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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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没过几天，谢清晏解开了宿宜年脖颈上的锁链，在偏房给他置了被褥新衣，又找了没见过他模样的医师替他疗伤。
除了说不出话和眼里少了些神采，他跟从前的宿宜年一般无二。
之后的几个月，他都没在太子府看到幸世邈，反而谢清晏天天呆在自己的别院中。
后来宿宜年才知道，那段时间，谢清晏被谢常下旨禁足在太子府中反省，谁都进不了太子府，连幸世邈也是。
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甚至比上高堂中进士时，还要快乐上一万倍。
谢清晏在别院中乐得清闲自在，她不穿朝服也不束发，青丝如瀑的她穿着白衫，极美，极有女儿姿态。
宿宜年常常会看得晃了神。
宿宜年出身于江南书香世家，吟风弄雅再擅长不过。两人每每一同吟诗作对时，谢清晏虽然不是很通文墨，倒也饶有兴致地唱和。
她长这么大，没出过齐京。
幸好，宿宜年极擅丹青，将蜀中、江南、漠北、岭南的景色都一幅幅画给她看，谢清晏第一次看到时，惊讶地小嘴微张：“这就是天下啊...”
这就是她从出生开始就要不择手段去谋取、却从未见过的天下。
她眼中有笼中鸟的忧愁，宿宜年写下一行字安慰道：“殿下将来一定可以亲眼得见。”
...
宿宜年被困在别院中太久，早就忘了时节。
在一个月亮特别圆的晚上，谢清晏在院中石桌上置了一桌酒菜。
她先是将一杯酒倾泻在地，再是举着一杯酒对宿宜年说道：“宿大人，中秋快乐。”
宿宜年微怔，也举起酒杯回敬。
一桌丰盛的菜肴，谢清晏却只饮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宿宜年也陪着，但他酒量比谢清晏好了太多，当他微醺时，谢清晏已经醉得开始胡言乱语。
月色下，她小脸如白玉般，透着醉酒的红晕，比平时多了几分魅惑。
她伏在石桌上，含混不清地不知说了些什么。突然流泪哭起来，对着宿宜年唤了声：“池哥哥...”
宿宜年心下顿然明了方才倾泻在地的那杯酒敬的是谁。
敬的是谢清晏的哥哥，也敬的是谢清晏惨淡的这一生中，为数不多关爱她的人。
宿宜年颤着手，安抚似地在她背上拍着，力道极轻。
谢清晏红着脸，泪眼迷离：“宿大人，你长得真像我哥哥...他是个粗人，不懂礼节...他不称我殿下，总唤我的小名...阿宝...”
阿宝，如珍似宝。
在这世间，也只有陆家人会这样唤她。
“我明明已经长大了...他干嘛还总叫我小名，还总说要保护我,,,可我是太子，我哪里要他保护...”
“为什么呢...你告诉我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明明我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了，却还是无能为力...”
“我是太子了...我哥哥为什么还是会死？为什么要把他的首级送还朝中，还要让我看到呢...”
“那是我哥哥啊...那是世间对我最好的人...他都是为了我...他一定很疼...”
宿宜年小心翼翼地将痛哭流涕的谢清晏搂进怀中，她的每滴泪都流进他心底。
他从未这么遗憾过自己不能开口说话，只能默默地听她哭。
如果他能说话就好了。他会说，阿宝，不要哭。
不要难过，阿宝。
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可以为了阿宝去死的人。
...
中秋后不久，齐京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雪下得极大，天地间一片惨白。
谢清晏还是被禁足，但她不难过，因为院中的梅花傲雪盛开了，白雪红梅，人间美景。
宿宜年花了很大功夫，帮她集了许多梅花枝头上的雪，雪水化开之后都带着梅花的幽香，拿来泡茶别有滋味。
谢清晏头一遭喝到这种茶，她高兴得眼睛都亮亮的：“宿宜年你真厉害！这好雅致啊！”
谢清晏不装男儿身当太子时，也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她高兴，宿宜年也会跟着高兴。
在某个风雪稍小的晚上，宿宜年裹着厚袄，采了一整坛新开的梅花。他身子弱，受不得寒，第二天便发了高热。
“你干嘛要作践自己去受寒？”谢清晏嗔道。
宿宜年在纸上写下：给殿下酿梅花酒。
他是为了自己。
谢清晏怔怔地看着咳嗽的宿宜年，脸红了。
两人酿了梅花酒，决定埋在后院，陈一陈再喝。
既然要埋，那就得掘土。
这种事自然是宿宜年这个男人来做，但他是个微弱书生，没掘几下便气喘吁吁，谢清晏想帮忙，又被他摇着头拒绝。
许久后，谢清晏才能把两人亲自酿的酒埋进土中。
从来没有人和她一起酿过酒。
她很开心，脸上的笑容似能融化冬雪：“宿宜年，等来年我们一块喝！”
宿宜年闻言一愣，他不知道这种美好的日子能持续多久，他不敢奢望以后。
但他还是回以一个暖暖的笑容，点了点头。
埋了酒后，旁边还有一个不小的土坑，宿宜年准备将其填上，却被谢清晏叫住了。
“宿宜年你等等！你等我回来！”
话落她兴冲冲地跑出别院，不久后又拎着什么跑回来了。
离近了才看清，是一棵梅花树苗，枝头绿绿的，极稚嫩。
谢清晏将小树苗一点点埋进土中，一边埋一边自言自语：“我小时候和母后一起在凤仪宫种过一棵梅花树，也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样了...那里现在是四哥母后的宫室，我每次去请安都想问问能不能去后院看看...但是我不敢...一是我不好意思，二是我怕会想念母后。”
种好后，她抬头地看向宿宜年，眼睛亮亮。
似乎并不遗憾，又似乎是有了新的期盼。
“但是没关系，再种一棵就是啦！宿宜年，等明年我们来挖酒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一点，不要伤了小树的根。”
宿宜年觉得，他的心上人，真是可怜极了。
...
宿宜年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随着谢清璇的一封信终结。
也不知道谢清璇是怎么让人送进密不透风的太子府的，但谢清晏收到并看了后，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
她脸上的笑容散去，再次布满了愁云。
“宿宜年，清璇要被嫁去北蛮和亲...”谢清晏不知所措地喃喃道。
宿宜年是知道这位公主的，极娇贵又柔弱的人儿，衣食用度差不得一星半点，稍微短了些什么便好似活不下去一般，他在朝为官时没少听同僚们弹劾谢清璇铺张靡费。
这样的人，怎么能去北蛮和亲？
然而，哪怕齐国战败了要和亲，也不该是先皇后的嫡公主去和亲。
谢清晏想起了什么般，神情惶恐了几分：“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他是要我低头...”
在这一刻，宿宜年知道，他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