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苍天不解人情暖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春,与人宜!
宿醉醒来,头痛欲裂。
等容枝意收拾完进宫的时候,已过了午后,今日她穿的是昨日皇后赏的粉霞锦绶藕丝刻金宫装,还戴上了赵珩送的银链,在铜镜前满意的打量着自己,连她自个都有些感叹,近来确实好看得有些太出挑了!
今日的皇后宫中出乎意料的热闹。除了姨母,淑妃带着五公主和六公主也在。淑妃是后来姨父被晋封太子时进门的侧妃,素来与姨母交好,连带容枝意幼时也与她相熟
淑妃向来爱吃,这些年虽保养得当,但眼见着也比当姑娘的时候圆润了不少,见容枝意来了,也忙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莲叶羹,朝着一旁正在拉着赵珩玩耍的小公主们招了招手:“谊儿诺儿来,和你们容姐姐打招呼。”
五公主六公主是双生子,才五岁的年纪,穿着一模一样的粉色碟纹描花褙子,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水灵灵地喊着:“容姐姐好。”
容枝意简直心都要化了。
另外,太子、三殿下召王、嘉平公主、还有赵珩也都在。他如今任着羽林中郎将的职,常住宫中值守,今日一身朱色官袍,腰间还配着剑。身旁还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郎君,想必也是个宗室子弟,容枝意一一敛衽。
“一转眼意儿都这么大了,我记得幼时第一次见她,也就小五小六这般大,被谰儿抢了最爱的布偶,明明委屈得很还不敢哭闹,让人看了好一番怜惜。”淑妃陷入回忆。
容枝意不好意思极了:“娘娘,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您就别打趣儿了。”
皇后接过话:“是啊,孩子们都长大了,都到了要成家的年纪了。”语毕,拼命地给赵谰使眼色。
赵谰会意,站起身来拽着容枝意向她介绍赵珩身旁那位面生的郎君:“表姐,这位是我与你提过的,奉节郡王。”
赵谰今日礼数尽得十分周到:“景帆哥哥,这位是南川县主,我的表姐。”赵景帆诧异地看她一眼,满脸都写着:景帆哥哥?你也会喊我哥哥?
原来这位就是打赢了她马球的奉节郡王,容枝意偷偷瞄了一眼,他今日一身暗绿孔雀纹锦袍,腰间系着同色波纹腰带。公主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位郡王殿下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她赔笑施礼:“见过郡王。”
“县主无需多礼,我记得幼时与你也有几面之缘,你可还记得?”赵景帆低头看她,含笑问道。
见过吗,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容枝意答不上话欲哭无泪,忽而瞥到站在一旁的赵珩,只好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赵珩无奈看她一眼,右手摸了摸鼻子遮掩几分,用口型示意道:弘文馆。
容枝意恍然大悟,整理了一番残存的记忆,好像确实有一位郎君是后头来的,当时只知是早逝平王殿下之子,想来就是这位奉节郡王。只可惜她那时每日只记得跟赵珩同夫子斗智斗勇了,连个招呼都没和人家打过。
“殿下喊我意儿就好,幼时曾在弘文馆见过您的。”
赵景帆洞悉全程,自然是看到容枝意和赵珩眉来眼去的,他笑着点点头:“意儿记性真好。”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当真是在夸她吗?借着敛衽施礼掩藏几分尴尬:“确实不错,多谢殿下夸奖。”又见他身后的赵珩满脸憋不住的坏笑,容枝意最终以恶狠狠地嗔了他一眼告终。
皇后见二人聊得如此投机,顿觉八字已有一撇,又轻咳一声。
赵谰再次会意,大义凛然:“表姐,我昨日不是赠了你一匹马做贺礼吗?正巧我与三哥哥准备过了中秋办个马球赛,到时你定要来与我好好切磋一番。”
“殿下邀约,我自是要去的。”容枝意已经决定放弃抵抗,至少这位郡王殿下目前看上去还是能相处的。不过她得再去问问楚七娘这人风评如何。
果不其然,赵谦也开口了:“容家妹妹都去,那昀升、景帆,到时你们也要来赏个脸啊。”
赵珩和赵景帆连连应是。皇后这下更满意了,和淑妃一同偷笑,恨不得当场就赐婚才好。于是,在容枝意正儿八经地谢了两位娘娘昨日的赏赐之后,皇后就开了尊口:“阿谚,阿娘与淑妃还有事要商讨,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去花园里逛逛吧。要看好小五小六哦。”转而又带着几分犀利地眼神看着赵谰:“谰儿,听话。”
赵谰无奈点头,拉着容枝意就往外逃。
“姨母今日威胁你什么了?”容枝意好奇。
“马球赛呗,你不来就不让办。”
“难怪。”容枝意看走出了殿门,犹犹豫豫地问:“话说,我都进宫两趟了,怎么也没见到过姨父,最近朝事这般繁忙吗?”
赵谰冷笑一声:“别提了,阿爷来一趟阿娘这,就有宫人来传说姚昭仪病了痛了哪里不好了,阿爷最近忙着陪她呢,连我的话都没用,哪有空管你啊。”
“四姐姐!”容枝意还想问,却听五公主在后面边跑边喊。
赵谰拉过两个小公主的手,六公主奶声奶气地问她:“四姐姐,一会儿你可以陪我们玩球吗?”
“好啊。”两个小公主白白嫩嫩的,活像容枝意爱吃的玉露团。
五公主吩咐身后的嬷嬷去拿球来。几人走到花园亭子里坐下,赵谰语重心长拍拍容枝意:“把握机会,好好跟人相看,别忘记我的马球赛!”
容枝意无奈点头。几个宫女端了些茶水点心颇有眼力地退下,此刻的亭子里只剩下了她和赵景帆,另几人都异常识趣地躲在不远处陪小公主们打闹。似乎是赵珩讲了什么有意思的故事,几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容枝意干坐在亭子里,四处张望,她也想去听赵珩讲故事,茶都喝了两杯了,怎么这个赵景帆一句话都不说呢,难不成是在等她先开口?
“意儿平日里都爱干些什么?”当容枝意就要喝完第三盏时,赵景帆终是开口了。
容枝意眨眨眼,礼貌答道:“也没什么特别的,除却射箭,就爱吃——”说爱吃东西会很奇怪吧,人家小娘子弹琴作画看书制香,只有她像个饭桶。但骗人也不好,她抿抿嘴,换上微笑抬眸看赵景帆:“就爱品尝些美味。”
“是吗。”赵景帆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回答“吃”这种爱好,他思索一番:“不知妹妹可吃过东市的一家‘杨记糕点’?”
容枝意一个激灵抬起头:“杨记?实不相瞒,儿以为全长安最好吃的糕点铺子当属杨记。有幸吃过一回他家的糕点食盒,确是人间美味,只可惜是限量供应,不好买。”
赵景帆笑道:“这有何难?以后你想吃,知会我一声,我派人给你送去。”
容枝意双眸顿亮:“这…不太好吧,多麻烦啊!”心中却道:还有这般好事呢!
“不麻烦,杨记本是我母妃的嫁妆。这些年一直是我在打理。”
什么?杨记是平王妃的嫁妆!容枝意讶然,她突然想起昨日还曾开玩笑说索性嫁去杨记东家,今日东家就站在他面前了。难道她跟这奉节郡王真是命中注定?那她要是提出想在寸光阴售卖杨记糕点的事,他会拒绝吗…毕竟是人家家传的秘方。
容枝意压下满腔激越,带着几分崇拜地试探问道:“殿下,儿有个不情之请。”随后就同他讲述了从楚七娘的事再到准备开寸光阴的所有想法,讲的她又连灌了三杯茶。
“儿实在是喜欢杨记的糕点。不知可否每日去杨记拿货来售卖?不用全部的糕点,挑几样便好,不会叫秘方外传的。”容枝意眨巴着大眼睛,带着祈求的看着赵景帆:“殿下,您觉得如何?或者不如这样,我们寸光阴每半年得的分红,也给您分一些,这样就算是您也入了股…”
赵景帆痛快点头:“好啊,不过入股就算了,我就当做个好事,你明日便可派人去杨记,我自会同掌柜的打招呼。”
容枝意大喜过望,忙从凳子上跳起来,恭恭敬敬地给赵景帆行了个大礼:“那便先谢过殿下了!”
“小事而已。”赵景帆摆摆手:“但…可否换个称呼?‘殿下’有些太生疏了。”
那叫什么?赵景帆,不太礼貌吧。景帆,有些僭越了。
只能随赵谰叫了。
“景帆哥哥。”容枝意喜笑颜开,正要再说些什么,恰好远处传来五公主的声音:“容姐姐!球!”
容枝意闻声转头看去,倏然看见一球从自个头顶飞了过去:“姐姐帮你去捡,谊儿稍等!”
远远就看见球掉到了另一边的小道上,容枝意越过花丛去捡,刚蹲下身子就听头顶传来内侍尖锐地叱骂:“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惊了圣人和昭仪娘娘的驾!”
容枝意愣在原地,圣人?昭仪娘娘?便是那个姚昭仪吗?嚯,方才还问起赵谰,这会儿就遇上了。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惊扰陛下也不赔罪行礼,楞在这作甚!”这娇气女声,想必就是姚昭仪了。
容枝意看着那抹明黄的衣角,一点点抬起头,眼中惊喜交加。
“大胆!竟敢直视天威!”姚昭仪叱骂道。
她身旁那个低沉的男声浑然不在意身边人的喊叫,直直盯着地上的小娘子:“意儿,是意儿吗?”
“姨父!”容枝意在看清这位天子的变化极大的相貌后,眼泪瞬间喷涌而出。
姨父?哪门子的姨父?姚昭仪愣住了。
容枝意想起幼时,姨父待她是极好的。那时他还没成为太子,仍是楚王。因为前头生下了三位郎君,便极想要一个女儿,可赵谰尚未出世,只有容枝意常被姨母带在身边,她从小便懂事,抱着坐一下午都不哭不闹。楚王尤爱带着她讲自己从前四处游历的事。后来赵谰出生但年龄还小爱哭闹,二殿下赵诚那时身体已不大好,三殿下赵谦小时候天性活泼好动,一盏茶的时间就坐不住了。小世子赵谚已经开蒙,作为皇长孙备受重视,听故事的人只剩下容枝意一个,小小的人儿拖着下巴坐在板凳上,听楚王讲各个地方的风俗趣事,真真是一段回不去的悠闲光阴。
后来姨父被封为太子,她也进了弘文馆念书,姨父常会抽空来给几个孩子们讲学。再到容枝意失去双亲,去宫中小住过一段时日,姨母有时自己都伤心不过来,这位忙碌的储君,也曾耐下心来安慰她。更是甫一登基,就为他父母追封,并赐她封号。
她常说自己被姨父姨母庇佑,也是真的偏爱庇护。
可眼前的人,不过登基了三年,怎的老了这么多?上回来他出宫巡视,来不及见面,今日总算是见到了,容枝意顾不上捡球,颤颤巍巍站起身,抽泣着又喊了声:“姨父…”
这般楚楚堪怜,连久居高位的天子都不禁红了眼,人人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如今几个孩子都长大了,见了他也会讲究礼数,怕他疏远他。亲情,也变成了争权争利的手段。
他怔了一会儿,似乎想从眼前的人眉眼中找出几分从前的幼态来,半晌后,他伸出手轻抚过容枝意的头:“好孩子,回来便好,回来便好…”他喃喃道。
“容枝意,你捡个球捡去哪儿了?”赵珩的喊声让她从回忆里返过神来。见他跑近,她擦擦眼角的泪,这才给皇帝和姚昭仪行了礼,又解释道:“臣女正与两位小公主玩闹,不慎将球滚了出来,惊扰了圣驾,还请圣人和娘娘恕罪。”
“伯父?”赵珩钻出花丛,看着姚昭仪的脸色,顿时会意,急忙上前把容枝意往身后一扯:“是孩儿没有看好小公主,惊了您和昭仪娘娘,要打要罚,都怪孩儿!”
昭仪娘娘几个字被他咬地极重,容枝意清楚地看见姚昭仪的脸黑了几分。
“无妨无妨,”皇帝摆摆手:“小五小六正是爱玩的年纪,便是冲撞了又如何,谁还敢跟朕的公主过不去?倒是你,朕又没有要罚意儿,你这般着急作甚?都多大的人了,如今也已有官职在身,遇事当稳重些。”
“伯父说的是,”赵珩毕恭毕敬拱拱手:“孩儿受教了。”
容枝意从赵珩身后探出脑袋:“姨父今晚会来娘娘宫里用晚膳吗?意儿攒了好些话想同姨父说呢。”
皇帝乐呵得很:“意儿来了,朕当然是要去的。”
“陛下!”姚昭仪扯扯皇帝的衣角,娇滴滴的声音吓得容枝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您方才还答应臣妾今晚去看谕儿背诗的…”
皇帝皱起眉:“明日不能看了?意儿难得进宫,朕怎能不去?”
容枝意躲在赵珩身后偷偷看去,姚昭仪果然气得头顶冒烟,狠狠白了她一眼。容枝意也不怕,朝她扬了扬眉。谁让你老打扰姨父姨母相处的,我就是忍不了这口气。不是身子不好吗?晕一个给我看看。反正你晕了我也晕,谁怕谁啊!
姚昭仪当然没有晕,颇善解人意地说:“既然这样,那妾身自是不好打扰陛下和县主叙旧的,妾身先行告退了。”走前又白了容枝意一眼。
又说了几句话,赵珩也拉着容枝意退下,她把球还给了五公主,二人往亭子走去,见赵景帆在原位呆站着看向她。
“这下好了,姚昭仪肯定记恨你。”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容枝意不以为然,想起昨晚的事,她停住脚步,“对了,我收到礼物了,很好看,谢谢。”
赵珩不大自在挠挠脑袋,她一早便看到她脖颈上的银链了:“谢什么…”
“我十四岁生辰收到的手钏,十五岁收到的玉佩,都是你借着表哥名义送的,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容枝意低眉笑了,几样首饰画风一致,都是市面上难寻的模样,显然出自一人之手。
“总而言之,谢谢。”
可谢意后掩藏的疑惑,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
这顿饭果真吃的热火朝天。皇帝最爱听些游记,容枝意专挑自己绕路游历的故事说给他听,最后因为聊得过于投机,差点错过了夜禁时刻。
容枝意临走前姨母也没有放过她,眉开眼笑吩咐:“景帆,意儿一人回府我不放心,不如你送送她。”
今晚薄云遮月,天幕阴沉,只有稀疏的星光照耀大地,除了偶尔吹过的微风,再无声响。
容枝意身边走着赵景帆,前面带路的是赵珩。她踩着他有些昏暗的影子,低着头大跨步。
赵景帆踌躇良久,与她搭话:“公主说过些日要办马球赛,因而送了你匹马,那是他国进贡,极难驯服的,意儿可有兴趣,与我一同驯马?”
“好啊,”容枝意想也没想,欣然答应了,“只是我骑术不精,若想驯服那烈马,还得景帆哥哥多加指点才是。”
姨母既非要撮合他二人,那不妨相处试试。
“谈不上指点,曾见过你上骑射课,英姿飒爽,不输郎君。”赵景帆这话并非奉承,容枝意的骑射那在满朝同龄贵女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过奖过奖…”容枝意心中抹汗,“实则是师父教得好。”
前头的某位“师父”虽自顾自埋头往前走着,却没忍住扬起嘴角。
送至宫门口,赵珩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容枝意上了马车,掀开窗帷朝他别过。赵景帆也翻身上了马,立在车旁:“昀升,过几日见。”
赵珩朝他们挥过手,看着二人越走越远,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许久后,他依旧愣在原地,喃喃问了声:“配吗?我怎么不觉得。”
“世子,您说什么?”内侍忙抬起头问。
赵珩摆摆手:“算了,走吧,值夜去。”
**
“你和昀升,很熟?”窗外幽幽传来一句。
“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容枝意如实答道,末了还加了一句:“您别看他这玩世不恭的样,他待我还不错。”用赵珩的话来说,其实他们很小就见过了,幼时在楚王府还一同玩过,不过俩人太小,不记得事罢了。
“看得出来。”赵景帆低笑道:“你可知,皇后为何让我送你?”
这还用问嘛,不就是想让他们培养感情,可这种事要让她如何说出口?她思索一番:“娘娘对儿的婚姻大事,很是操心…”
“那你觉得,我如何?”窗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伴着晚风乍一入耳,容枝意觉得自己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让她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他如何?这才见面第一天,这话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容枝意咽咽口水,心中惘然:“殿下,我们才认识一天啊…”
窗外的郎君轻笑一声:“不是说好不喊殿下的吗。”他摇摇头,颇为无奈,“真的是第一天吗,意儿记性的确不好。”
“什么?”容枝意没有听清,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事。”赵景帆抬起头望向前方,这个被迷雾笼罩的深夜,他却借着朦胧的星光,依稀辨出一条与天相连的宽广大路来。
“我们才认识一天,可我却觉得,你很好。”他又笑起来,“我父王已去,临走前将我与母妃托付于圣人和娘娘。如今年岁已到,娘娘也问我,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小娘子,我说,我想要一个性格合适,能同我一粥一饭平淡安稳度过每一日的人。我今日见了你,觉得合适,所以想同你争取一下。”
此话一出,连跪坐在容枝意面前的轻云和照水都瞪大了双眼。
窗外的男声还在说:“我如今在刑部任职。家中人口简单,只有我与母妃二人,她性子软弱,极好相处。我没有通房妾室,也从无纳妾的打算,若要娶,也只会有郡王妃一人。父王母妃留给我的铺子不少,杨记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家底也还算宽裕,就算丢了爵位也不至于吃不起饭。另外,我作息规律,身体也不错,每日晨起都会强身健体,想来不出意外活到七十不是难事。至于长相,你也见过了,鼻子眼睛一个都没缺…”
容枝意笑出声,轻云照水诧异地看着她们娘子,好笑吗?她们怎么不觉得!
赵景帆心怦怦直跳,只等着车中的人开口,那人语气沉着淡然:“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我对婚姻之事,尚存几分幻想,想嫁之人,必是彼此深爱,让我甘愿抛下这清闲无忧的好日子,与他共度一生的。”
赵景帆失望地垂下眼:“你不必急着给我答复,谁又知道以后的事呢。”
容枝意深以为然,只有相处过,才能确认是否合适。要是就这么答应了,以后处成怨侣怎么办?但要是相处后觉得可行,当真嫁给他了呢?如今话可不能说得太死:“所以咱们不必着急。”
“我明白了。”赵景帆低头,心中渐渐明朗起来。
容枝意应了一声,不知为何,听了这些话,她竟觉得说话之人背后是无比的孤独。
当马车稳稳停在容府前,她下车站定,朝眼前的人谢过礼:“多谢您送我回府,不早了,殿…您也早些回府吧。”
赵景帆细细打量着她,并没有说话。眼前的小娘子低垂着头,朦胧的星光透过氤氲的迷雾落在她脸颊上,泛着细腻的光泽。微皱的眉头,轻颤的眼睫,让他甚至想伸手抚平。
他忽而笑了:“后日我在杨记等你,你不会不敢来吧?”
小娘子扬起眉,带着属于她的骄傲:“怎么会?我可舍不得吃不完的红豆酥。”
“好,那我等你。”
容枝意再次行礼,举步越过台阶,正要跨过门槛时,却收回了脚步。
她转头回看,那人依旧立在马旁笑看她。不似白日见到的神采飞扬,也没有她以为的低落与彷徨,只是孤零零的立在昏暗的灯下,令她想起昨夜在月下喝酒的自己。这些话或许有些僭越,或许有些鲁莽,可她还是想说,借着这朦胧夜色。
“景帆哥哥。你方才问我,觉得您如何,我没有回答。因为我觉得,您好像···有些孤独。”
赵景帆怔住了。
“人活一世,就好比是来渡劫历险的。我们每个人都孑然一身,孤独的存活着,被迫接受着上天一次又一次的考验。在这期间,可能会迷茫,可能会受伤,可能会失去最亲密的家人朋友。但也会遇到想与之携手的人。痛苦与幸福,总是相对的。您说自己失了父亲,可您看我,无父无母,已经这般凄惨,却仍然有人如姨母一般在意我疼爱我。”
“我相信,在这世上一定有觉得您十分重要,或是您心中也有值得守候的重要之人。就像您的母亲,她一定很爱很爱您,只要有她的存在,您就不是孤单一人。”
“我母亲走前,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想我能自在且尽兴地活下去。我也想送给殿下,这世道已经这般艰难,我们为什么不能勇敢哭勇敢笑,勇敢表达心中所想,勇敢爱想爱之人呢?”
哪怕他们只相识短短一日,但容枝意能感觉到他是个好人,感觉到他的善意和关怀。这样的人,值得一个与他彼此相爱彼此守候的女子,而不是随便看上个合适的人就觉得可行了。
“我先进去了,后日见。”容枝意朝他再次敛衽。
留下赵景帆在浓雾中深深沉思。
···
容枝意这几日异常忙碌,先是去了趟西市买了几个丫鬟小厮,送去了长兴坊。对比了十几二十的厨娘后,选出了手艺不错又人又老实的带去了杨记,在掌柜屁颠屁颠的恭敬招待下,她挑了几款最基础的让厨娘学着,又尝了几块新出还未售卖的点心,心满意足地正准备离去时。赵景帆才姗姗来迟。
“抱歉,近来刑部事多,来晚了。”他今日身穿绿色官服,脚蹬皂靴,行步匆匆。
容枝意看他神色从容,摆摆手道:“没有没有,本是我麻烦您。”
“正好我有些饿了,若想谢我,不如陪我去用个午膳?”赵景帆看她有些犹豫,忙又道:“就在对面如意楼?不会太久的。”
都这般说了,她只好应允。
午间的如意楼几乎客满,二人一进去便被恭敬引到上房。当精美的吃食点心流水一般呈上后,就算是刚吃了好些糕点并不饿的容枝意,也不禁咽了咽口水。她看看端坐在对案正抬手给她倒酒的赵景帆:“会不会,点得太多了…”
赵景帆笑看她:“无事,吃不完,打包给伙计们加餐去。”
好吧,容枝意接过酒盏,小饮一口,清香醇郁,回味甘甜。是她从未喝过的:“这是何酒?”
“叫‘如意酿’,是这家酒楼的特色,好喝吗?”
容枝意豪饮一杯,称赞道:“果真是好酒。”转而又被新上来的点心吸引了,软软糯糯的,一口一个,咬开后竟觉花香四溢,也不知是什么。
“你昨日说得那些话,我想过了。”赵景帆放下手中竹箸:“你说得对,是我一直以来太过悲观懦弱了。从小到大一直按部就班地活着,不敢去期望,不敢去幻想。就连娶妻也是,不敢向娘娘提要求,只想着随意选一个‘差不多’的人,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就像你说的,世道已这般苦难,为什么还要对自己万般忍耐呢。”
容枝意笑了,举起酒盏:“您能这么想便好。景帆哥哥,我敬您一杯。”
愿我们,都有自在且尽兴的一生。不用隐匿自我,不用循规蹈矩,潇洒且肆意地走下去。
“你倒是终于不喊殿下了。”赵景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