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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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晏从小不喜下人接近,因此太子府中的下人都极懂事,除了洒扫或被吩咐,从来不往谢清晏的小院靠。
这方便了幸世邈的恶劣心思。
那日,在他剐下宿宜年的舌后,令幸承取来铁链,将宿宜年拴在了小院后墙角的一处小棚。
那里原是在冬日存放炭火的,幸世邈却笑着对宿宜年说道:“宿大人,就这样了此残生吧。。”
既然喜欢听,那便让他听个够。但看却是不能的,谢清晏是他的。
当谢清晏醒来后,幸世邈已经走了。她再看到宿宜年时,几近晕厥。
他还穿着来时的衣裳,是一身极风雅的水蓝色长衫,平时整齐的束发却狼狈地散开了,白净清秀的脸上还残留着被幸世邈践踏后的痕迹,嘴角挂着干透的血迹,一双眼了无生气,瞳孔涣散着不知看向何方。
最令她觉得心如刀割的是,那么傲雪凌霜意气风发的人,脖颈上竟然被幸世邈拴上了一根铁链,束在墙边。
“宿大人...”谢清晏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她身体一下便软塌了下去,直直地跪在宿宜年面前。
谢清晏用尽全身力气抬手,颤抖着轻轻地抚摸过宿宜年清俊而狼狈的脸,她泪如泉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许久后,宿宜年的唇轻轻动了动,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几声带着疼痛的呜咽声。
他涣散的瞳孔泛起氤氲的雾气,两行泪无声地滑落。
...
谢清晏这辈子最后悔的两件事,一是上了幸世邈的贼船,二是求幸世邈留下了宿宜年的性命。
她以为自己是救了他,却没想到会让曾经风光霁月的少年郎,活得不如猪狗。
幸世邈剐了宿宜年的舌,派人在外散布了他的死讯。
宿家人到处寻找他的尸身,最后在齐京外的一处荒野,找到了一具被野兽咬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根据尸体身上的衣物配饰,宿家人认定这就是宿宜年。
他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因生前受谢常宠信,谢常特赐谥号“端文”,给足了哀荣。
宿宜年醉心功名,除了族亲,他无儿无女无家室,只有被他从青楼赎身回来的那个妓子。那个妓子也是极重情的人,在宿宜年的葬礼上一头撞死在了他的棺椁上,死前还唤着那句“宿卿”。
她到死都不知道宿宜年为何让她唤“宿卿”,也不知道宛如神佛般拯救她的宿宜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活得不如猪狗。
...
当谢清晏把他“死后”的事讲给宿宜年听时,他原本平静得有些麻木的脸,突然痛苦地哭起来。
没有一丝隐忍,他一点也不注意仪态地哭起来,因为无舌,所以只有呜咽声。
很久以后谢清晏才想明白为什么宿宜年听到自己后事完善、还有女子殉情时,他会那么痛苦。
因为他觉得自己活得这么下贱,却还有人将他捧上神坛,为他付出一切乃至生命,他觉得愧疚。
...
自那以后开始,谢清晏格外地畏惧幸世邈,幸世邈说什么她都只是乖乖地应下。
幸世邈满意她的乖巧,却不满意她表面乖巧,内里却跟个没心人似的,于是在那方面总是想尽办法摧折谢清晏,想让她给出点真实的反应。
谢清晏一直伪装得很好,乖巧十足,直到有一次,幸世邈歇在了太子府,他们同裘而眠。
半夜时,谢清晏醒来,却发现幸世邈正靠在床头,正注视着她。
月光下的他极清冷矜贵,一双狐狸眼魅惑众生,配上高挺的鼻梁与淡色的唇,说得上是出尘绝艳。
而因为有了宿宜年的事,谢清晏看着眼前人只觉得如索命厉鬼。
幸世邈也察觉到她畏惧的眼神,不同于床笫之间的畏惧,而是一种带着厌恶的畏惧。
他抬手,轻抚谢清晏的发丝:“殿下怕臣?”
谢清晏猛地摇头,却发现自己身体在止不住地发抖。
幸世邈嗤笑一声。
“臣不会伤害殿下。”
他的许诺在谢清晏听来,丝毫不可信。
幸世邈似笑非笑地欺近她,与她鼻尖相抵。微凉的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然后又在她娇嫩的唇上摩挲。
他温柔地命令道:“张开。”
谢清晏听话地照做,凤眼圆睁,恐惧地怔怔望着月光下鬼魅般的男人。
两根微凉的手指侵入她的口中,探究着,玩弄着,最后擒住她的舌,揉捏,把玩。
谢清晏想起了那日下午后院中的一滩血肉,以及每次和宿宜年对视时,不可避免看到的空荡荡的口腔...
“啊!”她的心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也断掉,她缩回自己酸涩的小舌,重重地将幸世邈推开。
幸世邈被她推得撞上床头,轻轻地痛哼一声。
谢清晏怕极了他,立马便要下床往外跑,这一刻她只有本能地恐惧,只想着逃得远远的。
这是动物的本能。
然而她下床没跑几步便被幸世邈擒了回来,她被重重地摔上床,然后幸世邈欺身而上。
他的发丝散开,将她笼罩住,衬得那张绝世的脸更像鬼魅。
幸世邈的手紧紧地锁住她脆弱的脖颈,谢清晏渐渐地喘不过气,脑海中意识开始淡薄。
“你为了他害怕我是吗?!”幸世邈没了平时云淡风轻的模样,眼神阴戾。
“在你心里我不如他是吗?啊?”
“我不在的时候你和他又做了些什么呢?!还是说在之前你就和他有染?!”
“说话!你要是想陆家和谢清璇活着你就说话!!”
谢清晏真希望他能了结了自己,在听到他的威胁后,脑中消散的意识居然奇迹般的回来了。
她哭了,惨淡的月光下她凄凄地哭了,眼中满是心如死灰的意味。
她早就不想活了。
她哪有资格去可怜宿宜年呢?实际上,她除了外表光鲜,她活得也不如猪狗...她真的好累。
幸世邈被她哀伤的眼神灼伤,松开了掐在她脖颈的手,力道太重,已有红痕。
久久,谢清晏才艰涩地开口,她声音喑哑,央求的语气却是求死。
“你杀了我吧...我感激你...”
幸世邈脸上有一瞬的慌乱,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要为了他去死是吗?”
谢清晏只觉得他真荒唐。
他这般万事顺遂的人,自然理解不了人活着有不易。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明白,自己每呼吸一口气,其实都只是在为陆家和谢清璇苟且着呢?
幸世邈不会懂得她为什么心如死灰,他只会觉得自己是个女子,所以生命中定然以男人为重,定然放荡,定然不贞,又定然会为了莫名其妙的感情殉情。
“你真可笑...你不懂我。”谢清晏想,自己大概是真的不想活了,才敢对幸世邈露出这般轻蔑的笑。
她以为幸世邈会暴怒,会对她做些丧心病狂的事,没想到幸世邈却像泄了气般,原本冷厉的神情迷茫了起来。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低声喃喃道:“我不懂你...”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常有的冷淡表情。
“那谁懂殿下呢?是他吗?”他指了指拴着宿宜年的方向,眼底带着汹涌的杀意,声嘶力竭地问。
谢清晏在幸世邈面前,从未说过真心话,只在这晚吐露了心声。
她的平静与幸世邈的暴戾形成对比,比月光更惨淡的是她的笑容。
她静静地说着:“幸世邈,我先是个人,再是个女子。我的一生并不是都要和男人扯上关系,我有什么感受,想些什么,悟些什么,都只是为了我的心。”
幸世邈头一次觉得,在他面前向来软弱的谢清晏,原来并不软弱。
他又想起了方才谢清晏说的,你杀了我吧,我感激你。
谢清晏想死。
她居然想死...
幸世邈突然笑起来,是那种温暖的笑,讨好的笑,甚至带了几分怯。
他紧紧地搂住平静到麻木的谢清晏,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两人再也分不开。
他拼命地回忆着额娘生前是如何哄他睡觉的,然后笨拙地模仿着。
幸世邈一只手颤颤地抚摸谢清晏的发丝,另一只手不停轻拍着谢清晏单薄的后背,然后用哄小孩的语气哄慰道:
“殿下,乖...不哭,臣不吓您了...”
在谢清晏心中,幸世邈是神只,是恶鬼,是天才,是权臣,是奸相,是靠山...唯一不变的、毫无疑问的,是幸世邈的强大。
她从来没想过,强大如幸世邈也会流泪。
他捧着她的脸,紧紧地贴着她,不断讨好诱哄着她。
好像在对她说,好像又是在对曾经的人说。
“殿下,您好好活着...”
“有臣在一日,谁也伤害不了您...请您好好活着...”
“请您...不要离开臣...您要的臣都会奉上...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他深深地埋进谢清晏的颈窝,谢清晏觉得自己的肌肤被灼伤。
“求您...不要死...”
他甚至,用了求这个字。