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四月春光无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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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容枝意带哥哥妹妹去李悠悠那儿捧了一次场,自那之后,容茂仁就深陷锅子无法自拔,为了今日设宴款待,连买了几口铜鼎,将厨子都从铺子请过来了,把席面摆到了院子里来,绞尽脑汁用了流水席的法子,分了男女两席,将生的食材盛在瓷盘里,顺着水流,如坐了小舟一般,送到客人面前去。
早先悠悠慕名来看了眼,直呼容茂仁:“行家啊,旋转小火锅!考不考虑咱合作再开一家火锅店?”
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二人竟然真的就着此事聊了一上午,连店铺地址都选好了。容茂仁更是生怕有人耽误他赚钱,当机立断就把私藏的钱全给了李悠悠。容枝意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她深信,跟着李悠悠绝对能赚大钱,转头又背着轻云照水,自己也给出了一份。
大瑒从未不让女子行商,就拿现在来说,街上不少生意兴旺的铺面,都是女子所经营的,只是权贵们多少都对经商有些看不起,也不屑娶商户女子进家门,认为抛头露面不是贤良的正妻作为,这才导致经商的女子少了一些。
容枝意倒是不在乎的,跟什么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呀,不是吗?
总归,本觉着吃锅子是在胡闹的朱氏,这顿饭也吃得心满意足的,哦,就是公主在,总怕自己下筷子过于迅猛,抢了公主的肉。
这点赵谰知道自己深知,这些娘子们因为她在,用膳都得格外拘礼,用得差不多便离席了,反正她今日也不是来吃饭的,是来钓…哦,来找驸马的。
她和宋嘉夕去水榭边小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话题绕不开徐元洲与楚七娘。
“谁都瞧得出元洲这回是动真情了,我每回去太平书院,但凡是下衙的点,都能瞧见他在寸光阴里耗着,可七娘是铁了心的要不婚不育发展事业。”说着又在怀里掏出几本册子,“这是她昨日给我的,上回与悠悠的联名颇受欢迎,这几日又有别的铺子想与咱们合作,这是她筛选后的合作意向书。”
容枝意接过,看来书香牛乳茶及茶香墨的确在长安掀起一阵波浪,竟有这么多名店想效仿合作。
“还说最近寸光阴生意、客源也稳定了,收益还算不错,问我们是否考虑在洛阳开个分号,这是她做的店铺选址考察。”
她再次接过,翻开之后只是惊叹,楚七娘当真是个从商奇才!怎能事事都办的如此细致。
“说来昨日悠悠与杨记的联名茶点也上了,不过一盏茶功夫便被一抢而空,今日一早我路过,还未开门便大排长龙。这联名一事就是她的点子,你说她怎么能想到这么厉害的办法?”
“她上回不是说了么,这叫…营销手段。”二人似懂非懂,一道确定了与定宝斋的合作,话题又转至徐元洲。
“追妻路是漫漫无期,公务呢?他最近在京兆府做什么?”
“近日不是因你的缘故而生出许多民女案,都由京兆府全权负责,圣人知道他们忙得焦头烂额,便将元洲交给了阿旭,让他安排他去做···大约是做类似知录的工作。”
“知录是做什么的?”
“管理府衙总务,户婚诉讼的。暂且让他帮衬着做做,日后应当还要换的。”宋嘉夕解释道,“他毕竟没经过科考,最好是从底层做起,不然难免被人说闲话。”
“也是好的,谁不是从底层历练起来的?”
“许是为了七娘吧,总得有些改变的,但七娘那个态度,抛开徐元洲,神仙真人她都瞧不上眼。”
这男儿家追不上也就罢了,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到了谰儿殿下这好似又是个空谈。
当夜,床榻上翻来覆去迟迟未入睡的赵谰看容枝意这大半夜的还在写写画画,不由埋怨几句:“表姐这大晚上的熬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了。”
容枝意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你都在这翻了半个时辰还说我,谰儿,你睡不着就别硬睡了。”
赵谰没再回话,容枝意竖耳听了一会儿,果真传来窸窸窣窣的下榻声,赵谰拖着不太合脚的木屐,盯着团乱糟糟的发丝和哀怨的神情,一步又一步挪到了容枝意身边:“你做什么呢?”
“写信呢,给沈椿表哥写信…”
沈椿出自她的外祖家晋国公府,排行老十一,是她四舅舅的嫡子,也就比她小了不到半年,却是她心目中沈家最有意思的小郎君。他外号包打听,就是个化作了男儿身的唐可儿,天底下就没有他交不到的朋友,没有他打听不出来的事儿。
此番去信也是想让他帮忙打听打听杭州各个世家有无待嫁的姑娘,让他替二哥哥物色。
“你当真是闲得。”
“就算不帮二哥哥,我也得回信啊。你没去过杭州不知道,他们可挂念着我,每隔几月就能收到来信,一来就是四五封,这月的还没回。”这些事儿不能提,提了是要掉眼泪的,天晓得她有多想念外祖母温暖的怀抱,多想念三舅母的桂花酒和十一表弟那些老掉牙的笑话。
也想念四月的钱塘湖,九月的灵隐…
“等和堂哥完婚,就让他带你回去一趟,何必深夜感慨呢。”
“深夜,就是用来感慨的。”容枝意放下笔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否则你在那翻的半个时辰是在做什么?说吧,今日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有什么进展,给我老老实实一字不落的说清楚。”
这下换赵谰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坐到她身旁来:“就…漫漫之路,道阻且长,今日依旧毫无进展。我就在想,我到底是哪儿做的不对,哪儿做的不好,他竟对我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我忽然想起来一事,有一年咱们出宫,遇到个算命的老头,当时他算我,说我命里有一劫,但有贵人相助。也算了你,说你情路坎坷,你记得吗?”
赵谰回忆了一番,全然不记得有这种事:“都多久前的了,我哪儿记得这些。”
“你将人打得那样,还不记得?那老头若还在世,恐怕日夜都要祈愿盼你倒大霉呢。”
“那就恭喜他,我如今这报应来了。”赵谰又是重重一口气,“他怎么就不喜欢我呢?我这么聪慧,这么漂亮,这么有才气,这么温柔,这么贤惠,这么…怎么会不喜欢我呢?这天底下人,都应该喜欢我的不是吗?”
容枝意能明白她,出生就被捧在旁人望尘莫及的高度,所有人都爱说好话讨好奉承她,想要什么父兄都能满足她,这辈子就没受过什么挫折,这第一回遇上这样的事情,难免要焦虑,焦虑还算好的,怕的是她这自信心都要被折腾光了,开始自我怀疑自我否定,那可就不好了。
“谰儿…要不,要不就算了吧。”再这样下去也只是越陷越深,乔楚逸是个心里有主的人,打定主意了绝不会轻易更改的。赵谰没经过什么事,作为姐姐总是不想她受这样的委屈。
赵谰眼眶红红的,咬牙道:“不,越是这样我越确定,诸多理由都是借口,我是真的喜欢他。”
而她喜欢,就没有得不到的。
···
近日街头总是乱哄哄的,问起缘由,还要从南川县主泪洒武安侯庆功宴的事说起。这件事引发了无数件失足民女在府衙门口痛斥自己受人胁迫或被人侮辱的官司。案件垒在光德坊东南隅谢府尹的桌上,已有小山那般高了。
案件旁则是家中送来的据说是夫人亲手做的糕点,可谢泽旭皱眉看着食盒里冻酥花糕上写的“杨记”,不由生出些疑惑:他堂堂京兆府尹,真的就这么好敷衍?
可这夫人送来的东西,又不能不吃,只好端出糕点,心想方才与同僚明里暗里炫耀了半日,到头来还不如去吃堂馔,糕点底下是一张字条,上头只有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民女受辱案众多 好生查案 不可懈怠 不得有违
“夫人今日去了何处?”谢泽旭咬牙问道,底下的侍从被他这不知从哪来的怨气吓了一跳,颤抖着说:“去…去了郡公府做客。”
还真是。
谢泽旭深吸一口气,狠狠咬下一口糕点:“都吃了快一柱香了,什么珍馐美味都吃完了,还不赶紧将人都去叫回来,堆了这么多案子,准备让我一个人全查完吗?”
淋过雨,才要撕烂别人的伞。
说起来如今已快要四月了,距离太子妃册封大典,也就是唐可儿嫁人,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日,这唐可儿已经日夜颠倒忙得脚不沾地了。宋嘉夕和容枝意一块儿到的时候,她还因为嬷嬷讲大婚细节不小心睡过去一个字儿也没记住在挨罚呢。
“这要人命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午膳时唐可儿好不容易支开了身边的十几位嬷嬷、女使,跟两个手帕交哭嚎着。
“快了快了,我方才问了下进度,嬷嬷说,你规矩都学完了,再过两遍大婚的进程,背过册封时要说的那些谢恩的话,再试上八件吉服,就差不多了。”宋嘉夕这些话也不知是安慰还是什么,唐可儿听后整个人更蔫了,“我这平白无故的,做什么不好,要去做这太子妃!还没进门就要把人逼疯了,我看谁爱做谁做去吧,别赖我头上!”
这话可是大逆不道的,但明显二人已是拦不住她了。好在院里已经清过一遍人,这些嬷嬷都是服侍过太妃、皇后的人,看在容枝意的面子上,说好了今日暂且给唐可儿放一下午的假。
“你就按照嬷嬷说得做,不管什么都点头微笑嗯,一下就过去了,把这些仇记着,到时候都算我表哥身上,跟进了宫再找他算账,一样的!”
“那是自然!我现在受的苦,都是因为他,到时我必定要一丝一毫的跟他好好算算。”如何跟他算账唐可儿早都想好了,想到那个画面她就乐开了花,没一会儿口水都流下来了。
旁边二人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得有些忧心大瑒皇室的未来。
“嘉夕,我一直好奇可没机会问,你和谢泽旭···房事上还算和谐吗?”唐可儿这话一出,容枝意终于弄明白她方才如此猥琐的神情是在想什么了。
宋嘉夕听到后反应极大,不知吃了什么呛人的东西,咳得脸都红了才缓过来:“你要想知道…也不用问得这么突然吧。”
“我阿娘说了,新婚夫妻最要紧的便是房事和谐,不和谐是处不下去的。栀栀,我这是关心你,你懂不懂啊!”
宋嘉夕皱着眉,目光在这写满好奇的二人脸上来回扫过,看到容枝意那幅恨不得拿纸笔记下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意儿,怎么连你也跟她一起胡闹!”
容枝意忍不住憨笑几声:“其实…我早就想知道了!还得是可儿敢问!”
宋嘉夕这下是躲不过去了,今日非得说出几个字才能应付过去了,小脸微红着:“反正就…我尽量是顺着他的,总…还算和谐吧,他看着,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啊。”
“错错错!大错特错!”唐可儿这筷子一敲,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把宋嘉夕吓了一跳,“那依太子妃所见,我该如何做呢?”
容枝意这回真的叫人拿了纸笔来,说要记下。唐可儿单手叉腰,一脚踩在木凳上:“宫里嬷嬷可是特意给我上了好几堂课,就讲这个夫妻房事的,你太过顺从,夜夜顺从,那疼的只会是自己,还会让人越发对这个没兴趣…”
容枝意拿笔记得飞快,时不时还要穿插几句“然后呢?”、“真的吗?”、“原来如此!”
宋嘉夕再次被面前这两个人无语住了,不免怀疑自己此刻真的是在郡公府吗?这怕不是莺语楼学习什么闺房秘术吧···
···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着,要不是武安侯又用一场胜仗将燕谯打得彻底缴械投降,长安人民险些就忘记原来西边在打仗了。圣人再次大加封赏了武安侯,也定下了要他班师回朝的时日,姚妃还感慨呢:“只可惜赶不上询儿的满月宴了,要是哥哥在,定要热闹许多,也好叫询儿看看,舅舅是何等大英雄,日后也跟舅舅那样,保家卫国,为阿爷分忧。”
容枝意因着上回赵谰说觉得赵询有些傻气的话,进宫的次数都多了些,隔两日便要来看看赵询,赵谰更是,就算人都搬去兴庆宫了,还是放不下心的日日都要来一趟,容枝意看得出,抛开别的不说,她还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九弟的。
至于姚妃,她这次生产消耗极大,人眼看着就衰老了些,见赵谰和容枝意时常来她这宫里,刚开始还有几分敌意,日子久了,无事发生,也就习以为常了。
九皇子赵询的满月宴前一日,圣人一道圣旨,将二殿下赵诚,封为了郑王。
满月宴当日,姚妃所出八殿下赵谕被封为中山郡王,而将将满月的九殿下,也有了衡山郡王的封号。
赵诚如今是武安侯的女婿,赵谕赵询是武安侯的侄儿,这一道道圣旨,虽面上与侯府无关,但实打实都是对姚家的偏爱。容枝意表面上与人饮酒庆贺,心里也不知该想些什么。
今日依旧跟赵谰坐在一块儿,瞄了眼上首的姨母,和对座的赵谚赵珩,他们也秉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原则,神情如常,甚至还表现出几分喜色。
她也不由正正神色,多大点儿事,绷住了!
其实朝野间支持赵诚的也有少数,就比如康王和惠国长公主,虽然明面上与武安侯一派关系紧密,但打心底里还是不希望他们太过得势的,更喜欢只身一人好掌控的赵诚。此刻自然也喜不自胜站出来恭贺他:“皇兄,先前您给阿诚封郡王,我还道您是不是偏心呢,如今阿诚封王,这才知道,您是有自个儿打算的,想要叫他多加历练历练!”
看得出他们很满意了。
圣人笑意依旧,解释道:“都是朕的皇子,都该一视同仁,朕自然有别的打算。”
“阿诚这孩子,在洛阳养了这么多年,与婉修仪母子分离,受了不少苦,照我说,皇兄合该多疼疼他的。”惠国长公主补充道,“就不说您亲自教导着的阿谚阿谦和谰儿了,就说昀升、景帆和容家那个小姑娘,您从前也下了不少功夫。比起他们,阿诚错过的可就太多了。”
好端端的,非得惹点事出来,惠国长公主这不嫌事大的。
“阿姐说得不无道理,从前是朕疏忽了阿诚,日后定会好好补偿他,阿诚应当不会怪阿爷吧?”圣人那表情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好似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弥补他似的。
无论做戏还是真情实意,容枝意对这些事已有些看开了。
倒是昨夜,她收到了郢王妃的来信。信上说,齐妍在沿海一带出现过,还发现日前有好几股不知哪来的势力也在找齐妍,其中不乏有许多大瑒人。信的最后还问她,郢王府修整到哪一步了,可还顺利。
她这才发现,她竟然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而这几日,连赵珩都不怎么回府,谁知道修成什么模样了?
她放下信就去问蒋枞,说工匠们都是老手了,看着图纸什么都能做,有不懂不明白的地方就问管事的,蒋管事就是他爹,王府里的老人了,主子们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就是她这个世子妃的性格还没摸清,所以一直没敢来麻烦她。
良心发现自己有多么失职后,连忙给郢王妃回了信,准备重新做人,好好理理这些事,不仅包括郢王府的修整,还有被她冷落到不知去哪个角落的赵珩。
宫宴后第二日,派蒋枞传了话说让赵珩回府一趟,她便开始着手准备晚膳,他这段时日忙得过家门都不入,哪有空吃顿好的。今日正好,仗也跟闹着玩似的打完了,好些事都告一段落了,来亲自下厨给他改善改善伙食。
她用鳜鱼做了白龙臛,也不能少了葱烧鸡,还整起了炙虾炙羊肉,可谓是大鱼大肉应有尽有,轻云就是在一旁看着,口水都要把新挖的池子流满了。
另外还做了几样炸食,分发给王府里的管事、女使、工匠们,高兴得蒋管事一整日都满面红光,四处喊他家世子有福气。
“千万别告诉他我来了,我要给他个惊喜,吓吓他!”容枝意吩咐捧着炸丸子的蒋枞,后者吃的正起劲,头点得如捣蒜,自从跟了容枝意,他比原先不知长了多少的肉。方才还跟他爹说呢:“早说了我家娘子的好,您还不信。如今哪个贵女还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文能提笔武能握剑还能拿锅铲?整个长安我家娘子独一份儿!”
话才说完便被他爹一巴掌呼在脑门上:“什么你家娘子,没大没小!该改口世子妃了!”
“阿爷!打人不打脸啊!”蒋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分明最开始跟着容枝意的时候对外还都称作世子妃、未来夫人,如今熟络后就成了我家娘子了。
“你这小子,怎的躲在这一个人吃独食啊?”蒋管事越发看他不顺眼了,“还不快拿出去给兄弟们分分?何时变得这样不像话!主子们就这般纵着你了?我看你娘骂得对,迟早有一日得被打发喝西北风去!”
正巧这时外头跑来一个没吃饱的,闻此声立马嬉笑道:“蒋管事,那可是照水姑娘亲手给蒋大侍卫开的小灶,咱们这些小喽啰哪敢吃啊!怕是看一眼都得挨蒋侍卫一顿打哟!”
“去去去!”蒋枞一脚将人踹去了门外:“那你还在这儿看个啥劲儿啊!”
蒋管事绕着圈盯着蒋枞看了半日,“你小子到底哪里好?横看竖看都是个泼皮破落户,这样水灵的姑娘竟然能看上你,老天开眼啊。”
“我哪儿就不好了!爹!您真是我亲爹吗?”
容枝意听了会儿父子俩的吵闹,又去看了看照水,她只管低头做事,手里忙活个不停,脸和脖子却连着羞得红了一大片。
准备好晚膳已近戌时,却还不见赵珩的身影。容枝意怕耽误他公务,也没叫人去催,让蒋管事带着她绕园子四处溜达散步,顺道给她讲下王府修整的工期进度。郢王府占地极大,管事们怕她累着,吩咐人备了步辇在旁跟着,但她想了解的清楚细致些,便让人撤下步辇,硬生生靠脚走了一圈。这圈下来可用了不少时候,戌时都要过去了,饭菜热了又热,依旧没有等到赵珩。
“你确定他会来?”容枝意不由开始质疑蒋枞的办事能力。
“千真万确,我跟世子说今日匠人做活,不小心砸了他的书斋,好些宝贝碎了一地,要他回来看看如何处置。”蒋枞说完更加确信,“书斋里不知装了世子多少宝贝,他一听脸色就变了,定然会回来的。许是公务还没办完吧,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样,不到个深更半夜事儿多得都做不完,今日不做明日就积累得越发多。”
“仗都打完了,这一日日究竟在忙些什么…”都到这份上了,容枝意也不管说好的惊喜了,“罢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将吃食装进食盒里带上,咱们去一趟便是。”
这头才装好晚膳,那头便有小厮从大门逐一跑来传信:“世子回了,直奔书斋去了!”
容枝意心里一喜,忙让人捧来铜镜将自己好生整理了一番,王府修葺尘土大,可别沾染到脸上了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在吧?”
“娘子就放心吧,没人说漏嘴,世子仍以为是书斋被工匠砸了,一进门便风风火火往那儿去了。”轻云传话道。
“那便好。”容枝意把自己整理妥当了,还涂了新买的口脂,满心欢喜地往书斋跑。
这还是她第一回进他的书斋,蒋枞说,这是赵珩在王府里最喜欢待的地方,甚至还在这儿置了床榻,有时候晚了,就直接歇在这儿。
到书斋门口,她让下人们都在外头候着,自己打灯进去了。里头一点声响也没有,漆黑一片,她甚至有些怀疑,赵珩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牌匾上写了三个大字:长安宁,是这书斋的名字,她轻手轻脚开了门进去。里头点着一盏昏暗的灯,随意打量了眼,书在架子上摆得整整齐齐,皆是些古籍和名作,没什么特别之处。
另一侧的木榻上,赵珩呼吸平稳侧躺着,鞋袜未脱,衾被未盖,连腰间配着的今宵都未取下,匆忙得似乎只想着休息片刻便好。
榻边小灯忽明忽暗,容枝意放低声响上前,替他脱去长靴佩剑。蒋枞说他几日没有睡过整觉了,如今气息绵长,已是熟睡,难怪连她进来都没有听到。
没由来的,她也打了个哈欠,伸手翻了翻榻边随手摆放的书册。书已旧得发黄,加之灯光昏暗,要看清上头究竟写了什么字显得格外困难。直到看到第二页角下张太傅盖的章,她心里才漾出些许熟悉。这本书册是幼时张太傅专门给她布置的课业,每月都要写的读书心得,竟一直收在他这里。书角微微翘起,想来他翻过很多次。
蒋枞说这个书斋里头全都是赵珩的宝贝,常人进都进不得,难道这就是他的宝贝?看得入神,不少淡忘的回忆涌上心头。她端起烛台,再次走到书架前,底下一排放了不少的话本,讲情爱的,悬疑的,争权夺利的,都是她曾经或如今读过的。
抬手间不甚碰到了摆的一个物什,那东西啪嗒掉在地上,她忙弯腰去捡。
还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个纸灯而已,粗略看着有些年头了,上头绘的是溪边树影,底部还破了一个洞。
溪边树影…
有些眼熟,刚将纸灯放回去,脑中灵光一闪。
这不是!这不是六岁的她送给赵谚的那个流萤灯吗!
竟然一直被收在这里。
不知为何,眼眶就有些酸涩,当初赵谚说不出喜欢的东西,竟然一直被他拿着做宝贝。
她拿着纸灯起身往里走,书架旁是个置物架,其间摆了个白瓷花瓶,花瓶里一枝花都没有,只有一把伞,而直觉告诉她这把伞不简单。
她干脆将手中的东西摆在了置物架上,以便腾出双手将伞撑开好好查看。
伞是油纸伞,图案是烟雨中的富春江。用江川做伞面图并不稀奇,可这把伞为何…也如此眼熟呢?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她急忙将伞柄拿到灯台下,泪水糊的满眼,叫她如何也看不清伞柄上的那个小字。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跟着念:“雨后虹。”
是杭州做油纸伞的名店,整个大瑒只有钱塘湖边上有这家铺子。这个样式的伞,她有一把一模一样的。
可惜早就丢了。
脑海中有个若隐若现的猜想,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如同架子上被翻出来的一件件旧物,有她从杭州寄来的信件,闲暇时写下的诗句,最爱喝的建德细茶,小舅母娘家铺子酿的梨花春,沈家佑园长出墙外的桂枝,还有赶路时鞋面上落下的珍珠,和在天竺寺求来的下下签…
怎么会,他就算去过杭州,也不可能会弄到这些东西。
她急于想跟赵珩去证实,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去问问他。
但转过身,却见他不知何时从榻上坐起,含笑望着她。
“伞是你当年丢在灵隐茶寮的。”他嗓音格外平静,“年少时有些傻气,经历了些喜欢而不自知的时光,好在如今回想起来,依旧美妙不可言。”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静谧的院落,他坐在对街的茶楼,隔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日日翘首以盼的,是她何时出府,又何时归来。
还有从飞来峰漫步至灵隐的那条山间小道,一到九月总是溢满桂香。踩着飒飒作响的秋叶,伴着她的步伐走过,偷偷期许着,黑夜来临,能与她进入同一个梦乡。
“赵昀升。”容枝意哽咽着唤他,隔着眼中积蓄的厚重泪珠打量他。
赵珩朝她张开双臂,容枝意飞快地跑入他怀中,一步又一步,穿越相隔六年的光阴飞奔而来,如同在难江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那般,紧紧的抱住了他。
“我事先声明哈,”赵珩悠悠说道,“我没有跟踪你,只是有一回去灵隐偶然遇到了你,见你丢了伞,本是想还的,但你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必说了。”
再多的杂事都可以抛诸脑后,满腹疑云也都不必多言。
长安四月,春光无限好,暗夜里悄然开放的紫薇花,像是被上苍偏爱着,让月光都黯淡了些。但紧紧相拥的爱人不会察觉到这无关紧要的小事,两颗无拘无束的心也不会因此而恍神,他们等待的,在意的,只是这一刻,和这一刻与之相爱的,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