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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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着,负身站在园中望着天上明月,忆起年幼时,我羡慕父后的孩子被赏的甜品永远比我们多几道,云蘩把自己的一半都分给了我,她说过“你想要的,姐姐会尽最大努力成全你。”
心中忽而满是愧疚,我为何要把她推上皇位?我打着给她至尊权力的旗号,成全的是我在争斗中的胜负欲。
她一直很软弱,却因为夺嫡漩涡一次次披上盔甲,那高位对她来说是卸不掉的枷锁折磨。
在我们这些孩子里,竟还是云艺适合坐那个冰冷孤独的皇位。
“我去。”
柳红白点点头“带着扶游。”
“嗯。”
等到夜色渐浓时,我和扶游来到了宫墙边。
皇宫戒备森严,金甲卫轮班时扶游与我纵身入宫墙内。他警戒环顾四周对我点头表示安全,可我却听到了脚步声迅速拉扶游躲在黑暗角落。
果然有几个宫人提着灯笼自这边走过,几人一言一语搭话“陛下适才吐了血,御医都聚了过去。”
“陛下已经许久不吐血,怎地会又……”
“现在人都在帝后栖霞宫那里,你说呢?”
“唉,原是陛下又同帝后争吵了。”
“嘘,慎言。”
她们刚走过扶游便闪出将她们打晕,利落接过一人手上的汤盏。我将她们外衫脱下一人一件。扶游生得绝非高大,穿上宫人衣服也是正好,不见平日杀伐之气。
我换了衣服摘下面具,扶游一愣“为何……变了面容,像又不像从前。”
我没回答,伸手表示噤声。
来之前柳青蓝暂时替我改变面容,也不知用的什么材料贴在脸上,面容便改了许多。
“我们去栖霞宫。”
扶游提着宫人的灯笼,我端着汤盏向着那边走去。从出发处越接近栖霞宫遇见的人越多,或手忙脚乱的宫人和御医,或站在道路两边沉声叹气的重臣。
顺利踏入栖霞宫院中,本是弯腰低头面前道路突然被人挡住,我向右移动一步,他便向右一步,向左也是如此。
我低声下气的说“御膳房把陛下要喝的补汤送过来。”
那人说道“什么时候,还送汤?”
我低头不言语,听得又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面前的人多了一位。
算我倒霉,再遇郁相亦,我紧紧攥着托盘心中紧绷起来,他幽幽开口“进去吧。”
我将头压的更低,我抬脚的时候他却突然又说“站住,抬起头来。”
果然没有那么容易,郁相亦不怀疑就不是郁相亦了。
我慢慢抬起头来,原来另外一个拦住我的人是谢苹川。
心内平静未出现半分紧张,由得郁相亦盯着我的脸仔细审视。谢苹川呵呵两声“长得有几分像那位,郁丞你难道把这个也抓走?”
郁相亦皱着眉头“宁可抓错,不可放过。”
“相亦倒是不必,她肯定不是你白日抓捕的人。”云霁也出现在了心里,直接替我解围。
谢苹川明显脸色难看了几分,不情不愿向云霁行礼,云霁瞥她一眼全然当作没看见,接着同郁相亦说“这个人原来是王府里的,熬的一手好汤,后被帝妃相中带到了宫中。”
“相安?”
云霁点头“郁丞不信可找帝妃求证。”她看向我“送汤也不知看情况,我都无颜说你是我王府出来的,不必送汤,去领罚。”
出乎意料的谢苹川说了话“下官觉得还是让她进去,规矩问题日后再教。”
看明白了,这是故意和云霁对着干,还在记上次宴会被云霁羞辱之仇。
“你是什么身份,与我这般说话。”云霁冷脸,谢苹川冷哼。
郁相亦听得二人说话不禁扶额,懒得管二人的纠缠争斗,这两人每次见了都要明里暗里讽刺一顿,他只得将话岔开“既然是补汤,那就送进去。”
“是。”我和扶游一同进了屋内,太医围坐一团有人施针,有的人在开药方。
锦城站在一旁,面无血色。
我放下汤盏抬起头的时候与他目光相接,他皱起眉望着我,摇晃着身体走向我声音疲惫“今日怎是你来送补汤,你是新来的宫人?”
“是。”
他伸手让我扶住他“扶本宫去偏殿。”
“是。”
他步伐虚浮,整个人都没有力气,将他扶到床上他弯了腰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呼吸缓慢拉长,胸口起伏。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瞧见他三千青丝不知何时增添了许多白发。
良久后他抬起头,一双眼里含着点点泪光“你长得有几分像一个本宫认识的人。”他轻叹“本宫这辈子所有事都与她纠缠在一起,她口口声声说喜欢本宫,可本宫知道她说的都是假话。”
“帝后慎言。”
“本宫一辈子谨言慎行,也倦了腻了。亲手将自己困在孤城之中,一辈子再踏不出一步,”说到这里他哽咽“什么都是假的,唯独陛下对我那颗心,十成十的真。若是陛下出了什么事,我便随着她一起。”
此时他已泪眼朦胧,倒在床上昏昏谁去。看他睡熟,这才敢上前替他盖上被子。
锦城,我答应你,一定不会让女帝出事。
下半夜,女帝已经醒来,御医尽数散去。郁相亦携着谢苹川入内,女帝坐起身咳嗽着,虚弱无比,让我想到了那时的傅成竹。她挥挥手让他靠近说道“栗王死在了朕面前,人死又怎能复生,你为何还在盛京大肆搜捕?”
郁相亦咬牙不语,没人猜得透他的心思。我在屏风后躲着,心想他究竟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还不放过我。
“你们都退下吧,朕累了。”
几人行礼告退,女帝躺下合眼,一室寂静。
我抹掉脸上的东西露出了本来的面容,站在原地踌躇不前,终还是从屏风后走出。听她半梦半醒间还唤着“阿笙……”
“皇姐。”我笑着唤她。
女帝猛然睁眼“阿笙!咳咳……”
我走向床边她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隐忍哽咽模糊说着什么,双目红肿泪水滴滴落在我手背。她说了很多,我却只听清一句“对不起。”
我弯腰抱着她轻抚她背“皇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阿笙……我……真的错了。”女帝终悲怆大哭,浸湿我的肩头。
“我从未怨恨你,若你真的心中有愧,好好活下去。”我松开她站起身准备离开,她抽泣伸手“阿笙,我好累。”
在我我记忆里她从来没有孩子气的一面,就算是在云帆身边,我三人她像是最长者。
这个累字,她从未说出过,此刻的她就像一根绷紧的弦,稍有不慎就断开。
尽管如此,我还是决绝转身离开。这一切在她眼里就像是一场梦,梦醒了云笙只是梦中人。
可女帝却突然抬眸挣扎喊道“阿笙,既然活下来了,便好好活下去。”
“……”我顿住脚步背对她低下了头,或许所有人都错了,人人口中天资平庸不堪大任的云蘩,我身后的这位女帝,才是最清明的掌权者,她若再有野心何苦不成千古一帝。
为她我已经冒着极大的风险入宫,她要是依旧颓废不求生,多说我无用。我是死人,一切还是要她自己面对。
与扶游顺利出宫,他跟在我身后一同看着蒙蒙微亮的天空,街上有许多人出早市,满是人间烟火气。
扶游脚步渐缓望向店铺内的烧饼,他垂眸盯着地上攥紧了拳头。
“你想吃烧饼?”
他摇摇头“我曾与主子……柳小姐一起吃过一次烧饼,那是她第一次吃,说这东西食之有味,比珍馐还要合她的心意。”
这话不像是柳红白能说出来的,她生活十分讲究,非锦缎不穿,非熟水不饮,非珍馐不食。
我说“她这时应还未起,买了给她以早食,也是你的心意。”扶游摇摇头“我不会僭越该守的线。”
扶游笑的淡然,事情看的通透,他越过了不该越的线,就是给柳红白增添烦扰。
“那你替我给她买些。”将身上的银子递给扶游,这是命令他再无推脱的理由。而我目光落在一串串鲜红诱人的糖葫芦之上,不知叶衾良是否还在与我生气?
知道我去了宫中,他估计已经掀翻了房顶。
回到药园时一片安静,叶衾良踢门声尤为刺耳,他冷着脸哼的嘲讽“你真是好大的能耐,竟都入宫了。”
“你不是气的离开了吗?我直接将糖葫芦递给他,他面色略有缓和挑眉走过来,抬手接过咬了一口酸的他眯起了眼睛。
“谢谢你帮我。”我含笑望着他,云霁出现替我解围不会是凑巧,只能是他支去的。叶衾良长长舒气“别以为说句甜的,给个酸的我就原谅你了。温衎,以后……”
我以为他要说我不许再鲁莽,他却出人意料道“以后,带着我。”
我垂眸遮住眼底不该有的一瞬心动,苍白的我,被他一点点填满色彩。可我心里清楚,如果他知我不是他要找的人,它对我的好都会顷刻消散。
柳青蓝咳咳,在身后的房间端着汤药走出说“殿下该吃药了。”
叶衾良抿嘴走去接过,缓慢递给了我。
汤药酸涩,我一口气喝了下去。
一夜未睡,喝了药回房躺下,剧烈的疼痛一阵一阵袭来。满头汗水紧紧裹住被子不让任何人发现,喉咙发痒,刚想咳血腥味涌上来吐出一口血。
叶衾良直接推门进来“我在门外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这苦全是自找,你要的血书我帮你拿到,不好吗?”
我合上眼睛,咬牙抵抗不住昏沉,眼前一片漆黑昏死过去。
再睁眼看见的就是柳青蓝,他一手提袖一手捏着银针说“你昏迷了一日,醒来便要再喝第三碗药了,可还扛得住?”
“继续。”我嗓子比从前还要嘶哑,柳青蓝将桌上的药递给我,我喝下后彻彻底底觉得整个人犹如千刀万剐,痛的几欲撞墙。
直至第七碗汤药喝下,柳红白等人把我按在床上才不至于我率先自残了去,我彻底失去了知觉。
何必为难自己呢?可我不为难自己心里一直难安,有位高僧说我注定一生孤家寡人,要想改变,必须什么都要拼一拼。
一般都是劝人看淡,可对我便是要去争。
活到现在争过了,也败过了。
拿到了血书,我就烧了它。
从此天高海阔,我自得自己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