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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卷地风来忽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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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枝意自从生辰过后,再也没见过大房的人。今日凑巧是她二哥哥生辰,但过后不久便要应殿试,便没有大办,只是全家人聚在一块吃个饭。容枝意同容姝坐在一块儿,自从上回盂兰盆会后,她好似开窍了一般,再也没来找过她麻烦,见了她也是恭恭敬敬的。

据说她这两个哥哥读书都随了大伯,颇有些天赋,但大哥哥身体不好,二哥哥极为要强,在国子监读书时常年稳坐前五,今年更是直接拿下了会试第三,就等着明年下场春闱了。

这么说,岂不是要跟乔楚逸同场竞争了?都说探花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必然是容貌俊俏之辈,乔郎君要是拿下探花,二哥哥拿个状元或榜眼,放榜游街那日得多热闹啊。到时得提前定下沿街酒楼的雅间,去给他们捧场才行。

好像扯得有些远了,容枝意回过神,见两位哥哥都来了。大哥哥更像朱氏,虽有些病态,但近来大好了,身子看着也不单薄,听说也想冲一冲明年春闱。二哥哥是今日的主角,他和容姝都明显更像大伯一些,人面春风又锐气风发,想来对春闱信心十足。

众人陆续入座,而容枝意今日的任务,就是低头吃饭装不存在,在全家人一同举杯庆祝时,说一句:“二哥哥,生辰吉乐。妹妹祝您来年马到成功,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再换来一句:“谢谢三妹妹。”然后继续听朱氏吹嘘她这二儿子如何如何优越,行情又如何如何好,都已经被好几家相中做女婿了。

这话容枝意是信的,二哥哥已有会试第三的好成绩在身,只要正常发挥,拿个进士出身是一定的。再加上有个国公府出身的妹夫,勉强算来也有容枝意这个县主妹妹,只要蹉跎几年,未来必定官运亨通。

不过这样说来,大哥哥该如何呢?都二十好几了,身子不大好,婚事也不知道有没有个着落。容枝意偷摸着看了他一眼,果然看起来有些无地自容。

“但说起来最出息的呀,还是我们意儿了!”朱氏阴阳怪气道:“意儿啊,从前呢你对大伯母是有些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大伯母也要跟你道个歉,是大伯母当初不懂事儿,都不知道娘娘已经给你定下郡王这般的青年才俊了,还硬要给你安排我娘家人相看,你生气也是应该的,谁让大伯母不知道呢,不知者无罪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容枝意气得想把玉箸戳她眼里,什么玩意儿,吹就吹吧,怎么还说起她了?

见容枝意不说话,朱氏又絮絮叨叨地说:“意儿啊,以后做了郡王妃,也多提携提携你二哥哥。你想啊,你二哥哥要是当了大官,你在夫家腰板也硬了,底气也足了,还怕婆母不让你掌家吗?”

“什么郡王妃?”老太太听得不耐烦了,皱眉问道。

“祖母,我们不是…”容枝意才想解释,朱氏又打断道:“哟,母亲,意儿没跟您说吗?看门的小厮可是亲眼看见的,说奉节郡王连着两日送三娘子回府,这不是在议亲是在做什么?”

容枝意白她一眼。一向话少的容家郎主都开口了:“这位奉节郡王我也有所耳闻,还看过他的文章,颇有些风骨。不是仗着有钱有势就胡来的纨绔,是有些真本事的。意儿,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伯,这事儿可不能乱说。儿没有在同奉节郡王议亲,前日只是因为儿在宫中用了晚膳,误了夜禁,娘娘不放心,便顺道让他送儿回府。”越说到后面容枝意声音越小了,她也不是太有底气,毕竟娘娘确实有那种想法,赵景帆也确实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诶呦我的意儿啊,这样的好儿郎你可得抓点紧呐。”朱氏语气极度夸张,心里却想着,看来是人家郡王看不上她,本还以为自个家族里那几个轮不上了,这下倒是还有机会。

容枝意笑笑:“多谢大伯母操心,儿心中有数。”

朱氏见她不接茬,扭头又说起明日举家去凤凰山避暑上香的事。

容枝意想起方才答应赵景帆明日去马场驯马,连忙推脱:“祖母,先前公主派人来邀我明日去驯马。要不等过了中秋,我再陪您去?”

“无妨,你好好陪殿下要紧。”容老太太拍拍她手。

这老太太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去各大寺庙的佛祖面前露脸难道已经不是她人生最大的事了吗?朱氏鄙夷地盯着这对祖孙,最终得出看来去皇家面前才是的结论。

朱氏仍旧不肯放下她的小算盘:“那不如后日再去凤凰山吧?这陪殿下固然重要,进香也不能少了,佛祖要是怪罪下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容枝意不应就是她的过错了,她倒要看看朱氏想干什么:“都听大伯母的。”

朱氏眼珠一转溜,既然这都答应了,那——

“意儿,你平时常在御前走动,你看这些宫里的茶会啊诗会啊什么的,多带带你妹妹。你也知道她要嫁进国公府了,大伯母想让她多结交几个大家闺秀,以后方便…”朱氏话说一半,便被容姝扯着袖子低声打断:“阿娘,你少说几句吧。”

容枝意想起姚含蕊那日说的话,容姝并没有将自己被她这个恶毒姐姐害得关禁闭的事儿宣扬出去,给她省却了不少麻烦。显然比她娘朱氏有救多了,因此这个忙容枝意是愿意帮的。

她点点头:“大伯母说的是,这事确实是儿做的不妥当了。”她思索一番:“阿姝,前日公主与我说起过了中秋要与召王殿下合办马球赛,应该会去不少人家,到时你同我一块儿去便是。”

朱氏瞪大眼诧异极了,今日这人怎么也这般好说话?那可是公主和皇子办的宴会啊!多少贵要人家想去都去不成的,哪能拒绝!她赶紧拍拍一旁明显怔住的容姝:“你这孩子,还不快谢过你阿姐。”

“多谢阿姐!阿姝敬您一杯!”

真上道啊,容枝意赞许看她一眼。到时陈六郎应也会去,她还真想看看她这妹夫什么样啊,诶,妹夫好像是上了榜单有排名的,嘶——第几名来着?貌似是比徐元洲高一些吧…

晚膳结束后,容姝的水月阁可不安生。

“阿娘你就听我一句劝,放过阿姐吧,她过她的我们过我们的,互不干扰不好吗,况且她都答应带我去马球赛了。”容姝晃着朱氏的手哭着同她求饶,“那日您还记得吧,她为我连宜都郡主都得罪了,咱们还没谢过她呢,您折腾半天到底要干什么啊?”

朱氏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哭什么?没出息,我又没想害她,无非是找你舅舅家几个哥哥跟她相看相看,没看上就罢了,万一看对眼了呢?咱们朱家的郎君配她个没爹没娘的哪里差了?你还真想她嫁去郡王府压你一头?说你傻还真是傻!”

“阿娘!皇后娘娘这么看重阿姐,她过个生辰还让公主亲自来送礼这您可都瞧见了,上回在常恩寺,召王殿下怕她累着,都让人来邀她去内院歇息,怎么可能让她嫁去…”容姝眼看她娘神色不对,赶忙闭上了嘴,收回了后头的话。

“我们朱家哪里连个县主都不能娶了!她要是真得宠,早让她进宫去当太子妃了,做戏给外人看看罢了!”

“阿娘!”容姝急得直跺脚,忙关上房门:“这种话你也敢说!被旁人听到可是要杀头的!你和舅舅要如何我管不着,但你总不能拿我和哥哥们的前程于不顾。”

朱氏心知是自己说错话了,撇撇嘴不再搭理她。容姝心知她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这硬招不行只能换软招了:“阿娘,您想啊,咱们跟她处好关系,顺着她心意来,那往后定然不止这个马球赛了,什么诗会茶会的不都能捎上我吗。况且哥哥们明年就要下场,阿姐怎么说也是后族之人,得了官职多少能帮帮忙,你要是真的安排相看还不告诉她,同她撕破脸了我的马球赛可怎么办?”

朱氏这才点点头,这话倒是说得有道理,但转念一想,那要是嫁进了朱家,不就更能够为朱家着想了!何止这些个宴会,平日里也能带她进宫去露露脸,将来要是生了孩子,说不定还能得她几个表兄青睐,生个女儿更不得了,嫁进宫去当娘娘也是使得的。想到这她更加打定主意铁了心要安排哥哥家的人相看了,这种好事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不过眼下还是不告诉容姝了,省得她添乱。她说了几句好话敷衍了一番才离开。容姝看着朱氏着急忙慌离去的背影,心里始终不踏实,怎么还是觉得,她阿娘不会就此作罢呢。

···

容枝意今日一身鹅黄胡服,未施粉黛,长发用一根玉簪高高束起,单手牵着赤影,远远望去,活生生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赤影是她昨晚绞尽脑汁给千里驹起的名。

“不过,这衣服怎么还有些紧啊。”那少年郎忽的说道。

“娘子,这都是去岁了,您近来圆润了这么多,能穿就不错了…”

“胡说什么?”容枝意斥她一声:“我这是丰盈,丰盈懂吗?”

轻云小心翼翼哦了一声,娘子近来脾气越来越大了。又听她吩咐:“过些日子马球赛还是得换身衣裳才行,照水,你去库房再挑些布料,送去云霓阁定两件骑装来。”

真是美食害人呐,别说轻云了,她最近自己都觉得长了不少肉。真是还好没答应赵景帆,要真嫁去他郡王府迟早吃成个胖子来。数数离宫宴还有十日左右,她毅然而然决定这些日子少吃一些,不然到时候穿不进娘娘赏的宫装可如何是好,偏生她还站在倾国倾城的嘉平公主身旁,赵谰就跟个行走的照妖镜似的,等下把她照成忠勤伯了可怎么办!

“轻云,吩咐厨司,以后我这都不用送…罢了,以后我的晚膳分量减半!”骑一天马还不让进食了,她真怕自己晕过去。

犊车备在后门,赵景帆自然也在后门等待,他一身月魄骑装,雍容闲雅。甫一见到她,那嘴角就没垂下来过,打过招呼后才伸手扶她上车。

犊车平稳行进,照水忽的递上个字条:“娘子,是方才四娘子身边的若菊偷摸送来的,说万不可声张。”

容枝意接过一看,险些笑出声来:“朱氏这算盘打得够精的。”转而又将字条还给照水。不过这对母女也是有意思,母亲算计女儿告状,容姝不愧是她大伯的女儿,比她娘聪明识时务。

轻云看后啐了一口:“呸!好大的脸啊!娘子,咱还是别去了,省的跟她折腾!”

“去,”容枝意不假思索说道,“你去理她做什么,咱们管好自己就行了。况且这回若不去,你以为她会罢休吗,还会有第二回第三回,不让她尝到苦头,她这辈子都不会收手的。”

这事儿对她而言,还没驯马重要,很快便被抛之脑后了。

宫中马场还跟从前一个样,看得容枝意心中颇多感触,从前最怕的就是来马场和赵谰骑马了,每回都被虐到身心俱疲,少半条命,她那骑术就是在受虐中成长起来的。

不过,这些年虽没放下练射箭,但能骑马的时候当真不多,长安城里各个大户人家几乎都有自己的马场,或大或小,要么在府里要么在郊外,杭州外祖家因大舅舅曾打马球时险些丢了性命,便将球场改做他用了,孩子们自然也少了玩马球的机会。

容枝意牵着赤影熟悉了会儿,便迫不及待想上马试试这千里驹的厉害。这几日虽未曾上过马,但她日日都要去马厩亲自喂它,还要替它梳洗打扮,赤影性子温和并不排斥。还颇有灵性,吃起粮草来慢条斯理的,就算被旁的马抢了食,也不急不恼,依旧自顾自细嚼慢咽,马奴都说他是个血统高贵的不假,只有自小被好吃好喝伺候才能养成这样的性子。

根本不像他们说的极难驯服嘛。

可人生总是处处难料的,赵景帆本在不远处吩咐人要备哪些东西,忽听身后一声马儿的长嘶,转过头时只一黄衣身影摔落在地,他心下一凛,急忙跑去:“意儿!”

好在轻云早有准备,伸手撑了容枝意一把,没让她摔得太疼,只是有些狼狈。

“赤影!”容枝意根本顾不得摔得一身尘土的自己,只是望着那团疾如猛火的身影绕着马场一圈又一圈的奔腾,不,根本看不清身形,只能看到无数的重影。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跑这么快的马儿,看呆的同时也不由感叹。“我这名字取得真是…恰到好处。”

骑上赤影,跑起来不见人影。因为人已被它甩得不知飞到了哪里。

赵景帆见她无碍,便翻身上马去追赤影,边追边喊了些容枝意听不懂的话,过了会儿,赤影当真停了下来,还任由赵景帆牵了回来。

马场边上的主仆三人看呆了。直到赵景帆近前,容枝意才问:“景帆哥哥,你方才喊的那句是什么?它竟然能听懂你说的话!”

赵景帆看她那般好奇,眼睛都瞪圆了,再度将话术教给了她,又加以解释:“赤影是丹都进贡,自小受训,听得都是丹都话,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她停下来。”

容枝意跟着念了几遍,赵景帆一边纠正一边又说:“意儿,你别看赤影表面上人畜无害,谁都能亲近,实则它心气儿高着呢,要驯服它,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幼时练的那些马,因怕小殿下们受伤,都是驯马师们精挑万选过的好脾性,谁人都能骑。如今第一回遇上这么傲气的,容枝意当下便下定了决心,她要驯服它!

和赵景帆学了几句训马的话术,她便接过缰绳,吩咐围了一圈的侍女侍从:“你们先散开,我不上马,我先和赤影培养培养感情。”

语毕牵着赤影扬长而去,轻云虽担忧,但眼见赵景帆跟了上去,急忙拽了照水衣袖:“姐姐,咱们就别跟了,在这看着就行。”

照水扯回衣袖,险些与她急了眼:“方才那么凶险,怎能说不跟就跟,你是忘了夫人走前如何交代的!”

“不是不是,”轻云忙解释,“姐姐你看,娘子现下身边那位是谁?”

“郡王殿下。”

“郡王殿下是娘娘看好要与娘子议亲的,咱们跟得太紧,他二人如何谈心,如何培养感情?”轻云笑嘻嘻分析,“郡王一声招呼便能把赤影喊回来,想来如何驯服赤影他是做了准备的,咱们在那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

她朝照水暗示了不少,后者心想也是,但还是不想站在这等:“咱们还是远远跟上,娘子若有吩咐不至于找不着人。”

于是乎,赵珩赵澜来到马场时,便见容枝意与赵景帆并肩牵着马,轻云照水隔了大约三十尺紧随其后,再隔三十尺便是端着茶水撑着伞随时预备上前的数名随侍。

“前两日还不认识呢,这就相约来马场私会了?”赵澜故作震惊,匆匆喊来侍女,“佩双,你亲自去找阿娘,就说她…快要做姨姥姥了!”

赵珩被这话吓得险些从马上摔下来,飞过去一个眼神,随侍便会意,行步如风,将佩双姑娘提溜了回来。

赵珩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身后人,坐到侍从们备好的幄帐下。意兴阑珊开口:“赵四,那是你姐,这种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到…”

“别喊我赵四!否则你就是找死!”赵谰双臂一张从马背上跃下,根本不给赵珩说完话的机会,抬手便想朝他脑门呼过去。

赵珩反手一拽,劲儿都没怎么使,便将人连滚带摔扔到了地上,周围内侍宫女大呼小叫不断,接连跪了一片,却又不敢上前,只因…就算上前了他们这么多人也打不过世子,再加上皇后吩咐:孩子们的纷争还得孩子们自己解决。

“嘶——”赵谰疼得满地打滚,拿怨恨的眸子盯着赵珩,正琢磨着报仇的时机,忽觉哪有些不对劲。平日里二人打架,赵珩必定是打完又要说她没大没小不敬尊长,今日这注意力却丝毫没在她身上,而是…幽怨地望着前头那一男一女。

赵谰话本可没少看,忽就什么都懂了,嘴角噙着坏笑,也不要人扶,自个就站了起来,拍拍身上尘土,搬来胡床坐到赵珩身边,还端起了桌上冰镇的葡萄:“堂哥,吃个葡萄。”

赵珩瞥了眼,并不搭理她,依旧阴沉着脸。

“你不吃我吃。”赵谰愈加确定心中想法,自顾自剥了一颗塞到嘴里,故作夸张,“真甜啊,简直甜到心坎里去了。”

见他还是面无表情,她可憋不住了:“我前些日上街在云霓楼遇到个姑娘,问我讨要我刚买下的团扇,说她一早便看上了,转了一圈的功夫便被我捷足先登了,我不依,反问她,既一早看上,为何不立马拿下,反倒落为他人之物了开始懊悔,最后她不仅没买到心爱之物还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堂哥,你知道我从这件事中得出个什么道理吗?”

“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要不要犹豫,遇上心悦的人更要拼尽所有去争取。”赵谰说得字字激昂,“你明白吗堂哥!”

“你看上哪家郎君了?”赵珩随口敷衍了句。

“不是我。”她越说越激动,“是你,是你赵昀升喜欢人不自知!”

赵珩愣了愣,旋即苦笑:“你也觉得我喜欢她?宫人们的闲言碎语你也信。”

这个“她”是谁,彼此心里都清楚。

赵谰愤然坐下:“那你露出这幅怅然若失的嘴脸给谁看?”

“我是在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昨日好像还在带她爬树呢,竟然这么快也要嫁作他人妇了,所以有些惆怅。”赵珩顿了顿,看赵谰那狐疑的眼神,又补了句,“景帆乃逸群之才,嫁给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眼神诚挚,赵谰见状果真没再继续追问,呆坐了会儿便出幄帐去练马了。

赵珩瞥了眼桌角的葡萄,不由想起宫人们闲聊时说到的“定亲”一事。

当初,容枝意为了躲赵谰,正巧遇到在树上午憩的他,央求着他带自己上树,本想躲一会儿便偷溜出宫,结果困意大发,二人一道在树上睡到了天黑。赵珩醒后便发现整个东宫的宫人都在寻他们,正想拍醒容枝意,没曾想她睡得云里雾里,还在树干上翻了个身,眼看着就要从边上掉下去,他赶忙伸手去捞,最后一失足成千古恨,跟着她一道摔了下去。

后来他皇伯父知道这事,找来不少与二人相熟的皇亲、随侍和弘文馆教他们的夫子,问他们关系如何。得到的答案自是这两位整日形影不离,恨不得拿浆糊粘在一块儿。因此从那时起便生了给他们定亲的念头,连双方爷娘都问过了,最后却卡在了伯母那,只说如今孩子们还小,若真彼此欣赏,不如等大了后由着他们自己做决定。

如今倒是到了能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了。赵珩收回心神,眼中无比落寞。

他刚才撒谎了。

毫不在意是假的,因为重逢后她下意识的疏离,就像细密的针尖,刺痛着他的心。但他清楚的明白,这份喜欢并不是所谓的男女之情,只是看着最好的朋友离自己愈行愈远,开始与他人交心,人人都有的妒忌而已。

男女有别,他要娶妻容枝意要嫁人,他们终归是要保持距离的。但在那之前,他要把话和她说清楚。

这般安慰自己后,越发觉得坐在这儿会越想越多,眼见容枝意都顺利上马了,哪能落后于人呢。双指作环一声哨下,不远处便跑来一风驰电掣的身影。

“那是…赵珩?”容枝意坐在马背上,前头赵景帆牵着缰绳,带她绕着马场散步。二人方才列下不少驯服赤影的计策,正严格按计划执行着,能让赤影带着她慢悠悠行进,是正式带她上球场的第二步。

“那马通身如墨,毛发隐隐透着光泽,一看便是昀升的白榆。”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容枝意默念了这句诗,再度抬眸远眺,连马儿都要取名星星,倒像极了他那不可一世的性子。

见她有兴趣,赵景帆又随口多说了几句:“白榆年岁没准比赤影还小呢,它生父也是丹都进贡,生母是郢王妃那匹长缨,生下来便是昀升亲自喂养的,颇有感情,只能听得他的哨声。”

容枝意点点头,也没再多理会。

今日日头不大却格外闷热,二人走了好一会儿早已通体生津,牵马走到树荫底下小憩,容枝意唤轻云端来茶水,迫不及待坐下一饮而尽,身旁照水替她擦了擦汗,扭头见赵景帆在看她那幅马鞍。她笑着解释:“原先的那些尺寸小了,便在库房里随意寻了一副,大约是阿爷从前用过的,改明儿还是得找人新做几副。”

“既是侯爷遗物,还是留着珍藏为好。”赵景帆若有所思坐下。

底下人见状,默默退到了不远处。容枝意摇着团扇笑出声来,这些人平日里可没这么有眼力见,怎的今日像是多长了两条腿似的,溜这么快。

听闻她笑声,赵景帆不由侧目看去,小娘子肤色白皙胜雪,此刻热得脸颊绯红,连带着鼻尖都是红的,双目却晶莹澄澈,笑起来时杏眼灿如春花,像饮了一盏透心凉的葡萄蔗浆,让他丝毫感受不到此刻的闷热。

“意儿。”赵景帆没有来由地喊了她一声。

“嗯?”二人离得很近,小娘子侧过头,满目皆是疑惑。

赵景帆忽觉的脊背一麻,愣神后赶忙摇头:“无事,只是想喊你一声。”

容枝意笑意越发深了,露出可爱的梨涡:“景帆哥哥,你总给我一种很熟悉我的的错觉。但在我印象里,弘文馆读书时我们并不相熟,连句话都没说过吧?”

“说过,你不记得罢了。”赵景帆低下头,“但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他话说得没头没尾,容枝意都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恰逢这时,赵景帆身边的一个侍从快步跑来,说是有要事禀告,大约是刑部正在审理的一个案件出了事,要他尽快回去处理。他不大好意思地看向容枝意:“今日实在不巧,只是这事儿有些棘手,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容枝意摆摆手道无事:“公务要紧,你先去处理刑部的事,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去找谰儿用个午膳,自己回去便是,今日带了这么多护卫,不会有事儿的。”他能抽出空闲带她练马,她已经很感激了,哪能对别人诸多要求呢。

“也好,但你切记,驯服烈马不能操之过急,今日能上马已是颇有进步了,马球赛还早,不必急于一时。”他不放心交代了几句便带着人急匆匆走了。

容枝意闲来无事,又上马绕着马场走了一圈,本想去问问驯马师还有无别的法子,忽的天公不作美,小雨纷纷扬扬从天而降。似是老天也憋闷了许久,雨势连个缓冲的间隙都没有,不过一会儿,便有了瓢泼之势,铺天盖地落下。转瞬间,浇熄天地间所有的燥热,连带她心头那一点郁闷都彻底消散了。

“把伞收了,别跟上来。”她轻飘飘一声吩咐,惹来身边人颇多意见,可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飞快地跑了起来。

踏得脚下水花四溅,雨丝迎面拍打着脸庞,凉意在周身荡漾,骤雨滋润万物、洗净污浊尘土,更让容枝意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狂风席卷而来的自由,仿佛她只要轻轻一跃,便能跳到云层上,便能乘着鸟儿做的犊车去飞翔…仿佛只要她想,便能再见到日思夜想的爷娘。

来到长安的每一刻都让她憋闷的喘不上气,长久的压抑与忍耐,终于在这一刻得以抒发。

“容枝意。”身后传来马儿的长嘶,与她熟悉的清朗嗓音。

她闻声转过头,不见弥漫雨雾,只见同样迎着风雨高坐马上的赵珩。

此间少年,头戴玉冠,身着竹月朵云纹襕衫,朗眉星目,通身矜贵难掩。雨水顺着脸颊而下,笑意不见,平添几分清冷,有如江南烟雨图里化不开的浓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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