐约从那张脸上看出昔日好友的痕迹，毕竟是血脉相连的母子，只可惜也只有那点血脉相连了。
“是啊，是谁呢？”舌头抵在一侧的犬齿齿尖感受到令人愉悦的尖利触感，他弯起眉眼轻轻地笑了笑。
“小蝶阿姨不是已经认出来了吗？就连看我的眼神也和从前的不喜欢，唔，好像是更加不喜欢了。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我一直都这么地尊敬您，还总是跟渺渺说起，羡慕他有这么一位美丽的母亲呢。”
听到从青年口中吐出的渺渺两个字，孙蝶的脸色骤变，忽然头也不回地转身奔出了门外，不多时响起高跟鞋踩踏木质台阶发出的急促哒哒声，看样子是上楼去了。
看着那背影，青年脸上浮现愈发无辜的神色：“小蝶阿姨这是怎么了？跟见了鬼似的。”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看向贺子君，露出求助般的神情，“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想，你小蝶阿姨只是一时有些激动，很快就会好的。”贺子君不紧不慢地回答，从语气中似乎能够读出对于女子的关切，却没有丝毫紧张的感觉，转而询问青年，“倒是你，现在感觉如何，还记得些什么？”
“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吧。”他低声喃喃，“在梦里，我好像把自己当成了渺渺，原来的那个我不见了，哪儿都找不到。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下子，梦就醒了，就看见你们在这里，和梦里的那个我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你现在觉得自己是谁？”贺子君再次问道，给人的感觉十分耐心和舒适。
“我？”青年忽地扬起一个笑脸，“我当然是林安了。”
……他是林安，不是孙渺。
所以，他一直在寻找的人也不是曾经最好的朋友，而是他自己。
经历了漫长的光阴，他终于找到自己了。
“你还记得，在陷入那个长梦之前发生了什么？”贺子君的声音再次响起，“或者说，你还记不记得，最后一次记得作为林安的记忆是到哪里为止？”
“我……”青年张了张嘴，目光垂落在身前，片刻的思索之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贺子君，“有点乱。记不太清了，应该是在高考前后吧。”
说到这里，他略微皱了皱眉。
他能够想起来加班加点刷题做试卷的零星画面，可是，并不能够记起自己是否参加了最后的那一场考试。
想来想去，脑袋又开始疼了，他将手做握拳状从侧面一下下轻轻捶打着太阳穴。
算了……他颇有些自嘲地想道，反正无论考没考，他最后都没有上成大学就对了，否则怎么会混成记忆中的那副样子。
林安想到这里，一抬眼发现贺子君还在对面注视自己，不由地讪讪一笑：“我这个样子，让您见笑了。”
“没事。”贺子君态度温和，正如一个慈爱的长辈，“你是渺渺最好的朋友，这些年来也一直跟着渺渺叫我叔叔，对我来说，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
男子说着，竟然伸手摸了一下青年的脑袋，他的动作很轻，神态很坦然。仿佛这是极其自然和日常的事情。
“你现在刚醒，所以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很正常。”贺子君接着说道，“你可以安心在这里休息，待多久都可以，因为这里也是你的家。”
说罢，贺子君推门走了出去。
方才孙蝶走后，贺子君打发走了屋子里的其他人，说是要和他单独聊一下。
现在门一推开，立刻有一颗脑袋贴着门缝朝里头张望，是重新换回了粉红护士服的林茴，她的一边的眼睛裹着纱布，白色的布料从眼镜框的边缘漏出来，看着有些滑稽。
林安见状，不由地笑了，抬手招呼对方进来，他看出这姑娘很想进门，但是好像在犹豫些什么。
“少爷……”少女走进屋里，在床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小心翼翼地看着坐在床上的青年。
“别叫少爷了，怪别扭的，我比你大几岁，刚好又是同姓，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一声哥。”林安笑着说道。
少女闻言蓦地抬起头，神色间满是疑惑：“可是少……”
“咳。”
刚想出声喊少爷，听见对方的轻咳，又顿住了，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林安先举手投降。简直像是场景重现。
林安微微叹了口气：“算了，你想叫什么就叫吧。”
少女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好的少爷。”
接着房间里便没了动静，或许是因为中间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让林茴有些不知所措。少女又开始默默搓动自己的衣服下摆。
青年见状，便主动开口询问：“夫人那边不去看着没关系吗？”
林茴却仿佛会错了意，立刻不安地抬起头问道：“少爷的意思，是现在不想看见我吗？”
眼看着少女就要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林安立刻出声解释：“不，你误会了小林，我只是想着在这里会不会耽误到你的工作。没有别的意思。非要说的话，我才是那个应该担心被讨厌的人吧。”
面对少女再度浮现的不解表情，林安尴尬地笑了笑：“要不是我突然发病，你哪会伤成那样。”
林茴闻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那块漏出来的纱布，随即又惭愧地低下了头：“可是，我只是伤到了皮肉，而少爷却因为我的缘故，直接就昏了过去。”
虽然但是……这确实是事实来着，可听在耳朵里不知为何就有些怪怪的。
好像他是什么易碎品，一碰就破似的。
同样是肉身碰肉身，人的脑袋在抗打击能力方面，大约是要比肋骨略胜一筹的。
否则当年，孙渺也不会一个头锤，将对面在体型和力量上都比较占优势的村里孩子时，创得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好一阵起不来。
结果换到了自己身上，就……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这脑袋本来就已经伤痕累累，战功赫赫了。
——一定是这样。
林安在心中想到，再看向面前怯怯懦懦的小姑娘，不由地暗自感叹一声，人不可貌相啊，他在车里那一下，要不知道还以为是生生磕在了石墩子上。
见青年一直盯着自己看，少女捏着衣角的手都快攥出花来了。
林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直不愣登地盯着人小姑娘这么打量，似乎太不礼貌了些。他想了想：“其实你可以先去做自己的事情，有什么我再叫你过来也行。”
这次，林茴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我没有别的事情，而且先生已经吩咐了，让我在这里照顾你。”少女一板一眼地回答。
林安闻言不由地有些惊讶，他记得之前贺子君不是都让苏怡然来照顾之前的那个自己了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挺长时间没有看见苏怡然了。
理论上来说，贺子君回来了，以苏怡然的个性，装也要装出个尽职尽责的模样，没道理半天不见人影。
“苏小姐从那边回来，就有些身体不适，大概是淋了雨有点感冒，所以先回房休息了。”
“这样啊。”
林安回忆着苏怡然苍白着脸孔一头扎进车里的模样……淋雨所以生病了吗？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问。
林茴摸出手机看了看，回答说刚好早上八点半。
林安追问了一句日期，还好，不算太离谱，自己回到贺家以后也只是睡了几个小时。
——也就是说，距离那个日子，还剩下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