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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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晏费了很大力气,才从太子府传了信儿给幸世邈。
一日,两日,三日...没有回音,幸世邈也没有来太子府。
虽然在禁足,但是幸世邈如果想进来,圣旨也拦不住...可是一封封千难万难传出去的信,都如石沉大海一般。
终于有一日,府内小厮叩响了她的院门,递给了她一封信。
谢清晏本以为是幸世邈的信,却不想是谢清璇的,信中几处墨迹斑驳,应是她边写边哭弄的。
她说,哥哥,救救璇儿,我去北蛮不如死了。
谢清晏眼神黯然与宿宜年对视,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这辈子,是当不了柔柔弱弱的女儿家了...”
她若是个女儿家多好,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幼时有父兄,长大有夫君。一生都在他人庇佑之下,不用受一点风雨。
说起谢清璇,谢清晏的眼神又悠远了几分,窗外漫天的雪似乎下进了她心中。
“宿宜年,你也没少听过我这个妹妹的事吧。我妹妹她啊,才是金尊玉贵的人。她缺不得胭脂水粉,外面进贡的她都觉得不好,一定要废大价钱让脂粉名家调制。她经常用度花完了就找我要,央着说哥哥,女儿家为了美貌花钱也是该的。”
“她宫中的小厨房是最会做点心的,有次还跟我抱怨,她说哥哥,我宫中的小厨房有谋逆之心。我说怎地谋逆了,她说小厨房把她喂太胖,这是不想让她个好驸马了。”
“她可爱,天真,十分招人喜欢。我和四哥关系僵,但四哥倒是十分喜欢她,老送她许多小玩意儿。四哥琴艺超群,教了她许多年,她还是学不会。后面四哥又教她作画,她画了一幅,匿名送给张尚书的公子,人家看了一眼嫌弃得直接丢了,她气了好久好久...我这个嫡亲哥哥,倒是没教过她什么...”
宿宜年想,她定然是极羡慕谢清璇的。
可正如谢清晏所说,她这辈子,是当不了柔柔弱弱的女儿家了。
宿宜年沉默着听她说完这些,沉默着看她眼中一点点流出泪,不知是羡慕谢清璇,还是可怜她自己。
“我老是在你面前哭,你一定觉得我懦弱极了...可其实我小时候不爱哭的,太医们都说我最是坚强隐忍的性子,喝药施针从来都不哭不闹。”
傻殿下,臣怎么会觉得您懦弱?
臣知道您活得不易,要是连泪都不敢流的话,那您又能做些什么宽慰自己的心啊?
谢清晏埋进他怀中,她埋得深深的,像是躲进了自己壳。
她声音因此模糊不清,可宿宜年还是听清了:“我真的好羡慕清璇...我真的很害怕...可我是哥哥...”
宿宜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抱住她,沉默着轻轻地拍她单薄的后背。
这一次他一身整洁,不会弄脏她,但他的手僵在了空中。
宿宜年心想,他要是权倾朝野的幸世邈就好了,可以替她摆平一切,可以为她铺路,将她送上高位。
可他是宿宜年,他能给的只有毫无作用的拥抱。
对于天上月,他能做的只有仰望。
他只能无能为力地仰望着,看月亮艰难地升起又不甘地落下,看月亮身不由己地阴晴圆缺着,不断上演悲欢喜怒、爱恨嗔痴。
他爱月亮吗?
他不敢爱。
...
一个月过去,已是年底了。齐京的深冬格外地冷,风雪压垮了他们一起种下的小梅树,谢清晏总是不厌其烦地将它从雪堆扶起来,后来还打算给小梅树盖个小棚遮风挡雪。
宿宜年听了直摇头,在纸上写下:殿下,这样它是长不大的。
梅花香自苦寒来。
要是从小没经历过足够的风霜,便也长不成真正的梅树,香气也会少几分傲雪凌霜的冷冽。
“可是我怕它被雪压垮了!宿宜年,这是我们俩的树,你快点来帮忙!”
那就让它被压垮吧。
它熬不过去这么大的风雪的。
它长不大的。
...
宿宜年还是听谢清晏的话,给小梅树盖了小木棚,自那以后,谢清晏再也不用日日去照看它了。
很快,便到了年关。
谢清晏好奇地问他:“宿宜年,你过过年吗?”
她幼时在体弱,宫中年会一次没参加过。等大了封王建府,为了避嫌,也不敢和陆家人一块过年。
宿宜年不知如何回答,谁还没过过年呢?可他不能这样回答,因为他面对的是谢清晏。
他在纸上写下:没有。
“真的吗?我也是!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过!”她兴奋极了,眼睛黑亮黑亮的。
宿宜年带着谢清晏做了元宵,又包了饺子。谢清晏兴致勃勃的,但她笨手笨脚,给自己弄得一脸面粉,像个花猫。
谢清晏没玩过爆竹,倒不是没的玩,主要是这玩意儿一个人玩着没意思。
但现在不同了,她有宿宜年。
谢清晏令人搞来了爆竹,却研究不明白怎么玩,不过,她有宿宜年教她。
宿宜年在旁边看着谢清晏将爆竹插进雪中,点燃后像只小兔子一样跑开,但因为跑得太慢,身后爆竹炸飞的雪总会溅她一身。
她开心极了。
或许,这也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
晚上,两人约好了要一起守岁,但谢清晏吃得太撑,困意早早地就上来。
她嗔道:“都怪你,我都说了不要塞那么多馅儿,你不仅塞那么多馅儿还弄的那么好吃...宿宜年你撑死我得了...”
她先是懒懒地靠在宿宜年肩膀上,然后再是哈欠连天,再是打盹。
谢清晏一边睡还要一边说梦话,声音糯糯的:“宿宜年我没爽约啊...我没睡着...我真没睡着...”
宿宜年觉得她真是小孩子心性。
她比不知天高地厚的谢清璇也不过长了两岁,又怎么可能长大了呢?
他拿过裘毯盖在谢清晏身上,又在小暖炉添了些炭,暖意浓浓,一定冷不了她。
忙完这些,宿宜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他拿着小刀,在雕刻一块桃木。
这是他准备送给谢清晏的新年礼物。
他定格不了谢清晏的快乐,所以只能刻下谢清晏快乐的样子。
...
年后,谢清璇便要去和亲,她的信一封封地传进太子府,然后太子府的信又一封封地送去相府。
寄了多少封信出去呢?谢清晏忘了,但是她已经把所有能说的话都写在了上面。她低头,她认错,她保证,她央求...幸世邈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过完除夕后,谢清晏再也坐不住了。
在一个风雪极大的夜,太子府门口的守卫畏寒,擅离职守,谢清晏决定趁机逃出府。
在她出府前,宿宜年对她柔柔地笑了笑,他知道谢清晏要去求幸世邈,早晚会有这一天的...他很知足。
“宿宜年,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厨房里我们包好的饺子你别偷吃...”谢清晏这话说的没什么底气。
宿宜年还是笑着对她点头,然后让谢清晏踩着他的肩膀,爬上院角的一棵树,又攀上高墙。
在墙头的谢清晏回过头,神情有些不安:“宿宜年,你要是饿了也可以偷吃几个饺子...你也可以不用等我回来...”
要笑,不要哭。
休对离人,放悲声。
宿宜年笑得格外温暖了些,重重地对她点点头,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骗她。
谢清晏转过身,像只灵活的小猫般越下了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